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鐵掌劉昆獰笑道:“我看你是做夢吧?今天你落在我劉某人的手裏,就是想求一死也不那麽容易。你劉大爺不把你折騰個夠,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這劉昆兩個字倒着念!”
劉吾道:“大哥,我看先把這家夥給捆上,押回衙門再說。”
鐵掌劉昆冷笑着,緩緩地繞着向陽君四周走了一圈,幹咳了一聲,道:“這麽大個人,說倒可就倒下了,倒也難為他,居然還能跑到這個地方躲起來。”
馬雲程心中一驚,道:“劉老大,你可小心點兒,別上了這家夥的當。”
鐵掌劉昆上前幾步,探出一條腿,用腳勾起了向陽君的一條腿來,掂了掂,随後又放了下去。
他冷笑了一聲,點着頭道:“老和尚的話沒錯,這家夥真是癱了,動不了啦。”
說着,後退了一步,打量着向陽君,森森笑道:“向陽君,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個沒什麽好說的,六十年風水輪着轉,你想不到會落在我手裏吧?為了安全起見,我先廢了你這雙腿,往後你就老實了。小子,認命吧!”
劉昆說着,向身邊的馬雲程探手道:“來,把你這家把夥借給我用用。”
馬雲程嘿嘿一笑,忙将手裏的虎頭鈎遞過去。
劉昆接到手裏掂了掂,剛要跨前下手,側面傳來了女子冷叱聲:“慢着。”
三人同吃一驚,還不及轉身探看,人影一閃,雷金枝已現身眼前。
“劉大班頭請了。”雷金枝臉上怪不得勁兒地笑了笑,“我們居然會在這裏見面,幸會、幸會!”
劉昆睜大了眼:“咦,這不是雷姑娘麽?你怎麽來了?”
“可不是我嗎?”雷金枝笑了笑,“我比你們早來了一步。”
“姑娘你是……”…
劉昆大惑不解地看了地上向陽君一眼:“難道你——”
“不錯。”雷金枝手指着地上的向陽君道,“他是我擒下來的,我不許你們碰他。”
“啊——”劉昆這才忽然明白過來,不禁噗哧一笑,“得啦,大姑娘,你就別逗樂子啦,這小子身上背着十來條命案,還等着他去銷案呢。”
他邊說邊對劉吾與馬雲程道:“來,夥計!把他給擡起來,我們這就走。”
劉君趕忙答應了一聲,前去擡人,卻被雷金枝橫身攔住道:“不行!你們誰也不能動他。”
劉昆神色一愕,挑動着眉毛道:“咦?雷姑娘,這是怎麽回事?我們是辦公事呀!”
“我可不管你是辦公事還是私事。”雷金枝道,“反正他是我拿住的人,別打算讓給你們。”
雷金枝說着,往向陽君身邊一站,抱着一雙胳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武之勢。
“喝!”劉昆呆了一下,翻着一雙白眼珠,“我說大姑娘,你到底講理不講呀?當初老和尚交待的時候,你也在場,老和尚是關照我可不是關照你呀!”
雷金枝冷冷地道:“這些我管不着,反正他傷了我哥哥,我就要找他報仇,人是我擒下來的,別想我會随便讓給你們?”
“嘿嘿……”一旁的馬雲程咧嘴獰笑着,“好厲害的一個大姑娘!我說大姑娘,你可看清楚了,我們這是辦的官差,不是私事,由不得你在這裏瞎攪和,我就不信你敢攔着我!”
馬雲程大步上前,就要去拿人。
雷金枝嬌軀一晃,攔在了他面前:“你敢!”
馬雲程錯在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厲害,劉氏兄弟也沒有事先跟他說明,以他平日作威作福的聲勢氣派,怎麽會把雷金枝這麽一個姑娘家看在眼睛裏?于是,面色一沉道:
“放肆!”
馬雲程嘴裏喝叱着,猝然擡起了右臂,向雷金枝身上搪去:“給我閃開。”
馬雲程有個外號,人稱鐵臂螳螂。年輕時候,他曾經練過抱樹功,雙臂上很有一把子蠻力。他以為對方是個女孩子,就算曾經練過幾天功夫,又能有什麽大能耐,哪能當得住鐵臂一搪之力?
事情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馬雲程這裏一出胳膊,劉昆那裏就知道不妙,慌不疊地叫道:“慢着——”
話聲出口,馬雲程再想收招已是不及,眼看着一截鐵臂直向雷金枝腰上搪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他這裏剛一擡胳臂,雷金枝那裏也已發動。
就見她纖手一沉,霍地向外一穿,“噗”一聲已抓到了對方手腕子上!
馬雲程只覺得那條手臂上一陣子酸痛,宛若着了一把鋼鈎似的。待他領教到厲害,再想收勢哪裏還來得及?
雷金枝借勁還力,出手擰腰,猛地向外面一送,勁風起處,已把鐵臂螳螂馬雲程偌大的身子擲了出去。
由于雷金枝用的是四兩撥千斤的巧勁道,馬雲程上來無知,用的是濁力。這麽一來可就吃了大虧——瘦長的身材,頓時摔出丈許以外。
“撲通”一聲,馬雲程一頭摔在了地上。還算他夠機靈,就像是戲臺上耍把式的“大扒虎”似的,整個身子就地一個快滾,緊接着再次蹿了起來。
由于這地方是個坡地,身子還沒有收住勢子,連晃了幾晃,霍地向下踉跄了幾步。
偏偏這地方矮樹多,一根樹枝挂着了他的褲管子,只聽得“嘶啦”一聲,挺體面的一條褲子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馬雲程臉上一陣子發紅——當着劉氏兄弟的面,這個臉可是丢不起——
“好個丫頭片子!”
嘴裏怒吭一聲,一雙長腿倏地彈動,瘦長的身子箭矢似地蹿了起來。
他決心要給雷金枝一點厲害,是以身子一經騰起空中,頓時頭下腳上,施展出飛鷹搏兔的厲害招法,兩手交叉着直向雷金枝的肩頭抓來。
雷金枝心恨對方無禮,決計要給他一些懲罰。這時,乍見對方起自空中的身勢,不由靈機一動,身子倏地一閃,引手上牽,一掌直擊馬雲程的腹部。
馬雲程趕忙弓身收腹——恰如雷金枝事先所料,一時正中下懷。
就見她霍地一上步,雙手同出,一上一下,一托前胸一推下腹——這一手可比前一手要厲害得多了……
只聽見“呼”的一陣疾風,随着馬雲程瘦長的身子直由當頭劃過去。
馬雲程居高臨下,只聽一陣子“噼啪咔喳”聲,馬雲程整個的身子,全部栽進了矮樹叢中。
劉吾慌不疊地跑過去,費了半天勁兒,才把他給攙了起來。他身上那副模樣子,可真叫人好笑——身上那襲藍綢子官衣全都破了,東一條西一绺地挂在身上。頭發也散了,臉上手上像是五花肉似的,一道紅一道白,還沾了一臉的土。
這位馬雲程大班頭,平常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個叫字號的人物,沒想到今天竟栽在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手裏。他一時氣憤交叉,差一點暈了過去。
“你好……你好……”手指着雷金枝,卻看向劉昆道,“劉老大,你看着辦吧,這件差事可是你當面向府臺大人讨的……你說該怎麽辦?好……好!”
馬雲程被氣得直翻白眼,身子一晃,坐了下來。
鐵掌劉昆眼看着雷金枝如此刁蠻,面色一沉,怒視着雷金枝,道:“雷姑娘,你居然敢動手辱打官差,你的膽子可是不小……好吧,人我們不要了,卻不能叫他活着離開?”
話聲出口,他身子一轉,快速地到向陽君身邊:“小子!你認命吧。”
虎頭鈎霍地向上一撩,直奔向陽君身上,用力揮落下去——劉昆這一手真夠陰損的。
看來,他是決計要向陽君血濺當場,以了心頭之恨。
哪知道,這一手亦不為雷金枝所通融。他這裏虎頭鈎才落下一半,眼看着面前白光一閃,緊接着“嗆啷”一響。
劉昆只覺得手頭一震,虎頭鈎已被對方快速擊出的一口長劍架住。
鐵掌劉昆大怒道:“雷姑娘!你這是幹什麽?”
雷金枝臉上帶着一片紅潮,冷冷地道:“我已經說過了,這個人是我拿住的,要殺要剮是我的事,不喜歡別人代勞。”
劉昆氣得眼前金星亂冒,二話不說,身子一個快轉,來到了向陽君的另一面。他把虎頭鈎第二次掄起,長虹貫日般地再次往向陽君頭上猛揮下去。
但和上一次一樣,依然是難以稱心如願。
“嗆啷”一聲脆響,劉昆的虎頭鈎又一次被劍架彈了足足兩尺高!
人影快閃之中,雷金枝快如電地把身子欺了過來,劉昆大吃一驚,來不及退後的當兒,雷金枝掌中長劍已經石火電光般地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指在劉昆的咽喉部位。
鐵掌劉昆登時一愕,吓得動彈不得!
“劉大班頭——帶着你的人回去吧!”雷金枝冷笑着道,“再要不知趣,休怪我劍下無情!”
長劍一翻,白光乍閃,劉昆下意識地一縮脖子,只以為對方真向自己身上招呼。耳邊“嗆啷”脆響了一聲,才發覺是對方還劍入鞘。雷金枝一出一攻,嬌若游龍,那麽幹淨利落。
劉昆在岳陽樓見過雷鐵軍的高超絕技,卻沒料到他這個妹妹竟然也不含糊。心想:
自己在岳陽地面上,也算得上是個人物,要是把一世英名栽在這個姑娘手上,可就劃不來了!
這位劉大班頭一琢磨,那張臉上一陣子發青,由不住後退了兩三步。
“好,好……雷姑娘——你膽敢阻撓官差!”劉昆連聲冷笑着,“人就先交給你,我看你能把他窩藏在哪裏?哼,你是跑不了的……”
他邊說邊把手裏的虎頭鈎抛向鐵臂螳螂馬雲程,怒聲喝道:“咱們走!”說罷,一甩胳膊,氣呼呼地轉身就走,馬雲程在劉吾的攙扶下,惡狠狠地瞪了雷金枝一眼,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三個人來得快去得也快,瞬息之間下了山坡,往遠處走去。
雷金枝悻悻地轉過身來,發覺向陽君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注視着她——她不知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觸,只覺得臉上一陣讪讪,頓時飛紅了臉!
她又羞又氣,急忙躲開了對方那雙眸子,轉過身子賭氣地坐下來。
“姑娘袒護之情,在下感激不盡!不過——”頓了一下,向陽君才讷讷地道,“姑娘這麽一來,勢将結怨官府,今後對于令兄妹當有不便,豈非不智?”
雷金枝倏地轉過頭來,氣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哼,你還說這些話!要不是為了你,我豈能……”
她氣不過地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石頭。
向陽君微微一笑,十分灑脫地道:“你後悔了?”
雷金枝又用力地踢了一下石頭——像是不如此,不足以發洩她內心的氣憤。
向陽君嘆了一聲,道:“姑娘仍然不忘舊恨!有了方才一場,在下對姑娘已是刮目相看。士為知己者死,在下豈忍一己偷生而陷姑娘于不義——罷!姑娘你如不忍對我下手,就将我送将官府裏去吧!”
雷金枝半天沒有吭聲,仍然背向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轉過身子來。
“唉——”她輕輕嘆了一聲,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那雙盈盈秋波,含有某種情意地盯向對方,“你不必一再說這些——難道你真地想死?”
向陽君一哂說:“人生遲早難免一死,只有死得是否有價值了!”
“哼!你以為死在我的手裏,或者被押進官府被殺了,就值得了?”
向陽君搖搖頭,苦笑道:“押進官府淩辱受死,固是不值;如果姑娘親自下手,情形則不相同!”
雷金枝道:“橫豎都是一死,情形又怎會不同?”
“當然不同。”向陽君冷冷地道,“這些年雖然我殺了不少人,但是所殺之人皆是大惡不赦之輩——有些表面上披着善良的外衣,骨子裏卻陰險毒惡,每一個都死有餘辜,是以我殺死了他們,內心沒有絲毫愧疚。我自信此舉是替天行道,為人世鏟除兇頑暴惡,當然心安理得,也就不覺虧欠官府什麽。在這種情形之下,官府欲加罪于我,自是難以心悅誠服,但是對于姑娘來說,情形就不一樣了!”
雷金枝一笑,道:“又怎會不一樣?”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自我出道以來,自信還不曾濫傷一人;有之,則令兄雷鐵軍算得上惟一的例外了……姑娘既是聲言為令兄複仇雪恨,又曾義助我免于落入官府,能死在姑娘手中是無恨的!”
雷金枝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謬論——但是你能言之成理,倒也是不容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卻反其道而行,又怎能說是替天行道呢?”
“話可不能這麽說——”向陽君嚴肅認真地道,“果如姑娘所說,人類與萬物生靈為什麽還有死亡?人人均效神仙之永生,豈非皆大歡喜!”
雷金枝皺了一下眉,道:“這個……”
向陽君子冷哼道:“生當其生,死當其死,是生命進展至高不變的原則。我輩既然學會了一身平常人不易學得的武功,理當為人世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愧此生一場!”
“你……”雷金枝微笑着搖了一下頭,“我說不過你,不過,我倒覺得對于你這個人,多少了解了一些。”
向陽君“哼”了一聲:“了解?談何容易!人心隔肚皮,姑娘與我不過片刻交談,豈能談得上‘了解’,二字!”
“不!”雷金枝搖頭道,“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盡相同,有時候不需要多說話,就能對接觸的人有所了解——這要看人們怎麽去運用自己的智慧、靈思。關于這一點,我還稱得上是個細心人!”
向陽君微微驚愕了一下,那雙眸子骨碌碌在雷金枝身上轉動了一下,後者的盈盈秋波也正在注視着他。
“姑娘說得不錯!”向陽君讷讷道,“你果然是個善解人意、蘭心蕙質的姑娘……”
雷金枝一笑,眼睛看着他:“你說錯了,我豈止蘭心蕙質,而且心狠手辣——難道你忘了,剛才你差點兒死在我的手裏!”
向陽君炯炯的瞳子直直地逼視着她。
雷金枝怪不自在地道:“你為什麽這樣看我?”
“我……”向陽君恍然一驚,道,“我……沒有……”
“哼——”雷金枝冷冷笑道,“還是說實話吧,我雖然認識你不深,可是知道你這種人天生就不适宜說謊話!”
向陽君古銅色的面頰上,微着了一片灰白。
當他再次把目光視向雷金枝時,那逼人的光彩顯然失去了幾許淩厲的氣質,代之而起的是俠骨柔腸。
雷金枝在他的注視下,心裏怦然一動,下意識地把頭偏向一邊。
“姑娘不要誤會……”向陽君說着,輕輕嘆息了一聲,“你說得不錯,我确是一個不擅說謊的人,但是人生在世,誰又能免得了不無遺憾?誰又能免得了掩飾一兩件不可告人的內心私事?”
雷金枝轉回頭看着他:“是私情還是私事?”
向陽君苦笑着眨了一下眸子:“這有區別麽?”
“有區別!”雷金枝讪讪地笑了一下,“私事無所不包括在內,私情卻只限于男女之間的情感——起碼一般人是這麽認定的!”
向陽君臉上顯得有點尴尬,搖頭苦笑不已……
雷金枝微笑了一下:“真想不到,像你這樣的,難道還會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原想說“私情”二字,只是這類字眼出自一個姑娘的嘴,總不大好意思,是以臨時改了口。
向陽君那絲尴尬的表情很快消除了,冷冷笑道:“姑娘不要多疑,其實,就男女之間來說,在下自信還沒有不可告人之隐情。只是……”
“嗯!”雷金枝坐下來,以手支頤道,“這件事我很感興趣,可以繼續說下去麽?”
向陽君道:“可以……”
雷金枝笑道:“我猜想,一定與某一個女人有關吧!”
向陽君緩緩地點了一下頭,讷讷地道:“在下一生,與人無取無求,卻欠有兩個姑娘的情誼……現在一想起來,不免有所傷感。這也就是為什麽我言語閃爍、心情不開朗的原因!”
雷金枝驚訝道:“兩個……姑娘?”
向陽君點了一下頭:“其中一個就是你!”
雷金枝笑道:“那一位呢?”
向陽君遲疑一下,讷讷道:“這位姑娘,可能你沒聽說過,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
雷金枝微微一笑,“何不說出來聽聽!”
“她……她是畢……”向陽君苦笑着搖了一下頭,“唉!此事牽聯到一位女子的名譽,也許對方不希望讓人知道,我還是不說吧!”
“你已經說出來了,何必吞吞吐吐呢?”
“不不……我什麽都沒有說!”
“你已經說了她姓畢!”
“這——”向陽君窘笑了一下,“你果然很聰明!但是除此以外,我不會再說什麽……”
雷金枝用纖纖玉手掠了一下前額的幾根秀發,伶俐地道:“你即使不說,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向陽君搖搖頭:“那只是你的猜測罷了!”
“就算是猜測,卻也是八九不離十!”雷金枝神秘地笑了一下,“因為武林之中,出色的少女畢竟不多,能夠有恩于你的姑娘,更是絕無僅有,因此這位姑娘實際上已是呼之欲出了!”
向陽君輕輕嘆息了一聲。
雷金枝立刻一針見血地道:“她大概就是江湖上盛傳的、出身于天山絕頂冷魂谷的那個俠女畢無霜?”
向陽君不由得神色一變,驚訝地打量着她。
雷金枝笑道,“我猜得可對?”
向陽君神色一片黯然,悵然嘆息了一聲,“不勝感傷”的點了一下頭。
雷金枝道:“既然你已經承認了,我也就不妨告訴你。其實,你與畢無霜的一些傳聞,在武林中早是人人樂道的事了。如果你還把它視作一件不為外人所知的隐秘,可就太傻了!”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道:“原來你也聽到了那些無稽的傳說!天底下偏偏有一些吃飽飯無所事事的人,才會制造這些無稽的謠言……”
“那也不一定。”雷金枝透剔的一雙眸子盯着他,“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事情有了開頭,人家才會添枝加葉……是不是?”
向陽君睜大了眼睛,道:“姑娘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罷了!”雷金枝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笑靥,“外面傳說你一直在躲,那位畢姑娘卻是拼命在追,可有這麽一回事?”
向陽君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片窘迫,他似乎沒辦法逃開雷金枝的觀察。
于是冷冷一笑,讷讷地道:“畢姑娘劍術天下無雙,我自然不是她的敵手,打不過人家,當然只有逃之一途了!”
“哧!”雷金枝笑道,“你把我當成了三歲孩子,難道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
向陽君搖搖頭,欲語還休!
“唉!”雷金枝輕嘆一聲,那張清水臉上,輕輕着上了一些紅暈,“這些事與我無幹,我才懶得管呢,咱們還是換個題目談談吧!”她說到這兒,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道,“經過這麽一談,倒使我進一步了解了你。其實,咱們之間說開了,倒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仇。我哥哥既然已經沒事,我也刺了你一刀,雙方的一點仇,倒可以拉平,彼此不再計較,你認為這樣可好?”
向陽君道:“難得姑娘有此見地,在下感激不盡!”
雷金枝聽他這麽一說,臉上立刻現出了明朗的笑容,像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而把緊壓在心裏的一塊石頭抛開了,頓時感覺到極其輕松愉快。
“好極了!”她輕輕拍了一下手,跳到向陽君身邊,“那麽,我就先想法子把你救過來再說吧!”
她說做就做,彎下身子緩緩地把向陽君扶坐起來。
向陽君臉色漲得通紅,十分不得勁兒地苦笑了一下:“這樣就好了!”
他說了這幾個字就喘息不已,現出了難以克制的痛苦。這副樣子不禁使得雷金枝大為同情:“你怎麽了?”
向陽君緩緩點了一下頭:“無妨,我只是‘反潮’時間過久,血液難以流暢……只須保持着靜止,候到正午時就可以平安無事……”
雷金枝輕輕嘆道:“說起來,都怨我那一刀……想不到會給你帶來這麽大的痛苦!”
向陽君凄慘地一笑:“也虧了你那一刀,才使得我有了贖罪之機。否則,對令兄妹,我勢将抱愧終身了!”
雷金枝看着他微微一笑,在他對面的石頭上坐下來看着他,俏皮地眨着眼睛道:
“真怪,在昨天這個時候,一想起你來,我還恨得直咬牙,就是剛才在李家祠堂也是一樣。然而,現在卻……”
“現在怎麽樣了?”
“現在……我們倒像是蠻談得來的朋友了!”
說了這句話,雷金枝緩緩地低下了頭,臉也莫名其妙地紅了。她翹起一只腳,瞅着對面的向陽君。
“金……金大哥!”她讷讷道,“以後我這麽稱呼你好麽?”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道:“承你錯愛,當之有愧,只是錯過今天,只怕你我今後見面的機會并不多了,或許根本就沒有……”
雷金枝一愕:“為……為什麽?”
向陽君冷笑道:“我天生就是個定不下來的人,而且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一生都可能與刀劍有關,仇人遍布天下;舊的未去,新的又将再來。我一輩子,都會在這種走州踏府的日子裏度過,說不定哪一天,遇見了一個武功超過我的仇家,這條命随時準備奉送……所以……唉……”
雷金枝還不曾見過誰這般深沉地嘆息過——那種凄涼的韻味,充滿了悲滄、沉郁,設非是飽經滄桑與折磨的人,是萬萬不會這個樣子的。
剎那間,她用含有關懷的目光,代替了她的詢問。
甚久,向陽君才緩和了他過于沉郁的情緒。
“是以——”他落寞的目光,轉向雷金枝,“在這個天底下,我可以說沒有朋友,自然也就更談不上知己了,因為交朋友是需要付出感情的,而我……我可能早就沒有了!”
雷金枝搖着頭道:“你在騙人,人都是有感情的。人非禽獸,孰能無情?”
“我就沒有感情!”說這句話時,他語音冰冷。那張原本溫和的臉,顯現出一種嚴肅——銳利的目光在雷金枝臉上一轉,随即掠向當空白雲,留下了一襲足撼人心的深深寒意!
雷金枝呆了一呆,冷冷哼道:“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覺得你心裏像是在有意逃避着什麽似的——”
向陽君冷峻地笑了笑,凄慘籠罩着他的臉上。
“雷姑娘,你年紀還小……”他的樣子很冷寞,“江湖武林中的事情,你畢竟體會不多,人心隔肚皮,最是驚險不測,不可不防。是以,濫用感情的結果,輕則‘作繭自縛’,重則會把自己陷于痛苦的深淵,那……太可怕了!”
雷金枝笑道:“你形容得未免太可怕了,江湖上人心固然險惡,卻也不能一概而論!”
向陽君道:“大多數都是如此,不可全抛一片真心……”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過奇怪事情!”向陽君凄怆地說道:“如果你曾經有過我的一番經歷,你也會變得同我一樣被視為奇怪的人!”
雷金枝盡管不同意他所說的,卻不願與他争辯下去。
“人心難測!”向陽君的炯炯目光在她臉上轉着,“在這個天底下,如果你希望受人尊重、不受欺淩,惟一的辦法是使自己強大,狠下心應付一切!”
一片陽光由空中投射下來,他的精神為之一振,那張發白的臉立刻泛出一片紅光!
緊接着,整個軀體震動起來,似乎沐浴在陽光之下的肉身,每一個汗毛孔都徐徐地張了開來,全身上下每一處關節,都在接受陽光的滋潤洗禮。
他的臉開始恢複了生氣,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各處又重新放射出他原來所具有的古銅顏色。繡在前心後背的兩個紅紅的大太陽,被陽光交熾出一片刺目的血紅。
雷金枝一驚,道:“啊——你覺得好些了麽?”
向陽君緊緊地咬着牙,不發一語,鼻子裏哼了一聲,點了一下頭。顯然,此刻他身子裏充溢着無比的痛苦,這種痛苦卻又似步向康健之前必經的一個過程,是他樂于忍受的。
瞬間,他全身骨節發出一陣密響,身軀變得腫大了許多!
忽然,他身子像不倒翁那樣大大搖動了一下,眼睛泛出了一片赤紅血光。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沉着聲音道:“托天之幸,我總算沒有什麽事了!”
他一面說着,緩緩地探出了一只胳膊,臂肘關節在咔咔聲響中重新變成了一只巨力無匹、無堅不摧的鐵臂。
對于他來說,陽光永遠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能源供應處,其效果立竿見影。
奇怪的太陽功能,使得一旁目睹的雷金枝大為驚異,從而想到了傳說中的太陽功該是何等駭人的一種奇妙功力!
向陽君平舒雙腕,面仰當空,眉發俱張,并且緩緩地張開了大嘴。
不知是雷金枝眼看花了,還是真有其事——似乎在他張開嘴時,有一條條凝形的光彩投落在他張大的嘴裏!如此一連數口,口口有聲,眼看着下腹部在吞入這些光氣時緩緩地脹凸起來,神采也越加振奮有力了。
雷金枝驚異地道:“你在練太陽功麽?”
向陽君似乎已經吸足了陽光,只是保持着原有的坐姿。聽了雷金枝的話,他沒有回答。雷金枝忽然發覺他臉上現出了一種淩厲——那是一種充滿了殺氣的神采!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之聲!
雷金枝方覺出有異時,一條人影有如烏龍穿塔,驀地自身後平射而來。
這人像是早已端詳好了出手的部位,身形一經出現,箭矢似地直奔向陽君身後,手掌裏的一條銀色長鞭直循着向陽君背後疾甩過來!
雷金枝不禁大吃一驚!
此時此刻,再想出手攔阻,哪裏還來得及?
眼看着這個人飛快的來勢,配合着出手至為神速的一截“甩頭”,一溜子閃爍的銀光猛然向着向陽君紮射過來!
以向陽君眼前情形看來,他似乎萬難躲過這等快速的一擊,勢将喪命在這人狠厲的甩頭殺招之下!
然而,雷金枝的這番驚駭顯然多餘——她竟然沒有想到向陽君在借肋一番太陽功能之後,已使身子提前恢複了原有狀況,自然行動也就不再受拘束了。
甚至于,在這人還未出手之前,向陽君早已發覺了他的存在。
這麽一來,這個人雖然是處心積慮地施出了“十拿九穩”的一招,卻仍然不免步入對方設下的陷阱。
對于他們雙方來說,這一手都施展得極其漂亮。
那人——鐵掌劉昆,無異把全身功力都聚積在這一掌一镖上。
毫無疑問,他必然認定向陽君仍在癱瘓之中,否則萬萬不會現身出襲。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極為醒目的一道銀光劃空之下,那支帶銀色長鏈的甩頭破空而至,直射向陽君左後心膛。同時間,他聚結功力的一只鐵掌,以鐵手穿牆的姿态,抖手向着向陽君左背後側猛紮了過去!
兩般配合之下,形成了極為淩厲的一式殺招!
向陽君雖然是背向着對方,當此緊急的一剎,卻是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左手背處—
—“噗”一把抄住了甩頭的蛇形镖身,同時右手斜出拿住了劉昆的鐵掌,手腕子一下掄轉,竟把這位劉大班頭整個身子,大車輪似地摔了過來。
“砰”的一聲大響!只是一下子,這位岳州府的三班大捕頭,竟然被擺平在地上!
鐵掌劉昆嘴裏“吭”了一聲,方彎腰坐起了一半,只聽見鎖鏈子“嘩啦”一響,向陽君另一只手上所握住的甩頭鏈身緊緊纏在了他的脖子上。
劉昆“啊呀”一聲,頓時雙目翻白,在對方大得出奇的腕力絞動之下,七孔流血,當場窒息而亡!
這一番殺人動作,敘述起來甚是瑣碎,但是整個動作轉瞬之間即全部完成,算得上驚心動魄的一瞬!
目睹着這一切,雷金枝幾乎被吓呆了。
向陽君松下了鎖鏈,鐵掌劉昆的屍身直直地向後面倒了下去!
眼看着劉昆那張臉,由原來的青紫緩緩變成了灰白——人死了,卻仍然睜着一雙凸出如珠的圓瞳子。
看着驚吓之中的雷金枝,向陽君緩緩站起身來。
“人心難測!”他冷冷地道,“姑娘你可見了?”
雷金枝猶豫了一下,神色黯然地走到劉昆屍身旁邊,眸子一紅,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她讷讷地道,“你的心也真太狠了……”
向陽君冷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誰要我死,我就要他先死——這就是我做人的一項不變的原則!”
向陽君抖了抖身上的羅衫,對着當空的老日頭,深深地伸了一個懶腰。
打量着悲傷中的雷金枝,他臉上現出一些歉疚,卻什麽也沒有說,随即轉身就走。
“你——站住!”雷金枝喚住他,“你就這麽走了?”
向陽君目注前方,讷讷道:“姑娘援手活命之恩,金某永銘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