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異人,練就一身驚人之藝,但為人孤傲,早年駐足鄂中,開山立門,手下夥衆甚多,乃鄂中一名巨盜,非萬金不劫。後來被蔔青鈴等老俠驅逐出關,流落塞外下落不明,不想竟在此相遇。久聞他以一對“離魂子母圈”成名江湖,自己今天碰上他恐兇多吉少。聞言略一欠腰道:“原來是金老前輩,後輩多有開罪,尚乞念弟子無知,原諒弟子才好。”
那冷面佛金七,聞言後哈哈一陣仰天狂笑道:“怎麽樣,姑娘,不知道我金七在此是吧?我金七一向不輕易出手,出手可沒有反悔。你今天掌震我新收弟子,劍傷我拜弟,這仇可不算小了。我金七有三分氣在,這仇焉能不報?你有什麽話盡管說,事後我一定為你交待。”
鐵守容聞言,只氣得全身顫抖,但她知這金七的确不好對付,聽後尚強自鎮定道:“後輩有一事不明,要請教你金七爺。我與你夙舊無怨無仇,為何今日雪地攔劫不放?尚請前輩說明才好。”
那金七聞言面色一紅,不由用目一掃那旁邊少年,那少年更是面紅過耳,這金七咳嗽一聲說:“其實說開……也沒什麽,我這劣徒,唉!自從那日見姑娘劍斬赤仙蟒後,返回數日茶飯不思……我老頭子一身孤單,去年才收子,未免溺愛了點,今天聽說你俠駕臨此經過,我那拜弟差人報信,故此帶徒來此,原意無非是想姑娘與我這徒弟作個朋友而已,此子武技雖差,但他學藝不過一年,日後若随我久些……也不致差姑娘到哪去,咳咳……姑娘要是有意,這個梁子就不結了,我們尚可化敵為友。姑娘,你是聰明人,你想想吧。”
鐵守容聞言直把肺都要氣炸了,用眼一瞟旁邊他那位徒弟,此時正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盯住自己,滿臉乞求之意,不由往地下啐了一口,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聞言對金七正色道:“前輩這話從何說起,我與令徒冒昧平生,這朋友二字實無從談起。前輩乃堂堂高人,挾技逼人,傳出豈不被江湖人恥笑?我鐵守容雖命喪你手,也落個為恥捐軀。就請前輩你快快出招,再出此言,後輩可就無禮了。”言罷舉目視前,毫無畏懼。
那金七聞言面色又一紅,冷笑着對他徒弟道:“小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天下女人多的是,你哪不能找去?連師父我都跟着你挨罵!”随即回身對雲中雁道:“咱們抛開這個不提,我知道你沒把我老頭子看在眼裏頭,好好,咱們就比劃比劃,我要在十招……啊,二十之內讓你逃出,咱們這筆賬就一筆勾銷,否則姑娘你就認命吧。你師父是誰?事後我定去訪她。別叫人說我老頭子欺侮小輩……”
鐵守容冷然道:“弟子如喪在你老人家手裏,只怪我學藝不精,與我那師父無關,既是前輩說出以二十招為限,弟子就勉赴其難。請前輩亮兵刃吧!”
金七一聲冷笑道:“我那對破圈兒久已未用,今天我還不想用它。這樣吧,我就用這杆旱煙袋跟姑娘你那劍走幾招吧。”
他說着把那杆煙袋在腳下一陣磕,那剩餘煙灰已磕盡,鐵守容見對方如此狂傲,竟用一根花竹煙管來接自己的石雨寶劍,心想你別狂傲,這二十招,你未必就把我拿下了。她知道此老既用煙杆遞招,點穴上一定有特色造詣,當時點點頭道:“很好,想必這煙管兒,在你老人家手裏無異鋼管鐵尺。後輩得罪了。”
她一平劍身拉開門戶,正是恒山老尼親授的“七十二手越女劍”起勢。那金七眯縫着眼,舉一舉手中旱煙杆道:“幸會,幸會!竟是恒山派弟子,恒山老尼想必是令師了?我們事了,我一定負荊請罪,任憑令師處置。你請遞招吧。”
雲中雁見對方那份狂傲,心中早已憤不可忍,此時見對方把那煙杆往旁随意一撇,左手後背,竟是一幅“太極圖”,心裏暗想此老真不易對付。當時抖振精神,“平沙落雁”,這口劍已疾如電閃奔金七雙足削下。那金七見劍已臨腳下,腳一點僅微起半尺,堪堪僅容劍身過去。但雲中雁此時竟猛一翻腕,那劍尖竟憑內力,硬卷起半尺寒刃,往金七小腿削去。冷面佛也不由一驚,道聲:“好”,全身還未落地,竟朝前一踢雙足,全身平仰,單掌着地,一個大轉圈,這杆煙槍竟朝守容後肩“鳳尾”穴點去,白銅的煙兜,帶起一溜勁風,口中還喊道:“第一招。”
雲中雁這招“倒卷翎”一落空,就知對方必要還手,果見奔自己後肩點來,哪敢怠慢,猛一翻身,石雨劍帶起一溜劍花,竟朝着旱煙杆上削去。這時金七始知自己太大意,不該用這煙杆對敵,因系竹制,萬難和對方利刃硬碰,何況由那劍身寒光削來,分明是一口寶刃,只好硬洩去勢,一翻腕,一振腕,這煙杆二次抖出,竟奔守容頂上正中“百彙”穴打下。這百彙穴位于頭頂骨縫間,即小兒頭頂跳動處,為人體上部總穴,與足下“湧泉”穴,共稱絕穴,蓋其位當腦部,稍受損傷,即足制命,屬死穴之一。雲中雁見金七竟下此毒手,不禁又驚又怒,嬌叱一聲:“來得好!”
手中劍不招不架,“彩帶束腰”,竟朝金七平腰斬來。心想你只要敢傷我,你自己先得來個腹剖腸流。那金七滿打算,這一招敵人萬難招架,不料對方竟拼着同歸于盡,那柄劍朝自己腹部下殺手,只恨得“嘿”了一聲,硬收回已遞出的招,凹肚吸胸全身後坐,這煙杆雖被迫收回,可是冷面佛這只左手,竟然平伸着向外一揮,吐氣開聲“嘿”了一聲,竟以內家罡勁參合劈空掌力向外震出。雲中雁做夢也未想到,這金七如此狠毒,兵刃中居然配合掌上功夫,當時也顧不得出招,雙臂一振,“一鶴沖天”,竟拔起七丈來高,活似一頭白雁,就聞“砰”一聲,自雪翻出一個大花,那雪地竟被金七掌力震得一尺餘深的一個黑洞,兩人都不由暗暗驚心。雲中雁是僥幸這掌力未曾擊中自己,否則哪會有命在;冷面佛卻是暗暗吃驚,這女孩竟有如此輕功,只憑方才那手“一鶴沖天”,這雪地上只淺淺一雙足印,卻能拔起七丈高下,自己也不過如此,弄不好還不見得成呢!由是那方才傲氣,一掃而淨。
雲中雁身形下落,她可不敢直落,離地尚丈餘,她竟雙手平伸,一提氣落勢立減。這口劍“玄烏劃沙”,往金七連肩帶臂劈下,輾轉間二人已對拆了十餘招。那金七此時暗暗着急,大話在先,二十招以內,若不能傷敵,就得乖乖讓人家走,起先還一招兩招數得挺來勁,此時連聲都不敢出了,但那鐵守容可代數啦,此時嘴中自己叫道:“老前輩,這是第十四招啦。”
就聞那金七大喝一聲,這枝旱煙杆,就在他身形一矮時,已展開了“花裝八打”,真個快似飄鳳,捷如電閃,實中虛,虛中實,變化不測。這冷面佛金七自行道江冊,雖屬綠林,可武學稱得上獨創一家的人物,撇開那仗以成名的離魂子母圈不提,單他這枝旱煙杆就打遍了北六省,能打三十六大穴,暗中可挾着青萍劍的絕招,更可用判官筆的招術,為武林了絕。今日被雲中雁小小後生,竟躲過了十餘招,哪能不怒,事情真是奇妙,如果金七在一開始就全力對付那鐵守容,此時雲中雁早已敗陣,如今雖盛怒之下,展開了這“花裝八打”,可僅有六招好遞,雲中雁雖屬後生,但功力亦是了得,這時已是第十九招了,金七發鬓皆直,雙目外露,已是在盛怒頭上,他竟耍起賴來,心想這“花裝八打”尚有最後三招,諒她也躲不過這最後三招,雖然已超過二十招,但自己到時可裝傻,先傷了這丫頭再說。
這時雲中雁正是一招“海底針”,奔金七小腹紮來。那金七身形倏轉,掌中旱煙袋猛然向上一翻,左肩向後一甩,“金雞抖翎”,那拳大的白銅煙兜正奔雲中雁丹田穴打去。雲中雁見這一招來得好快,自己萬難逃過,一着急掌中劍“春柳拂腰”,這只是以求萬一的招,絕難敵住金七這狠厲絕招。總算事又湊巧,金七招已遞出,見對方寒刃右翻,只疑對方已洞悉這招破法,他這招本是虛招,目的在下招“金蜂戲蕊”的狠殺手,可是那雲中雁轉劍時,口中已高喊道:“二十招到啦,老前輩!”
那金七聞言一怔,卻不料那冷森森的石雨劍刃在自己怔時正削在那旱煙袋杆上,就聽得“铮”的一聲,那根自己數十年未離手的旱煙袋,此時竟一折為二,拳大的煙兜落于雪地……那金七一聲狂笑,鐵青着臉往後退了兩步,一背雙手,再一出手,手中已多了兩個烏油油的鋼圈,一陣鋼鐵交鳴聲發自那圈,正是武林如今僅有的一對離魂子母圈。猛然,他面色又一和,嘆口氣道:“罷,罷!我金七說話算數,雖是無意,今天總算栽在你娃娃手中,從此江湖算沒有冷面佛這一號。姑娘,你走吧。”
他這才一回頭對他那徒弟道:“兆新,你給我傳下話去,這南北十八塞弟兄,不許對她有絲毫阻攔尋仇,若不遵言,恕我金七手下無情。我們師徒馬上重返天山,幾年後再來會會這雲中雁,我仍用一技旱煙袋,要在十招內制服她。”言罷低着頭,一面朝雲中雁揮揮手道:“你快走吧,別叫我看着生氣。”
雲中雁此時芳心真不知是喜是憂,僥幸未敗,做夢也沒想到,居然無意間削斷了對方的煙袋,知道金七已是與自己師父差不多齊名的前輩高手,這臉如何丢得起,當時竟呆呆地楞住了,聞言半天才眼含痛淚道:“老前輩,恕弟子莽憧,一時無意竟傷了那煙袋,前輩如不承讓,弟子此時怕早就喪命了。”
那金七聞言,發須皆立,一跺腳道:“叫你走你聽見沒有?再嚕蘇,我這離魂子母圈可饒你不得了!”
雲中雁見此老個性乖癖至此,無奈,只好插上寶劍,朝那馬低頭走去,卻聽那金七又道:“慢着,你可姓鐵叫什麽名字,恒山老尼是你什麽人?告訴我一聲,我也好記着。”
鐵守容聞言低聲答道:“弟子正是姓鐵名守容,恒山老尼乃弟子家師。”
冷面佛哼了一聲,又揮揮手令去。守容這才翻身上馬,往前走去,心中好不懊喪,無意間連樹了三個強敵,今後尚不知如何解脫呢!她低着頭一任那馬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竟又是一片山崗,突然身後響箭劃空,接二連三,竟有四枝之多。一聲銅鑼,又是一騎人馬,為首之人青巾包頭,年過四旬,脅下系着一口九耳八齒大環刀,他朝姑娘一抱拳道:
“原來是位女客,我們也不難為你……”
話還未完,就見由山上飛跑下一名喽羅,大叫道:“當家的,慢着下手,有瓢把子的傳信……”
那漢子一怔,随即接過那雁翎上附的紙卷,打開一看,滿面驚容對雲中雁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怎……麽?我們金老當……家的,居然敗在你手?原來你竟是雲中雁?方才多有開罪,尚請女俠勿怪。我們不難為你,你請吧。”随即回頭喊道:“孩子們,讓路。”
鐵守容略微點頭,一抖缰繩,那馬如飛朝前奔去,心中暗想:“這金七果不愧是條漢子,也許就為此,他真絕跡江湖,重返天山。唉!他那徒弟……真何苦呢?世上這麽多女的,誰愛不了,偏偏鐘情到我頭上,你不知道,別說是你,就是潘安再世,也不能動我心分毫,我的心早就給一個人了。硯霜,你是不是還住在我家呢?……硯霜哥,我後悔不告而別,你可知此時我多想你啊……可是你,你為什麽要騙我?其實你就是直說你已訂了親,但你愛的是我,我也不見得就不會原諒你,我哪能就舍得離開你呢?我會為你犧牲一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住一個無人的小山上,我也願意……硯哥哥,你看天這麽冷,下這麽大的雪,在這凄涼的塞外山道上,只有我一人走着。我到哪去呢?……你忍心叫我這樣麽?來吧,霜哥哥,你現在如果來,我一定馬上理你,不再生你的氣了,硯霜哥哥……
熱淚點點滑過她那凍得發紅的小臉上,落地都已成了冰珠。她左手持缰,右手正在玩弄一個套在頸上貼身的一個小絲囊,那裏面是一枚漢玉指環,她撫摸着它,心碎了!忽然她俯身摟着那白駒的頸子,小臉貼在它那雪白細長的鬃毛上,她哭得太傷心了……以至于那馬人立前蹄,烏嘶嘶一聲長嘯,在這遼闊的原野上,聲音清晰悠遠……
差不多是黃昏的時候了,她來至一個名叫“黃家集”的地方,這地方雖不算大,可是經營着皮貨的生意,人口倒相當的興旺。她下了馬,牽着走進這街上,因下着大雪,路上行人很少,家家都挂着老羊皮的門簾。有一家酒店生意不錯,門口站着個堂倌,正在高喊着:
“客人,請進,扒羊肉、燒刀子、大寒天、暖肚皮!”有不少路人都進去了,鐵守容這一走近,那堂倌眼都直了,也不叫了,心想:“哪來的這麽标致小娘們?這份美,真是畢生僅見!”
直到雲中雁道:“店家,好好地喂我這馬,加黃酒雞蛋。”
那夥計這才轉過念來,連聲答應着,一面接過馬缰,一面撈開門簾對內大喊道:“與這女客看座,要上座!”
內裏馬上有人答應着。就見那些酒食客人,都放下杯箸,扭過頭來,目送着守容歸座。
雲中雁坐下後,随便點了三個菜,一擡頭才發現這滿座的客人,眼都往自己身上掃,不禁柳眉一豎妙目含威,可是這氣又能對誰發作,總不能像潑婦一樣罵街吧?無奈只好低着頭不理他們,卻聽得鄰座有一個啞嗓子的陝西客人道:“老李,這年頭女人可了不得咧,你沒聽今天早上,那金七爺會被一個叫雲中雁的女娃娃給制住啦,不但慘敗,聽說連煙袋杆都讓人家給砍折了。乖乖,這女孩子可真厲害!”
雲中雁一聽,心說這消息可真快,不由靜心往下聽去,這時就聽得那被稱為老李的人笑道:“吹牛!這些話你也會相信?我的老天!人家冷面佛老當家的怎麽個身手,會敗在一個小女孩手裏?”
那陝西人聞言可急啦,一面舉起左手做了個王八的姿勢,口中說:“我要吹牛我是這個,這消息一點不假,是人家錢當家手下的劉拐子親口說的,他還說他們錢當家的連肚子都讓人家小妞使劍給劃開了,現在連床都不能下。”
那老李聽後哈哈一陣大笑道:“這簡直是放屁!你這麽一說,那雲中雁可真成神仙啦。
不過雲中雁這人倒真有兩下子,聽說河北烏鴉嶺那條怪蟒,就是叫她給斬的,當然總比我們強,要是跟金七爺和錢劍秋比起來,我看還差得遠。”
那陝西人聽後氣得臉發黃,一面搖着頭說:“你這家夥就會擡杠,不信算咧,早晚叫你碰上那妞試試,你就相信咧。”言罷吃了一大塊羊肉,還氣得搖頭。
雲中雁心說:這兩個家夥,放着飯不吃,居然為人家的事操心。一個嘛,把我真捧得過高;另一個嘛,又把我看得這麽差勁,真有意思!不由用目一瞟那陝西人,此時見他嘟着那撇黃胡,朝自己一嘟,輕輕道:“老李,你看這個妞,也帶着口劍,弄不好就許是那雲中雁,你小子剛才那幾句話不叫人家聽見才怪咧。”
那老李想是多吃了幾杯酒,聽完後竟一拍桌子高聲道:“聽見怎麽樣?慢說她還不是雲中雁,就是雲中雁,我李青還在乎她?我倒真想會會她,看她到底有多厲害。”
那陝西人聞言直道:“小聲點,人家也沒招你惹你,你這是幹什麽?”
那李青翻了翻眼皮,又往鐵守容這邊看了兩眼,滿臉不屑之狀。鐵守容看在眼裏,心中大是不悅,心想我也沒惹你,你居然罵起來了,又想到在外還是少惹事為妙,不由得把頭一轉,一個人吃着悶食。偏偏那陝西人多事,又對那李青道:“你看人家不理你咧,把頭都轉過去咧。”
那李青哼了一聲道:“自己還以為長得不錯呢,臭娘們……”
這話還沒完,就見鐵守容猛一擡頭,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跟着就聽到那李青“哎喲”
一聲,順着嘴往下流血。竟是一根雞骨頭,把門牙也打掉了兩個,那李青吐了半天,看見牙也掉了,不由怒火心燒,一拍桌子就竄起來了,用手一指守容道:“哪來的臭女人……哎唷,哎唷……”
這周圍的人都奇怪,怎麽好好的又哎唷起來了,再一看那李青又從嘴裏掏出一塊骨頭來,這一下更重,連兩旁犬齒帶下牙,一共打下了四個,直疼得他連話都說不清,嘴中還含糊着叫着說:“可不……得了啦!反了!反了!”
只見他雙手往下一探,竟由腿肚子上抽出兩柄匕首,都有一尺來長。那陝西人可慌了,一面死抱着他不放,一面道:“這可不是玩的,動刀子可不行咧,喂,你們大家可來拉着點。”
那李青在盛怒頭上,哪還會聽這些,右手刀子在陝西人面前一晃道:“你,放不放,放……我可先給你一刀。”
那陝西人吓得一松手,就見那李青一個箭步,撲至守容桌前,舉刀就紮。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那雲中雁只把手中竹筷往上擡了擡,那李青竟紋絲不動,頭上青筋暴露,雖是大冷天,黃豆粒大的汗珠子朝下直淌。
雲中雁早就想懲治這李青一番,難得他自己送上門來,見那匕首已快臨頭頂。這才用那竹筷就着來勢,朝他“腕脈穴”輕輕一點。此穴位于手腕部之中心,撓骨及尺骨之未,與腕骨接合骨縫處,為人體要穴,屬雙穴,左右手腕處各一,雖為暈穴,如落手過重,可制人死命。那李青眼見刀已快紮上,就覺手腕一酸,接着全身麻木,那柄刀“當啷”一聲落于當地,全身呆若木雞,分毫都別想再動,那份難受就別提了。
雲中雁處置這李青後,跟沒事人一樣照樣吃飯。這時那座上旅客可吓壞了,他們只聽過點穴這一說,可真還沒見過,尤其那陝西人,跑到李青面前一面搖一面說:“喂,夥計走啊,這是怎麽了呀?”
雲中雁杏目一掃,冷笑着對那陝西人道:“你這朋友口出不遜,我要略懲治他一下,你可別動他,動厲害了可有性命之憂……”
那陝西人吓得連忙放手,嘴裏連連求道:“請姑……娘你高擡貴手,救他一下吧,他是個粗人,何必對他認真咧。”
雲中雁微微含笑道:“他罵起人來倒挺會罵的,現在叫他罵呀。”
那陝西人陪笑道:“咳,咳!他是罵雲中雁,可沒罵姑娘你。”
就見鐵守容柳眉一豎叱道:“我就是雲中雁。我哪點地方得罪他了?今天叫他還個公道,要不然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那陝西人一聽吓得一抖擻,連退了兩三步,嘴裏道:“什……麽,你就是雲中雁……
大…俠客?”
鐵守容回臉笑道:“怎麽樣,不像是不是?……雲中雁也不是三頭六臂,用不着吓成這樣。”
這時那周圍酒客一聽眼前這少女竟是轟動江湖的俠女雲中雁,不由轟然一聲,也不吃飯了,都偎上來争睹俠客。那李青雖全身麻痹,可是心裏還清楚,一聽這個主竟是雲中雁,一股涼氣直透腳底,心說這可完了,連金七爺都叫她給揍了,別說我這塊料啦,一時吓得全身顫抖不停。這時那些酒客,見李青這副樣子,都不由不忍,于是就有那膽大一點的對雲中雁道:“俠女乃世外高人,何必與他一般見識,還是原諒他,給他解開穴吧。”
由是你一句我一句,都向雲中雁求情。鐵守容見狀也不便再堅持下去,慢慢走下位來對那陝西人道:“你用手握緊他手腕子別動。”
那陝西人馬上唯唯稱是,上前雙手握住李青手腕,鐵守容掄手一掌,正擊在那李青後心,只聞那李青“哇”一聲,吐出一口粘痰,踉跄就坐于地。雲中雁解了這李青穴道,冷笑對李青道:“我雲中雁做事向來恩怨分明,你自己想想你剛才說的是人話不是?你要不服氣,随時可找我。我名字叫鐵守容,你可記好了。”
言罷起立,丢了一兩銀子在桌上,舉步往外就走,那店家哪敢再嚕蘇一句,連忙把馬牽出來,鐵守容牽着馬在這大街上走了一陣,心想天已晚了,不如就在這兒住下吧。他走到一家客店前停住,小二出來牽了馬,雲中雁見這客店尚還寬敞,也就跟着那店小二走進店內。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住店的客人甚多,來來往往直似穿梭一樣。鐵守容是住在靠東的一間偏房,走了一整天,使她感到勞累十分,入房後倒頭便睡。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她由夢中驚醒,豎耳一聽,卻是由隔壁傳來的一陣木魚之聲,心中暗暗奇怪,這僧人深夜還念什麽經?……再聽那木魚聲密而連續不斷,每十下快點又加兩下慢點,聲如滾珠,十分悅耳,決非一般出家人所念之經。心想自己随師八年,朝夕都聽師父作課,差不多的經卷,自己一聞便知,似此異聲自己真還沒聽過。再聽那木魚聲又不響了,正要翻身再睡,那木魚聲又起,這次鐵守容卻已聽出,是一套“紫虛梵”。心想這“紫虛梵”是修道者最上修典,僧道尼欲念此經者,自己必要先有極強的內功定力。早年随師時,曾見師父也念過這經,每次念完總是搖頭嘆息這經太過玄妙,不能達到至高境界,自己還常常勸師父多念此經,但師父說此經不易多念,如無極高內功決不宜念此,否則勢必走火人魔,故此對這套“紫虛梵”有了相當認識。此時一聽這一家人念的竟是這經,哪能不驚得目瞪口呆。
她由床上起來,穿好衣服,輕輕推開那扇小窗,見外面雪已停,陣陣冷風令人忍不住寒。她系好了劍,一彎身,已穿出窗去,直像一片鵝毛,落地連半點聲息都無。略一打量那鄰屋,見房中燈光獨亮,知道那出家人還未睡,她可不敢大意,一提氣施出上乘輕功,“八步淩波”,就見一條白影一閃已來自窗下,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見那小窗緊閉着,大厚的牛皮紙貼得嚴絲合縫,此屋內木魚聲正緊,雲中雁用劍尖輕輕一點那紙,己開了一半寸來長的小口,所幸并沒帶出半點聲,她就着那縫往內一看,只見那桌上燃着小半截殘燭,婆娑光影裏照着一個老尼姑,這尼姑年逾古稀,一顆光頭卻是滿頭銀發茬子,雙目緊閉,兩眉過頰,面色極為紅嫩,此時正盤膝坐在床上,床前有一小幾,正放着一紅色龜甲,手中銀簽一下下都敲在那龜甲之上,發出铿锵之聲,十分悅耳。守容心想怪不得這聲音怎麽這麽好聽,原來所敲的并非木魚,是一塊龜甲。
此時見老尼口中跟着那龜甲聲念,雙眉緊蹙,像是有無限痛苦,頭上熱氣騰騰直冒白煙,知道正是這“紫虛梵”最緊要關頭,此時如果遇外音擾亂定必受傷無異,暗想這老尼好大膽,居然敢在這旅店中習此上乘功典,如遇外人無端驚擾了,豈不得不償失。
忽然那老尼一聲低叱,随即字字高音,如石階般級級上升,每一音都似發自丹田,調如元曲,音雖響卻不尖,每一音人耳都似同擊鼓般震動耳膜,使人搖搖欲墜,無法自主。心想不好,正要返身避開,所幸那音已停,鐵守容已被這“乾元內功”震得幾乎不支,心想這尼姑好高的定力。此時見那尼姑已住銀簽,随即睜開雙目,開合間閃着一股精氣,令人不敢逼視,那老尼面有喜容地下了床。擦了擦汗,由大袖裏取出一紙卷,攤于桌上,就着燈光細細觀看。守容依稀判出,那是一張草繪的地圖。那老尼忽然雙眉一挑,迅速地卷上那地圖,守容就知不好,“金鯉倒穿波”才竄出丈餘,就見那殘燭突然一滅,“呼”一聲,那兩扇窗戶自開,未容守容站定身形,已見由內穿出一條白影,快似脫弦之箭,只一閃已立于窗下,偌大的衣袖被這夜風吹得前飄後揚,正是那老尼姑。
那老尼似頗驚訝這少女有如此輕功,居然在自己手下容她竄出四丈以外,幾乎是不可多見的少女,她以一雙不怒自威的目光看着守容,也不說話。
雲中雁本想趁這尼姑還未出來之時,自己怎麽也可逃開她眼下,不想這老尼身法竟快速至此,想躲也來不及了,不禁也望着老尼呆呆發楞。
半天這尼姑單手打了個問訊愠道:“姑娘深夜持劍窺窗,不知是何居心?請說明來意,否則恕貧尼開罪了。”
那鐵守容聞言後一陣面紅羞道:“我……我是聽見木魚聲,随便來看看而已。”
老尼聞言冷笑道:“貧尼夜晚作課,與你何幹?你既手持寶劍,想必有恃無恐,不給你點厲害,諒你不知我何如人也。”
言罷身形一晃,已來至守容身前,劈掌照劍便抓。鐵守容見老尼掌風急勁,知是一高手,自已連日來連續樹敵,實不願再多得罪人,何況今夜是自己理屈,也怪不得人家發怒,當時見老尼居然敢用掌硬抓自己劍柄,這種“空手奪刃”是武林中難見的功夫,尤其對方如是施的是刀劍等類,更是大忌,因為只稍有偏差,或對方手腕較活,就極可能抓在鋒刃之上,故非內功鷹爪力有極深造就者,不敢輕易出此招數。
雲中雁見老尼一出手就是“空手奪刃”,哪敢怠慢,手中劍猛往後一抽,就勢“移步換景”錯出了丈餘,對着老尼微一欠腰道:“方才舉動實出無心,望師父別見怪,我……是聽到那紫虛梵才存一瞻師父仙容之心,還請師父恕我無心才好。”
那老尼聞言一怔,心想這女孩居然識得這佛法上乘功典,真令人難以相信,聞言後方才敵意已減消一半,微笑地點點頭道:“不錯,那正是紫虛梵,只是姑娘你年紀輕輕,如何懂得這佛法上乘功典呢?”
守容見老尼面色轉和,已知不會再對自己存有惡意,聞言後笑道:“當然知道啦,我還會背誦一點呢。”
老尼此時見這少女雪光下直似出水仙荷,身材美秀已極,偏又如此天真,愛才之念陡然而生,當時暗暗存了個念頭,也不說出,聞言後笑道:“不管怎麽樣,今天你既敢窺我隐私,我總不能輕易饒你,否則江湖上傳揚出去,豈不笑話。’鐵守容生具慧根,見這尼姑慈眉善目,語意良善,心中早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愛,聞言道:“那怎麽辦嘛?我也打不過你。”
老尼呵呵笑道:“你叫什麽名字?沒關系,我們點到為止,只要你認敗服輸就行啦。”
雲中雁皺着眉道:“我叫鐵守容。”
老尼突然面上一驚,問道:“怪不得呢,你就是雲中雁呀!這幾個月來,江湖上傳聞你的事可多了。”
鐵守容笑道:“我哪有什麽本事呢,都是亂說一氣。”
老尼笑道:“別客氣,我問你,那烏鴉嶺赤仙怪蟒可是你一人所斬。”
守容點點頭道:“這個倒不假,不過也差一點死了,不是赤杖姥前輩後來給我治那蟒毒,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那老尼聞言慢慢自語道:“原來那個老婆婆還在場,就難怪那條靈舌不見了。”
随着接笑道:“你小小年紀,居然單身能除那千年怪物,這真令人難以相信,尤其是為地方上造此大福,令人可敬可佩!”接着笑了笑問鐵守容道:“那條蟒皮是件寶物,你剝下來了沒有?”
守容聞言一嘆道:“就是嘛,赤杖姑姑也說,可是去晚了,被人家給先剝啦。”
老尼慢慢含笑說:“她去晚了?我還去晚了呢!那最寶貴的一條靈舌不用說一定是這老婆子給割去了。”
守容驚道:“一點不錯,我們把它煮了吃啦。味可真不錯!”
老尼聞言點點頭道:“怪不得你這身輕功如此了得,不過這也是你應有的報酬。”
守容接問道:“那蟒皮,不用說是師父剝去了是不是?”
老尼微微含笑答道:“不錯,是我取去了,不過我不知你們還要,要知道我就該留給你才對。”
守容面上一紅道:“師父可別以為我還貪心那蟒皮,其實我要它也沒用。”
老尼道:“你知道什麽,沒有用?用處可大啦!我已把它送到我一個師兄處,請他趕做幾套衣服,我那師兄說都做衣服太可惜了,拿它作了個太陽棚,扯于華山之尖,日吸陽光,夜浸寒露,每日兩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