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個包裹,

永遠準時到達,按響門鈴。服務質量有口皆碑。這裏的街坊也都很可愛,清早給他們丢報紙進院子的時候,會拉起卧室的

窗簾大喊一聲:“謝謝你,改天來喝茶。”這點親近都讓我很貼心。我沒有家室兒女。孤獨如同我的皮膚,朝夕不舍,形影不離。

無論多麽無心,晚上都會有點寂寞。

因此,老鄰居溫先生汽車失事去世的時候,我完全可以預料到溫太太會有多麽傷心。他們結婚有多少年了?四十,或

者五十?反正有老太太在的時候,老頭就一定是在的。突然單了一個,連我都很不放心。傍晚收工的時候,特意去溫家

看了一下。

很奇怪,溫太太笑咪咪的站在門前,看起來雖然有點憔悴,不過精神都很好。她一看到我,馬上招呼:“齋先生,明天

早上麻煩你來一下好嗎,我要寄一個包裹。”她第二天早上,真的寄了一個包裹,很大,包得很仔細,裏面是很多厚厚的衣

服。溫太太一邊填着單,一邊對我千叮萬囑:“要幫我很快很快送出去啊,我家老頭等着要穿的,那邊很冷啊。”我家老頭?

一楞,低頭去看收件人,竟然是溫先生的名字,而地址,是一個異國的城市,很遠很遠,座落在地球的另一邊。

她看我發愣,很慈祥的解釋:“我家老頭,忽然說要去旅行,跟個小孩子一樣,說走就走了,幸好還留了地址給我。你

看昨天天氣預報沒?零下幾十度啊,天哪,他從來沒有去過那麽冷的地方啊。”憂慮顏色在眉梢眼角,掩不住那樣好的風

華隐約。她年輕時一定是很美麗的女人。我忍不住多嘴問她:“溫太太,你和你先生怎麽在一起的?”她笑起來,依稀有少

女的明媚:“我們是鄰居。十幾歲就訂婚了。後來他去打仗,去了七年,人人都說他死了,只有我不信。他一定在某個地

方想着我呢。後來,他真的回來了。你看,我是對的吧。”我當然知道為什麽,在她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不易察覺卻又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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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掩飾的渴望,渴望我贊同她,附和她,是的,你心愛的男人會回來,一定會回來,如果他很久都沒出現,是因為他在

某個很遠的地方,只要等得足夠久,就有重聚的那一天。

不能拒絕她,這最後的希望。我永遠是心軟。接過郵件,我按響自行車的鈴铛離開溫家的房子,大聲而愉快地向溫太

太保證:“放心吧,一定會很快送到的,而且,很快都會有回信哦。”

半夜的時候,我穿過陰陽兩界的邊境,走向亡魂們聚集的場所,那裏有幾個人——或者幽靈——在等我,接過我手中特

殊處理過的信件,青銅般的眼淚流過被地獄火焰灼燒過的臉頰。他們向我鞠躬,感念我,令他們繼續與所愛者彼此牽系。

繼續在鬼影幢幢中費力搜尋,我終于找到了溫先生熟悉的容顏,身為戰場歸來的鬥士,他手上的血腥一定會帶他來這地

獄,天不收地不管。如此幸好,我也可以給他把溫太太的冬衣送到,并且問他,要不要寫一紙回函。

齋練:非人一種,外貌酷似人而無心。可穿梭生死兩途,出入人鬼.

四、影貘

第三瓶伏特加見了底,母親在樓上,突然發出劇烈的咳嗽聲。我心裏一緊,方躍起又跌下。酗酒數月,我的身體已

經渾似條破麻袋,軟,疲塌,儲存不下半點精氣神。

好在有玉鳳。丢了廚房裏的活兒,沖出來急急忙忙上樓去,一邊擦拿過鍋鏟的手。這平頭正臉,身子小小的保

姆,竟成了家裏的頂梁柱了。

原本不是這樣的。原本。

那場空難發生在三個月前,日本成田機場,墜落的飛機上有我妻阿美,大兒朗朗,小兒明明。本來還有我,因為一

早答應了他們的,要是朗朗能以第一名高中畢業,就全家旅行以示慶祝。結果,我還是工作太多,明明大傷心,指控我說

話不算,必然變成胖子——他五歲,剛從奶奶那裏學了食言而肥這成語。

言猶在耳,他天真眼淚似還濡濕在掌心。

可是我生命裏的一切美麗的,依戀的,怎麽剎那成了飛灰。

我痛到手指活生生摳進自己體膚裏去,掐出殷紅的血,敵不過心上火燒似的焦窒。

一刀子本可以成全自己痛快,不過近九十的老母猶在堂,舍不下。然而畢竟撐不住,登張廣告招保姆,玉鳳走了來。

她來後,凍餓不到老母,我便将家中處處擺滿伏特加,天光飲,天黑猶在飲,腦子好似給螺絲擰住般,動也不動,似

乎好過些。玉鳳整日忙忙碌碌,偶爾在我爛醉的身前停下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也辨不出她是鄙夷是同情。

母親還在咳嗽,天氣冷了,她舊疾重發,年年如此。不過今日我還沒喝糊塗,隐約聽清她咳中帶笑。

真駭然。

妻與孫子們出門一個月後,母親便很不耐煩,日日将我拿去問,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回來。我沒奈何,支吾了又

支吾,退出房間去的時候,總帶滿眼淚。

後來玉鳳來了,該回來的人卻終究不見,她或許終于覺察,竟靜了下來。不再問了。

這下帶笑,我很驚訝,拖着腳上去,遠遠就聽見母親中氣十足的聲音:“阿美,你別光自己乖巧,讨媽喜歡,要管管孟

大啊,這幾個月他怎麽回事,天天喝酒,這樣下去,我不是抱不到孫女?”沉默一刻,她哈哈大笑:“不怕不怕,媽雖然九十

了,還幫你帶娃娃,我喜歡乖孫女呢。”我聽得心下一片冰涼,媽瘋了。媽瘋了。

進門,媽媽正坐在床邊安樂椅上,笑眯眯的。老太太銀發如雪,臉有病容,情緒卻很好。見我便伸手招我:“來,我正

和阿美說要教訓你。”忽然又一回頭,向旁邊角落裏大聲應:“別吵別吵,乖明明,奶奶就給你講故事。”我毛骨悚然,目瞪

口呆看她顫巍巍起身,走過去了,明明從前,最愛在那裏看圖畫書的。

手腳抖顫,我踉跄要上前拉住母親,忽然身後一緊,是玉鳳,将我一提,腳都離了地,虧我比她高出幾十厘米,卻動

彈不得,徑直被她拖出了房間,媽媽在那邊,已然開講西游記。

一直拖到樓下客廳裏。玉鳳放開手一轉身,忽然說話:“老太太時日無多,如常安享天倫,不是很好,你難道要她面對

現實?”我一怔。

半夜我睡在床上,沒再喝酒,反複想着玉鳳那幾句話,總覺得有蹊跷之處。忽然鼻端一陣微微的煙熏味,怕是失火,

我一骨碌爬起來,下到客廳,猛見黑暗中有一點紅光,引出袅袅的煙。我一陣驚,低聲喝問:“誰?”有個矮小的身影,

徐徐自火光後站起來,我沖過去按亮了燈,看有人站在那裏,手裏捏着幾張明明的照片,好象是上次游園會的,面前的

一個盆子裏,正燒着另外的照片,有阿美的,也有朗朗的。是玉鳳。

我怒不可遏的吼:“你做什麽?”整個人撲上去搶。可是,手伸進盆子裏,卻什麽都沒觸摸到。

玉鳳靜靜的看着我。一絲不慌,照片又放落,熊熊燒起來。我撕心裂肺一聲喊:那火焰裏模糊的臉容,本是我一生所愛。

她終于燒完所有,忽然開口對我說:“孟先生,我非人,乃是一只影貘。能造幻象。令堂三十年前在長白山深處救我

脫獵人困,如今我來服侍她安度晚年。她有重疾,只能活半年,半年後我就走了。至于你,還有大好前途,應當振作起

來。”我驚訝又迷惑:“影貘?造幻象?”指着那盆子,我簡直不知如何繼續,玉鳳手腕一轉,那盆子驀然消失在空氣中,

她淡然解釋:“我以你妻兒留下的遺物為憑據複制場景,明天該是你小兒子學校開游園會,老太太要去看。”她嘆口氣:“希

望她記性不要太好。”搖着頭她要走,我急忙跳過去攔住她,死死的盯着她,無限乞求。她沉默很久,點點頭:“好吧,不

過就一次。”她手指曼妙揮舞,仿佛有無數流星墜落帶來的光輝裏,阿美袅袅出現,她向我走來,玫瑰色睡衣,如仙子般

美麗,接着是笑嘻嘻的明明,哼着兒歌,牽着哥哥的手。他們從我身邊走過去,走過去,我手直直伸着,眼睛不敢眨,

看着他們走過去,走過去,終于身影模糊。

我痛哭起來。

影貘:非人一種,善造幻象,猶如真實。體形極小而力大無窮。

五、藍田半人

我在全世界流浪,等某個人,等某樣東西。

等待如果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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