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三僧俱知老方丈卦象應驗如神,平素非十分疑難困心之大事,萬萬不會以此蔔占;既然這麽說,自然絕非虛語,一時都沉默不語。
摩雲大師長眉揚動了一下,讷讷道:“這麽看起來,那洩露之人是……”
“老衲經過左思右想,終于琢磨出了那人是誰。”說到這裏,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實老衲早已看出此女有些靠不住,果然事情出在了她身上。”
金杖大師問道:“方丈指的是哪一個?”
靜虛方丈雙手合十,輕宣了一聲佛號,道:“這個人,也就是剛才老衲所提到的那個雷姑娘——雷金枝。”
摩雲大師輕宣一聲,道:“阿彌陀佛,這件事誠是不可思議的了——那位雷姑娘的兄長不是傷在向陽君手裏麽?何以反而做出不通情理的事?”
靜虛方丈道:“自然,這件事有些奇怪,只是除去此女以外,不可能是別人。姑不論到底是否此女,反正卦象顯示此一大兇之兆,萬萬不會是假的。老衲此刻約見你三人來此,乃是意欲想一萬全大計,如何避免此一步兇殺大劫!”
金錫大師合十道:“無量佛,方丈不必顧慮許多。達雲寺佛門善地,豈容得俗子猖狂?那人不來便罷,果真尋上門來,就由卑座與金杖師弟,出面攔阻化解。以卑座二人聯手之力,就不信阻攔不住此人!”
靜虛上人嘆息道:“這個人,只怕比你們想的要厲害得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老衲雖不曾見過這個人,但是聞知他許多異處,更悉知此人得擅太陽功力,便斷定他實為一不可輕視之大敵。老衲這近年以來,功力已漸漸生疏,雖然仍保有八分實力,但是能否敵得過此人,尚是未知之數。”
摩雲大師口宣佛號道:“南無阿彌陀佛,以卑職之見,方丈還是不宜出見的好;那人如果真的來了,由職等三人推說方丈別處雲游去了,諒他又能奈何?”
靜虛上人頻頻搖頭道:“這樣不好,那人志在必得,如果見不着老衲,是不會甘心的。如果為此禍延達雲寺,更是不妙!再者,老衲卦象既已顯示本身大兇之兆,不管怎樣也是逃躲不過的!”
這時,老和尚那張憔悴的臉上,又情不自禁地顯現出幾分豪氣。
“再說,老衲平生從不作欺人之言,如今身在佛門,更當嚴守佛律,不作诳語。”
頓了一下,他嚴肅地道,“老衲已決定以身試劫,倘能消弭本寺一場浩劫,自身生死,倒也可以置之度外!”
“阿彌陀佛,”金杖大師雙手合十道,“方丈言重了,方文武術造詣,已入化境,卑職實在不敢想當今有誰是你老對手。再說,尚有卑職等三人承當一切,哼哼,那俗家子不來便罷,若敢咆哮佛門,卻要他當場束手就擒!”
靜虛上人道:“出家人不可稱一時意氣之勇,向陽君果真近日來到要以禮相待,從容化解,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妄動殺機。切記,切記。”
三僧聆聽之下,各自垂首合十,表示虛心接受。
摩雲大師道:“方丈但請放心,這件事既關系到本寺未來盛衰,職等自是大意不得,一切尚請方丈吩咐才是!”
靜虛上人讷讷道:“話雖如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來人既是心懷叵測,我等就不可不防,關于這件事,老衲略有盤算。”
摩雲大師道:“方丈既有主張,即請賜示,以便有所遵循。”
“摩雲——”靜虛上人長嘆一聲道,“這件事老衲曾經再三盤算,卻是難以周全,看來一場兇殺在所難免,老衲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是向陽君來了,不聽老衲好言規勸,為了本寺安全起見,就不得不全力與之周旋。”
金杖大師洪聲道:“方丈不必有所顧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雖是佛門善地,也不能善罷幹休!”
金錫大師道:“阿彌陀佛,以卑座之意,我等應該先行有所布置才是!”
“老衲正有此意。”靜虛上人雙手合十,讷讷地道,“來人向陽君絕非凡俗之輩,老衲之意,你等三人須聯手合組一陣,在萬不得已時出手攔阻,解其一時之銳,如能使他到時知難而退,才是上上之策!”
摩雲大師道:“方丈的意思是……”
靜虛上人臉上現出一片深思,喃喃地道:“你等是否尚記得去歲中秋之夜,老衲曾與你們參習過一陣北鬥七殺,後因此陣殺氣過重,而未曾練習?”
金杖大師頓時道:“卑座記得,莫非方丈……”
“記得。”靜虛雙手合十道,“無量佛,向陽君既擅太陽功力,本身必為正陽魁罡之性,非尋常拳腳,只怕難近其身;必欲以至陰殺數,方可去其鋒芒。北鬥七殺陣勢,雖非至陰之性,卻屬陰陣之列,如果搭配得宜,可收相當功效,說不定使其知難而退!”
摩雲大師揚眉笑道:“方丈所言極是,于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事。如果這人真如方丈所說,那麽以此一陣來應付他,是至為恰當的。”
靜虛上人道:“話雖如此,本座卻不敢以此為萬全之計,本座也順作必要的準備。”
金杖大師道:“方丈之意是……”
靜虛上人冷澀地道:“這個向陽君,本座雖然與他不曾見過一面,卻自信對他甚為了解。為今之計,本座只希望他遲來二日,至時本座雖不敢說必能制勝于他,起碼他不得奈何于我!”
金錫大師忽然一驚道:“啊,方丈莫非要以二日之功,打通全身關節,欲以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麽?”
靜虛上人點了一下頭,道:“本座正有此意。”
三僧相繼神色一變,彼此對看了一眼,心裏俱是有數。看來,這個老和尚,誠然是以性命與對方一搏了!
原來每一個精于上乘武術之人,都練有先天之氣,亦即先天元罡。這類功力常能于必要時提取運用,以補後天之不足,只是非內功達到澄波返渡極頂境界之人,不足以提取運用……
靜虛上人以浸淫內功近五十年之功力,練成了這等成就。近年來因沉心于佛學,無形中疏忽了武功的反哺,一旦面臨大敵,欲行非常之功,就不得不先有所準備了。
這一段抽調準備過程,至為艱巨——以老上人之功力成就,尚且須要兩晝夜之久。
在這一段時間之內,必須全身固守,身如果偶,更須意志堅守,全力将本身各關節逐一打通,乃能使先後天氣機相互串連;否則,一經外敵幹擾,即有“岔氣”之危,招來性命之憂!
老人上有見于此,焉能不心存慎重?
摩雲等三個明白了靜虛上人心意之後,又鑒于上人如此重視,各人心裏都很沉重,不敢掉以輕心。
靜虛上人喟嘆一聲道:“你三人明白了老衲之意,就着手準備一切吧。”
摩雲大師點點頭道:“方丈請放心,卑職等即刻全力部署,那人果真來了,絕不容他侵入雷池一步,一待方丈功力圓滿之後,諒他也無可奈何了!”
靜虛上人點了點頭道:“老衲所祈求,也正是如此,怕只怕在劫難逃,萬一這個向陽君來得倉促……”
金杖大師霍然站起來,道:“方丈大可免慮,卑職等受方丈平日愛護有加,正是報效之時,有我三人之力,足有給來人以重創,到時定當施展全力,以期拖延到方丈大功告成,然後合力消除這個大鬧佛門的孽障!”
摩雲、金錫二僧亦随聲附和,靜虛上人眼見三僧如此氣盛,心中暫時不那麽憂愁了。
靜虛方丈遂打點精神,就防守應對之策,詳細與三僧交代了一番,尤其是對那北鬥七殺陣勢更有精細之指點。
三僧告退,天色已近申時。
靜虛上人乃命守侍在外的培空小僧來到近前,見禮之後,退侍一邊。
老上人打量着面前的這個英武少年,恍然發覺到對方頭蓄短發,還未剃度,不禁一驚!
“你竟然還未剃發皈依!”
培空躬身道:“弟子理當于半年前剃發,惜适住持大師差遣往江南應天寺走了一趟。
返回之後,錯過了日子,住持師父關照今年年底補行剃度之禮,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靜虛上人道:“原來這樣。”
上人說到這裏,禁不住發出了一聲長嘆,微微笑了一下,道:“這麽說起來,你仍是在俗弟子了?”
培空窘笑了一下,垂首道:“弟子誠心向佛,經摩雲師父通過了考試,只是目前仍然帶發修行而已!”
靜虛上人點點頭,說道:“你俗家姓名是!”
培空道:“弟子俗家姓名叫郭彤,是豫南人氏!”
“噢——”老和尚點了一下頭,“郭彤,你前進一步,到我跟前來。”
培空愕了一下,拘謹地向前一步,站立在靜虛上人面前,老上人一雙眸子在他臉上骨碌碌轉了一周,輕嘆一聲道:“這就是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培空,你雖然深具向佛之心,只是老衲觀你面相,卻深知你目前斷非佛門之人。”
培空大吃一驚,猝然色變,道:“老方丈,你老是說,弟子還……”
靜虛上人搖搖頭道:“郭彤,你向佛之誠心,老衲已由住持師父處悉知,對你棄家從佛,甚是嘉許;只是今日細察你面相,發覺你日後與塵世尚有許多牽聯。觀諸你英華內斂,威上眉梢,你未來大有可為——六旬之後,将有一段因果,或許再入佛門,亦是光大佛門之人。唉,老衲果真是糊塗了,竟然不知道達雲寺內,尚藏有如此大才……可惜……可惜……”
一口氣說了好幾聲“可惜”,那雙細長的眸子緩緩收攏成一條線。一剎間,現出了無限的慈光。
“如果老衲早發覺你這等氣質,更知你目前非我門中人,老衲就不會這般對你了……
可惜……可惜……”
培空呆了一陣,退後一步,苦笑道:“方丈師父,你老的意思,弟子明白……弟子知道,眼前達雲寺将有一場事故,你老想将弟子差遣出寺,避開眼前這場佛家劫數,是也不是?”
靜虛上人冷冷地點點頭:“你這話說對了一半。”
“方丈師父請賜其詳!”
“本寺将有一場劫數,你說得不錯。”老上人目光深湛的注定着他,“只是老衲并無将你遣開離寺的心意,這一點你大錯了。”
培空面色一喜:“這麽說,方丈師父是要弟子留在寺中了?”
“不錯。”靜虛上人道,“我不但要留你在寺,而且尚要将你留在我這偏殿,也就是老衲此刻置身的禪房之中,你可願意?”
培空躬身一禮,道:“弟子謹遵法谕!”
靜虛上人微微一笑,心情像是開朗了許多。
“郭彤,你可知道,老衲如今端視你為護身之符。”頓了一下,又接道,“一旦度過了眼前這步大劫,老衲當會酬謝于你。對你來說,那将終身受用不盡。”
培空恭謹抱拳道:“弟子謹知惟方丈師父之命是從,不敢心存半絲非分之想,方丈師父只請吩咐就是。”
靜虛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很好,你既然如此誠懇,老衲不妨告訴你:遠則三天,近則眼前,将有一個極為厲害的武林中人,要來達雲寺尋老衲報仇。老衲已經囑咐了方才三位大師,要他們布下北鬥七星陣,迎接這個不速之客,只是……”老上人又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雖然如此,他三人只怕仍然不是那人對手,老衲雖然自信功力不會輸給這人,只是我卻要先行作一番準備之後,才可與那人決一勝負。原由就在這裏,老衲這一番準備需要二十四個時辰,才可大功告成;如果那人在此時間之內來到,老衲之性命,可就萬萬難以保全!”
他說到這裏,微微一頓,遂又發出了一聲長嘆:“老衲之意,郭彤你可明白?”
培空神色一振,氣态昂然地道:“弟子明白,弟子當誓死保護方丈大師渡過眼前難關!”
“噫——”老上人長長地籲了一聲,頻頻點頭道,“你的這番說話,給了我無比信心……孩子,我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總之,我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甚于三堂大師,仿佛覺得你是老衲惟一得力之人。”
培空退後一步,躬身道:“弟子惶恐……”
靜虛上人點點頭道:“豈止是你,老衲亦何嘗不是?說來慚愧,三十年佛門修心養性之功,一朝面臨生死關頭,卻仍然有些放心不下;誰要能看破生死這一層,也就去佛不遠矣!”
培空雙手合十道:“方丈師父說的是,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方丈師父請教。”
靜虛上人點頭道:“你說吧。”
培空道:“弟子承方丈師父垂青,殿前護衛師父責無旁貸。但是,弟子除卻一腔血氣之勇以外,別無所恃。那所來之人,既是這般厲害,如果連住持師父都不是敵手,弟子又何能抵擋過他?弟子生死事小,而使方丈師父受了損害,弟子萬死亦難贖罪。是以,此刻想起,實是惶恐不安!”
靜虛上人點頭道:“你說得不無道理,老衲已想到了這一點。”
輕嘆一聲,他目光注向培空道:“郭彤,你昔日未來寺前,所習武功是什麽路數?”
培空道:“是嶺南玄鶴門——先師麒麟子在武林中雖無什麽聲名,一身武功卻甚了得,被號為玄鶴門開派以來的最傑出弟子之一。”
靜虛上人聞言,神色微微一動,驚訝地道:“什麽,你竟是……麒麟子尚無波的門下弟子……”
培空點頭道:“弟子愧蒙先師識拔,并被認為可造之才,只可惜方入門牆,習技不及二年,就逢先師東海覆舟之痛。先師棄養之後,弟子不容于玄鶴師門,被迫離開……
自是天涯浪跡,飽受人世凄涼,看破人生,才來到寺裏……”
靜虛上人喃喃地道:“阿彌陀佛,你塵緣未了,原是不該來到這裏的!這也是一段緣分,無量佛,善哉、善哉。如無今日之因,焉得明日之果!”
培空怔了一下,道:“方丈師父,你老說些什麽?”
“這些都是後話,你還不能明白!”靜虛上人輕嘆一聲,道,“只說眼前吧!”
他微微一頓,遂又道:“你既是出身玄鶴門,可曾習過無敵鶴爪之功?”
培空道:“無敵鶴爪功為玄鶴門最傑出的上乘功力,弟子入門日短,功力薄淺,還不夠資格學習此功。不過,承先師偏愛,曾将入門之術,也就是鶴眠術傳授與我。弟子習後覺得有輕身益氣之妙,直到如今也不曾間斷,算起來已有六七年之久了。”
“噢!”老上人打量着他,緩緩點頭道,“這就難怪了,這就難怪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郭彤,你所習鶴眠之術,乃是最為傑出的內裏調練功夫,也是鍛煉你本門無敵鶴爪之功的不二法門。難得你竟然持之以恒地習了六七年之久,莫怪乎你神充內實,是內家一流高手無疑了!”
培空心中一喜,躬身道:“多謝方丈師父誇獎!”
靜虛上人道:“你既然有這等功夫,那可是再好不過,我現在即傳授你一式七招手法,你卻要細心領會……記住,這七招手法,很可能将是你我救命之數;若稍有疏忽,或是不能發揮盡致,都可能為你我帶來殺身之禍!”
培空點頭道:“弟子不敢!”
靜虛上人于是念出了七個字訣,并分別傳授了七種不同的動作。
培空情知眼前時間急迫,更知道自己所習這些招式,将是用以老上人臨危救命之招,自是不敢稍存疏忽。
當下培空打起精神,将老上人所傳授之七種招式用心習會。
靜虛上人看着他演習了一遍,略一指正,微微颔首贊嘆道:“你果然聰穎敏悟——
只可嘆,你我到此刻才得結識,實在是相見恨晚!果真皇天見垂,得使老衲避過了眼前這一難關,我必将青眼以待,将老衲任氏一門絕技,傾囊傳授與你。”
他雙眉一搭,嘴裏情不自禁地宣道:“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培空試着運行那一式七招,忽有心得,道:“方丈師父,這些招式是否全憑心氣之力才得運施?”
“然!”老上人微微一笑,道,“老衲正在等候着你有此一問;你這樣問,足見你對這些招式已經深切領會,很好!”
他于是進一步解釋道:“這一式七招,名喚‘開陽七掌’。誠如你所說,乃是一種全憑內元真氣行使的招法,如無精湛內功為基礎,簡直毫無用處——”
他微微一笑,讷讷道:“愈是武功高強不可一世之輩,對于這些招式愈是不敢心存大意。你當知老衲之主要用意,乃是借此拖延時間,以待運行澄波返渡之功;一待老衲這一功力圓滿之後,也就無畏于來人了!”
于是,老上人乃就運氣行功之訣竅,細心地為培空指點了一番。看看天色已晚,老上人又重新關照了他許多應付策略,才換了一襲寬大袈裟,盤膝在蒲團之上坐好。
培空遵囑在他身座兩側,各自燃起了一盞青燈,輕輕将座前一層竹簾放下來。
靜虛上人看着他,點頭道:“至目前為止,一切看來都甚完好,希望此番布署,純系多餘才好,否則的話,唉……”
他發出了一聲冗長的嘆息!
這了一會兒,他才苦笑着接下去道:“……我必須告訴你,将要來的這個人,可能是你平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的厲害敵人。你看我作了這些準備,到時候很可能對來人根本産生不了什麽作用;果真如此,那也是老衲命該如此。郭彤——為你之計,到時候切莫猶豫,就該快快逃生!”
培空聆聽到此,一時心如刀絞,不禁垂下頭來!
靜虛上人苦笑道:“來人向陽君,雖然與老衲素未謀面,不過據老衲分析,此人雖系手狠心毒,卻也不失于方正。這裏是佛門善地,除去老衲以外,或許還不至于對別人濫施殺戒,不過這也只是老衲一方面之臆測而已,萬一他要是大舉興仇,連你也不放過的話……”老上人思忖着,緩緩地道,“老衲倒有兩句話要與你講。”
培空心情至為沉痛,仍然是不發一言。
靜虛上人臉現凄慘,微微笑道:“那時你為了活命起見,不得不說上兩句謊言,騙他一騙!”
培空愕了一下,苦笑道:“弟子又能說些什麽?”
靜虛上人接口道:“以老衲猜想,此人既有正陽魁罡之性,必屬酷愛自然之士,你不妨詭稱老衲生前乃酷愛自然之人,曾事先交待于你,将此身後臭皮囊挂于後山頂峰之樹,以待天風化解!”
他頓了一下,嘆息一聲,讷讷接道:“此一請求,說不定會為他所接受。你如有此機會,即可乘機脫逃了;如能茍脫性命,趕快遠去——”
說到這裏,乃由身邊取出一串挂珠,交與他道:“這串佛珠你好好收着!”
培空接過來,十分惶恐地道:“方丈師父,這……”
靜虛上人道:“待到風平之後,你速速趕上鄂省狼牙山七紫坪,面見一個人……”
說到這裏,老上人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牙,道:“這個人乃是武林中一個行蹤極其飄忽、武功高超出衆的怪傑,也許你沒有聽說過這人……”
“他……是誰?”
“野鶴崔奇!”
“野鶴崔奇?”培空嘴裏重複着,實在想不起有這麽個人……
靜虛上人讷讷地道:“此人與老衲稱得上當年故舊——你見了他,什麽話也不須多說,只将這串佛珠交給他……他如問你什麽,你就告訴他紅葉凋零四個字——”
說到這裏,老上人痛苦地搖了一下頭,又嘆息道,“……那時,這個崔奇必會再詢問你,你與我是什麽關系,你就說是師徒之誼;他必會再問你,何所去從,你再告訴他一句話——”
停了一下,老上人搖搖頭,臉上很是凄涼:“這句話,對你今後一生都将受用不盡,你卻要緊緊地記在心裏……”
培空雖然痛心至極,可也知道老上人眼前的交待,對未來至為重要。是以,于痛心之中,猶能保持相當鎮定。
老上人冷冷一笑,道:“那個野鶴崔奇問到這裏,你就告訴他‘來索舊日之債’!”
“來索舊日之……債?”
“不錯……來索舊日之債!”
一剎間,老上人眸子紅了,兩行淚水突地由他慈祥的眼眶裏滾落下來……
他輕起雲袖,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你只要說上這一句話,崔奇茍或尚有一些人心,必将視你如子侄,将其平生絕技,毫無保留地傳授與你了……”
培空陡然一驚,抱拳道:“方丈師父請放寬心,事情萬萬不會落到這般田地,你老人家安下來調息運功吧!”
靜虛上人雙手合十,輕輕宣着佛號:“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
老上人說到後來,聲音越見細小,也似乎越見疲累,一雙眸子情不自禁地緩緩閉攏起來。
培空知道他已入定,不敢在一旁打擾,合十一拜,即悄悄走向簾外,在老上人先前關照之處盤膝坐好。
此時天色已然入夜,培空細想着此一特殊使命,心裏未免忐忑不安;幾經克制,才使心情平靜下來,漸漸提吸導引……
在距離天明,約莫還有半個時辰前後,天色更見黝黑了,整個天空就像潑了一片墨那般濃黑——
此時萬籁俱靜,整個天地之間,聽不見丁點兒雜亂聲音,倒是隔着一山之外的村墟夜臼之聲,隐約可聞。
站在山頂上,居高下望,四面一片黝黑,但達雲寺光明在望,尤其是自寺門開始起,用以銜接至山下的那條蜿蜒小道,在間歇的一串黃紙燈籠高挑照射之下,像是一條火龍,盤沿直上,看來極其醒目刺眼。
也許是住持大師的特別關照,平素一向疏于防範的寺廟,這天加添了前所未有的措施。
就在這條蜿轉山道之端,左右各自站立着一個年輕力壯的灰衣頭陀。
摩雲大師顯然很重視這件事,在衆多弟子之中,特別挑出了一些精銳,用以未來的攻防任務。四名武功最高者,用以配合摩雲、金杖、金錫,湊成北鬥七殺之數;下餘的十二名,分派于大寺院山道各處,用以防範。
眼前這兩個年輕力壯的灰衣頭陀,一名培大、一名培光,均系十二名弟子之中,被安置在山道之端,負責入寺登山另一道關隘之口。
那山道左右,各置一塊平整高起的石塊。二僧盤膝其上,對面坐守。
培大虎臂熊腰,培光豹頭環眼。看上去,兩個人都威武有力,像是武功傑出不凡。
一陣山風襲過來,兩側樹林子發出一陣子刷刷聲。那插立道邊高挑在空中的一盞黃紙燈籠,被風搖曳得婆娑起舞,遠看過去真有點鏡花水月的感覺。
培光和尚伸了個懶腰,由石座上站起來,道:“今天夜裏是有點邪門兒,我怎麽老是覺着不大對勁兒,莫非真有什麽事要發生不成?”
高個子的培大和尚咧嘴笑道:“有屁事,什麽事還能發生在廟裏?你知不知道——
這是佛門善地呀!”
培光和尚搖頭道:“不不……你沒看見麽,住持大師和兩位精武師父都出動了……
而且還關照我們,要我們留意那個人麽?”
培大和尚把身子向後面一靠,倚着樹幹,含糊地搖搖頭。他實在有點困了,想倚着樹打上一個盹兒——
哪裏知道,就在他眼睛剛要閉上的一霎兒,忽然看見了一個人——
說是一個人,還不如說那個人的一雙腳恰當。
那是一雙甚是有力踏立在青石板道上的腳,雪白的長筒布襪,套着一雙純白的多耳麻鞋。乍一看上去,這雙腳還真有點像廟裏的和尚。
一驚之下,培大和尚睡意立時全消,趕忙擡起頭來,可就把對方這個陌生的行腳客人看清楚了……
好家夥,和尚肚子裏嚷了一聲。
這個人好高的身材,站在山道正前方,足足七尺高下,有說不出的一種英挺魁梧。
凄迷的燈光映照着這人古銅色的膚澤,眉目英挺,豪氣逼人,他直直地站在那裏,兩道目光炯炯如炬,有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個人的奇怪裝束,尤其使年輕的培大和尚大為驚異。
只見他身上一襲雨過天青的湖色長衫,在前胸地方繡有一血紅色的大太陽,兒臂粗細的一條發辮,由頸後甩置前胸,在辮梢上結着光華閃爍的一顆珠子。
這個人的氣派、裝束、神态,驀然地出現在眼前,怎不令人大吃一驚!
培大和尚一驚之下,連出聲招呼對座的培光都忘了。但是,後者卻由他奇異的表情上,立刻覺出了不對,緊循着前者的視線發覺了來人。
頓時,培光和尚也愕住了。
那辮子大漢,遠遠地注視着兩個和尚。過了一會兒,臉上輕輕帶着一抹冷笑,遂舉步向前繼續走來。
漸漸地,雙方越來越接近了。
燈光之下,使得這個人被看得更為清楚。
兩個年輕和尚仿佛在對方一露臉的當兒,已被那種特殊的氣息給鎮住了!
一直到這個人第二次站立住腳步時,才使得他二人恍然一驚。
來人偉岸的身軀,顯然已站立在眼前,彼此距離不及一丈。
這個距離,大大地威脅了二僧的安全。他二人在猝然一驚之下,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
那人仍然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兩個。
培光和尚雙手合十,向着來人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深夜登山,敢問要去哪裏?”
辮子大漢微微颔首道:“這山上廟宇,可是達雲寺嗎?”
培光和尚道:“正是敝寺,施主你是——”
辮子大漢點點頭,道:“這就不錯了,在下來此正是投奔貴寺,小和尚請頭前帶路!”
培大和尚閃過身子,合十道:“施主高姓大名,此來敝寺有什麽貴幹?”
那人嘿嘿一笑,往斜裏走出兩步,面向沉沉山林道:“小和尚,看樣子你們兩個是專為等人來的,哼哼……好個精明的老禿驢——”
說到這裏,他倏地回過頭來,那雙眸子裏猝然加添了幾分異彩……
“也好,我不妨告訴你們,給我實實在在傳上去!”
培大和尚合十欠身道:“小僧洗耳恭聽!”
辮子大漢冷冷一笑,道:“我名金貞觀,人稱向陽君的便是——你們也許沒聽說過,可是這廟裏的老方丈一定不會陌生!”
培大合十應了一聲,道:“金施主來到敝寺,是——”
“兩件事!”自稱金貞觀的魁梧漢子道,“第一件是朝山進香,第二件專誠拜見貴寺裏的靜虛老方丈,當面問安,并有一事當面候教!”
培大和尚頓時神色一變。
一旁的培光和尚上前一步,強作笑臉道:“金施主來得真不巧……”
“怎麽?”向陽君金貞觀陡然睜大了眼睛!
培大和尚欠身合十道:“金施主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三日以前,已入後山坐關入定去了!”
向陽君冷哼一聲道:“在後山哪個地方?”
“這個……”培大有點心虛的樣子,“老方丈行蹤隐秘,他老人家的一切,就不是小僧所能知道的了!”
向陽君那雙銳光如炬的眸子,在這個和尚臉上一轉,冷笑道:“你們這廟裏還有些什麽人?誰當家?”
培光和尚岔口道:“眼前不多,只有住持摩雲師父!”
向陽君點頭道:“很好,那我就找他去!”
培光攔阻道:“施主,現在天色未明,廟裏僧人都還沒有起身,你去尋哪個?”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啰嗦!”
他右臂輕起,向着培光身上搪去,培光已看出了來人不好相與。是以,彼此對答之間,心裏十分仔細。這時見狀,不甘示弱,更要拿捏一下對方的斤兩。
原來,這廟裏年輕一代的和尚,在靜虛方丈授意之下,随着金錫、金杖二位精通武技的師父,都練有一身相當不錯的功夫。
眼前的培光,更是個中傑出之輩,練有一手像樣的鷹爪功,平素頗是自負,只可惜沒有施展的機會。這時眼看着對方向自己動粗,住持大師又早給了指示,只要來人意圖對本寺不軌,便可出手……
是以,他二話不說,箕開兩掌,直向着向陽君搪來的那只手腕上抓去。
“噗”一聲,抓了個結實!
培光心中一喜,起先,還沒施出十成勁道,只用了六成功力。他猝然十指一收,直向對方腕子上力抓過去,就勢足下站定,用力向外一推,叱道:“去!”
滿打算對方無備之下,萬萬受不住這一抓一推,說不定當場就許出醜。
他的如意算盤,事實上卻是一廂情願!就在他十根手指方自接觸到對方手腕的一剎那,一陣子奇熱感觸,驀地循着他遞出的手指直襲上來。
培光還覺出對方站立的身子,簡直重若山岳,自己非但未能将對方身子撼動,自身反而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