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尾聲
作者有話要說: 完坑啦!!!!
死亡讓人變得瘋狂!
這看起來是個病句,當然其實我的确是病了,從頭到腳,從心至外。
今晚我失去了兄弟、師長、夥伴,他們的死亡,逼瘋了我這個瘋子。
最後的七個人在空寂的宅邸裏奔跑,從後樓梯直沖向上。我們沒有足夠的照明,也不能停下,更不能從随意哪扇窗戶躍出去。不,我們當然不能走出這棟幽幽蒼老的古宅院!軍警就在外面,他們也正經歷死別的傷痛,有滿腔的恨意難以遏制,急需得到宣洩。
他們不恨我們,就像我不恨他們,我們只是需要讓這痛意停下來,用疲勞取代。或者死亡!
“閉嘴啊!”百得膠第二十六次扇我巴掌。計數不是為了日後奉還,強迫症逼我數那些無意義的數字。他打我也不是因為我們有矛盾,僅僅是我在背圓周率。
小數點後一百零一位,背完了,我會殺人!
所以百得膠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并沒有受瑪斯那樣重的傷,需要蓋伊馱着他奮力奔跑,百得膠拖着我,因為這樣我才肯跟大家一起奔跑。那些數字在我眼前具象劃過,放大成我所有的視界。
“8,6,2,8,0,3,4,8……”我數得很慢,但也快數完了。
“見鬼,我的上帝!”百得膠不知所措,擡槍抵住了我的額頭,“你那麽想死嗎?說,你是不是想死?我現在就成全你,省得你出去被特警打成篩子。”
我聽得到百得膠說的所有的話,也許我奇怪的視覺裏已看不到他的臉,但其他的感官如常工作,包括他打我的每一下,臉頰上的火辣我都有感覺。可我就是不能停下來不去背那些枯燥的數字,沒辦法跟他說安慰的話。
“6,7,9,8。”數字熄滅,世界突然重新出現在我眼前。擡起頭來看見百得膠,他眼中只剩了絕望。
“拜托!”他懇求我,“活下去!”
我笑笑,快速舉槍擊碎就近房間的門鎖,撞進去,直奔陽臺的落地窗。玻璃向外爆裂開來,碎片飛出去的時候宛若蝶翼蹁跹。跨步踩上白色大理石圍欄,我在無數手電光的聚焦中慢慢站起身,就站在那條細窄的欄杆上。風起來了,輕輕的,我張開雙臂,迎着向上舉起的槍口,縱身躍下。
火球在我頂上炸開來,熱風壓着我的後背俯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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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得膠還是來為我的求死之路作掩護了,我居然清晰聽見他的咒罵,明明手/雷的爆炸聲近得幾乎将我震聾。
雙腳落上地面,不等麻木感消失我已開始沖刺奔跑。猝不及防下的射擊,我在眼角的餘光中掃見,不少人還在猶豫應該先阻擊我還是先對抗樓上那個把手/雷當煙花放的神經病。而我始終未發一槍,只是全力向着前方奔跑,穿過草地,去追蹤那條刻在記憶中的無形軌跡,手刃不曾謀面的仇人。
“離れないで!離れないで!”優君求我不要離開,竟自離去。我又一次被抛棄了。死亡将我同親愛的人們隔開,狠狠遺落在世間,
“左邊,跑過三個墓碑,去老橡樹的上面。”耳機裏miwako為我導航。在走廊上她要我走,現在她支持我。我真的相信這個人工智能是有生命的,她理解我所有的情感,也對優君矢志不渝。為了複仇,她不惜違背導航員的使命,将計算好的狙擊者可能存在的方位傳達給我。
“ありがとう、ミワ!”我用日語致意。她回答我:“優一のために!”
為了優一,我,我們,寧願一錯再錯!
迅速攀上指定的橡樹,我在粗壯的橫枝間搜索,右眼毫無妨礙地将目距範圍內的一切都掃描進數據庫中,傳送給miwako。
“少了一片葉子。”我發現了一條葉柄上的細微缺失,“所以你是對的miwa,就是這個方向,只是還要再遠一些。”我舉目望去,視線穿過枝葉落向公園的圍牆外,街對面兩層小樓的書店後方,有一棟十二層高的舊寫字樓。
“七樓以上,不超過十樓。”
聽完miwako的結論,我徑直在樹枝上跑跳,從枝葉間沖出來,越過公園的圍欄,淩空降落在沖鋒車頂。沒有料到會有人從樹上跳下來吧?抑或對己方的包圍太過自信,車下站着的特警們都有瞬息的錯愕,随即端起槍,用連綿的子彈向我投來歡迎的祝詞。
躍下車頂的同時扔下一枚手/雷,我又一次在爆炸聲中不顧一切向前。身體、四肢不間斷的有痛感傳遞進大腦,應該是中彈了,或者連續無保護措施下的高處降落傷到了肌腱和骨頭,這些我都無所謂。我是C+呀!沒有打在要害上的傷口都會好的,子彈留在身體裏被肌肉包裹也沒有關系,骨頭長歪了也沒有關系,只要還活着,我絕不停下。
“那混蛋早跑了,連彈殼都會撿幹淨。你去了也什麽都得不到!”
百得膠沖我吼過的話,我知道,每個人都知道,那是事實。但我必須去那個地方看一眼,站在那個窺伺者曾經靜伏的位置眺望那座埋葬了我夥伴們的老宅邸,将這一槍的距離永遠刻印在腦子裏,死都不忘記。
身後槍聲不絕,但奇怪,起止的方向卻改變了。耳機嗡嗡,傳來低沉穩重的男聲。
“其他人已接到,我們在你後面,兩清了!”
遠處依稀有直升機螺旋槳呼嘯,我樂觀地相信那是計劃中在宅邸屋頂上接應的鹫骐的飛行員,我最後的夥伴,瑪斯和百得膠終于暫時擺脫了危險。姚哲的支援沖破了軍警的火力,依約來到。
“不,鐵橋,我欠鹫骐一個人情。活着的話,我會還的。”
鐵橋居然嘆了聲:“真的很想被你欠一次!可惜不是今天。”
我沒明白他的意思,卻猛然聽見身後轟鳴的引擎聲。
“蠢貨,你跑得過輪子嗎?”
不得不說,警車打橫碾上人行道把我頂在引擎蓋上的時候,真是疼死我了。可我就是很開心啊!看見駕駛座上的百得膠、副駕駛的蓋伊,還有橫在後座上半死不活的瑪斯,我幾欲歡呼。
車門打開,百得膠下來二話不說又抽了我一巴掌,然後給了我一個熊抱。
“你背上插了塊玻璃嗳傻瓜!一塊匹薩餅那麽大,十二寸的六分之一,啧,流的血可比司碧德那死鬼多多了。”
說實話,我都沒意識到什麽時候受的傷,但百得膠招呼都不打就把玻璃□□,登時讓我疼得幾乎背過氣去。
我打賭,他絕對是故意的!
然而我倒吸口涼氣,撫着引擎蓋緩了緩,繞過百得膠又開始奔跑。
寫字樓的入口就在前方不到一百米,無論身後是否有支援,我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無論槍手是誰,能否有線索,這個晚上,我必須親手結束。
司碧德跟着我跑,讓我負責七樓和八樓,自己沖向了九樓。我聽到了手/雷的爆炸聲,不止一下。事後他跟我解釋是以防萬一,但誰都清楚,他純粹厭惡那個地方,借口破壞。
不出所料,我們一無所獲,守在門口的蓋伊和瑪斯也沒有等到任何可疑人物。只有七層的一扇窗戶留有一道縫隙,窗簾打開了一半,長長的寫字桌橫着推靠牆邊,桌面三個角上有三個圓點形狀的壓痕,似極了支撐的腳架。一切都有跡可循,線索可疑得那樣刻意。
這是敵人的宣戰!
我仍舊不知道真正的對手是何方神聖,但我可以堅決地活下去了。為了找到他,也為了活着,成為他的眼中釘。
這一夜,落幕!
窗簾被拉起的瞬間,陽光刺痛了我的左眼。
手被溫暖包圍,是秦妞小小的柔軟的手掌。
“多久?”
她是問我在陽臺邊坐了多久。每回被噩夢驚醒,我總是很難再入睡,就到起居室這一角來等天亮,一坐幾個小時。
望着秦妞眼中的憂慮,我報以微笑,額頭輕輕抵上她的額頭。
“天氣不錯,出去嗎?”
秦妞想了想,捧住我臉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笑嘻嘻點了點頭,随後歡快地跑去洗漱了。
陪伴我時日已久,她習慣了我的避重就輕,也學會了一笑置之。她總說我是她的依靠,但其實,沒有她支撐我生活的悲歡,這七年,我便只是行屍走肉。
劫後餘生的最初,我一直疑惑司碧德為什麽當着大家的面說出秘密,卻又單單托付我一人。我潛回天刑隊最後的秘密據點,在miwako的幫助下重新喚醒叮當,告訴她一切。
“是嘛,他果然沒能回來!”叮當金色的額發垂挂下來,擋住了碧海深藍的眼珠,“如果他這樣說的話,那麽這個就可以給你了。”
一通視頻留言在房間牆壁的大屏幕上被點擊播放,畫面裏出現了司碧德。
慣例的,遺言的開頭總是深深致歉。司碧德對着鏡頭說話的樣子真是腼腆,我猜一定是叮當在對面認真地聽着。不管怎樣,他還是将要緊的內容全都說明白了。因此我也知道了邁雅爾死前不止把名單備份交了出來,同時還說出了我義眼裏埋藏的另一個秘密。
“眼窩中有兩份數據,一個是名單,還有一個是DNA圖譜,那個孩子的。這是你确認他真僞最有效的方法。此外,邁雅爾還很肯定,那孩子跟你和優一一樣,是亞裔的。”
于是我懂了司碧德的決定。那個孩子消失了,在到處都是長老院和“布衣社”密探的世界上,徹底藏了起來。如果這世上還有地方是這兩股勢力的權限觸及不到的,除卻天上地下,或許只有我此刻所在的這座城市——新築。
三佬們拒絕華夏的吞并,以聯邦的形式獨立自治,這裏就是一座城中之國。
“我們只是繼承者而已。”原徹這樣告訴我,“幾代人數十年的努力才有了如今的新築,他們選擇将這份權力交給三佬,我們就不能在子孫後代面前丢臉不是麽?”
所以我可以安然躲在這裏用鄧寄川的名字繼續生活,芝加哥的通緝令沖不破城市的壁壘,我們以逃犯的身份流亡至此,卻開始學着做人。
罪孽是不能被洗清的,我們将用餘生贖還。
于是啾啾真的去了“十方”當極端地區特別押運員,冰天雪地狂風卷黃沙,一切人跡罕至的地方都要去,每年數次在槍林彈雨中穿越戰區,常常九死一生。瑪斯不當軍人了,跑去加入了消防隊,救死扶傷。至于百得膠,他停不下來,不能安靜地呆在一個地方緬懷過去,他走了,在地球上任何有女人的地方流浪。這是我唯一感到遺憾的,天刑隊的存在對我來說已經如家庭一般,司碧德是大家長,我們每一個互為兄弟姐妹。最後的最後,我想家人們都在一起。
“他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了。”蓋伊仿佛比我看得更透徹,“他在瀕死之際被人賦予一個說不上高尚,但很有趣的使命。天刑隊不存在了,賦予他使命的人也消失了,他現在的狀态就跟當初在海邊一樣,溺水、寒冷、絕望。離開是對的吧!再去找找新的意義,找不到,也不想死在你們面前。在你們心裏留下一個他還活着的猜想,這家夥是個好人吶!”
我看着這個在新築如願以償開始新生活的前任警官,被他的笑逗得淚流滿面。
總有人得到幸福的結局。我很高興蓋伊和克拉拉成為新築的新移民。參加他們的婚禮,看着他們的女兒出生、長大,生活的一幕幕,都是具有實感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感謝秩序的打破和重立。
曾經無數次咒罵那個将我帶入混亂的夜晚,咒罵蘋果派,咒罵世上所有的熊孩子。回到新築來以後,我嚴重失眠,精神崩潰,強迫症到了會去數秦妞的睫毛,背古文都不能幫助我平複。最後原徹給了我一槍麻醉劑,将我盛入棺椁中埋入地下兩米深,只用一根通氣管道維持我的生命。
沒有人來跟我解釋這一切的原因和意義,任由我躺在黑暗逼仄的長方形箱子裏陷入絕對的幽靜。從暴躁到哭喊,最後筋疲力盡脫水出現幻覺,卻在數心跳的時間裏歸于平靜。原來活着是不可能絕對無聲的,永遠有一種聲音伴随左右,生命的脈動,心髒在胸腔裏起搏,每一下都振聾發聩。
在醫院醒過來,秦妞告訴我,我被埋了整整六天,繼續缺水下去,我也許撐不過二十四小時就會死亡。原徹決定讓我“還陽”,只是因為通過棺木中的竊聽器聽見我在數數,昏迷中也要夢呓着數自己的心跳。
“記住這個新秩序吧!”原徹俯身在我耳邊,似乎是聆聽,“心髒還在跳動,生命就沒有被打亂。今天心跳很有力啊!”他起身看着我,眨了下眼睛,笑了,“歡迎回來,小川!”
那一天,我忘記了兒時背誦的所有古文,我不再需要。
嗡——嗡——嗡——
移動終端蜂鳴起來,正好響了三下。
“是原先生。”miwako替我接通了電話,她總是貼心地等它響三次。
其實對于這個人工智能肯屈尊成為我的家用操作主控,我挺意外的。都是失去了原主人,叮當的情感模式就極端了許多。她把系統鎖死,啓動了格式化,将自己分解成了不可還原的破碎二進制碼。若對比人類的話,那就是自殺。Miwako很明确地告訴我,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叮當這個人工智能了。她死了!
Miwako卻安然待在優君留下的電腦中,直到我心理平複過後開機喚醒她。
“優一沒有給過我那種指令,以我對他的了解,也不會存在那種指令。”miwako很認真地跟我解釋自己接納我為新主人的原因,“我在叮當的系統裏沉睡了将近五年,但這種沉睡跟人類的睡覺是不同的,我依然可以接受來自外界的信息,進行人格成長。我覺得同你合作,優一一定會很高興。你是他最愛的親人,也就是我的親人。我們都愛他,對嗎?”
聽一個人工智能這樣說有點兒別扭,可又很合情合理。我想我可以試着不把miwako當一個程序看。她是優君創造的,有情感上的生命力,那麽我願意承認她是活着的,是優君另一種形式上的生命延續。虛拟也真實,相同又不同,我如此看待miwako這個人格所體現的人文意義。
也或者,其實我只是覺得她很像優君吧!
“早,學長。”
我沒有繼續使用免提。大早上打電話給我,這不是原徹會做的事。除非是“新築要完了”這類,十萬火急。
“考核開始了。”他說的是“十方镖局”慣例的選拔考試。以往都是公司內部編排,今年黎小薰有大動作,找了翙巢做支援。
七年來,我一直為霍鑫的治安局工作,編外,在秘密集訓地替他訓練特種部隊。原徹因為與十方的合作而來找我,這一個大圈子繞得十分莫名其妙。
“聽小望說,三金哥已經同意把‘馬後炮’撥給你們了。”馬後炮是新型便攜式火箭炮,可以穿甲,還在等待批文,目前不能進行公開的售賣交易。霍鑫代表政府官方,有渠道可以提前秘密購進。
原徹很少見地沉默了,讓我感覺他在猶豫。
“我想你必須來一次。”原徹的話裏透着凝重,“有個人,或許……”
語焉不詳,欲言又止,今天的原徹确實反常得很古怪。
剛想追問,突然間心頭一激靈,我問他:“有個人?什麽人?”
原徹深呼吸,慎重道:“年輕人,七年前還是個少年,十四年前只是個小孩子。他是C+,但,跟我們不一樣。”
我立即明白他要表達什麽。
黎小薰将司碧德的遺言也告訴了原徹。她答應過守口如瓶,就像姚軻答應不與姚哲吐露半個字。七年前在芝加哥喬迪公園舊宅邸封閉的廚房裏,來自新築的黎小薰、姚軻、許天階,和來自天刑隊的百得膠、瑪斯、我,加上一個警官蓋伊,一共七個人聽到了司碧德的遺言。
這世上只有我們七個人知道進化基因的存在,我們互相約定起誓,只由我來完成這個追殺令,其他人必須保證不再有第八個人知道這件事。
我們想最大程度保留那個孩子的生存權。懷疑和恐慌,會抹殺一切世間對他的正面評價。
可是今天原徹知道了。因為那個孩子出現在了黎小薰的面前。
“薰姐跟你講了多少?”
原徹頓了頓,驀地笑了:“她只是叫我給你打個電話,告訴你剛才的話而已。看來你有必要跟我好好解釋一下了,小川。”
通話中斷,我轉身看着陽臺外照進來的陽光,和煦的金色還不十分刺眼。
多好的早晨!
但我隐約覺得,生活馬上要陷入新一輪的無常了。不過首先,我得先給自己的學長編個故事才行啊!
編故事?算了,我還是找miwako幫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