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修】
一身紅衣不參雜其它色彩,錦緞成的腰帶束着曼妙的腰肢,紅衣反複裹着身軀,一層紅紗遮住鎖骨,水袖迎風招搖,一條紅繩松松地系住鬓上青絲,兩縷青絲垂下眉角,直至腰邊。
令羽忍不住上前去與她并肩而坐,就在還差三步就碰到她時,令羽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妖氣,猛然醒悟,連連退了幾步,暗恨自己竟被一只妖給迷住了。
令羽用靈術探了探她的元神,他冷笑道,“原來是玄雪之狐,如若本仙君沒猜錯,你便是逃往魔界的妃傾吧。”
妃傾并不意外,似乎早已知曉他的身份,随着笑了笑,“正是,不知仙君如何稱呼。”
“商翎。”
他淡淡吐出二字,聲音不帶一絲情感,低啞而深沉的聲音宛若珠玉掉進湍急的,沉悶而蒼勁,宛若金珠斷線淩亂地拍打冰潭,清晰而深邃。
妃傾聽說過商翎仙君,他為人深不可測,明辨是非,衆所周知,他是一頭靈獸成人形而直接為仙的孔雀,天地僅此一只孔雀,能同鳳凰神鳥媲美。
商翎的目光落在屋內熟睡的鄭喜身上,碳火微弱卻照得明亮。當初固然妃谧罪不容誅,卻知悔改,爾後意外得知妃谧的喜魄落在鄭喜身上得了風聲,暗下決心盡量保護這位姑娘不讓其他仙妖傷害她,直到時機成熟,便離開。
“妃傾,天君有旨,誅滅玄雪之狐,若是你肯随本仙君返回九天,本仙君願為你求情,護玄族一脈。”月光清冷,他的聲音冷到極點,狠到極點。
“哼!若我肯俯首向天族求饒,我還去魔界作甚。”妃傾自知她如今修為同初成人形的小妖沒有區別,若是換做從前,她的修為也只能幫助她逃脫。
無論如何,她都不是他的對手,幾招下來,妃傾就扛不住了,商翎手尖的綠光在夜色中透着狠厲,紅光微弱地像清風撞進屋內殘忍地玩弄硯臺旁的紅燭,近乎熄滅。
只要商翎一手下去,就可以徹底了結妃傾,從此世間真真正正再無妃傾,玄雪之狐的血脈從此斷絕。
妃傾以卵擊石地以右手擋住這狠招。
“明明。”
一聲輕柔的女聲穿過流華,穿過耳膜,穿過心口,狠狠地撞擊商翎的胸口。
“明明。”
Advertisement
“明明。”
“明明。”
……
妃姿曾告訴她,她這一生都會被皇室所牽絆,始初她不屑不顧,後來…她就開始後怕。
時光流轉,那時,九百年前,還未有承朝和篌朝,虞朝統一八國,新主勵精圖治,兢兢業業,三代君王造就兩代盛世,此時,在位的安景帝膝下有三子六女,大皇子自小膽怯,二皇子野心勃勃,三皇子見異思遷,安景帝因傳位之事深感擔憂。
那時大皇子七歲,還吮着手指頭怯怯地躲到殿門後,不敢同其他皇子公主玩耍,自從他的母後誕下他而難産死,不親奶娘,不親父皇,逐漸,安景帝亦沒了耐心同他培養感情。
大皇子虞拂明在七歲的童年中受盡折磨,然而,在安景帝駕崩那日,并無遺诏,大皇子本該順理成章為新皇,可二皇子怎會眼睜睜看着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于人,光明正大地以大皇子品德為由,衆臣皆知曉大皇子自小膽怯,不讨安景帝喜歡,除了兩代元老,年邁的皇子師堅決維護大皇子,其他臣子甚至不把大皇子當做回事。
那日九月十八,一位身披绮羅,頭帶朝雀冠,十五六歲的面容漂亮的姑娘倨傲大氣地走進殿內,身後有颔首侍女為她提裙尾,在她身後,跟随着兩名虞朝大将。
在衆臣疑惑驚恐的目光下,這位小姑娘以稚氣未脫的嗓音嚴肅隆重地宣聖旨,一字一句敲打在場的人,“……尊大皇子虞拂明奉為新帝,賜二皇子尊號念北王,三皇子青錦王……群臣輔佐大皇子再創虞朝盛世……”
不是別人,她就是先皇後嫡女拂漾長公主,長公主深居簡出,不常與世人打照面,卻盡得安景帝喜愛。
虞拂漾躬身颔首将明黃的聖旨雙手遞給虞拂明,爾後雙膝跪下,一句吾皇萬歲牽引衆臣高吼,震徹金殿。
這樣一個高貴美麗的女孩,身上該有一道淡淡的花兒香,抑或一道甜膩的女兒香,抑或一道濃重的麝香味道,可她身上明明充滿了腥臭之味,他卻死心塌地地想要貼近。
虞拂漾手中的遺诏确确實實是父皇的筆跡,其他人啞口無言,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跪拜新皇。
此後,虞拂漾成為了輔佐新皇身邊的紅人,而虞拂明卻并不樂意擔此重任,享此榮譽。
不上早朝,不出殿門,只躲在之前偏僻的皇子殿裏頭。這可不是辦法,虞拂漾想。
虞拂漾替他安定了朝堂內亂,一連疲憊了五日,才有心思去開導虞拂明,她身着依舊,蓮步踏進皇子殿。
當虞拂漾進了兩重門時,看到虞拂明在細心地擦拭一片又一片樹葉,他一身深藍長袍,玉冠上的夜明珠被人弄了下來,現今的身體不比虞拂漾高,瘦瘦弱弱,面色蒼白,就知他受了很多苦。
虞拂漾面帶慈善之笑,上前撫了撫虞拂明的頭頂,順帶取走落在上面的枯葉,聲音不似朝堂上威嚴冷然,反倒是寵溺輕柔,好像幾顆上好的珠玉相互敲擊作響,讓人聽了心底兒暖乎,“明明,今時不同往日,現今你可是虞朝的君王了,不可再放任自己,要學會如何做一個好君主,以慰…你父皇的在天之靈。”
虞拂明很乖,水汪汪的雙眸擡着,光明正大地打量他的皇姐,雖然他只有七歲,但已經意識到了一些事,這位皇姐自小同他毫無瓜葛,僅是挂着同父異母的血脈。他性子雖然有點問題,不過他的智商絲毫不比其他兩位皇子差,甚至略勝一籌。他雖心有疑團,但一見到虞拂漾,索性就不開口問了。
“我…從未想過繼承父皇的皇位,我…想要我的母妃…我…”還想要你。他怯怯地低下頭。
虞拂漾心頭明白,面對他依舊含笑,不過身後的侍女已經領悟她笑中含義,殿內太多宮女太監聽到這句話了,終究會給人落下把柄,只有死人會把這句話爛到肚子裏。
“明明,你別怕…你已經登上了皇位,你已經成為這天下的主,沒人能把你怎樣,只要你放下往事,往前看,做你該做的,才是你活着的意義。”虞拂漾的聲音和話語好像一朵妖豔驚異的罂粟花,誘惑着他。
“我…我什麽也不會…”
“別怕,你信皇姐嗎?”
虞拂明看着她的眼睛,堅定地點點頭。
“好,既然你信皇姐,從今往後,你就要聽皇姐的話,好好地學習如何當一位明君。”虞拂漾莞爾一笑,害得他別不開視線來。
從那以後,七歲的虞拂明根本不在意孩童應有的童年,在七歲之前,他已經看淡且不稀罕了,七歲之後,虞拂漾就是他那美好的童年。
虞拂漾教他執筆寫字,教他騎馬射箭,教他治理國家,教他武功才幹,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虞拂明的天生才智,虞拂漾的悉心教導,一直到虞拂明舞象之年。
幾年來,虞拂明骨子裏的性子還未能改變,發生了不少變故,雖然讓虞拂漾頭疼的很,不過于她而言,小菜一碟。
譬如虞拂明在宮內燒紙錢被巡夜的宮女發現,他被扶到虞拂明的殿內,虞拂漾看着他紅腫的眼眶,心疼地撫摸他的腦袋,再不多摸幾次,過幾年就沒得摸了,說不定到時候長得同他父皇一般高。
“皇姐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坐擁江山的感覺,你要知道,這可是母妃還未得到的,轉而成為你所擁有,這是你生來的使命。”
虞拂明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朕…朕只是祭拜一下母後,還有…還有…二弟無緣無故身患頑疾不治而亡,朕心底有些後怕會不會傳染至宮中,皇姐你要小心。”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虞拂漾的神情,繼續道,“如若皇姐不喜…朕不會讓皇姐為難的,朕以後都不會在宮裏燒紙錢了。”
虞拂漾的笑顏很好看,很招搖,透着一種空靈的魅力,“明明,既然是天下之主,豈有你做不到之事,你且随我來。”她想,她所講的道理或許太過淺薄,稍微加點佐料應該沒事吧。
虞拂漾将他帶到皇陵前,虞拂明雙膝顫抖驀然一跪,身後的随從也趕忙下跪,虞拂漾面無表情緩緩跪下。
虞拂明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一眼他母妃的墳墓,即使在偏僻一角,從前他膽怯出門,吃一頓飽飯都成為了奢侈,更何況老遠來到皇陵呢,當了皇帝,他就可以常常給母妃上香了。
過不了多久,虞拂漾扶起他,摒退下人,将他帶到附近一個小山丘上,登上小山丘可以鳥瞰整個皇陵,一覽無餘,小山丘深處藏着一座墓碑,上面寫着“關州人士窦氏名衡之墓”。
虞拂漾撲通跪下,磕了幾個響頭,上香擺果,很難想象這些順溜的動作是一朝公主做出來的,虞拂明不解,虞拂漾一把拉下他,讓他跪在墳前。
“明明,你的母妃你固然要尊敬,可這個人也值得你為他磕幾個頭。”虞拂漾似乎想起什麽,苦笑道,“你應該連他是誰也不知吧。”
虞拂明真的不知,不過這名字熟悉得很。
虞拂漾從不賣關子,她直說道,“他是你的皇子師,就是那位縱使你沒去私塾,他也風塵仆仆地親自來到殿內教你學問,窦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