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這才起身趨前言道:“師父乃鐵氏門中永世恩人,如今為小女竟傷重至此,老身願終世奉養師父以終天年。”

老尼輕搖了搖頭,低聲道:“請夫人令人将貧尼擡起,擱置一床案上,三日內不可驚擾,就不妨事了!”

鐵夫人即命人依言行事,見老尼在床上盤膝坐倒,雙目低合,知道在用功,不敢驚動,這才走出那房,來自愛女房中。

只這一會見愛女已臉色紅潤,發音尖亮,知道果如老尼之言,大病已除,不由得驚喜過望,一面急差人去請自己丈夫,一面拉着愛女小手問長問短。

這鐵提督聞訊,哪能不驚喜欲狂,一陣急走已來至卧房,見愛女果然狀同好人一樣,正同夫人談笑,不由一撲至前,抱起愛女一陣狂親,半天才放下,問及一切,對老尼感激得五體投地,決心等老尼傷愈後再面謝不提。

一年後的春天,一個缺耳的老尼,帶着一個嬌麗如花的少女,往恒山的道路上走着,這女孩僅十歲左右,一路上問長問短,老尼是有問必答,對這女孩簡直愛護備至。

這正是上面說到的恒山老尼與鐵府的小姐鐵守容。一年的時間,鐵小姐竟玉體恢複康健,出落得愈發秀美,一掃往昔的沉默,變得活潑伶俐。和從前比起來,真是判若兩人。

老尼在鐵氏夫婦的殷勤招待下,不得不在鐵府勉留了一年,這一年時間,她師徒是形影不離,最後老尼才吐出了要收徒的真意,鐵氏夫婦雖萬分不舍,但人家有救命之恩,哪能拒絕,何況這年來,每見老尼許多神秘處,愈發認定女兒能追随老尼,實可學成驚人之藝,更況老尼答應每年令愛女下山回家一次,可小留數日,十年後更可藝成永居家中侍奉二老,于是一口答應下來,就在她們離家的第二年,老提督竟子星高照,一胎連得二子,歡喜得無以複加,有此二子調弄,無形中減少了對女兒的殷殷懷念。

那老尼帶着守容不一日來到恒山,少女自幼嬌生慣養,更加以多病,幾連大門也未出過,這次一路游賞,芳心喜極。如今來到恒山,只見山勢高大,廟宇錯落,真是不勝莊嚴。

老尼帶着她慢慢走,也不急,這一座山就爬了兩天,到第三天的早晨,才看到有一處白色小庵立于山尖樹叢中。

老尼用手一指那白色小庵道:“容兒,這就是我們的家了。以後随我可沒有在家那麽享福了,這裏苦得很,你受得了麽?”

鐵守容點着頭說:“師父,我才不怕吃苦!師父不是給我說過,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我一定不會叫師父失望。”

老尼用手摸着她如蘋果般的小臉,不由得連連點首道:“好孩子,只要你肯吃苦,師父定不會虧待你。我要把這一身所學傾囊授你,我要你光大門戶,更要你為師父吐一口氣……”說至此,臉色一冷,竟微微有點抖動。

少女一只手抱着老尼頸項,一面口中說:“師父你生氣了?誰要欺侮你,将來我長大非打死他不可!”說着比着小拳頭。

恒山老尼一把把她攬入懷中,不由得皺了皺眉,說道:“孩子,你雖不是出家人,但這‘殺’戒可要記住,非萬不得已,不可輕殺一物。師父我這大年歲,從不曾妄殺一人……”

突然,她停住話,嘆息了一聲,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右耳,滿面悲戚,站起身來低聲說道:

“容兒,我們走吧,你看有人來接我們了!”

果然由那小白庵中走出兩個少年女尼,兔起鶴落,只一會兒已到達師徒身前。為首女尼,單掌前伸,向老尼行了一禮,恭言道:“恭迎師父回山,弟子有失遠迎,還請師父原諒。”後來那女尼亦到,也是對着老尼行了大禮。

老尼含笑扶起二人道:“這一年多時間可苦了你二人了,這是我新近所收弟子,名喚鐵守容。”說着用手指着鐵守容接言道:“以後你們要師姐妹相稱。”說着又用手指了二女尼對容兒道:“這是你兩個師姐,她叫‘智慧’,她叫‘智道’,她二人已跟随我多年,你以後要聽她們的話才好。”

這容兒可真聽話,跑上去就行了兩個禮,嘴裏還連叫:“師姐!師姐!”惹得二女尼雙雙牽着她的小手,問長問短。

自此,這鐵守容就在這尼庵中随師練劍。轉瞬八載,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嬌美異常。恒山老尼對于她真是煞費苦心,把一身軟硬輕功夫真個傾囊傳授,閑來更把那江湖上險惡事故一一講敘給她聽,至于一些武林名家更是繪影繪形地描敘。

是一個初秋的夜晚,明月照着這恒山的小廟,更顯得冷清清的。鐵守容練完了這最難學的越女劍,覺得得心應手,正想再溫習溫習,突然聽得身後微風振衫之聲,不由一回頭,卻見師父仗劍而立,滿面悲戚之色,不禁大驚,問道:“師父,你這是怎麽了?”

恒山老尼不動聲色,半晌嘆了口氣道:“容兒,你來了多少日子了?”

鐵守容滿面懷疑道:“大概有八年多了吧。師父,你問這個幹什麽?”

老尼進前一手拉住了鐵守容的玉手,滿面傷感地道:“師父的本事你已都會了,這多年你也真不負我一片苦心……可是你可知道為師的真實來歷麽?……

這一問,使鐵守容不禁一怔,暗想:“師父不是一個尼姑嗎?……”可是嘴裏不敢這麽說,只翻着一對大眼睛瞪着師父,作不得聲。

老尼苦笑一聲道:“師父早年同你一樣也是個千金小姐,後來得随恩師大颠上人到此山學藝,”說着用手指了下這所小廟接道:“也就在這所小廟中,收我師兄妹三人……因只我一人最小,且又是個女孩,故對我特別寵愛。有一天,恩師瞞着我兩個師兄把我喚至座前,給了我一把劍和一本劍譜。

說着她又揚了手道:“就是這把‘石雨’劍,那劍譜就是我教你的這套‘越女劍’法,叫我千萬別叫我兩個師兄知道,而且說我兩個師兄不是好人,早晚要危害江湖……我當時很奇怪地收下了這兩件東西回去了。誰知第二日我再去參拜恩師,他老人家竟坐化了……”

老尼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眼淚,又接道:“當時我兩個師兄都遠行在外未歸,因此我一個用口大缸把老人家肉身法體裝人其中,埋在後山一個穴眼處,自己就下山找尋這兩個師兄。好不容易在四川找到他二人,我把師父坐化的事告訴他二人後,奇怪的是他二人竟無一點傷心。我大師兄馬上聲色俱厲地問我,師父可遺留下一劍一書沒有,我因不擅說謊,竟忘了師訓,告訴他二人說,師父臨終前已贈給我了。”

老尼用眼看了一下驚恐的鐵守容,接道:“唉!我作夢也沒想到他二人竟拔劍對我大叫,叫我馬上把這兩樣東西獻出,方可饒我不死。我一時氣不過,就和他二人打起來了。說起來他們雖是我師兄,若論本事還比我差得多。可是一來我這套‘越女劍’法尚未練成,再來他兩人打我一個,使我漸漸不支。”

老尼看着這大,慢慢地又接着道:“我一時情急,竟施出狠招‘海底針’,可憐二師兄喬平,竟被我這一劍把右眼刺瞎,連右半邊臉也被我削了去,當時昏死過去;我也一時大意,被大師兄一招‘白鶴亮翅’,竟将這右耳削去。他們自知不敵,由大師兄背着二師兄跑了……我自己二人又潛回這裏,苦練劍法,數十年很少下山。”

說着用手又指了指守容道:“直到我下山收你那年,才聽說我那兩個師兄竟還在人世,并且各人都學得一身驚人絕技,發誓要把我碎斬萬段,方才洩恨。其實我死也無足畏,就是這生生世世的冤仇要從我身上往下延續,這不太可怕了麽!我就為此連你兩個師姐也沒告訴,就是怕她們去為我尋仇;而你因是我衣缽傳人,且又是俗家弟子,故此為師這一番經歷你卻不可不知,但卻萬不可找他們尋仇……你要切實記住了。”

鐵守容聽過師父這一段長談,不禁義形于面,兩道秀眉向上一挑,強忍着內心的憤恨道:“師父被他們劍削一耳,還不能出氣……”話還未說完,被老尼獰厲的眼光一掃,才曉得說到師父的短處,不由得馬上改口道:“大師伯名字叫什麽呢?還有,他們如今都在哪兒?”

老尼一聲長嘆,又打開了話匣子道:“你大師伯姓紀名桑,當時同你那二師伯喬平雙雙投奔二十年前故世的六指魔謝小江手下,苦練了一身絕技。六指魔故世後,他二人竟稱雄苗疆,外號人稱南荒雙怪,綠林道中聞名喪膽,确實有驚人之技。你今後要是碰上,可要千萬小心。”老尼又接下去道:“但是今天我要給你說的目的并不在于這些往事,主要是你已這麽大,而且武技盡得我傳,可以下山了……”

少女一聽師父竟叫自己下山,不由得眼圈一紅,那熱淚再也忍不住了,就勢往老尼一撲道:“我一輩子不要離開師父,師父您真忍心叫我離開你嗎?”

老尼不由一聲長嘆道:“癡兒!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何況你還有雙親在世,就忘了他們對你的養育之恩麽……好糊塗的孩子!”

幾句話說得鐵守容啞口無言,半天還是老尼開口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并不是要你現在就走,我的意思是想等本月十五你兩個師姐回來後,大家歡聚一下,我還有話要交待你們呢!”說着老尼還劍于鞘,把這柄仗以成名的“石雨”劍親遞給愛徒,口中道:“這柄劍也該給你了,你要好好愛惜,不可少有損傷,更要當心外人觊觎。”

奇怪的是鐵守容竟一抽手道:“師父,我不要!”

老尼不禁一怔道:“這是為何?難道為師所賜還敢不受麽?”言下不由得面色微溫。

鐵守容見師父生氣,不由得帶哭道:“師父我怕,怕兩個師姐也會因此恨我。”

此語一出,不由得引得老尼呵呵大笑,道:“你那兩個師姐是天性至善,從我多年并非習我武藝,實乃習我佛法,武藝僅得我少許,如今各有寺庵在外,如果悉知我把劍送你,高興還來不及,哪還會加恨于你。快快收下,勿再多言。”

鐵守容聽後才半驚半喜地接過劍來,一面道:“那麽師父你用什麽防身呢?”

老尼淺淺一笑道:“憑為師這一對鐵掌,如今江湖還少有敵手,你就別為我擔心了。天不早了,該去睡啦。”

十五那天初夜,這師徒四人在廟前擺下了一桌小筵,恒山老尼居中,看看一輪寒月照得這恒山遍地如銀,老尼傷感道:“我們師徒親如母子,此番分離,但願你三個俱有一番造化,尤其是慧、道二徒任重道遠,但願能光大吾佛,為蒼生造福。”又接道:“容兒已得我武技真傳,如今江湖後輩中勝你的以為師看來寥寥可數,但切記‘殺’戒這字,這是為師對你的一番期望,但願你們都不要使我失望。我因要避這恒山一番劫難,故明日起亦決定下山遠走西南,今晚就是我們暫別的小聚。”說罷滿面凄涼。

這智慧、智道尚能勉忍悲戚,守容卻早已泣不成聲。老尼不禁面色一沉道:“難為你從我習藝八年,怎麽還像小孩一樣看不開,似此心胸怎可行道江湖?”接着竟微微嘆息了一聲。

第二天黎明,這姐妹三人同理行囊,至禪室向師父告別,見老尼早已無蹤,留下一封信在桌上對諸人勸勉一番,書明十年後今日回此,盼各人至時來此參見。

鐵守容就這樣離開師父回到了家。

***

方才鐵小姐比劍敗于葉硯霜,一時悲憤,竟返身急奔,回家後倒床痛哭。想着自己随師八年苦練絕技,滿以為除了幾個前輩外,天下無敵,不想首次遇敵就敗于人手,怎不令人傷心?

再想到這年輕人一身絕技,英俊潇灑,不知是何滋味,只一閉眼那年輕人一張俊秀的臉就在眼前,心想:“他到底叫什麽名字?我竟忘了問他,以後真不知何時再能見到他啊!”

她在這裏邊哭邊想,卻不知就在隔簾的書房有一發鬓全白的老人,正在桌上揮毫急書,接着由身上取出一物置于信上,這才飄身出了門,雙臂一振,“一鶴沖天”,竟拔起六丈多高,起落間已失蹤影。

鐵守容俯在床上這一陣傷心也不知多少時候,竟昏昏睡去……

廳房有一座洋商送的大挂鐘,咚咚地敲了十下。有一個穿着全身紅緞衣褲的小丫環,在床上一翻身,揉揉眼醒來,見陽光已照得滿屋發光,不由一驚暗道:“我怎麽睡到這個時候?平常天一亮就醒了,今兒個是怎麽的?”

她一翻身下了床,這才覺得後腰有點酸酸的。突然,她憶起昨夜……吓得咬着手指往後連退了幾步,奇怪的是,自己一開門就覺得背上一麻,接着就倒下了,怎麽又會睡到自己床上了?……想着,想着,自己走到書房,見各物依舊,只是在書桌上有一張素紙黑字的字條,上面還壓着一個古漢玉的指環,不由得一驚,心想:“這是怎麽回事?”不由得移步過去,只見第一行一“書致鐵守容姑娘”,就不敢往下看了,連忙飛跑到小姐房,一進門又是一愣,心想:“今天是怎麽回事?”

原來那鐵小姐,側着面平卧在床上,全身上下是一套水綠的緊身衣,身旁小幾上明晃晃的還擱着把寶劍,兩只眼睛紅泡泡的,像兩個水蜜桃似的,一看就知道是才哭過。

那姑娘正在熟睡中,竟猛一睜眼,一翻身站起,見是自己貼身小丫環小梅,始放下心道:“我怎麽會睡成這樣?還不去給我打水來……”突然像是想起一事,不由一笑道:

“噢,對了,你的腰還痛不?”

小梅可忍不住了,一面答應着,一面還說:“今天的怪事可多了,第一件,我昨天晚上半夜起來找東西趕蚊子,聽有人敲門,誰知道一開門,一陣風,接着腰眼上一麻,就不知道了。今天竟好好地睡在床上,腰到現在可還是有點酸酸的。咦!小姐你怎麽知道?”

這小丫環,睜着一雙大眼睛望着鐵小姐,又接道:“還有第二件事是,早上起來在外頭小姐桌上,竟發現一個男人用的指環和一封信……”

話還沒完,這位鐵小姐,竟搶着問:“在哪?”

這小丫環用手一指那邊桌上,又接道:“第三件……”

她這第三件還未說出來,就見小姐一飄身已來至書房,不由一咋舌,心想:“好家夥!

原來我們小姐還有這麽大本事,我這腰八成就許是她給點的。”

鐵小姐飛快來至桌前,見一古漢玉斑指,壓在一張字條上,不由得一把拿起那條兒,見上面筆力蒼勁地寫着三四行

“守容小姐妝次:小徒硯霜,夜犯尊府,罪本不赦,姑念其此舉出自孝心,暫不加責,今留下其家傳漢玉指環一枚,請珍哂,他年易镯可也!”下首竟是一行大字:“南天禿鷹代徒負荊”。看罷,不由心中一陣急跳,半天才定下了心。驚喜羞愧齊集心頭,真不知是何滋味……

她反複地看着這封信,心中暗想:“原來這年輕人名叫葉硯霜,他師父竟是恩。師一再告訴自己、如今天下聞名的大俠南天禿鷹。師父說這南天禿鷹如果活着,怕有一百多歲了,怎麽他還會為徒弟操這份心呢?……”想到這,她臉又紅了,一面又看看那漢玉斑指,色如古銅,華潤異常,知道是一件寶物,不禁又想道:“這南天禿鷹既知道他徒弟偷了我的镯兒,為什麽不還我翠镯,卻留下這斑指……還說什麽‘他年易镯’。真令人不解……”

想着想着,總算讓她想開了,不由得雙頰絆紅,往空啐了一口,回頭就走,一眼瞧見那小丫環小梅在身後伸頭探腦的,不由得二瞪眼。那小梅可真精,一面回頭走,嘴裏還道:

“小姐,我可沒看,我可真怕你瞪眼!”說着這才端盆打水去了!

且說那葉硯霜,自得到南天禿鷹的贈金後,即刻延醫力母治病。他母親自從被南天禿鷹用“小諸天大推拿法”将全身三十六處穴門打開後,病已好了多半,這再一小心醫治,不出一周已能下地。

硯霜見母親病愈,內心真是說不出的高興,略把恩師贈金留信的事告知母親,只是隐下了留給自己的那封信和夜人鐵府的一節。這葉夫人自是感激得涕零不已,就催着硯霜快把那封信送去。次一日上午,葉硯霜穿戴整齊,一掃往日的倦怠,真是翩翩風度,英俊已極。他來至了提督府,遞上了自己的名貼和那封信,過一會兒就出來一個差弁,先走前細細看了看硯霜,帶着驚奇的目光道:“提督請葉少爺裏面坐。”說着轉身帶路。

葉硯霜一面走着一面想:“可千萬別碰見那位小姐……”一會兒來到正廳,就有內裏聽差打開簾子道:“請”!才一進去,還未容那聽差報告,就見一身穿緞袍、年約六旬的光頭紅面老人搶着走上來,拉着硯霜的手悲聲道:“你就是葉家賢侄麽……”

硯霜恭敬地上前行了個禮,鐵爺拉着這年輕人的手往裏廳落坐,就有聽差的獻上茶。這鐵提督一揮手,遣散了兩旁差弁,才道:“十五年前你父親帶着你和你母親來看我時,你還小得很呢,如今你都長這麽大了,唉!你父親死得真屈,我雖見了幾次皇上也沒用……想起來就難受!”說至此竟流下淚來。

硯霜見提到父親,不禁也淚如雨下。鐵提督又接道:“總算你父親是死在獄中,這一來你母子親族的命算是保住了;要是等皇上下旨剿斬,那可就不敢想了……他這一死,這官司就不了了之,皇上的怒也消了,只是可惜你父親一生積蓄都便宜了那些戶部的王八蛋們了。

你也不要難受,我同你父親是什麽交情?從今起你和你母親都搬到這兒住,這樣我也心安點,總算對得起他在天之靈了!”

接着又問道:“你母親可好?我這就叫人派車去接她。”回頭問了硯霜住處,就叫人照址去接,硯霜再三接辭,鐵提督竟一瞪眼道:“老賢侄,你還給我來這套,我同你父親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慢說還有那蔔大俠的來信托我收容你們,就是沒有,我又怎能不管。”硯霜聽到有師父的話,也就不敢再推卻了。

老提督又拉着硯霜道:“你就別去了,他們有的是人,絕對會服侍得好好的,你還是陪我先談談。”說着回頭又喊聲:“來人哪!”差人進來後,鐵提督又接道:“去把太太請來,就說葉少爺來啦!”

這差人一怔上前打個千道:“禀提督話,去請哪個太太?”

老五爺不禁臉一紅罵道:“王八蛋!哪一個大太?當然是大太太啦,還會是你媽?”

這差人被罵得唯唯連聲,連屁也不敢放,回頭就走,心想:“他媽的!你娶了十幾個太太,到底是那個太太?問一問還罵人。我媽!我媽要是你太太,我也抖了!”

原來這鐵提督早年是跟年羹堯的,是個老粗,後來年大将軍被賜死後,雍正怕惹起民怨,不但不殺他,反而連連提升,又趕上連年用兵,這鐵鏡庵竟打一仗勝一仗,累官至九門提督。這鐵提督雖識字不多,可是為人卻細,判理亦清,自知自己現在位居一品,難免要遭皇上忌諱,故而整年鮮問朝事,故此皇上對他竟信任異常。

那差人去了一會兒,請出了正房錢氏,這錢氏人還未進門,先就問道:“可是那雲南葉軍門的少爺來了?”

硯霜連忙站起來恭施一禮,鐵夫人一面含笑點頭,一面問道:“你媽可好?我們多少年不見了。唉!你爹死得可真冤……”說着竟拿着手中擦眼淚。

這邊老五爺一看自己太太哭,可急了叫道:“你看,我才哄好,你又哭,算白哄了,過去的事還提它幹嘛?”

鐵夫人這才收住淚,上前拉着硯霜的手道:“好孩子,你可別再難受了,你家就你這條命根子,急壞了可不是玩的。”又回頭對鐵老爺道:“為什麽還不派人去接他娘來?”

老提督嘿了一聲道:“你怎麽知道我沒去接?要等到你說早都晚啦!”

鐵夫人不禁用眼翻了翻王爺道:“你能嘛!”

這一對老夫婦在那鬥口的當兒,門外差人回報葉夫人已到,鐵太太忙應道:“快請!”

硯霜也趕着出去攙着母親進內,這一下可熱鬧了,葉夫人一進門就哭天抹淚,一面哭,一面談,別說硯霜和鐵夫人跟着流淚,就是鐵老提督也弄得鼻子酸酸怪難受的。

原來這葉硯霜的父親葉武輝,早年和這位鐵提督頗有私交,後來積軍功升為軍門,駐紮雲南。這葉軍門為人正直,居官清廉,雖然名高位尊,終以事異朝為憾,平日又喜交結些草野異士,風塵俠隐。故而大遭朝臣忌諱,就有些監察大夫偷偷上書朝廷,言這葉軍門思想不純,有反清之意。這一下可惱了皇上,下旨撤察,不想官司還未清,這葉軍門竟先死獄中,家財也全部充公。他母子打點了少許財産,在北京租房候息。官場中事就是這樣的,人在人情在,人不在什麽也別談了,錢花了不知多少,還是沒用,又加上母親來京就病倒了,他母子生性倔強,竟說什麽也不肯求人,竟連鐵提督這麽深的交情也不去找,不是這次送信來,鐵家還不知他母子下落呢!

午飯時候到了,鐵家籌備了一桌上席與她母子接風。葉硯霜心想這可壞了,這一下非要碰到她不可了,不去又不行,和母親來內廳,一會兒人都來齊了。硯霜偷偷一看,竟不見那鐵小姐芳蹤,心中方自暗喜,卻不想這位鐵夫人卻叫道:“小梅呀!”

就見內室走出一年輕女孩,正是那晚替自己開門的小丫環,此時已走出問道:“太太,幹什麽?”

這鐵夫人道:“你去把小姐請出來吃飯,就說有客人來啦。”小梅答應着回屋。

這硯霜可坐不住了,走又不能走,只急得兩眼發直。這時鐵提督也來了,一進門就對硯霜道:“我還忘了問你,那蔔大俠如今在哪裏?他怎麽和你家認識的?”

硯霜恭立道:“蔔大俠正是小侄恩師,恩師行蹤一向神秘,此時不知何處雲游去了。”

鐵提督不禁一驚,一把拉住硯霜手道:“什麽?是你師父,這麽說賢侄你也有一身絕技了?”

硯霜道:“小侄随師十年,只略學到些武技皮毛,哪稱得上絕技……”

鐵提督笑道:“你不要客氣,那蔔大俠那一身本事,真可稱得上天下少有。那一年,我要不是他救我,我早沒命了。我親眼見他一人以一雙手殺退上百的那些準葛爾的回子。我那時是奉旨和策淩一同去援傅爾丹,不想被俘,卻不料蔔大俠竟背着我突出重圍,使我們轉敗為勝。從此我把這蔔大俠永記心中,到處托人問他也找不着,誰知卻是你師父,怎麽一直也沒聽你父親說過?唉!我們幾十年沒見了……”

話還未完,見愛女守容出來,不由得叫道:“容兒,你過來。”用手一指葉夫人道:

“這是你葉伯母。”又一回頭用手一指,卻不見了硯霜,見硯霜竟遠立在那邊背朝這邊,在那邊看着牆上的字畫呢,不由叫道:“賢侄。你這邊來。”

硯霜一見這鐵守容出來,哪裏還敢坐在這兒,故作欣賞字畫,不想被人家指名叫着,心想:“罷,罷!反正早晚都要見。”只好硬着頭皮回身走來。

這鐵小姐平日吃飯都是在裏間,今日聽小梅來請,道是來了遠客,不由得對鏡理妝一番。只見她上身是藍緞繡花的小夾襖,下身是水綠綢的雙鳳戲龍裙,出落得一塵不染,越顯得體态袅娜,不勝嬌麗。她一面走着,還一面問小梅道:“是來了什麽客人?”

這小梅道:“是一老一小,聽說是什麽葉的……”鐵小姐不由一愕,但想想又不可能。

小梅又接道:“這一老一小也不知道和老爺什麽關系,那老太太一進門就抱着太太哭,看樣子還真傷心……連我在一旁也怪難受的!”

鐵小姐不禁問道:“那小的是男的還是女的?有多大?怎麽我都想不起有這麽兩個人?”

這小梅不知怎的臉一紅道:“那小的,說來也不算大小,長得可真漂亮……”

鐵小姐不由得一笑道:“誰問你漂不漂亮,我是問男的還是女的?”

這小梅不由得低頭道:“他是個……唉!小姐你等一會兒一看就知道了,光問我幹什麽嘛!我也沒看清楚……”

鐵小姐看到小梅窘态,心內早已明白,只是不願說破而已,聞言笑道:“沒看清楚?……”

說着用眼瞟了小梅一下,這小梅早已羞得面紅耳赤,一把拉住小姐的手道:“小姐,你可別欺侮我們!我不來啦……”逗得鐵小姐嬌笑不止。這主仆二人,說着話已自來到客廳,小梅道:“就在這兒,我可有事不進去了……”說罷就跑了。

鐵小姐一進門,就被父親叫過去,接着見葉夫人。這鐵小姐因先知還有個男的,故此聽父親一叫賢侄,就頭給低下了,直等到父親把硯霜給叫過來後對硯霜道:“這是小女鐵守容。”硯霜脹紅了臉,勉強地點了一下頭,這鐵提督又道:“你是叫什麽霜來着?”只見這位鐵小姐猛一擡頭,那一對剪水雙瞳往硯霜面上一掃,不由得粉面緋紅,馬上又低下頭,芳心又驚又喜,那硯霜更不用說了。

這鐵提督此時暗想:“這一對年輕人是怎麽了?自己的女兒一向大方,怎麽今天變得如此忸怩?你害羞還可說是女的情由可原,可是這硯霜又羞個那門子呀?”

這時葉夫人已道:“他叫葉硯霜,硯是硯臺的硯,霜是霜雪之霜。”

這鐵提督才想起啊了一聲,突然又對女兒道:“容兒,你這葉大哥本事可了不得,他師父就是蔔大俠青鈴,外號叫什麽……禿……老鷹!”這鐵小姐不禁被父親給逗笑了。

硯霜一聽謙虛道:“承怕父誇贊,小侄僅僅學得三招兩式,哪有什麽本事。”一面心想師父要聽見你剛才說他的外號,不氣死才怪!”

這鐵老爺又道:“小女也學了幾年本事,她師父也很有名,叫什麽……缺耳老尼……”

此言一出,硯霜也忍不住笑了。鐵小姐心想:“這可好,連師父的外號也給改了……”

還是這鐵夫人見丈夫老出笑話,不由臉一紅道:“你這記性怎麽這麽壞?人家恒山老尼,你管人家叫缺耳老尼,人家少了個耳朵還不夠難受的,還安在外號上!”這一來全室都笑了。就有差人出來請吃飯,大家都進了飯廳,一掃方才的悲傷,這一席直吃到午後二時才散,鐵夫人便命人在東院裏理出三間上房,把他母子安置下,還撥了一個丫環去服侍着。自此這母子二人就暫時在鐵府待下去了。

這葉硯霜本是奇男子,一向倔強而不恥下人,雖然鐵提督乃自己父親生平死交,又加上恩師的推薦,才不得已和母親住到此,但衷心卻一直悶悶不樂,更加上這些日子來,竟未再見到那鐵小姐,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對這鐵守容竟一見難忘,只要一靜就想到她。可是他是一內在沉着之人,盡管心裏想得要死,表面上卻絲毫不露痕跡。

這是一個月夜,葉硯霜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一氣就下床來,突然一眼看到那壁上自己的那柄寶劍,不禁暗想這些日子裏光忙着應酬,竟忘了練習劍法了。

他推開窗,這所小院裏寂靜無人。這是鐵府特地打掃出來的一所小獨院,院中有一個大花架子,垂蔭滿地。葉硯霜不由得一陣興起,只見他一縱身來至院中,先一抱拳,開了門戶,接着身形一轉,忽進忽退,倏起倏落,展開了身形,就像蝴蝶穿花一樣,在這小院中走馬燈似的轉着,竟是武林側目的“紫陽大九手”、“德公八一式”。這種功夫,完全仗着內功充勁,施時只憑一雙足尖連用輕功“草上飛”的絕技,掌風勁疾,果然名不虛傳。

硯霜這一路“紫陽大九手”、“德公八一式”,少說也有一個時辰,突然見他撤掌收式,面不紅氣不喘,心想自己功夫非但沒有擱下,尚似略有進展。正待返房取劍演習劍法,就聽身後有刺刺之聲,一轉身見兩件細小暗器奔自己兩肩打到。好個葉硯霜!只見他一甩雙臂,雙腕齊翻,各并中食二指往這暗器上一敲,雙雙打落在地。一俯身拾起,不禁眉頭一皺。

原來哪是什麽暗器,竟是兩條手指粗細的枯樹枝兒,心想:“這人好厲害的內功,竟能折枝當镖,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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