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了櫻桃
青雀殿易主不過半日,虞拂漾又跑回宮,青雀殿的第二任主人是有身孕的陳妃,青雀殿清淨安适,春有百花夏有涼風,正适養胎。
陳妃說身體抱恙,不見虞拂漾,虞拂漾豈是區區一個妃子能攔得住的人,她身旁的侍女亦不容小觑,虞拂漾緩緩走進青雀殿,氣勢風度不減昔日。
“陳妃不必緊張,本公主只想回來取一樣東西,不會打攪太久。”
未見其人,已聞其聲,清風呈送珠簾瓊玉伶仃作響,柔夷撩珠簾,玉顏漸生。
陳妃正襟危坐在前堂,看來她是料到虞拂漾會硬闖,她嬌笑道,“公主想要取的東西已被本宮送至皇上處。”她斂回笑意,目露寒光,“一個雕刻着鳥雀的朱檀盒子。”
虞拂漾臉上并無畏懼之色,面無表情恰到好處,這便是她粗心大意的結果,只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就在次日,陳妃就搬出了青雀殿,另尋養胎居所,青雀殿本該被荒廢,許久之後,卻不見一絲塵埃,似有有心之人做些有心之事。
黃葉簌簌,金風涼爽,秋色背後隐藏了無盡哀傷,落了一地葉子也描不出眉間的憂愁。
不一會兒,虞拂漾被召到虞拂明的宮殿,裏頭的金塊珠礫,玉石為磚訴盡奢侈,而虞拂明喝了點小酒,撐着頭躺在榻上,辰時相邀食早膳,害得他等到了未時,又氣又急。
“既然皇上閑得慌,又為何不把奏折看完,如若奏折批完,便看看孫子兵法。”虞拂漾仿佛被沉重而珠光寶氣的華服拖住了腳步,她走得緩慢,卻端莊優雅,在外人眼裏,還帶着些不敬。
“朕…”虞拂明擡眼望着她,有點懵,皇上…是在叫他嗎?天下僅有他一人為君王,怎會再喚第二人,他起了身,拂了拂衣襟,語無倫次道,“皇姐…朕除了批奏折看兵書…就…就不能邀你賞花對弈嗎?”
“賞花?對弈?”虞拂漾仿佛不認識這四字一般,“皇上,你見過皇姐栽過花?識白子?”虞拂漾反問,逼得他啞口無言,正是因為不栽花,所以才被他識穿了土中銀寶。
“那朕想聽你彈箜篌。”虞拂明不依不饒。
“陳妃也可以彈得一手好箜篌,縱然身懷六甲,彈個箜篌總不至于動了胎氣,懷孕的人身子骨即使再弱也不會風吹就倒。”虞拂漾話鋒忽轉,“皇上,把東西還給我。”
虞拂明心情沉重,踱步至走她面前,才與她相隔兩步,他看着虞拂漾的一雙美眸,眸中目光卻不在他身上。
“皇姐還要那些東西?”虞拂明默了一小會,命人将盒子取了出來,放置虞拂明手中,他沒有遞給虞拂漾,反而在她面前打開,撲面而來的香氣雖無神清氣爽之宜,卻也讓人贊言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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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姐,你為何會有這麽多麝香?這些東西從何而來?你拿它來有什麽用?”虞拂明閉了盒子,讓太監在旁捧着,顯然無還她之意。
三個問題中,她只回答了一個,應了一句,堅定道,“我是給自己用的,不會害你的孩子。”
“既然昨日我會返回青雀殿,便絕不會傷害皇上龍子。”她想到近日都會有妃子因麝香流産,從青雀殿發現了這個盒子,那她的嫌疑是最大的,她從無畏懼什麽罪名,只是不願擔上害了虞家子嗣的名號。
只見虞拂明眉頭皺得更緊,咬牙問,“你用來作甚。”
“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皇上尋常所用的金瘡藥不也含了麝香。”虞拂漾毫不在意虞拂明的臉色,反而惹怒了他,他強勁的手力抓過虞拂漾的手腕,虞拂漾猝不及防,牽動胸口上的痛,悶哼了一聲,喉部湧上一股腥味,沖向鼻腔和口腔,血用鼻子和口中流出來。
這可把虞拂明吓壞了,驚出了一身冷汗,身旁的太監及時反應過來,連忙出去喊禦醫。
虞拂漾身體軟去,雙膝曲下,是有跌地的趨勢,虞拂明放開了抓她的手,扶住她的手臂,讓她倒進自己的懷裏,這是虞拂明第一次抱她,七歲以來,虞拂漾對他很好很好,卻吝啬得連一個擁抱都不曾給他,做得好時,她笑着摸摸他的頭,做的不好時,她牽着他的手說她并不怪他。
後來長大了,才發現,他的童年與她接觸的所有美好逐漸變少,最後根本消失。
縱然虞拂漾已昏迷不醒,他也奢望能抱得更久一點。
禦醫說她受了內傷,雖不致命,卻傷了心脈,需修養很長一段時間。
“皇姐,是誰将你打傷?你告訴朕,朕一定不會放過他。”虞拂明對昏迷的虞拂漾暗暗許誓。
麝香之事,讓虞拂明給一手掩去,陳妃懷有龍嗣,唯一的依靠就是皇上,如若頂撞了皇上,保她的是他,殺她的也是他,固然不願多說一句以免洩露此事。
虞拂漾身體好了些就去了安華寺,連聲道別也無一字,他們都清楚,待虞拂漾醒過來,虞拂明定會詢問她為何受傷,被誰打傷雲雲。
九月二十一日,秋初,落葉簌簌,青燈古佛,清淨得讓虞拂漾不安,傷口中的秘密顯然有些事已成定局,但聞皇宮中傳來消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虞拂明近日心神不定,幾位大臣聯名上書請求皇上立後,虞拂明二話不說,抽劍砍死了其中一位因年老而逃得慢的大臣。
“他…他發什麽瘋,當着衆大臣的面砍殺臣子,我有這樣教過他麽!這是明君所為麽?!”虞拂漾氣得不輕,馬車的颠簸容易牽動她的傷口,咬咬牙,她也要忍住,還斥責馬夫驅快點。
“公主,小心身子。”侍女擔憂地提醒。
一路舟車勞頓,已經要了虞拂漾一半精力,此次回了皇宮,她穿得挺素,着了身青色襦裙,發髻輕挽,鬓上見不得珠寶。
她的胸口悶得厲害,有幾次要昏厥過去,搖搖晃晃地被攙扶到虞拂明的宮殿,虞拂明自知惹了大禍,原本躲在殿內休歇,後來似乎想通了,坐在前殿候着她的歸來。
他捧着新鮮的櫻桃遞到她面前,正如十歲那時,他練完劍順手提起一串櫻桃遞到她的唇邊,她的紅唇比櫻桃還鮮豔,可笑他卻從未嘗過。
虞拂明面容憔悴許多,無神的雙眼看到她好不容易燃起一絲絲生機。
虞拂漾咬着唇,疲憊的眼裏滿是失望,幸好未至絕望,算是還有微不可察的希望,她輕聲問他,“這櫻桃可好吃?”
虞拂明笑着答,卻不能把他的恐懼憂慮掩飾得完美無瑕,“方才從冰室取來,亟待皇姐入宮同食,未曾嘗過一口。”
虞拂漾冷笑一聲,閉了閉眼,“朝堂重臣之血恐怕抵不過這櫻桃之紅。”她提高音量,用不明顯的怒斥一字一句斥給他聽,“虞拂明,我告訴你,我虞拂漾之所以将你培育成一代君王,這是我的能力,而能否成為一代明君,就靠你自己實現,如若你不是一位稱職的明君,我會親手毀了你。”
面對着警告,虞拂明那一絲恐懼完全消失,他把琉璃盤随手置于一旁,沒有悔改的意思,“皇姐,別忘了朕是這片江山的主人!你敢這般同朕說話…”他挑起虞拂漾的下巴,眼眸中充滿了挑釁,“皇姐是倚仗着朕不舍得殺你而言出此以下犯上的話吧。”
如今身份地位已經不能抑制他的叛逆了,若是搬出昔年情意致使他乖乖聽話,止住一時,卻從此遺患。
虞拂漾只好屈于妥協,語氣緩和了些,“若是想功德頌千古,便聽皇姐一句勸,殺臣之事,絕不能放肆沖動第二次,居安思危…”
話未說完,虞拂漾就支撐不住了,虞拂明趕忙将其扶坐下,她揉着太陽穴,雙眼撲朔不止,虞拂明默了一陣子,取來一顆櫻桃,遞到她口中,抵到了她的唇中央,哀到貝齒,不得不咬住食下,虞拂明細心地以腹指擦拭她的下唇。
虞拂漾最後的知覺就是有人在碰她的唇,手指冰涼卻溫柔,怯怯卻不舍,她并沒反抗。
當時殿內只有他們二人,後來殿外來了位急切見陛下的四品文臣劉貞,雖然被侍女們擋在外面,可從雙門為合緊的一孔之隙可以看到裏頭的大概得情況。
身着龍袍的虞拂明正站着攏住閉眼的坐着的素衣的虞拂漾,她的側臉挨在他的腹部,虞拂明的手輕撫着虞拂漾的青絲。
嘴角的笑意暴露虞拂明的歡悅。
劉貞皺着眉頭,暗叫不好,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已然察覺到了遠處潛伏的暧昧。
清風造訪百舍,木棉花開的又大又紅豔,在無數個年月裏,感情的沉澱不知不覺中浮出歲月的水面。
虞拂明本無心皇位,每日應付似得完成任務,虞朝的氣數日漸衰弱,強扭的瓜不甜,大概是這般道理。
虞拂明有治國之才,卻無為君之志,浪費了這種才智,虞拂漾以為一切盡在其掌握中,急功近利,忽視了他內心想法,亦毀了一個聰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