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然而也就在這一剎那間,面前人影忽閃,高大的向陽君再次臨近到郭彤的身前。

和先前一樣的感觸,一股無形的膠着力道,有如當頭罩下來的一片雲,霍地傾頭罩下來!

郭彤登時一陣子奇熱砭骨,和剛才一樣,就像是掉進了一大桶熱膠之中,全身上下簡直動彈不得。

向陽君注視着他的那一雙眸子異常可怕,伫立在他面前的身子猶如丈二金剛。

“郭彤!我已讓了你三招,也實實在在地接受了你三招,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他冷冷一笑,微微現出了一些憐惜:“我真不了解,你們這些人居然為一個老和尚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既然如此,你求仁得仁,我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吧!”

他說着,緩緩伸出了一只左手。

在他初一伸手時,絲毫看不出什麽異狀,可是很快現出了顯著的異态,五根手指變粗了一倍有餘!

在他緩緩擡起手來時,郭彤登時覺得當頭像是懸了一個太陽那般酷熱。頃刻間,不禁汗流不止。

這一刻的感受,真是他平生從來未有過的。一則,如同身陷于濃膠之中,轉動不得;再則,頭頂上那只手掌烤得他頭腦生花。那只手只要向下一落,必将命喪黃泉!

誰不怕死?

只有在自知必死的一剎間,才能顯現出一個人的真正氣魄與膽識。

偏偏向陽君這只手掌并不匆匆落下,旨在探測對方面臨死亡時的膽識與氣魄。

郭彤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嘆息一聲,卻是一言不發。

向陽君冷笑道:“你可認識我用以殺害你的這種功夫麽?”

郭彤撩起眸子道:“大概是太陽功吧?”

“誰告訴你的?”

“方丈師父!”

“他是你的師父?曾經傳授給你功夫麽?”

“但願曾是他老人家的弟子!”郭彤無限氣餒地道,“果真那樣,我的武功也就不會這般的不濟了!”

向陽君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以為他死?”

郭彤吶吶道:“方丈仁輝普照,為我達雲寺繼往開來之聖僧,故而樂于為其代死!”

“代死?”向陽君嘿嘿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是不能為他代死的,只能說是為他屈死。郭彤,你當真想死?”

郭彤冷笑道:“蝼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但是,在下區區生命,與方丈大師相較,實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足下要是執意向方丈行兇,倒不如先殺了我好!”

向陽君冷笑道:“那麽,我就成全你吧!”

說到這裏,忽然高舉在空中的那只手掌翻了一翻,郭彤覺得耳際像是響了一聲焦雷,耳鼓麻得難以經受。

向陽君一聲狂笑,赤紅的手掌突然箕開,正待向着郭彤當頭擊下。

在此千鈞一發之際,那扇垂挂着的竹簾猛可裏“嘩啦”一聲大響,一股冷森森的陰風,猝然向着向陽君身上襲到。

饒他向陽君目空四海、技藝超群,只是對于這陣子猝然陰風,卻是不敢視為等閑。

他頓時神色大變,眼前再也顧不得向郭彤出手加害,身子倏地一個側旋,疾速地閃躲到八尺以外。

雖然這樣,那陣子猝出的陰風,仍然由他身邊擦過。由于這股子突出的勁道,恰恰屬于至陰之性,稱得上向陽君所練正陽的克星!

盡管是沾着了一點,在向陽君感覺起來,卻也是經受不起,痛得全身上下籁籁疾顫。

那張原本呈現出血紅顏色的臉,一剎間變成了蒼白色。

他足下打了一個踉跄,霍地掉過身來,那雙眸子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老和尚——你竟敢暗箭傷人……”

可不是麽?

不知何時,那個看來瘦弱、盤膝禪房的靜虛老和尚,竟然站身而起,當門而立。

盡管看來他老朽不堪,可畢竟是一個不容任何人輕視的強者!

顯然,環繞在他身側四周,也同向陽君圍繞着一團罡氣一樣,只是性質上截然不同:

向陽君是屬于至陽,而靜虛上人則屬于至陰。

陰克陽、陽克陰,是人們認定的事實;誰勝誰負,那就取決于持功人的造詣深淺了。

靜虛老和尚雖已現身,卻并未立刻向對方發難。他瘦削甚至于略似佝偻的身子,在這一霎看起來精神抖擻,尤其是那雙眸子閃爍的精芒較之向陽君毫不遜色。

在他站立的地方,珠簾四下抛飛而起,竟然未有一根能夠垂落下來。看起來,他整個人就像一個鼓風爐,致使環其身側四周的任何物件,都被風力鼓蕩而起。

這就是強者的高标風範!

即使一個不懂武術的門外漢,目睹此種情景也會大感驚異!

不可一世的向陽君,在他目光接觸到老和尚出場的這一剎間,臉上的神色頓時現出了莊重神态。

他以極其快捷的速度,貼着殿壁轉了半個圈子呈現出與老和尚正面接觸的方向……

“老和尚!”向陽君緊緊咬了一下牙,“姜到底是老的辣,我幾乎上了你的當!”

“阿彌陀佛!”老和尚一只手拈着老長的佛珠,眸子卻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我不明白施主的意思,最好說清楚一點!”

向陽君怒聲道:“這還要說麽,你故意打發個弟子與我胡攪,而你自己卻在裏面養精蓄銳,等到功力成了再出來——好陰險的家夥!”

“哼哼……”

這陣子低沉的笑聲,發自老和尚鼻腔之內。

“老衲如果陰險,在你來此之前,早就避走他處了!”靜虛慢吞吞地道,“那時,你豈非撲了個空?”

“嘿嘿!”向陽君單掌護胸,厲聲道,“你以為那樣就跑得掉麽?”

靜虛上人冷冷地道:“老衲生平行事,至大至剛,從無不可告人之事,又何必逃避于你?”

“你明明就是在逃避,還要強詞奪理!”向陽怒聲道,“我且問你,你既然無意躲我,又何必囑咐手下,佯稱你不在寺內,說什麽在坐關之中。哼哼,分明是一派胡言,現在你明明就在這裏,看你怎麽解說?”

“老衲不曾說過一句謊話!”老和尚單手打着訊號,宣了聲無量佛,道,“老衲原本就不曾離開這裏一步,至于老衲正在坐關,諒必施主你已眼見,沒有片語虛詞……所說一切,全是真的,孽障你休得血口噴人!”

向陽君神色一呆,偏頭想了想,覺得對方所說,倒也不僞,他臉色一紅,倒像是自己理屈了。

當然,老和尚的這番話,是難以令他心服口服的。

“哼哼……你還要狡辯!”向陽君用力地向前跨了一步,“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深居後殿不出,卻囑令寺內弟子設下重重埋伏,對某家加以暗害?可憐這些和尚一個個都為你屈死,老和尚你的良心何在?”

“老衲心如止水,并無不安,阿彌陀佛!”靜虛彎下腰來,活像一只大海蝦,“良心不安,該受天譴的應該是你!”

“是我?你胡說……”

說着,向陽君又用力地向前跨進一步。

不,只是跨前了半步。

因為當他足步跨前之時,即感覺遭遇到一種極大的阻力,其力萬鈞,真如泰山當前。

而那等巨大的阻攔力道,顯然是發自老和尚的瘦弱軀體之內。

這就是說,向陽君在這個範圍之內,即使想再向前跨進半步也是甚難了,雖然他的功力足夠給老和尚致命的威脅。

眼看着老和尚那個瘦弱的軀體,就像不倒翁般地前後搖晃着。雖然這樣,他站立在地上的那雙腳步,就像是打進地裏的一對木樁,休想轉動分毫。

“咳!”老和尚輕輕地咳了一聲,“金貞觀,你進得廟來,一路濫殺無辜,可憐這些無辜的沙門僧侶——咳咳!”

他一連發出了幾聲咳嗽,顯得有點兒喘:

“老衲曾經答應過,要帶領他們修成正果,早登彼岸。看來,老衲是失言……失信了,而這些,只是因為你……”

他伸出了一只瘦手,遙遙地指着,“只是因為你這個孽障……金貞觀,你的獨斷胡行,遲早會受到報應的;老衲勸你,即刻放下手上這把殺人刀……随我入殿,面壁十年……吃齋念佛,頌經膜拜……尚須身受十剎厲戒。如此,或許蒙佛祖降恩,爾後尚有重生之機,否則,悔之晚矣!”

向陽君聆聽之下,心中動了一動。

他實在不明白,這些話何以出自老和尚的嘴裏,竟然會有這麽大的作用,原是不經入耳的話,竟然破例地在腦中三思起來。

“阿彌陀佛。”老和尚道,“金貞觀你可覺悟了麽?”

向陽君冷冷一笑,搖搖頭道:“你說的也許有理,但是時候不對!”

“什麽時候才對?”

“等我殺了你這個老和尚,殺了全天下所有該殺的人之後,嘿嘿……”他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也許那一天,我才會考慮到皈依佛門!”

“那一天,你已經晚了!”

“晚不了!”向陽君說,“佛不是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

“阿彌陀佛,”老和尚單手撚着佛珠,“施主,你難道真有把握殺盡天下之人嗎?”

稍後,他又補充道:“老衲是說,你這麽有把握,殺盡天下的強者?就好像——”

“好像是誰?”

“好像是老衲!”老和尚瘦軀伸直了一下,目射精光,“你難道有把握殺死我麽?”

這句話倒令向陽君大大吃了一驚!

他睜大了眸子,頻頻在老和尚身上轉了轉,然後冷笑道:“和尚這話說得有道理,看來你的功力,顯然比方才你與我隔簾對壘時精進了不少,為什麽?”

“你還不明白麽?”

老和尚雙手合十,一連串地宣着佛號:“金貞觀,你既然要問,不妨告訴你,老衲閉門坐關,乃是在運施一種至高功力。”

“什麽功力?”

“一種專門為了對付你的功力——澄波返渡!”

“啊?”向陽君吃了一驚,“哼哼……看來你像是對我很清楚,欲以至陰之功來對付我的純陽之性喽。”

“你完全說對了。我正是這個意思,只可惜——”

他微微一頓,臉上現出了一片慘灰顏色。

“只可惜你的功力未完,可是,”向陽君有把握地說,“這功夫我是最清楚不過,老和尚,你大概是想以先天之氣來補後天之功吧?可是!”

靜虛上人驚訝地揚了一下長眉:“你果然是個傑出的少年人,了不起……”

一旁的郭彤聽了這話,忽然有所異動。

可是,他的身子方自轉動之間,已給向陽君掌中寶劍所瀉出的劍氣陡然罩住。

郭彤登時不再移動,他臉上卻現出十分不耐的表情。

這種形象在靜虛老和尚眼中,并不以為然。

“培空,你不可妄動。”他讷讷地說,“老衲正在為你讨命。你如果不聽老衲之言,擅作主張,将是後悔不及,死定了!”

他嘆了一聲,又讷讷道:“在你來說,顯然太不聰明了,死有重于泰山,又輕于鴻毛。一個聰明的人,是絕不會輕率地選擇一死的。郭彤,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郭彤一時目含熱淚,點點頭:“弟子省得!”

向陽君目睹他們師徒情誼,不免為之動容!

“老和尚,你是在為你這個弟子讨命麽?”

“不錯,老衲正是這個意思。”

“你憑什麽認為我應該饒他不死?”

“憑他的完全無辜,憑他根本不是達雲寺的弟子!”

“啊,”向陽君冷冷地道,“這話怎麽說?”

“第一,”老和尚說,“達雲寺沒有帶發修行的弟子;第二,既然你要找的是老衲,我現在已經出來了,又何必非要殺他性命?”

向陽君想了想,點點頭道:“有理。”

然後又偏過頭看着郭彤,道:“可是此子根骨造化極高,今日我放過了他,只怕來日他放不過我!”

“你的意思是,你害怕了?”

“哈哈……”向陽君仰天一聲狂笑,“老和尚,你對我顯然認識不足;否則,你當會知道天底下壓根兒就沒有我所怕的人!”

“既然這樣,郭彤這個孩子,你可以叫他走了。”

“啊,不不……”向陽君冷冷一笑,道,“他暫時還不能走。”

老和尚道:“為什麽?”

向陽君道:“因為我對他認識還不夠清楚,我想多留下他一會兒,要好好觀察他一下!”

“這又為什麽?”

“老和尚,你還不明白麽?”向陽君道,“我要他留下來,是想仔細地看看他與你之間的感情,我要他親眼看見你死!”

“不,”老和尚說:“也許死的人是你!”

“不、不……恐怕還是你!”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我可以這麽肯定!”向陽君說,“據我所知,欲行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的澄波渡返之術,非三日之內不足為功;而你,看來好像還差幾個時辰!”

靜虛和尚神色微微一變,低低頌道:“阿彌陀佛,金貞觀,看來你顯然是個大行家了!”

向陽君道:“是了!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老和尚,你是在拖延我,好使你自己完成這次準備!”接着,又冷笑了一聲,道,“可惜事與願違,就在這個時候,我來了,而且打破了你原有的計劃。”

說話之間,就見一旁的郭彤忽然探手入懷。然而,他這個動作未完成,向陽君已發覺了,手指微擡,只聽見“嗖”的一股尖銳風力響過。

郭彤身子陡地打了個哆嗦,頓時就不動了。

老和尚登時一驚道:“哦——”

“不要緊,”向陽君說,“你該看得出來,我只是暫時定住他的一條陰脈,他仍然可以說話,只是暫時不能移動罷了!”

靜虛老和尚道:“這又為什麽?”

“我要他眼看着你我的這一場決鬥!”向陽君微微一笑,“對他來說,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也許終身一生,他再也沒有機會能看見這麽一場精彩的表演……”

靜虛老和尚冷森森地笑道:“你是如何知道這是我指使他們去找你的?”

向陽君冷笑道:“這還用說麽?除了你以外,誰又能有這個見識?老和尚,俗謂:

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與你原本無怨仇,你卻要着人來致我于死地,結果我沒有死,就來找你了。”

“唉……”老和尚苦笑道:“就這一點而論,我确實是錯了。告訴我,是誰洩的密?

不用說,必然是那個姓雷的女人了!”

向陽君微微一頓,點頭道:“不錯,就是她!老和尚,你銜恨她麽?”

“不……”老和尚緩緩搖着頭,“雷姑娘慧外秀中,但老衲觀諸她眉目間情障重重……只怕日後受許多牽連,你也是一樣。”

“你的魔障重重,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讷讷道,“這是日後的話,你将倍嘗苦果……但眼前卻如日中天,鮮能有人輕櫻其鋒。好吧,老衲已作好了必要的準備了,你可以動手了。”

靜虛老和尚說到這裏,緩緩閉上了雙目。

他那甚是瘦削的身子,忽然更瘦了一些。手裏的佛珠已經緊緊地纏在腕子上,十根手指看似合十,其實是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一聲一聲……極為細微而清脆的骨節聲從他的指節裏傳出來。

向陽君忽然睜大了眼睛。

這一霎,他臉上充滿了極度的驚訝!

“老和尚,你莫非練過達摩碎指功麽?”

靜虛方丈微微點着頭:“你果然知道得不少,你既然知道這門功夫,當然應該知道這一門功夫的厲害。請恕老衲好奇,倒要想知道一下,你将要以什麽功力來對付我的‘碎指之功’?”

向陽君面色陰沉地道:“那要看你對這門功力所能達到的程度了。”

“你說清楚一點!”

向陽君道:“當年達摩佛祖以此碎指之功,力斃紅塵十寇,也就是當年黑道上最厲害的十派宗師,據聞十寇都先後遇難慘死,而達摩卻也喪失了十根手指,後來經七十年返渡善修,才得脫胎再生。老和尚,你當然不可能有這等造詣。”

“哼!”靜虛上人道,“我如果有這等造詣,只怕在你進門之初已死于非命了。”

向陽君點點頭道:“這句話倒也不假,因此我猜測你只是掌握了入門功夫而已。”

“入門的功夫,足可以用來對付你!”

向陽君咬了一下牙,足下又用力地向前挺進了一步。然而老和尚卻不容許他再越雷池一步。靜虛的瘦軀作勢向前挺動了一下,向陽君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老和尚的一雙瘦手,像一只鶴,亮開了雙翅。他頸項下彎,微微勾屈,背部向上隆起……

向陽君“哼”了一聲,忽然蹲下了身子。

那種像是登坑的姿态,方自向下一蹲,整個殿堂裏,立刻旋出了一陣風力。

老和尚在獰笑。

向陽君也在獰笑。

人在拚殺性命的一剎那,常常是本性的流露,不可能有任何掩飾。

他們所想到的,只是如何來致死對方,保全自己。

兩個人都在邁動了——

向陽君向左,老和尚向右。

這種走法怪異得很,一旁木立的郭彤可算是大開了眼界。

他雖然不知道他們雙方這種走法是屬哪一門路的,但是就外表看來,卻肖似某種動物。

向陽君是跨着虎步,兩只手各以手背用力地磨擦着兩處後臂——大概是“虎步行功”

吧。

老和尚卻是虛點着雙足,那副樣子像煞一只白鶴。只見他每走一步,都高高地曲起一只腿,然後前進一些,再放下來,如此雙足交互換行。

原本就不算太大的偏殿裏,忽然容納了這麽兩個人,立時顯得十分擁擠,倒不是人在擁擠,而是發自他們雙方身上的那種力道在擁擠。

慢慢地,兩個人的圈子越來越小了。

在一個相當的距離,彼此忽然都定下了腳步。向陽君已不再像原來的他了,那副樣子簡直像一只發怒的獅子。

只見他亂發蓬松,腦後的一根大辮子居然像一根鋼鐵般的家夥,直直地翹了起來。

他雙目赤紅如血,紅臉,紅膚,一只典型的發怒獅子。

老和尚呢?

像是一條蛇,也可以說像一只蝦——一只直立的大海蝦。

僅僅憑着他的一雙足尖點地,整個身子向前彎曲下去。兩只瘦手平縮在腋下,像煞那海蝦的一雙前爪,那麽一拱一拱的,每拱動一下,就把身子向前沖進了一些。

“老和尚,”向陽君說,“是時候了,亮家夥吧。”

他說着,铮然一聲,拔出了那把長劍。

“不不……”老和尚慨然地道,“沙門行者,不摸兵刃久矣。”

“莫非你以空手來對付我的劍?”向陽君嘿嘿冷笑道,“你也太過自信了。”

“你看見沒有?”老和尚舉了一下手,說,“就憑我手裏的這串佛珠。”

那串佛珠不用說一定是一百零八粒,每一粒都有龍眼一般大小。不知在老和尚手裏撫摸了多少年了,每一顆都閃閃發着黑光。

像是一條蛇似的,緊緊地盤繞在手腕上。

“好!”向陽君忽然直起了身子,“那你就接家夥吧!”

話聲出口,掌中的一口長劍已當頭揮下。

他這般揮劍的方式,也是特別得很。長劍下落,并不快捷,卻是力道萬鈞。他手裏拿的不像一口劍,倒像一口鼎。

老和尚左掌虛空地作勢上托着,那副樣子像是施出了全身之力。

向陽君像是在落鼎。

老和尚像是在舉鼎。

一舉一落,其力萬鈞。

只聽得“叭叭”一連串的響聲之後,地面上的方磚一連破碎了好幾塊。

幾塊方磚分別被他們雙方的四只腳踏破,可見得這其間的力道是何等驚人。

一旁觀看的郭彤,看到這裏,簡直眼都紅了。

沒有人能夠體會他們之間的這種巨大的力道,似乎只有他們當事人自己心裏有數。

向陽君的劍忽然停住了。

他面色赤紅,雖然使出了全身之力,掌中劍卻難以砍落下去。

老和尚舉起的左手,拇食二指箕開着,似乎憑着發自虎口之間的那種力道來迎拒對方落下的劍。

如果你是外行的旁觀者,或者你是一個還不曾達到某一定武術水平的旁觀者,那麽,眼前的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也看不懂,而且會感到莫名其妙。

因為老和尚的手與向陽君的劍,它們之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何以從外表上看起來,他們雙方竟然都如此吃力?

這其中緣故,勢非高明之士而不能解答了。

原來,他們雙方所運施的是一種氣功,向陽君所運施的是劍氣——即劍炁。

老和尚所運施的是內氣,亦即內炁。

劍炁碰上了內炁,這種奇特的接觸,已無所謂劍本身的功用,而是各自任憑本身的真純內功的對抗了。

莫怪乎,被點了陰脈穴路暫時不能夠動的郭彤,在一邊完全看呆了。

向陽君與老和尚的膠着狀态,足足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忽然向陽君鼻子裏發出了淩厲的一種哼聲,那張臉益見赤紅了。

老和尚的瘦軀更見彎拱。

他那只瘦弱,看來皺紋重疊的手,開始抖動了,而抖動得那麽厲害。

如此,才發覺到向陽君手上的那口劍,光華燦爛奪目,流光如電,簡直刺目難開。

緊接着,就在向陽君虎豹似的一聲嘶吼裏,手裏的那口長劍忽然揮落了下來。

但是,沒有傷着老和尚。

難以想象的是,老和尚的身子竟是轉動得有如一陣旋風,就在他身子方自旋開的一瞬,向陽君的那口長劍已結實地敲落在地面上。

“砰”一聲,劍尖深入地面半尺有餘。

老和尚能夠避開這一劍,可以算得上險之又險;就在他旋轉的身勢裏,一截長衣下擺,迎着了對方揮下的劍刃,倏地分成了兩片。

這真是極其驚險的一剎那——如果老和尚的轉動稍稍慢上半拍,他的一條右腿就別想要了。

畢竟老和尚是個強者,不可輕視。這一陣內炁與劍炁較勁上,老和尚因為體力的不濟而吃了虧,他那只先前立舉在空而用以抗拒對方劍炁的手,似乎受傷了。

一點點鮮紅的血,由他那看來負傷的虎口處滴了下來。

這一陣交手,根本還沒有結果,事實上只能算得上是一個開頭兒……

靜虛老和尚憑着他四十餘年所習的下盤功力,硬生生地把身子轉了開來。休要小看了這一轉之力,沒有極深的內炁火候,鮮能為力。

看起來,向陽君這第一式出手是占了上風。

可是,對他本人來說卻是驚險萬狀,決不能因一時占了上風而自居勝場。

相反的,他保持着警覺,一劍落下之後,就知道不十分妙,偌大的身體,像個陀螺,驀地向外旋轉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靜虛老和尚發出了沙啞的一聲怪叫:“哪裏走?”

緊接着,右手揮出,纏繞在手腕的那串佛珠就像是一條烏黑的鎖鏈子甩了出去,劈頭蓋臉地一式狠抽。

向陽君身形未經站定,即揮劍猛迎上去,只是慢了半步!

對于一旁觀看的郭彤來說,正是他莫名其妙、看不懂的地方。

因為他實在看不懂,也就不知道向陽君那麽淩厲的一劍,竟然未能與對方的那串佛珠所接觸。

那串佛珠在老和尚的手裏,就像一條伸縮自如的蛇,向陽君的劍,偏偏就在他那條閃動曲折的佛珠空隙裏撩了過去。

一劍走空,情勢頓時有所變化。

盡管向陽君那等武功、那等沉着,這一剎間竟也情不自禁地現出了慌張神色。

他巨大的身子,像是馬失前蹄,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跄。

值得警惕的,并非是他站立不穩,而是他有意閃避的一個姿态。

如此一來,果然使得他避開了對方的一擊,龍眼般大小的一串佛珠劈頭掃面而過—

—沒有擊中他的臉,僅只挂着了他的肩。

這一挂之力,不啻萬鈞!

那裏像是着了狠狠的一記金鞭,或是猛厲的一棒。

向陽君忍不住吭了一聲,身子倏地向外面旋了出去!

靜虛老和尚把握着此一刻良機,第二次向前一踏步,說:“好孽障!”

不用說,對于向陽君這個人來說,他是恨透了,所以一經出手,那是絕不留情,而且必然其力萬鈞。

随着他出手的那串佛珠,他的左手,猛地向上一翻,吐氣開聲:“嘿!”這一掌用的是翻天掌式,直往向陽君前胸擊了過去。

向陽君一招失手,險些喪命在對方萬鈞一擊之下——他知道老和尚這一掌的厲害,那是無論如何當受不起的!

那麽大的身子,看起來就像一片雲那麽輕。

就在老和尚兜心一擊的掌勢之下,向陽君的身子陡然間升了起來。

漂亮極了。

老和尚這一式兜心掌,看上去真有揮手白雲之勢。随着老和尚揮出的掌勢,向陽君的身子,足足飄出了兩丈以外。

老和尚的掌出得妙!

向陽君躲閃得更妙!

由于向陽君的騰起,猝然間響起了一股噗嚕嚕的巨大聲音。

旋風過處,神案上的兩只紅燭,頓時熄滅了一盞,光線因之暗了許多。

其時,向陽君偌大的身軀,不偏不倚地落身在正中那具“金身如來”的法像上。

他的一只手攀着金身如來脖頸,整個身子半倚坐在胖如來的肚腕上。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色慘變着,單手持珠,向着巨佛行禮道,“無量佛,無量佛,老衲無能,老衲無能,罪該萬死!”

“哈哈!”向陽君縱聲狂笑道,“怎麽了,老和尚!佛祖已降罪于你了?”

“孽障,”老和尚咬牙切齒道,“你竟敢辱及佛祖,真正是罪孽深重了!”

向陽君冷冷地道:“罪孽深重……哼哼……我們看誰的罪重?誰該死!”

靜虛上人怒叱一聲,道:“孽障,你下來。”

向陽君道:“和尚你上來。”

老和尚怒沖沖地轉了兩個圈子,實在不敢擅越佛座,直急得頻頻嘆息不已!

向陽君目睹及此,冷冷地道:“我們已交了一手,可以說不分勝負!”

老和尚立定腳步,道:“老衲已領教了你的太陽神功,不過爾爾。”

向陽君冷冷哂道:“某家也試過了老和尚你的澄波之術,以某家忖之,功力也不過七成罷了。”

老和尚咬牙道:“你若晚到半日,只怕你已喪命老衲之手。”

向陽君冷笑道:“我若早到半日,老和尚你只能坐以待斃,只怕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微微一頓,他爽朗地笑着,又道:“異數,異數,這不就是你們佛家所謂的異數麽?”

他邊說邊拍着金身如來那光禿禿亮晶晶的面首,道:“老和尚,你皈依佛門數十年了,怎知事到臨頭,這個如來佛仍然救不了你這條命。你的命已經完了!”

靜虛和尚冷笑道:“出家人只問因果,不論生死。”

“答得好,”向陽君道,“你們出家人常常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和尚你又種的是什麽?”

靜虛和尚怔了一下,低下眉頭:“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金貞觀,你這話就說對了,以你此等行徑,你又種的是什麽?”

向陽君朗聲笑道:“我是只論恩怨,不問因果,我只知道你這和尚陰謀設陷,金某差一點為你所害,故此找你索命來了。”

“無量佛,”老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爾食我肉,我啖汝血,生生世世,永結不休,即使你今日能致老衲于死命,只怕日後亦難逃別人毒手,嘿嘿……金貞觀,你宜三思後行為妙!”

向陽君一哂,道:“老和尚,以你昔日聲名,與今日立場,難道還要向某家讨命不成?”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上罩起了一片鐵青,“老衲心懷慈悲,好心點化與你。

孽障,你哪裏體會得老衲之孤詣苦心。”

向陽君笑道:“收起你一片好心吧,告訴你金某人來是一個人,去是一條命,上無父母,中無妻室,下就更不要說了,這個世上多的是仇人,卻沒有恩人。和尚你要是能殺了我,将我暴屍荒郊只怕連野狗也都不會來嗅我一下。你還怕有人來為我報仇麽?”

老和尚只是不停地撚着手裏的念珠,嘴裏不停地宣頌着佛號……

向陽君說完了話,濃眉微皺,哼了一聲,又道:“至于老和尚你,看來也跟我差不多。”

“老衲古佛心燈,豈能與你這孽障相提并論?”

“嘿嘿!算了,算了。”向陽君道,“在某家看來,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說到出家,這是你後來的事,到底是好是壞,金某人不能妄其忖測。不過,從你對我設計陷害一事來看,哼哼……你究竟如何,還很難斷定!”

他頓了一下,遂冷笑一聲,接下去道:“依我之見,咱們先說說過去吧!”

老和尚後退一步,瘦削的臉上溢着殺機!

“老和尚,你的過去,金某人清楚得很!”金貞觀讷讷地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把你摸清楚了才來的。”

“第一,你原名任秋蟬,和在下一樣,是草莽江湖人物,你的聲名也許比在下好一點罷了,不過論心地善良可就不知道了。”

“第二,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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