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這兩位在年歲之上相差極懸殊的朋友,見面之後,雖然表面并非如何親熱;可是他們言語之間,卻隐約透現出頗為深摯的感情。
木二白嘻嘻一笑道:“你這小子,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你幹脆說,要怎麽樣吧!”
左人龍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是有事,沒事也犯不着找你!”
木老頭子一面把他頭上纏着的布解了下來,歪着頭笑了笑道:“你既然不是拉我打架,你要幹什麽?”
天山之星左人龍聞言之後,長長嘆息了一聲,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書,仍不答話。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道:“到底是什麽事?”
左人龍冷冷一笑道:“說老實話,你認為我的武功如何?”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起來走了一轉,才回過身來道:“誰不知道天山之星左人龍呀?
那還用說嗎?咦!你問我這個做什麽?”
左人尤深深皺着眉頭道:“我是和您老說真格的,別開玩笑!”
木二白搔了一下腮幫子,笑道:“誰給你說着玩呀!要是你左人龍沒有一手,我姓木的還能交你這個娃娃朋友?”
天山之星抛開了手上的書,目光炯炯地道:“這些話,在以往我倒是相信;可是現在,卻不能令我輕信了,我……”
說到此,他緊緊地咬了一下手指,沒有接下去。
木二白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笑道:“得啦,在我面前,別來這一套,反正要想找我打架是辦不到的。”
左人龍用腳踢翻了一張凳子,微微怒道:“你為什麽老是以為我要你去打架?奇怪!”
木二白又呆了一呆,遂取過一個紅瓷小茶壺,對着嘴喝了幾口,道:“好吧,你直話直說吧!”
左人龍忽地立起身來道:“我只問你一句,我們兩個人的交情還存不存在?”
“這是什麽話?”
木二白憤然的站了起來,道:“在大戈壁沙漠骈過馬,在天山盟過誓,在諾布若爾湖投過簡,咱們是忘年金石之交!”
說到此“嗤”了一聲,道:“你他媽的說這種話,簡直是氣死人!”
左人龍見他如此,不由微微笑了,用手拍了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人道:“坐下,坐下,只要你還念着交情,我們話就好說!”
木二白有些莫名其妙的道:“到底是什麽事呀?”
左人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你方才說的話确也并非胡謅,而且我自己也一直以為功夫不錯的……”
“本來不錯!”木二白插嘴道。
天山之星左人龍搖了搖頭道;“可是現在不行了!”
言下不勝沮喪,幾乎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木二白撩了一下眼皮道:“怎麽回事?”
左人龍看了他一眼,臉色微赤道:“老哥,我叫人家給打敗了!”
他用力地搓了一下手,仿佛有無限悲憤似的,木二白口中“哦”了一聲!
緩緩地站起身子,面現愠色,一雙深陷在眶子裏的瞳子都發直了,說道:“是誰?
誰?誰打了你了?快告訴我!”
左人龍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說不再打架了?”
木二白憤憤地道:“可是現在情形不同,快告訴我他是誰?”
天山之星冷冷地搖了搖頭道:“名字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有這麽一回事就是了!”
木二白歪着頭,奇怪的道:“那個人在哪裏?在西湖?”
左人龍不置可否,應道:“此人是我有生以來遇見的第一位強敵;不過,我輸給他是不甘心的!”
木二白問:“你可曾把你的天竺劍施展出來?”
左人龍冷笑了笑道:“那有什麽用?對方劍術之高,招式之奇,令你匪夷所思。人家根本未把我在天竺的那點兒手藝看在眼內!”
木二白口中又“哦”了一聲。
他用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下,發出“呼”的一聲,然後坐下來道:“好!有點意思!”
笑了笑又道:“我木二白闖蕩江湖數十年,一心只想會一會真正懂得武功的人。可是除了在天山找到了一個你,在五指山遇見一個野道士之外,簡直是一無所遇,天下之大,要想找一個對手,卻是如此的不易,豈非好笑?”
說到此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所以我一氣之下,才在這天竺寺內住下了!”
他傷心地擺了一下手又道:“自此之後,我就再也不談打架的事了!”
左人龍靜靜地看着他,笑了笑道:“原來如此,虧得你還是一個懂得深奧武功的人。
你莫非不知道,真正有功夫的人,卻含蓄不露麽?”
“這個我何嘗不知?”
木二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我卻沒有你那麽年輕氣盛,你知道我老木的脾氣,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左人龍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可是能人異士江湖上還是有的是!”
木二白又喝了幾口茶,吐了一口氣道:“現在快說說那個人,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有多大年歲了?”
左人龍嘆了一聲道:“年紀不大,可能比我還要小個三四歲,是一個典型藏鋒不露的人。聽說是新由一個海島上下來的,他如今已是名聞遐迩,無人不知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道:“這麽說,他是江海楓?”
左人龍一呆道:“咦?你怎麽知道?”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什麽事我不知道?”
又道:“這人我也很想會他一會,正好!”
左人龍立刻面容一寒道:“不行,除非我左人龍敗下了,走了,才能輪到你,現在你不能出來!”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道:“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你已經敗了麽?”
左人龍咬了一下牙,冷笑道:“可是我不甘心,我已和他約好了第二次會面的時間地點,到時候鹿死誰手,正未可知!”
木二白怔了一下,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左人龍冷笑道:“此乃鄙夫所為,我左人龍怎肯為之?”
木二白笑罵道:“媽的,小鬼!你到底是想幹什麽吧?這不是那不是,莫非還要找教你功夫不成?”
左人龍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
木二白呆了一呆道:“真要我教嗎?”
左人龍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師,不過你放心,我只預備向你請教幾手高招,絕不多求!”
木二白哈哈大笑道:“好!我老木能有這份光榮,可真有點受寵若驚,你說吧,要學什麽?不過……”
用手摸了一下脖子,讷讷道:“你會看上我那兩手三腳貓?”
左人龍把杯中茶飲了幾口,微微笑道:“我看上了你那一套蚊字劍法,你教給我行麽?”
木二白翻了一下眼珠,道:“誰……誰告訴你的?”
左人龍冷笑道:“誰也沒告訴我,我自己看見的!”
木二白不得勁地笑了笑道:“說實在的,那是很簡單的七手劍法,我已很久很久沒有施展過了!”
左人龍冷笑道:“你是不願意傳授?”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走,咱們到後院去!”
天山之星左人龍不由大喜,立刻起身,随着他走了出去。
大約有一個時辰左右,兩個人又重新回到了房內,木二白含笑道:“原來你小子早就對我這手功夫安下壞心了。”
左人龍笑了笑說:“只怪你昔日鋒芒太露!”
木二白坐了下來,皺着眉道:“不過,我倒有一句話要說,這套蚊字劍法,當初我學的時候,我師父曾經關照過我不可輕用,因為這套劍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可制人于死的!”
左人龍笑了笑道:“所以你也同樣地來關照我?”
木二白嘆口氣道:“我不得不這麽說,其實一動上手,誰也不能保得住不傷人!”
眯着眼又道:“江海楓這個人我雖沒見過,可是這幾個月,我卻聽說過,這廟裏有個知客僧新近由北邊來,他說江海楓把三羊道觀給挑了,三只老羊全都敗在他手底下……”
左人龍只是微笑,因為這件事,他也是親眼目睹的,木二白又繼續道:“別人我不知道,那位白羊道長昔年與我有數面之交,此人一身功夫确是不弱,想不到居然會敗在一個末學後進的手中。由此想來,那江海楓功夫果然非比一般,你要特別小心!”
左人龍沉默了一刻道:“所以我才來請教你這套蚊字劍法!”
木二白皺了一下眉道:“江海楓和你怎麽結下的仇?你說說看,奇怪!”
天山之星左人龍嘆了一聲道:“其實我二人并沒有仇,只是……”
遂把白衣叟燕九公和自己結交,以及和朱奇二人詐死擡屍之事,一一說了。
那木二白只是連聲地冷笑,一直聽完了全部經過之後,他才由鼻子裏大聲哼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的,小子!你上當了!”
左人龍冷冷一笑道:“就算是那兩個老兒騙了我,可是江海楓嗜殺如狂,卻也是事實!”
木二白嘿嘿低笑了幾聲道:“你方才所說的那幾個人我都知道,包括朱奇和燕九公在內,沒有一個好東西!江海楓殺的那幾個,更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還為他們報個什麽仇?”
天山之星左人龍不由呆了一呆,冷冷地道:“不論如何,這種手法太毒了!”
木二白呵呵大笑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梁子既已結上,我現在再說也晚了,誰叫我交你這麽個年輕朋友呢!”
說着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那張老臉,似乎拉長了半尺多,道:“不過,你還需記住,我們行俠仗義之人,要明事理,斷是非,争強鬥勝最好能夠避免。”
這句話說得左人龍面色一變,只見他兩彎劍眉驀地向兩邊一挑,猛地站了起來,道: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木二白拉住了他一只手,嘻嘻一笑道:“你可別生氣,其實也難怪,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比你還沉不住……”
左人龍憤然道:“我和江海楓梁子已經結上了,二人之中,除非一個認敗服輸,或者死傷在對方劍下,否則永不停止!”
說到此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發出了“叭”的一聲,大怒道:“謝謝剛才傳我劍法,我二人的交情,就此完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用力地拉着他的手,笑道:“坐下、坐下!唉!唉!”
左人龍目射精光道:“就算你站在他那一邊,也無所謂!”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好個左人龍,你我多年未見,想不到你來此卻是找我吵架來的,算我木二白看錯了你!”
左人龍紅着臉又坐了下來,道:“這是你自己找的!”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就算是我找的吧!我只問你,你和那江海楓約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告訴我一聲,我也去看個熱鬧,總可以吧!”
天山之星左人龍想了一想,搖頭笑道:“你還是不去的好,反正我會來的!”
木二白笑了一笑,也沒有哼聲,他心裏卻在琢磨:“那江海楓是一條好漢子,左人龍也是一個正直的少年,二人武功都是不弱,俗謂二虎相争必有一傷,這可怎麽是好?”
當時旁敲道:“這麽說,你二人是約在西湖見面了?”
左人龍道:“自然,只因我二人都住在西湖附近。”
木二白未再多問,沉默一會兒,左人龍站起身來,笑道:“我走了,多謝你傳我這套功夫,我要用它來對付江海楓!”
木二白嘻嘻一笑說:“祝你馬到成功,只是不要忘了見好就收。”
左人龍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他了!”
說着轉身出房而去,木二白也未起身相送,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不禁想:
“這件事情我不能不問,那江海楓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要去了解一下!”
想着就站了起來,由牆上摘下他的小草帽,又背上了一個小藥簍子,那樣子真像是一個走方的郎中。就這麽,他搖搖擺擺地走出房門。
木二白慢慢地踱出了天竺寺的大門,已看不見左人龍的影子。
他大踏步的向前走着,走出不遠,忽聽得身後有人喚道:“喂!老頭,你停下來,我有話問問你!”
木二白轉過身來,卻見是小蚱螞謝五,這小子他早就知道,在這西湖一帶,是有名的混子,欺淩詐騙,遠近皆知。
他笑了笑道:“原來是謝大相公呀!”
小蚱螞一咧嘴,道:“你別臭我了,還他媽的相公呢!連奴才也不夠格呀!老頭,你是去挖野菜是不是?”
這西湖一帶,對于木二白也都清楚,全知道他是一個走方郎中,至于真實的來歷和身世可就任誰也不詳細了。
小蚱螞謝五說着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木二白心中一動,心說這小子是有什麽事還是怎麽着?
當下點頭笑道:“不挖怎麽辦呢!今天的晚飯還沒着落呢!”
小蚱螞謝五一笑道:“老窩囊廢,晚飯算我的,我請客!喏!”說着由身上摸出了一小塊碎銀子,往木二白手心裏一塞道:“給你,夠你花三四天的!”
木二白忙彎腰笑道:“喲喝!這可不好意思!”
謝五一翻小眼道:“收着,收着!這算什麽!”
木二白把銀子揣下了,一面眯縫着眼笑道:“大相公,你老可有什麽事嗎?”
謝五呵呵一笑,怪不好意思地道:“媽的老頭,你以後再叫我大相公,我可火了,我這個德性還大相公?”
木二白也忍不住笑了道:“要不就叫你少爺好了!”
謝五雙手連搖着笑道:“好了!好了!別罵人啦。”遂拍了木二白肩膀一下道:
“我找你有點兒事!”
木二白嘻嘻笑道:“什麽事,你只管吩咐一聲吧!”
謝五小眼一翻道:“剛才有一個年輕小夥,是從你們廟裏出來的,你看見了沒有?”
木二白一笑道:“對,是左施主不是?”
謝五喜道:“不錯,就是他,他叫左人龍,怎麽?老頭,你也認識他?”
木二白笑道:“什麽話,我還給他看過病呢!還能不認識!”
謝五就地一坐,一面拍着一邊的石頭道:“來!來!坐下涼快涼快!”
木二白就坐了下來,一面問道:“你問他幹什麽?”
謝五皺了一下眉道:“他進店幹什麽?找誰?”
木二白心中一動,遂笑道:“這個……我可就不大清楚了!”
謝五望着他道:“你能打聽一下麽?”
木二白摸了一下脖子道:“打聽自然可以,只是……只是你得告訴我一下是什麽事!”
小蚱螞謝五一笑,用腳踢了一下石塊道:“什麽事,你管得着嗎?反正是事辦成了,也少不了給你弄兩個花花!”
木二白伸了一下脖子,笑道:“先謝謝你啦,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了,明天你來聽回音!”
小蚱螞謝五喜得一拍他肩膀道:“一句話,這件事交給你了,只是有一件,可別叫那姓左的知道我來過這裏!”
木二白呵呵笑道:“這個你放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說道:“聽說有個姓江的也來西湖,那位左相公和他不大對勁,有這麽一回事麽?”
謝五怔了一下道:“咦!這事你也知道?”
木二白笑道:“我好像是聽左相公說的,你可知道有這麽回事麽?”
小蚱螞摸了一下他的小辮,眼珠子四下裏瞟了瞟,才小聲道:“一點不錯,這事你可別亂嚷嚷……”
說着用一只手遮着嘴道:“那個姓江的叫海楓,他和左人龍可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你我可犯不着管這個閑事!”
木二白也小聲道:“江海楓不是就住在湖心亭麽?”
小螞蚱一怔,搖頭道:“不,他住在北高峰頂上的石矶寺裏面!誰說他住在湖心亭?”
木二白不由內心大喜,默默記下了,謝五說出了以上的地址才發現自己說露了嘴,呆了一下就不再吭氣。
他就勢站了起來,道:“好了,就這麽點事拜托你了,明天一大早我來聽消息。”
說着又湊近了些小聲道:“千萬可要注意別叫左人龍知道我來了,知道我就沒命了,留着腦袋瓜子我還要吃飯呢!”
木二白連聲笑道:“知道了,一句話,你去吧!”
小蚱螞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辮,左右看了一眼,啐了一口響痰,這才匆匆地走了。
木二白又重新背上了他的藥箱,踽踽地向前行去,他內心已有了一番打算。小蚱螞謝五來得好,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平靜的沙灘,浪花一個個接着打上去,白色的泡沫和那些白色的細沙混在了一塊,陽光之下,益覺刺目!
天山之星左人龍來回地走着,顯得很不安寧,他不時地注視着湖上,期望着江海楓的到來。
這是一處靜寂得只有浪濤聲人跡鮮到的沙灘,長長的淙樹,遮住了強烈的陽光,在地下留下了大片的陰影。
左人龍伫立在陰影之下,他左手緊緊握住那口緬劍,心中不禁想道:“別是他不來了吧!”
擡了一下頭,見太陽已移到正中的位置上,左人龍冷冷一笑,目光又視向湖面之上。
這一次,他似乎看見了。
那是一個極小的黑點,正以疾快的速度,直向這邊馳過來!
陽光之下,左人龍已清晰的看見了,那是一艘升有白帆的小船,其快如矢。湖面上分出了兩股水箭,倒卷上來,把船頭部打濕了。
左人龍不禁暗暗嘆息了一聲:“江海楓真信人也!”
一言甫畢,那葉小船已馳近了。
江海楓白衣白履,神采飛揚地伫立在船頭之上,他右手握住一個長形的黃布包裹!
小船是順風而來,所以他根本連篙槳也用不着。
左人龍徐徐步到岸邊,朗聲道:“姓江的,左某候你多時了!”
江海楓似乎早就看見了他,當下足尖一點,整個身子,就像一支箭似的射了起來,遂又飄飄然地落在了沙面之上,翩翩然像是一只白鷺!
他抱了一下拳,道:“日中方至,左兄你來得太早了!”
方言到此,只聽得遠處午炮“砰”的一響,正是正午時分,江海楓的抵達,竟是分秒不差!
左人龍不禁面色一紅,悵悵的道:“前次承蒙手下留情,左某得能全身而退,今日希能各盡所長才好!”
江海楓注視這左人龍,只覺他身着一襲湖色綢衫,腰紮同色絲縧,眉飛目俊,端的好神采!
自古道惺惺相惜,海楓自出道以來,還是首次遇見這麽神俊的人物,不覺更是愛惜!
他含笑道:“左兄太客氣了,海楓陋技,萬萬不是閣下對手,今日踐約,尚望手下留情,如能兩罷幹戈,更是歡迎!”
左人龍大笑了一聲,道:“江兄未免太客氣了,實在說你我也并無深仇,我們就當是尋常較技分一分勝負也就是了!”
江海楓未免不悅,心忖道:“好個不識大體的左人龍,莫非我江海楓還怕了你不成?
前次比鬥勝負已分,居然還敢如此厚顏再來,也罷!我倒要看看你此次又能有什麽了不起的手段!”
想到此,不由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在下敬候就是!”
說着右手一搖,劍上綢帶已同一條蛇似地展了開來,全數繞在了右腕之上,現出了他那口黑蛟皮劍鞘的長劍出來!
左人龍面色一沉,哼了一聲道:“好!”
左手一伸,握住了緬劍的軟鞘,兩手向外一分,已把兵刃抽了出來。
江海楓前次未曾詳細地注視他那口劍,此次陽光之下一注視他這口劍,不禁暗自吃驚!
原來緬人善鑄刀劍,相傳一口刀劍,往往有錘煉百年之久者。即父死傳子,子又傳孫,一口好劍好刀,有的傳鑄達五代之久。
這些子孫們秉承上代的錘鑄之法,一代代接下去,故此刀劍竟被煉得柔可繞指。至此該劍或刀,真可有吹毛斷發之利。
江海楓昔日由書本上得知這些知識,此刻細細打量左人龍這口緬劍!
只見劍身上下,透出一股藍汪汪的顏色,正是緬劍中最上乘的貨色。
心中這才知道,為什麽左人龍膽敢用這口劍來和自己手上寶刃相交,原來是持之有故!
左人龍緬劍一亮出來,左手向外一翻,那只軟鞘“篤”的一聲,實實地紮在了身邊的一棵老榕樹的樹身之上,鞘身深入達半尺以上。
這種內力果然是驚人已極!
可是江海楓卻淡然一笑,并不驚異,他身形緩緩地退到了榕樹的蔭影之下,仗劍而立道:“左人龍,你我無仇無怨,你卻百般地刁難逼迫于我,不知是何道理?”
說着他冷冷一笑道:“今天你倒要還我一個公道!”
說到此,“凝霜劍”已“嗆”的一聲抽了出來,劍匣向沙上一擲,喝道:“來!來!
來!你我好好較量幾合!”
天山之星左人龍早已不耐,口中狂笑了一聲,躍身而進,緬劍一抖,發出了“嗆”
的聲響,暴起銀芒一縷,直向江海楓肋下點去。
江海楓自一開始,就對左人龍心存警惕,知道他劍術了得,不敢心存一絲大意。
這時左人龍劍到,他霍地向後一仰,劍鋒滑胸而過,江海楓卻待機向上一翻,快如金鯉躍波一般地,竄出了一丈四五!
左人龍緊跟着壓劍而至,緬劍貼着沙面向外一卷,“風卷黃沙”,寒光一閃,直向海楓面上削去,招式之快有如電光石火一般!
江海楓口中叱了一聲道:“好招式!”
只聽得“嗆啷”一聲,雙劍交磕,一沾而分,兩個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樣,同時往兩下一分。
你看他二人那種輕快靈巧的身段、落身、收劍,四目交投之下,心中都不禁互相贊嘆了一聲。
江海楓一連讓了對方兩招,不禁怒火上升,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江某不客氣了!”
話聲一落,掌中劍倏地向上一舉,左人龍就覺得一股冷風直透眉睫。
他不禁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果真已到了“以氣馭劍”的地步。
所幸他一上來就沒敢絲毫大意,在此情景之下,只得也把內功真氣,貫注在劍身之上。
緬劍向上一挑,二氣交接,各人身形都劇烈地搖了一下。
江海楓哂然一笑,如浪趕舟似地一個起落,已到了左人龍身邊,長劍二次向外一推,“橫鎖金舟”,劍氣如雲,左人龍只覺得寒氣襲人!
又覺得眼前一亮,對方的劍勢,像是直撲自己面門而來一般。
可是這位學技天山的少年奇俠,畢竟是武功有超人之處。
此情此景,如果換在任何人身上,也都覺得來劍是直犯面門,可是左人龍乃是劍門高手,他的見解有異于一般。
這時候他忽然覺出不妙,身形倏地向上一拔!
身軀起若飛鴻,就在他身子方自騰空的當兒,對方的那口寶刃,已自他足下挾着一道寒光,星馳似地劃了過去!
等到左人龍落地站定之後,他才注意到那雙軟底快靴之上的泥層,竟被對方劍刃削去了一層。
這一驚,令左人龍打了一個冷戰,設非他及時見機,這一雙腳可就休想再要了。
由此一點觀之,對方江海楓劍術之上,果有鬼神不測的造詣,左人龍不覺有些氣餒了。
在另一方面,江海楓卻也因為左人龍的先覺而大感吃驚!
他所施出的每一招式,無不是江湖上罕見的高招,而左人龍竟能事先識破,只此一點,足見左人龍果然非同一般了。
他心中有了這種見解,足下是“倒踩浮萍”,只一閃已飄出了兩丈以外。
海楓身形撤出,目光卻是一瞬也不瞬地注視着對方,掌中劍平平地橫着。
他幾乎是有了這個慣例,任何情形之下,他都不喜主動發難,只是以靜制動,往往一招兩式,因為發招奇妙,皆能制敵機先。
左人龍很是明白他的,冷冷一笑道:“江海楓,你莫非要這樣和我相持下去麽?”
海楓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可笑你有如此一身功夫,卻是不明是非黑白,為匪張目,又能算得什麽英雄?”
這句話果然把左人龍激怒了,他獰笑了一聲,雙足在沙面上一劃,整個身子如箭矢一般地竄了起來。
江海楓見時機不再,他陡然長嘯了一聲。
只見他身子整個向沙面上一倒,掌中劍借着這一倒之勢,倏地由左向右“刷”地劃了半圈劍光!
那是一招神奇的招式,看起來像是天上的一彎新月。
那月形的光華陡然一閃而過的同時,左人龍不由驚叱了一聲,他身子就空一折,快如閃電地翻了回來。
看起來,江海楓的身子只和他差有毫厘之間,二人雙雙飄落而下。
左人龍左手往腋下一探,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頓時就呆住了。
心裏有數,自己右腋下為江海楓開了一個兩寸長短的裂縫。
天山之星左人龍這才明白,自己在劍術方面,确實是較對方遜上一籌。
可是前此他一生對敵無數,可以說從來未逢對手,除了那個綽號叫做九指鬼老木二白的人,自己未曾服過一人。
現在要說如此就認輸在眼前這個江海楓手下,他是絕不甘心的!
九指鬼老木二白到底可以說是他的長者,雖然二人是兄弟之稱,可是木二白歲數幾乎和他師父差不多,就算是技不如他,也沒有什麽丢人。
而眼前的江海楓,看來似較自己更為年輕,這就叫左人龍更覺得無法忍耐。
疾怒之下,退後了一步。
陽光照射在他臉上,看起來他雙眉上挑,滿面憤怒之色。
江海楓溫文如故,他是在推敲左人龍怎能逃開自己這一招之下。
這時天山之星左人龍向前一連行了五六步,站定身形之後,冷笑道:“足下劍招,果有鬼神不測之妙,如能再接我七招,才能令我心服!”
江海楓一連二度和左人龍交手,也覺對方乃自己中原所遇第一高手,劍招出奇。
可是他自忖着,自己必定能夠勝他的。
因為在方才的一度劍氣交接之時,江海楓已感覺到他的劍炁似較自己為弱,由這一點,就可證明對方劍上功夫差自己一籌!
就拿大才那一式來說,江海楓本可取勝的,只因他一時居心仁厚,所以臨陣把長劍撤了一半。
他原以為盡管如此,那左人龍也得小小負傷不可,卻沒有想到對方竟躲閃開了,心中未免有些後悔。
這時他聽見左人龍如此說,不由淡淡一笑道:“那我們不妨就以七招來決定勝敗。”
左人龍正中下懷,狂笑了一聲道:“一言為定!”
江海楓徐徐向前走了三步,站定之後,目光遙遙視向遠方,一派斯文。
只是左人龍知道,這是一個高手在動手之前的“靜心”作為。
他更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了,當下長長吸了一口真氣,強壓丹田,小腹處有如雷鳴地“咕嚕”響了一聲。
這是氣招已通全脈的現象,左人龍這一套“蚊字劍法”是要在一氣之間施展開來的。
江海楓長劍一分,看起來劍刃幾乎已經削在了自己右耳之上!
就見他左足向前一跨,道了聲:“請!”
忽見左人龍左袖:“呼”地向下一拂,整個身子驀地騰了起來。
江海楓叱了聲:“來得好!”
劍式一繞,有如銀龍戲空,一揮一合,左人龍來犯的身子竟被逼得後退了許多。
只見他就空一折,四平八穩地又落了下來。
這種表面看起來絲毫也不顯得奇怪的招式,可是他二人卻都知道,方才那一擊,才是真正實力的交會。
天山之星左人龍朗笑了一聲,只見他雙足在沙面上交錯着再次地騰了起來。
江海楓心中不禁大為驚異,因為左人龍這種步法他看來顯然是太怪了,不及多思,對方的那一口緬劍已透着一陣微微的吟聲,劃胸而至。
江海楓原式不動,右手一偏,長劍直向他劍上擊去,可是左人龍這一套蚊字劍法,乃是中原不傳之秘,是九指鬼老木二白最拿手看家的一套劍法。
木二白雖礙于情面傳授了他,可是內心後悔不已。
因為從施展這套劍的過往諸例之中看來,幾乎是沒有一人不喪身劍下的。
所以木二白很擔心左人龍施展出來後,江海楓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如今天山之星左人龍,為争一時之氣,竟把木二白的話忘了,居然施了出來。
在江海楓的這方面,他确實是沒有想到這套劍招的怪異之處,是以未免心存大意。
等到他一劍揮出,只覺對方劍影一晃,才感到了不妙,大驚之下,一豎劍身,掌中劍往回一抱,“抱元守一”,可是似已晚了。
倏地只見眼前亮了一個杯口大的劍花,對方那口柔可繞指的緬劍,竟然已到了咽喉之處。
江海楓大驚之下,口中嘿了一聲,只見他身形不退反進,居然向前一挺,喉結幾乎已和對方劍尖沾在了一塊!
他又滴溜溜地一轉,對方的劍尖,看來像是整整在他脖子上劃了一個圓圈,險是險到了極點,可是卻沒有傷着!
左人龍不由大大地吃了一驚,想不到九指鬼老生平最得意的不傳之秘,竟然也傷不了對方!倘若是這套蚊字劍法也贏不了對方,自己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