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蓮映
白露結霜,隆冬将至,皇宮內外皆披上裘衣小襖,虞拂明擱下筆,不由得嘆了口氣,隔了兩個月,虞拂漾再也沒有進宮探望過他,他也無法出宮去看看她,渾身都覺得不自在,他随手拿過上層的奏折,緩緩打開,竟越發精神抖擻,吸引他的并非裏頭铮铮文字,反倒是熟悉娟秀的字跡。
他的字是虞拂漾教的,雖不是十分相似,但也離不開一些細節,這奏書上的字跡,他十分确定是虞拂漾的。虞拂明狐疑地翻回看名帖,劉貞。
“劉貞…劉貞…劉貞算什麽東西!”虞拂明惱火将奏折一擲,剛好砸到去年進貢的一個瓷鑲玉花瓶,花瓶應聲倒地,引來太監收拾,這時,一位前來議事的臣子進了殿內,撲通跪下參拜,見虞拂明沒有理會他,他怯怯開口問,“陛下息怒,陛下…可是因長公主之事而煩心?”
“哼。”這就是虞拂明不明确的回答。
“臣相信陛下不是故意惹長公主不開心的,這本是皇上自家的私事,臣不便插手,只不過…”他偷瞄了眼面不改色的虞拂明。
“皇上,長公主二十六歲生辰就在十一月初三,皇上可想好送長公主什麽禮物了嗎?”
虞拂明的神色逐漸發生變化,情緒平緩許多,虞拂明挺好奇他會有什麽好主意。
“若是按往年慣例,無非就是賜珠寶玉帛,此等俗物長公主自然看不上眼,倒不如今年開個先例,為長公主建築百歲樓。”
“百歲樓?何為百歲樓?”虞拂明一下子來了興趣,拂手賜座,格外認真聽其言。
“百歲樓,顧名思義,樓有一百層,幾層即幾歲,每層放着屬于那歲值得懷念的東西,豈不新奇?豈不驚喜?”
“朕…從未聽說過…聽起來不錯。”虞拂明點了點頭,摩挲着下巴,卻猶豫不決,“大興土木,招民為工,皇姐定不喜朕有如此做法。”
“皇上,您是為長公主祝歲而築,并非由自己享樂,合情合理,皇上也該報答長公主對您的撫養之恩。”
自他說起百歲樓,虞拂明就在心裏做好了決定,無論顧慮多深,他也要迎難而上,定要在她生辰前築好百歲樓。
“你叫什麽名字。”
“微臣仲夏。”
寒風簌簌,抖落秋末最後一片葉子,一場浩大的工程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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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工程的負責人是仲夏,可以說百歲樓是虞拂明自登基起第一次建樓,現今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建一座樓總不會被套上昏君的罪名,他想聖旨一下,定可一呼百應。
不料,事與願違,自願為他建樓的壯丁竟然不足兩百。
正如仲夏所言,他們只有一月半的時間,兩百人在此期間恐怕只能建一層。
虞拂明揮劍砍斷石瓶中幾顆竹子,又傷了附近的花草,爾後撐劍咬牙切齒道,“朕給你們太平盛世,讓你們幫朕建座樓卻推三阻四,哼!”
他狠狠地抛開劍,推開桌上的熱茶,握拳沉思一會,下旨,“替朕建樓者,每人賞五十兩,五畝田地,免稅兩年。”
如此豐厚的利益,不出所料,人數已經增到四千,人數還在增加,這位加速工程提前完成有了很好的前提。
百歲樓選擇建在郊外,皇城南邊距其一百裏遠,風水适好,靠近樹林。
虞拂明所提的利益于百姓而言确實誘-惑,不僅替饑民提供了安身之處,而且有力者有田耕,減輕了賦稅,竟出乎意料地沒大臣反對。
虞拂明把所有事交給大臣,輕松了自己一身,抽了空就一心想去安華寺探望虞拂漾,快馬加鞭地趕到安華寺時,他卻在門前逡巡,他已經褪下了龍袍,換上了一身貴公子的衣裳,已經很低調了,随從不多,護衛十人,太監五人,貼身的太監并不知他因何猶豫,再猶豫的話太陽就下山了,到時候在夜裏乘馬車回宮危險得多,道,“陛下,長公主一定也很記挂着您,早點進去早些見面,不也挺好?”
虞拂明胡亂應了聲,摩挲着鑲玉腰帶,輕輕地上前幾步,爾後腳步加快,穿過佛堂,虞拂明就不允随從跟着,護衛只好心驚膽戰地等待陛下。
拐過長廊,穿過一片花林,在林子深處,發現了人跡,百花猶存,嬌弱的一些已經悄無聲息地被高莖頑強的花兒壓低了頭。花香染衣袂,晨露感濺淚,他懷着希冀一步一步地走向花林深處,如果開口該說些什麽,如果她還在生氣又該怎麽辦。
花枝縱橫交錯,相掩成一道屏障,擋住了眼前,卻擋不住傳來的談笑聲。
那串好聽如銀鈴的笑聲撼動他的心神,倏忽摻雜的男聲又令他坐立不安。
花枝的掩護下,透過巴掌大的縫隙,可以清楚得看到花林深處原來是一座新建的亭子,檐角翹起,光潔的灰瓦不沾塵土,倒是看見了幾片剛落花瓣。
虞拂明已經知曉這亭子定是虞拂漾命人所建,建在花林深處,是想隔絕外邊吧。
他認得撚開虞拂漾青絲上花瓣的男子,正是與他同齡的劉貞。
又清楚地聽到劉貞說,“公主,微臣所言,還望公主…”話未說完,虞拂漾兩指輕輕抵在他的唇間,嬌笑道,“若是我同你說我什麽也沒做,你信麽?”
“……”
虞拂漾将自己的酒杯遞到他唇邊,無視他毫無威脅的反抗,還附在他耳邊小聲道,“……”
“你可不能抗旨。”虞拂漾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揉了揉太陽穴,看似已經半醉。
“微臣…領旨。”劉貞垂着頭,言語聽不出喜悲,只知道他是咬牙接旨。
虞拂明退了幾步,看着眼前場景越來越遠,最後決然離去。
次日他又來了,只有他孤身一人踏進安華寺,他嘴角帶着笑,笑如往常,深邃如一汪海水,卻中摻雜着一絲邪魅。
他的身側有梨花飛揚,每一片花瓣落地,仿佛在計數着時間的流逝。
已經前往花林的殺手是他的高級護衛,黑衣潛伏在花林樹蔭下,耐心等待時機,過了不久,劉貞到了亭子,他一身青翠細竹繡紋的長袍,發冠束發整齊,幹淨清朗。劉貞面無表情,他喜歡垂眼,卻不卑不亢,他只是不喜歡虞拂漾看他的那種眼神,仿佛能看透他的靈魂另一個人,那似笑非笑的暧昧,令他心生不甘與不情願。
虞拂漾大抵還在房內梳妝,并非他來得早,反倒很準時,他清楚這是虞拂漾故意為之。
殺手已經動身,一把彎刀被陽光披撒光輝,熠熠殺氣,生死一瞬。
殺手以極快的速度躍到劉貞身邊,劉貞只是個文官,殺手閃現在他眼前他沒看清,一把彎刀橫過咽喉,眼看劍氣要震碎他的骨頭,刀刃要割破他的喉嚨,突然有人猛地推了劉貞一把,劉貞往後跌撞了幾步,撞上身後的石桌,他有驚無險躲過了彎刀。
身着白衣的女子翩然落地,手中佩劍已經出鞘,劍刃上還淌着血,彎刀應聲落地,殺手也死了。
“明明!你可有事?”虞拂漾把劍抵到身後,順道扶了一把劉貞,劉貞驚魂未定,又聞虞拂漾叫的不是自己,心下頓時涼了半截,他縮回手,分明還未站穩,他是扶着石桌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遙在遠處的虞拂明只能看到他們衣裳的顏色,方才他感覺好像有人在叫他,或許只是幻覺罷。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并非因殺手失手而氣餒,并非虞拂明扶着劉貞而氣憤,那種眼神,正如睥睨天下的霸道傲氣,看着自己的獵物玩弄于手中,幾分戲耍獵物後的歡暢。
“呃嗯,劉大人可有事?”虞拂漾放下了劍,倒了兩杯茶,這副茶具是虞拂明賜給她的,一共只有兩個茶杯,一只茶壺作為配套,茶壺渾身都是白瓷,不染一絲灰塵,好像所有灰塵都不能附着在上頭一般,兩個茶杯,一個是通體翠綠,雕刻着不知名的花紋,一個通體桃粉,杯底雕刻了一個漾字,取意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故名曰,蓮映。
往常,虞拂漾是用粉杯喝茶,虞拂明用綠杯喝茶,從不用其他茶具。
現今綠杯裏的茶水被劉貞飲了去,當虞拂漾回答他這套茶具的來歷時,劉貞不肯用,擔憂猶此冒犯了天子,後來虞拂漾硬塞了杯茶讓他飲,逐漸得,此事便變得不太重要了。
虞拂漾拿起了粉杯,遞到劉貞唇邊,劉貞下意識側過頭,緊閉着唇。
虞拂漾挨近了他,調笑道,“劉大人,你嘗過天子的茶,卻未嘗過我的茶…請吧。”
“你若是不敢,我便告訴我的皇弟,摻你一本。”虞拂漾提早斷了他的借口,劉貞在前些日子已經知曉虞拂漾的能言善辯,也知曉她耍人的花樣越來越多了,無奈只能喝下。
虞拂漾順手撈起粉杯一飲而盡,失了品茶的初衷。
突然,粉杯從虞拂漾手中脫落,掉在了鋪了厚綢的石桌上,茶杯碰到了茶壺,茶水傾灑,茶具的質地很好,不會因此碎裂,或者因久放而褪色,只是,茶杯沿口多出了血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