第28章 ☆、終.訣離
作者有話要說: 要結束了,好累!
沒有成為狙/擊/槍的目标算好運還是厄運呢?
誰也不曾料到遠來的子彈并非瞄準我的生命,它徑直奔向了已成為屍體的米蓋爾腰際的炸彈小盒子。那個小巧卻致命的危險品,在外來力量的催動下,幾乎要了在場所有人的命。
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去到通往廚房的小門裏的,我仿佛是要去拉朱蒂,卻在同時被什麽力量拖拽住手臂。我感覺自己在滑行,後背幾乎要砸在地上,眼前覆下巨大的黑影,随後空間被點亮了,巨大的爆炸聲攜帶着沖擊波将我和黑影一起重重壓向地面。我知道自己滑了很遠,痛呼哽在咽喉,眼前一片黑暗。
“哈——”不知道閉住呼吸多久,我猛然打開胸腔,悚然地吸着嗆人的空氣,反激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咳咳咳,見鬼!”
我咒罵着,下意識伸手去推壓在身上的重物——
“優、君?!”
那不是什麽重物,也不是不明的黑色影子,他是海老原優一,是白眉,是我的搭檔,更是我的兄弟。我僵躺在地上,不敢去觸碰,駭怕确認。
我的頭頂方向有另一具身體慢慢從灰燼裏拱起,是蓋伊。
“喂,咳咳,呸!”他吐出一口塵土,關切地詢問,“丹,海老原,還好嗎?”
我依舊沉浸在震驚中說不出話來。
蓋伊邊爬過來邊喊:“丹,海老原,回答我!告訴我,你們活着。”
“唔……”伏在我身上的優君微微動了下,喉間溢出一記呻/吟。
我欣喜:“優君,能起來麽?”
他吃力地笑起來:“嘁,呵呵呵,哥哥擔心的樣子,好新鮮吶!”
聽見說話聲,蓋伊稍稍放下心來,徑自越過我們去到門邊,把堪堪挂着的門扇關了關。那之前,他刻意往門廳裏順了一眼。從我的角度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沉默,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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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後的痛感終于襲來,我感覺後背火辣辣的,下意識要翻身。
“別動!”蓋伊突然大叫,直愣愣地瞪着我們,慢慢走過來,戰戰兢兢俯身跪坐。
我從他的神情中清楚讀到了驚恐,他正看着優君。我忙擡手小心翼翼摸了下優君的後背,觸手溫熱濕潤。
是血!
——我最擔心的事就在眼前發生了。
“白癡!你個白癡!”我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一遍一遍咬牙痛罵。
優君的呼吸貼着我耳畔虛弱地落下,這樣的時候他依然在笑。
“不要胡說,我可是、是天才,智商147呢!哥哥才、才是,白、癡!”
我的聲音在打顫:“你又不是C+,逞什麽能?”
“嘿嘿,C+了不起啊?咳咳,C+被炸一下,不會死哦?”
我無言以對。甚至,我輕易不敢說話,不敢動一下,怕即便細微的動作,眼淚就能從眶裏掉出來。
“我們得快走!”
不明白蓋伊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是感覺他在搬動優君,動作很輕。
我在蓋伊的幫助下終于坐起來,看見滑到我腿上的優君。接着義眼的夜視功能我終于看清,他的後背幾乎爛了,血肉模糊下隐約露出骨頭,血淌了一地。
死亡就在眼前展開,它是一種進程,生命的讀秒一聲聲落在人心裏,無能為力。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啊咧咧,有水掉在臉上,熱的!”優君的話音裏聽不出太多痛苦,他還在跟我開玩笑,“不是吧?哥哥你哭啦?哈哈,沒出息的,居然哭了!我的哥哥怎麽可以這麽丢人嘛?”
我俯身,将優君擡起來擱在自己肩頭,似一個節奏冗長的擁抱。
“嗳嗳嗳,這個辦法好,眼淚掉不到臉上了!”
他一直在試圖逗我說話,我卻說不出來。除了眼淚,那一刻我什麽都給不了他。
終于他放棄了:“不要這樣啦,哥哥!反正人總要死的,而且沒有意外我肯定沒有你這個C+活得長,早送晚送都是送,你就當提前了。”
“別死!”我說出了最沒創意的話。
“哈,零分啦!”他果然嘲笑我沒創意。
“別死!”
“哥哥好壞呀!搞得我都想哭了。”
“別死!”
“吶吶吶,先說好,我有遺言的,你一定要幫我完成。”
“別死!”
“第一件,”優君自說自話交代臨終的托付,“幫我跟塔妮娅說,她的隆胸太假了,原來那個尺寸正好,趕緊去改回來。”
料到他不會說正經的話,可這樣的場合,這樣的不正經居然比悲傷更刺痛人。
“第二件,不知道司醬能不能活,他要是比我多挺一會兒,就跟他說一聲,在他聖經裏夾羞羞照的是我啦!”
那件事所有人都以為是百得膠幹的,盡管他死活不承認。
“第三件,我那份錢,哥哥你記得替我彙給奈德爾。我是用不上了,他可以拿去周游世界。他說會去華夏。啊,怎麽辦?好想跟哥哥回新築啊!不舍得死了!”
說完,感覺肩頭一沉,他便沒了動靜,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我慌忙把他放下,小心托着腦後,一遍遍喊他。
“對了對了,”他詐屍一般睜開眼,嚷嚷起來,“差點兒忘了,我的手辦,哥哥不許扔掉。”
我終于回應:“好,我替你保管!”
“嘿嘿……”他笑了下,阖上了眼睛。
我心頭一沉,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掉在他臉上。
“啊啊啊,還有件事,”優君又一次大叫着醒過來,很認真地盯着我說,“不要把我留在這裏,我的骨灰要灑在東京灣,還有劍川。做鬼我也要跟着哥哥!”
我默默點頭。
這一次他沒有笑,痛苦地喘了幾下,驀地停止了呼吸。
我抖着手撫上他緊閉的眼睑,沒想到它們猛地張開來。
“啊,還有……”
他又一次餘願未了,掙紮着醒過來。這反反複複的死不瞑目終于讓我很不合時宜地苦笑出來,臉上挂着淚,看他神情緊張地強調:“那個呀……”
——突然間,話音斷了。
臉上帶着欲訴還休的神情,眸色中的頑皮還殘留,可我的兄弟再也不說話了。優君就這樣睜着眼躺在我懷裏,笑嘻嘻地望着我,死去了。
真的死去了!
“混蛋吶!”我附身将他的身體擁緊,“故意的嗎?你倒是把話說完啊!不知道這會逼死強迫症嗎?你、你……”
眼淚流淌進嘴裏,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有難以名狀的沉重壓進胸臆,所有的嘶喊都堵在咽喉,我“哈、哈”地用盡力氣試圖去哭喊,卻始終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原來真正的哀恸,竟是如此難以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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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廚房如今空無一人,鍋碗瓢盆被撞在地上,切到一半的小羊腿上還嵌着一把方片斬刀,深燒鍋裏的湯已經煮幹,焦糊的黑色結塊堆滿鍋底,辨不清原材料本來的樣子。
所有人跌跌撞撞湧進來後,蓋伊返身出去接應鄧寄川,百得膠則第一時間去切斷了瓦斯。很快照明就被miwako切斷了,不久,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幾乎同時的,百得膠和瑪斯合身撲到司碧德身上保護。許天階一手一個,把姚軻和黎小薰都推進了操作臺的下方掩藏,自己就地卧倒。
地面的晃動很明顯,也許還不夠摧毀這棟歷史悠久的建築物,但當時當刻對于宛如驚弓之鳥的每個人來說,一點點異動都能引起劇烈的反應。何況好多廚房用具紛紛被震得叮當搖晃,就連小羊腿上的斬刀都向外滑出來一些,懸在邊緣顯得搖搖欲墜。這場爆炸堪比一次四五級的地震。
許天階謹慎地爬起來,雙手捧住那把懸在自己頭頂的菜刀,将它徹底從羊腿上抽出來,擱到了操作臺上。
終于,大家意識到爆炸似乎已經過去,且似乎暫時也不會有新一輪的攻擊到來,于是都直起身,在應急燈羸弱的熒綠微光中面面相觑。
最先作出判斷的是許天階。
“是門廳!”他拿過瑪斯的槍,快步走到門邊,拉開小門一步跨到狹窄的走廊上,随後,頓在了原地。
百得膠也爬了起來,幾步跨到門口粗魯地将許天階搡到一邊,擠到走廊裏。
“這……”他好不容易才在不佳的視野中看清楚連接門廳的走廊那頭所呈現的一幕,張了張嘴,只夠罵聲娘,“他娘的開什麽玩笑?”
然而不是玩笑!鄧寄川正抱着一具身體無聲痛泣。那是海老原優一,天刑隊最年輕的孩子。
毫無疑問,他們剛剛失去了這一位隊員!
“走,小川!”
平板電腦的屏幕自動亮起,miwako沒有出現,她只是隐身在電子元器件中堅決地告訴鄧寄川:“走!快點兒!”
鄧寄川依舊死死抱着海老原,不肯移動半步。蓋伊起身,在廢墟裏扒出那袋從軍警那兒要挾來的手/雷背上肩,抓過地上的平板電腦,一手拖起鄧寄川的胳膊,低吼:“別讓他白死了,給我起來!”
可他仿佛什麽都聽不到,木然地坐在地上。蓋伊蹲下來去掰他的手,他也沒反應。蓋伊一擡頭,沖着同樣怔忪失神的百得膠和許天階喊:“特麽都是死人嗎?過來幫忙!”
二人俱是一驚,旋即沖過來幫着把海老原的遺體從鄧寄川懷中抱出來安放地上,一人一邊架起鄧寄川直往廚房拖。進去關上門,再用櫃子擋上,幾人才稍微松口氣,思及方才所見,不禁又黯然。
見去接應的蓋伊灰頭土臉,只跟鄧寄川兩個人回來,瑪斯馬上察覺出異樣。
“優君他?”
百得膠情緒不好,一句話不說走到操作臺前,抓過斬刀狠狠剁在小羊腿上。提起來,又剁,一下一下,不遺餘力地發洩。
瑪斯幾乎瘋了:“不可能!這絕對是惡作劇,假的,假的!”
許天階垂着頭,聲音壓得很低:“很遺憾,海老原不在了。”
瑪斯愣了下,咆哮起來:“這他媽的怎麽回事兒?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炸彈!司碧德的炸彈。”蓋伊站在應急燈照不到的最暗角落裏,沒人看得見他臉上的表情,只有說話聲聽起來很沉,很冷,“那個狙擊手距離這裏至少八百碼,精确瞄準。絕對不是射偏!他要把我們都殺死,天刑隊和警方,還有參加密會的人員,我們被耍了!”
姚軻凜然:“外頭傷亡?”
“當時在門廳裏的,加上車道上擠着的,至少二十人。天花板塌了,死的活的都壓着,門被堵上了。”蓋伊從角落裏走出來,露出了陰狠冷冽的目光,“真正的對手仍舊躲在暗處,今天來的人也只是傀儡。地球維持會想扳倒‘布衣社’及其幕後支持者,對方也同樣沒有放松過警惕。以為可以借這次機會肅清芝加哥的權貴上層,卻被他們擺了一道,反過來将我們一網打盡。失敗!徹頭徹尾的失敗!媽的!”
憤懑的拳頭砸在操作臺上,也在每個人心頭落下沉重一擊。
“并不是完全失敗了,并不是!”所有人驚喜地望向同一處,就在瑪斯的身邊,是側卧的司碧德。他醒着!
經受一連串的生離死別,此時此刻對于百得膠來說可謂百感交集。他俯身跪倒在司碧德面前,開始感謝上帝。
“不不不,別管這刀了,扶我一下。”司碧德拒絕了大家對他傷勢的關切,攀着百得膠肩頭坐起來,擡睑掃一眼昏暗的室內。
“過來一點,小川,讓我看見你。”
鄧寄川一直靠在門邊的櫃子上,滿身的血,失魂落魄一句話都不說。聽見司碧德醒了,倒是微微晃了下,被點名也知道上前一些,目無表情地看着司碧德,機械般冰冷地說道:“優君讓我告訴你,是他把不雅照片夾在你的聖經裏。”
司碧德笑了笑:“我知道。”他目光那樣沉靜,看起來完全不像受了重傷的樣子,“真是要麻煩你了,小川,我也有遺言要拜托給你。我知道你已經很難過了,難過得近乎絕望,所以我必須先由衷地向你道歉。對不起,孩子!我隐瞞了契科夫的身世,他是朱蒂的親孫子。這恐怕也是他突然決定刺殺我的理由,到最後,他還是希望能回到家族裏去。”
這個消息無疑很令人感到震驚,大家有太多的問題想問。比如北極熊為什麽沒有跟祖母一起去往不列颠?比如他的血統?還比如為什麽司碧德會将這樣一個人留在身邊。
千思萬想,又千頭萬緒,最終只聽百得膠問了一句:“他是基因研究受害者嗎?”
司碧德搖搖頭:“他真的是普通的C+,也過着普通的人生,直到遇見我。是我錯了!”司碧德擡起頭來仍舊只看着鄧寄川一人,“對你們每一個人,選擇你們來執行天刑隊的任務,從一開始,我的決定就都是錯的。是我單方面想複仇,我在利用你們,就像利用契科夫一樣。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誰,想被家人接受。他是個私生子,私生子的童年不太好過。”
又是一個關于成長與掙紮的故事,沒有誰的人生是一馬平川順風順水的,對于天刑隊的人來說,尤其如此。
看得出來,沒有人有意責怪司碧德。多麽糟糕的理由,也只是一個理由。
瑪斯嘆了聲,問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祖母是誰嗎?”
“是的。”
“那他知道今天朱蒂會來?”
“是的。”
“你居然讓他加入行動?”
“因為承諾!”司碧德似乎有些累了,身子歪了歪,靠在百得膠肩膀上,“契科夫說不想離開大家,只要求能遠遠地和朱蒂見上一面。他是一個從來不說謊的人吶!我信了,真的信了。都是我自己犯下的錯誤,應該叫報應吧,我不怪他!”
同樣的,其他人也沒有責怪北極熊。并非是這慘烈的夜晚叫人變得寬容,而是被放在司碧德的對立面,北極熊作出這樣的選擇也僅僅基于一個理由。他們接受了司碧德的陰險卑鄙,當然也可以接受北極熊的徇私忘義。一個糟糕的理由對上了另一個糟糕的理由,其他人今晚來到這裏也都有各自的理由,未必高尚,因此也就不必互相指責。
這是一種妥協式的公平主義,也是一種無賴式的自我狡辯,因為大家都不好,所以對彼此的錯誤可以縱容到視而不見。
十分諷刺!
“好了,道歉完了,我必須懇求你的幫助了,小川。”
司碧德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了,講話帶着明顯的氣喘。意外,鄧寄川始終一臉的無動于衷,緩慢而堅決地搖頭拒絕。
“恨我是嗎?因為今天晚上我許多擅自的決定,最後害死了優君。”
鄧寄川沒有回答,頓了頓,仍舊搖頭。
“你應該恨我的,至少心裏會好過些。”
鄧寄川盯着司碧德,眼神近乎漠然。
“別再變回十年前那個照片上幸存的少年了,優君會難過的。”司碧德用力喘了一下,呼吸很急促,“我的時間不多了,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告訴你。還有一個人,一個孩子,在另一個研究所裏跟你接受一樣的實驗,也在災難的大火後銷聲匿跡。不同的是,他是一個進化體。基因研究不能幫助普通人得到C+的力量,但是他們率先讓C+提升了。這個孩子是唯一的成果。他的名字不在任何檔案裏,也不在你的眼睛裏,所以答應我,小川,找到他,然後,殺了他!”
所有人張大眼睛,包括鄧寄川。
百得膠大罵:“王八蛋,你要抹消那個孩子?他是無辜的!”
“對,很無辜!我跟你們一樣知道他無辜。”司碧德壓抑地咳了兩聲,越加虛弱下去,“可他的存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那些觊觎長生的人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他。一旦找到,他們會做什麽你們想過嗎?傷口愈合速度比C+還要快上幾倍,流血會立刻停止,斷裂的骨骼會自行複原,不敗的肉身,不知疲倦的殺戮,這樣的人,最終會成為什麽?”
“兵器!”鄧寄川出乎意料地平靜,“最強的人體兵器。殺敵人,也可以殺主人。因為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他如果變成他們,就能毀滅人類!”
鄧寄川忽矮身蹲下,與司碧德對面平視。
“我不會承諾殺死一個無辜的同類,但我保證,有生之年會一直尋找下去!”
司碧德微笑着沒有說話,慢慢地垂下了頭。
天刑隊的靈魂,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