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也不費什麽事。

她在船尾生起了一個小火爐,把兩條魚烤熟,又加了些鹽和醬,江海楓已迫不及待地夾起就吃。

席絲絲一嘗這魚,其味果然至美,不禁大聲贊賞起來。

江海楓吐出口中魚骨,一面道:“海水裏魚多得很,另有一種名叫飛桃的魚,其味更是無與倫比,以後如有機會,你一嘗就知道了!”

這時東方已露出了一片殷紅色的霞光,那陸地的黑影已變成了清晰的陸地。

海浪拍打着礁岩,激起了白色的浪花。

這一帶小島如林,星星點點地密布在海面上。

漁人們出動了,白色的單帆小船,就像是米倉裏的老鼠一樣,在這無以數計的礁岩內穿進穿出。

江海楓不由嘆息了一聲道:“這些漁民太苦了!”

漁民們一個個都是黝黑的皮膚,高大的個子,粗黑的大辮子,緊緊地盤紮在頸項上,背後背着馬連波的大草帽,一股子說不出的剽悍勁兒。

江海楓的船一馳近,他們都好奇地往這邊看來,江海楓這種樣子,當真把他們都吓壞了。

席絲絲這時已把秀發紮了一個僮髻,并換上了江海楓的一件長衫,袖管高高卷起,腰間再紮上一根帶子,也就不怎麽顯得太長了。

她吐了一下舌頭道:“從現在起,我就算是你的書僮啦?”

江海楓見她打扮的樣子很滑稽,不覺笑了,這時正巧有一艘漁船馳近了他們的小船。

船上坐着一個剽勁的漢子,他那滿布皺紋的一張紫臉膛,有如一塊風幹了的橘子皮!

他像看外國人一樣地看着江海楓,并以純厚的魯東腔調問道:“你們是朝鮮來的吧?”

這句倒把席絲絲提醒了,她點了點頭,裝腔道:“不錯,我們是由朝鮮來的,請問這是什麽地方?怎麽上岸?”

那漢子呵呵一笑道:“咱說呢!咱瞧着你們就有些個怪,小夥子,咱告訴你,這裏是山東地界,上了岸就是萊州府。中國地方可大啦,小朝鮮咱也去過,地方是不壞,可是比起中國來,那可就差遠了!”

說着回頭指了一下道:“看見沒有?從這裏走過去,快!咱們可要下網了!”

這一剎那,太陽已出來了,水面上紅光爍目,有如千萬紅蛇戲波。

四周圍約有百艘以上的漁船,緩緩地向這邊攏過來,江海楓的船方行了丈許,忽見側邊飛快地開來一艘船,船上一個黑大個子,高聲叱道:“娘那鳥,沒看見嗎?還往裏闖?要是驚走了魚,活劈了你個鼈孫!”

江海楓不由劍眉微皺,席絲絲聽他罵得太不像話了,不禁勃然大怒。

她回身正要出手,卻為海楓以木槳擋住了。

海楓淡淡地說:“不要和這些無知人一般見識,我們暫且後退,容他們起了網再走也是一樣。”

席絲絲鼓了一下腮幫子道:“你的度量真大,要依了我,就非要闖,看他們敢怎麽樣?”

這時那艘漁船已沖到附近,黑大個子腰間束着一條大紅布,赤着脊梁,一雙大眼,瞪得像兩個鈴铛。

只見他連連向後揮着手,大吼道:“快退!快退,他娘的,你們是哪裏來的,眼睛瞎了沒看見麽?”

江海楓回過頭,望着他冷冷一笑,道:“我的眼睛是瞎了,看不大清楚,還是請你告訴我們怎麽走吧!”

那漢子又叱了聲:“狗娘養的!”

彎腰自船上撈起了一杆長篙,照着江海楓面門就直搗了過來!

席絲絲大吃一驚,叫了聲:“小心!”

可是她忘了江海楓是怎麽一副身手了,又豈是一個漁夫野漢所能傷着的?

那根帶有鐵頭的長篙,眼看就要點到海楓的臉上,忽見他一擡手“噗”一聲,竟抓在長篙的鐵頭尖上。

那漢子萬萬沒有想到,這外表斯文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他用力地晃了兩晃,奈何這長篙,就同插在石縫裏一般,休想抽動一分一毫。

他急得臉都紅了,口中大罵:“小雜種!”

一面雙手用力地向前一杵,長篙已成了彎弓形,而對方穩坐的身形,仍然是絲毫沒有變動。

他不禁回頭嚷道:“你們快來呀!”

喊聲出口,江海楓手腕一擰篙頭,竟把那高大的漢子給整個地翻起來,“撲通!”

一聲,跌落在海水之中。

這時那數以百計的漁船都自四面八方攏來,他們本已嚷開了,此刻見狀,立時更加嘩然大亂了起來。

紛紛叫道:“圈住他,別叫他跑了。”

“揍這小子,他娘的!”

這麽一亂,誰也顧不得再打魚了,為首一列三艘漁船,疾快地直向江海楓這艘小船馳來。

三個大漢各持一杆魚叉,氣勢洶洶,江海楓這時才緩緩站起身來。

他冷笑了一聲道:“姑娘你別動,待我來整治他們一番。”

席絲絲巴不得能揍這些人一頓出出氣,聞言趕忙點頭贊成。

霎時間,為首三艘小船已到達近前。

左邊第一只船上,站着一個黑臉膛,生有絡腮胡子的瘦漢。

這家夥褂扣子全開着,卷起一雙袖子,辮子盤在脖子上,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船還沒到,他就先扯着嗓子叫道:“小夥子,到這裏你還敢逞兇?看俺不叫你下海喂王八去!”

說着手中魚叉一晃,向江海楓下盤抖手就紮,魚叉抖出手之後,江海楓才發現,原來叉杆之後,尚還連有一條長索!

這些人平日打魚慣了,飛叉叉魚,更是玩得爛熟已極,射擲波浪中的大魚,可說是鮮有失手。

這一叉大概他也怕把對方給紮死了,所以只是向海楓腿上擲來,目的只想傷了他。

江海楓一聲朗笑,手中長篙一抖,但聽得“叭”一聲,已把飛來的魚叉震出數丈以外,“啪”一聲,連長索都被崩斷了。

那艘小船,吃此巨力一帶,船頭向下一搶,卷起了大片水花,把整個的船艙都給弄濕了。

那名瘦漢也一時站不住腳,一下摔倒在船頭之上,若非他用力拉住船邊,只怕就要跌下去。

如此一來,附近各船,俱皆大驚,更是亂嚷了起來。

和這艘船同時馳來的另外二船,互相打了個招呼,他們口中喝叱着,一左一右,兩杆魚叉同時抖出,直向江海楓兩肋擲來。

江海楓這時既已動了手,也就安心要打一個漂亮,雙叉飛來,他長嘯了一聲,整個的身子倏地拔起,足足拔起了有四五丈高下,宛似一雙淩霄大雁,衆漁人全被驚得呆住了。

江海楓縱起的身子,有如驚電沉雷一般,一起之後,立即下落。

身形甫一下落,雙腿就勢一分,一雙足尖,不偏不倚,正正地點在飛來的雙叉之上。

這種情形和先前幾乎是一樣,但力量卻又比先前的大多了。

只聽“嘣”的一聲,兩股飛叉分向兩面飛了出去!

非但是繩索斷了,兩叉就像标槍一般,足足地飛出了十數丈以外,貼着水面又竄了老遠,才不見了。

兩艘小船如何吃重得起?一左一右也跟着飛了出去,其中一艘竟和後面趕來的船撞在一塊,“轟隆”一聲,兩個漁夫都跌落到海中去了。

江海楓騰身、下落、踢足,諸般身法,在他施起來簡直是剎那之間的事。

這時再看他,就像是四兩棉花一般,輕飄飄地落回船頭之上,那小船連動也沒動一下。

這種身手,也只有坐在船上的席絲絲才能看得出來,其他各人哪懂得這種超然的輕功絕技?

他們都像是看妖怪似的瞪着他!

那些先前喊打的,現在也不敢喊了,要打架的也不敢打了。

一個個都傻瞪着眼,就在這個時候,忽見對面岸邊飛快的馳來了一艘大船。

這艘大船船頭上,站着一個矮胖的漢子,身穿一套黃府綢褲褂,生得紅光滿面。

另有四名漁夫操着快槳,一色的紅色腰帶,赤着上身,看來倒也頗為雄壯!

這時就有人高聲嚷道:“好了,島主來了,這小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那些被驚吓住的家夥又都神氣了起來,有的還罵道:“他奶奶的,到這裏來抖威風,大夥圈住他,叫島主來對付他!”

人多勢衆,一個叫,大夥都又叫開了,并紛紛地圍成一個大圈子,采包圍的姿态,遠遠地把江海楓和席絲絲乘坐的小船圍在中央。

只在一邊留了一個進口的地方,專待那艘大船直馳進來!

大船上那個頗為氣派的矮胖子島主,臉上帶着一臉的怒容。

他的船還沒有行近,先已揮着手大聲道:“你們住手,都退下,不許嚷嚷,由我來處理,他跑不了!”

說話間,大船已漸漸馳近,向着江海楓站身的小船偎了上去,離開小船約有丈許,才突地定槳把船停住。

那位矮胖子島主,圓瞪着一雙大眼,直直地看着江海楓,面上帶着一種既驚奇又憤怒的表情。

他厲聲道:“閣下來自何方?為什麽到我這海灣裏來逞兇搗亂,莫非你沒有聽說過我鬧海神龍金蛟的厲害麽?”

十年孤島生活,養成了江海楓孤癖的性格,他是不大願意與陌生人說話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聞言之後,他只冷冷地一笑,不發一語。

日出的紅光,照着他魁梧又文質彬彬的身影,海風飄動着他那白色綢質的長衫和長發,這種有異常人的儀态,确實令這位鬧海神龍金蛟感到驚異不止。

他問了話,對方竟是毫不理會,這是一種侮辱,當下嘿嘿一笑道:“朋友,你別給我裝糊塗,毀了船,傷了人,豈能就此了事?來!來!來!請到我船上來,咱們好好的談談!”

海楓仍然如同未聞一般,可是他身後的席絲絲卻忍不住了。

她大聲道:“你這胖子,怎麽胡說八道?明明是你手下人先下手行兇,我們相公才略施懲處,你卻反倒怪起我們了,真是豈有此理!”

說着冷笑了一聲,接道:“我勸你還是少惹麻煩,快送我們上岸;否則的話,我看你這鬧海神蛟就真要到海裏去鬧一鬧了!”

他語帶童腔地這麽高聲說了一陣,直把這位“無桑島”島主金蛟,氣得發抖!

可是他也知道,對方不過是一個小書僮而已,以自己的身份,如果跟一個孩子互相叫罵,給手下人見了,以後可是難免要笑話自己。

所以他強忍着怒火,只嘿嘿地冷笑道:“誰和你這小狗一般見識,只要你家主人還我一個公道!”

說到此,回頭對身後一名青衣少年喝道:“朱明!你過去請那位朋友到我大船上來,我們招待他主仆到島上去玩玩!”

那名叫朱明的少年,是金蛟的一個內侄,平日幫忙操些島上雜務,也随金蚊練過幾年功夫。

這番他随金蛟聞訊趕來,原以為對方必然人多勢衆,卻未想到只是主仆二人。

他再細看江海楓儒雅文弱,一副書生的模樣,內心不禁大為輕視。

他還在奇怪,像這樣的兩個人,居然也敢來此胡鬧,豈非自己找死!

他大聲地答應了一聲,把腰間紅線緊了緊,冷冷笑道:“對付這種小子,還費大事嗎?”

說着話,身形一躬“嗖”一聲縱起,直向江海楓小船之上落來!

這小子膽子倒真不小,江海楓二人所乘小船,原就不大,另外再加上大批的書物,已是滿滿的沒有空隙處,可是他卻仍敢向剩餘不多的船板上落來!

這一次江海楓都用不着再動手,便有人代他打發了。

朱明身形一落,小船疾速的前後搖蕩着!

他右足向前一上步,右掌突出,“神龍探爪”,快速無比地直向江海楓背心上抓去。

口中大聲叱道:“小子,跟我走吧!”

可是他的掌勢還未碰着對方衣角,卻覺出這少年身邊,似有一種無形的潛力,以至于自己的掌指,竟是無法逼近!

朱明心中一驚,覺出不妙。

也就在這個時候,席絲絲已自他身後撲上。

這小妮子早已忍不住了,想不到對方一個小毛頭,也敢如此逞兇。

她尖叱道:“你給我下去吧!”

口中叱着,纖腰一擰,下身不動,上身前傾出約有半尺左右,玉掌倏地遞出,挾着一股無比的勁風,朱明見了不由大吃一驚!

他驚叫一聲,倏地撤掌翻身。

可是在席絲絲的掌勢之下,他再想從容躲閃,哪裏還來得及?

大船上的無桑島主金蚊睹情,大呼道:“快向前伏身!”

盡管他這種指示很高明,可是朱明卻是來不及躲了!

只聽得“砰”一聲,這一掌,正正地印在了他的背心上!

席絲絲雖未下毒手,但卻別有花招。

指尖一觸朱明背部,并不立刻把內力吐出,手腕一轉,指尖朝下,就這樣以五指兜住朱明的整個上身。

她悄聲說道:“下去涼快涼快吧,小子!”

跟着抖手向外一翻一揚,就像是甩彩球一般,把朱明偌大的身子,整個地抛了出去。

“撲通”一聲,水面上冒起大片的浪花,朱明已栽到水裏去了。

這時立刻有數名漁夫,相繼投身入水搭救。

海面上頓時又亂成了一片。

大船上的鬧海神龍金蛟,也不禁有些傻眼了。

他可是沒有想到,對方一個小僮,竟有如此利落的身手,據此推斷,他那位主人,就更不用說了。

江海楓仍然是伫立在船頭上,向席絲絲微微一笑道:“打得好!”

席絲絲得意地笑道:“我們別理他們,走吧!”

江海楓點了點頭,席絲絲遂重新坐好,雙手操槳,小船緩緩地向對岸馳去!

那位鬧海神龍金蛟,在衆目睽睽之下,是怎麽也不能丢這個臉,當下跺了一下腳道:

“快追上去!”

數名船夫,立刻快速運槳,須臾已然追上。

金蛟大聲嚷道:“前面的船圍緊了,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

然後他自船艙內取出了一柄彎弓,搭上了一支白羽長矢,對準了海楓的背影,“嗖”

地一箭射了過去!

可是那少年就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一般,只見他倏地背手,僅以二指一箝,已把那支長矢夾在二指之間。

遂又見他回頭一笑,高舉右手,二指作剪物狀向下一夾,長箭竟一折為二,丢落水中。

就在這時,第二、第三支利箭又同時射到,一奔咽喉,一奔側肋!

雙箭全是勁猛力足,勢不可擋!

然而這位身負絕技的少年奇俠,似乎永遠沒有什麽事能夠令他驚心的。

他動手過招,總是那麽從容不迫。

但見他雙手同時向外一伸,一高一矮,不偏不倚,又把這一雙長箭接在了手中。

和先前一樣,他仍然是把它們夾在中食二指的指縫之間。

然後他又四指一夾,兩支長箭,變成了四段。

三箭射罷,手挽彎弓的金蛟,面色幾乎變得和海楓一樣的蒼白了。

他這才知道,今天自己是真正的遇見奇人了。

他口中“哦”了一聲,再不敢射箭了。

忽見對方少年朗笑了一聲,劍眉倏地向兩下一分,大聲道:“四下的漁民聽了,讓我者生擋我者死!”

說罷一揮他那肥大的袖子,立聞嘩啦啦一聲大響。

衆人驚慌地循聲看時,卻見島主所乘的那艘三色兩桅的大帆船,前艙的那杆大桅杆,竟自從中折了下來。

柳杆上尚還帶着一塊極大的帆布,嘩啦撲通!水花四濺,威勢驚人!

無桑島主金蛟木然站着,敢情是吓呆了!

現在他真的再也沒有勇氣去阻擋這兩個人了,甚至于連大聲發話都不敢了。

而那些原先緊緊包圍着的漁船,也不待島主的吩咐,便紛紛向兩旁散開,讓江海楓的小船從中劃了出去;然後眼巴巴看着他們泊舟上岸。就這麽,江海楓和他的書僮席絲絲,進入了中原,開始了他們一番不尋常的作為。

一艘黑白二色的大帆船,在日落時分終于靠岸了,地點是在崂山灣附近。

船頭上豎着五副紙人紙馬,兩舷附近,更點着長生燭,紙錢垂吊,随風左右搖擺不已。再往艙內看,更叫你吃驚!

漆黑的五口棺木,整齊地排列着。

遼東二老中的朱奇,身着一身白綢子喪服,面如黃蠟般地坐在一張木椅之上。

船泊岸了許久,他竟還沒有覺出!他只是重重地皺着雙眉,一語不發。

他的大弟子左臂雙刀邱一明和四弟子獨掌開山左金鵬,左右立在船艙門口,一身重孝,面色更是十分沉重。

他們交換了一下目光,左臂雙刀邱一明就轉過身子,抱了一下拳道:“啓禀師父,崂山灣已到了,請師父先行下船,以便弟子為列位師叔起靈。”

朱奇這才驚覺,他擦了一下眼皮,點了點頭,又長嘆了一口氣道:“到地頭了?一明,你先上岸看看,我那老朋友可曾來到?”

邱一明彎腰答應了一聲:“是!”

轉身向臨岸的船邊走去,走沒幾步,忽見一位身着青布長衫的青年,飛身上得船來,遠遠地便抱拳道:“請問老兄,這可是朱老前輩的坐船麽?”

邱一明打量了來人幾眼,沉聲道:“足下何人?怎麽随便登船?”

來人微微臉紅,笑道:“兄臺請放心,在下姓燕名劍飛,家祖燕九公,和朱、南二位老前輩乃是多年故交。因悉朱老前輩今晚抵此,特命小弟親來迎候,請兄臺多關照!”

說着退了一步,丁字步一站,長袖微垂,一副大家風度。

左臂雙刀邱一明聞言,連忙改過面色,抱拳道:“原來是燕少俠,在下失禮了。在下邱一明,家師朱奇,正在艙內恭候燕老的大駕,且容我入內回禀一聲!”

燕劍飛抱了一下拳道:“請便!請便!”

他口中說着,目光卻驚奇地打量着船上的喪用各物,以及邱一明所着喪服,想不透這是什麽原因。

邱一明須臾轉回,正色道:“家師有請,燕少俠即請入艙吧!”

燕劍飛躬身道:“正要拜見!”

說着舉步直向艙內走去,在門前又與獨掌開山左金鵬互相見了禮,通過了名姓,這才進入船艙。

朱奇已起身相迎,見了面苦笑道:“是燕少俠麽?老夫朱奇失迎了!”

燕劍飛對遼東二老的大名雖已久仰,卻是第一次見面。

見了面不禁有些吃驚,因為這位威震遼東道上的人物,竟是一臉的喪容,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說起話來,更是有氣無力;再配上他蒼老的神态,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活死人。

盡管如此,燕劍飛卻是不敢絲毫怠慢,當下就要跪地行禮,朱奇卻連忙把他扶住,道:“燕少俠少禮吧!”

燕劍飛躬身道:“燕劍飛參見老前輩,家祖因患足疾,已兩個月未曾出門,故此不便親來迎接,特命小孫前來恭迎!”

朱奇手捋銀須,凄然嘆道:“難得九公還記得舊情,已是很難得了,一切容見了面再談吧!”

說着又嘆了一聲道:“老夫需用大車五輛,不知可曾随少俠同來?”

燕劍飛躬身道:“已遵命帶來,現在岸邊,老前輩需搬運何物,只管交代下來就是。”

朱奇苦笑了一下道:“好吧!”

遂向艙門口左金鵬揮手道:“金鵬,你把後艙簾子拉開,幫着燕少俠搬下去吧!”

左金鵬一聲不哼地過去拉開了簾子,燕劍飛目光至處,不禁吓得變色,他後退了一步,啊了一聲道:“老前輩,這……這些棺木是……”

朱奇慘笑了一聲道:“這是老夫拜弟南懷仁及幾位朋友的靈棺,正要借貴處一角停靈!”

燕劍飛打了一個寒顫道:“南老前輩何時歸天的?怎麽不曾聽家祖說起過?這……”

朱奇聞言連連搖頭苦笑,那雙深陷在目眶之內的眸子,閃着淚光,不勝悲戚地道:

“老世侄,這裏不是談話之處,等見了令祖再詳談吧!”

燕劍飛不敢多問,當下行了一禮,轉身退出,須臾召來了數名漢子。

在朱奇的兩名弟子協助下,把五口棺木——擡下了船。

岸上已聚滿了人,這确是一件本地罕見的怪事,五具棺木同運,看起來更令人膽戰心驚!

朱奇和燕劍飛上了一輛敞篷的馬車,左臂雙刀邱一明和獨掌開山左金鵬,二人各騎了一匹馬,随護五輛靈車之後,一行直向崂山角下而去!

崂山的燕家,乃是當地一個大戶,主人燕九公,在地方上是一個樂善好施,最叫得響的人物。

除了極少數的人以外,誰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竟是一位身懷奇技的人物。

數十年之前,此老還居在山西時,以掌中一口弧形劍,很做過一些驚天動地的事。

由于此者喜着白衣,故人皆以白衣叟稱之。

這些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燕九公自從來到了崂山,因早年發了一筆財,兒孫也都能克勤克儉,所以在這崂山腳下,起了大片莊院,認真地做起寓公來了。

他是再也不提拿刀動劍的事了,因此這地方幾乎可說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一個藏鋒隐芒的武林怪傑。

朱奇一行靈車尚未到達,燕家已事先得了消息,燕九公立即命人開莊門。

他本人坐在一張輪椅上,靜候着這位有數十年沒有見面的老朋友來到。

塵土彌漫中,一行六輛馬車在莊院前停了下來。

朱奇恐主人有所忌諱,所以把靈車停在門外,先和燕劍飛進入莊內。

見面之後,朱奇才發現這位老友白衣叟燕九公較以前老得多了。只是由他那雙閃爍的雙眸看來,此老雖是豐衣足食,飽享晚景安樂;可是并沒有把功夫擱下來,相反地,卻有了更深厚的內功造詣。

朱奇不禁十分佩服,見人思己,他不禁傷心得泫然淚下,當下搶上一步,緊緊地拉住了燕九公雙手道:“老哥哥……”

一時老淚縱橫,燕九公一看對方這種神情,又因未見那位南二爺同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當下翻了一下眼皮,問道:“南老二呢?”

朱奇咳了一聲道:“他……死了,老哥哥,這事一言難盡……等我細細地告訴你吧!”

白衣叟燕九公四下看了一眼,見莊內人雜,雖是自家人,卻也不便多說。他微微怔了一下,遂拍着朱奇的肩頭道:“來,兄弟,我們進去說。這是從何說起,南老二他身子不是一向很硬朗的嗎?”

朱奇歉然道:“靈車現停莊外,如老哥你沒有什麽忌諱,還是先叫他們運進來,才好說話!”

燕九公吃了一驚,因為這種帶靈拜客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可是他毫不猶豫地點了一下頭,并命燕劍飛負責把靈車運進莊內。

在大廳上,兩個年達耄耄的老人,長談直到深夜。

在聆聽了朱奇的一番敘述之後,白衣叟燕九公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沒有說話。

朱奇以焦慮的目光看着他,苦笑道:“老哥哥,據你所知,這少年是誰家的弟子,他怎會有如此的身手?”

燕九公慢慢地搖了搖頭,哼了一聲:“這……我不大清楚。”

然後他又冷冷地一笑道:“老朋友,不是我說你,以你兄弟這種行徑,也是自取其辱!”

朱奇面色一怔,燕九公又道:“黑白無常,這兩個老鬼,我早知道他們平素無惡不為。兄弟,唉!你怎麽和他們攪在一塊了,這件事你們實在做得荒唐!”

朱奇冷冷笑道:“二事已至此,還說這些幹什麽?”

他忽地站起,道:“既是老哥哥你如此說,我也就不敢多打擾了!”

說着就要轉身而出,燕九公一把把他拉住,嘿嘿一笑道:“你還是這老脾氣,我如不念舊情,豈能容你進門?兄弟,你先坐下來。”

朱奇這才略為安心,依言落座,臉上帶出納悶的表情,一語不發。

燕九公呷了一口茶,皺眉道:“如真像你所說,這姓江的少年倒真是一個可怕的人物,只是我倒是想不出……”

朱奇嘆了一聲道:“我所以把靈棺運來,即因素知老哥哥閱歷驚人,或可從死者傷處看出一點端倪來。”

燕九公聞言立起身子,苦笑了笑道:“那麽你現在就同我去那靈棺一看吧!”

朱奇點了點頭,又問:“聽說老兄正害腳病?”燕九公白眉一挑,呵呵笑道:“我之害腳,乃是一個托詞,為了避免一件煩心的事情,并非是真的。你我久歷風塵之人,又豈能為一些小病困住,老弟,你走了眼了!”

說着身形只輕輕一弓,已然“嗖”一聲,如同一只穿窗的貍貓似的,縱上了窗棂。

他回頭招手道:“來,随我來,此舉不宜為外人所見,以免引起猜疑。”

朱奇點了點頭,跟着縱身而上,二老展開身法,向停棺處趕去。

不一會兒,已來到了停放靈棺的敞房中。

白衣叟燕九公立在棺前,長長籲了一口氣,兩道白眉緊緊皺着,感慨道:“想不到南老二一世縱橫,老來竟喪命在一個孩子的手中,這真是命中注定麽?”

他找到南懷仁的靈棺,右手突地向棺蓋上一按一帶,整個棺木為之吱吱一陣亂響,随着“嚓”一聲,棺蓋已被啓了開來。

朱奇秉燭上前,照着南懷仁那張黃蠟無神的長臉,二老都不禁一陣唏噓,随之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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