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方才解決那三個傀儡時,溪蘭燼将神識分散開來,才得以同時抹除。

這裏有好幾百個呢,總不能讓他精神分裂吧?

謝拾檀沒有立即回答溪蘭燼,指尖掐算,劍傀儡踏步而來,風獵獵而吹,吹得他銀發飄動,衣袖翻飛,溪蘭燼眨巴眨巴眼睛,感覺這樣的謝拾檀看上去仙風道骨的,耐心等着他推衍。

相比于倆人的沉靜,其他人就不太沉得住氣了。

或者說是很慌。

白玉星和其餘修士直面過劍傀儡,知道這東西的恐怖,莫說幾百只,就算是一只,他們也只能合力勉強對付。

望着埋着沉重的腳步靠近,将整座山都踩得搖晃起來的劍傀儡,衆人臉色煞白。

“這、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不該上山的,不該上山的啊……”

“吾命休矣……”

白玉星下意識地縮到溪蘭燼身邊,驚恐地望着那些鐵塔似的劍傀儡,脫口而出:“談兄,快叫你家謝仙尊來啊!”

“……?”

溪蘭燼抱着雙臂,眉梢高高揚起,低頭看他。

兩人視線相交,白玉星咽了咽唾沫,小小聲:“我猜到啦,你肯定就是傳聞中那個被妄生仙尊捧在手心……”

“打住!”一聽前幾個字,溪蘭燼頭皮發麻地瞟了眼謝拾檀,把白玉星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語速飛快,“不必說了,我就是那個談溪。”

“我就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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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在前,見自己猜對了,白玉星居然又傻樂起來:“書上寫你一身紅衣,容貌甚豔,你懂那麽多,還能修煉着修煉着就築基了,你肯定就是談溪!”

溪蘭燼被他這一連串的推理砸得啞然無語。

是哪來的書,居然把他寫進去了?

不會是千裏順風行吧?

他不都說了,那只是他的一個朋友的故事!

“低調,咳,低調。”

溪蘭燼現在很想回到小半個月前,撕爛自己造謠的小作文,勉強維持着微笑:“不要聲張,我不想被人知曉。”

白玉星露出副“我懂”的表情,然後瞟了眼越來越近的劍傀儡,滿臉期待地看着溪蘭燼:“所以你能召喚出你家謝仙尊來救救命嗎?”

溪蘭燼忍住回頭看小謝的沖動,肅然道:“不能。”

“為什麽?”

因為人大概率就在你面前。

溪蘭燼:“……高于築基期的靈力波動會讓秘境坍塌。”

聽到這個回答,白玉星再次露出絕望的神色,臉色一垮,蒼白着臉了,開始扣着手碎碎念:“我錯了,早知道秘境裏這麽危險,我就不該和師兄一吵架就任性跑出來的,如果我沒跑出來,就不會進秘境,如果沒進秘境,就不會遇到這些東西,如果沒遇到這些東西……”

倆人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劍傀儡已經沉默地逼近到三丈外的距離了。

見謝拾檀放下了手,溪蘭燼立刻湊過去:“小謝,怎麽樣?”

謝拾檀略一颔首,轉向身後幾丈之外,狂風呼嘯中,籠罩在黑霧裏的山谷看,冷靜地吐出三個字:“跳下去。”

此話一出,其他還在期待的修士全都炸了:“什麽?”

“這山谷一看就有古怪,跳下去不是等于自尋死路嗎?”

“他說得對,與其被這些劍傀儡活生生拍成肉泥,不如跳下去尋一線生機。”

“胡說八道,一個凡人之語……”

“先前我們遭遇夢魅,也是這位道出的玄機,不如、不如再信他一回。”

謝拾檀并未在意衆人紛紛亂亂、猶豫不決的讨論,轉而朝溪蘭燼伸出手。

溪蘭燼一時沒做出反應,他望着底下黑霧缭繞、看不清晰的深谷,沒來由地有些抗拒。

冰冷的玄鐵氣息再次迫近,溪蘭燼打了個激靈,回過神,迷惑地眨了眨眼,猶疑地把手伸出去:“小謝,真的要跳嗎?”

謝拾檀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略一停頓:“害怕嗎?”

溪蘭燼搖頭:“沒有,就是……不太喜歡。”

說不上是恐懼,更多的像是煩悶和厭惡。

他不喜歡這下面。

就好像,他曾經墜入過某個相似的地方似的……

哪知道他這話一出,謝拾檀點點頭,語氣很平淡:“那就殺出去。”

“……”

您現在都沒什麽靈力,怎麽殺出去啊!

想起上次在夢境中,與玄水尊者對戰時,被陰魂啃噬得遍體鱗傷的漂亮大狼,溪蘭燼心口一縮,一把抓緊了謝拾檀的手,生怕他當真就這麽迎上那些劍傀儡:“小謝,我們跳。”

話罷,他拉着謝拾檀,走向懸崖邊,在其他人的驚呼聲中,朝着深不見底的谷底,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眼前倏然一暗,耳邊刮過呼嘯的風聲,那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又冒了出來。

黑不見底的深淵,越來越遠的天幕,仿佛連同着自身一起,被瘋狂蔓延的暗色吞沒。

溪蘭燼的呼吸驟然急促,旋即感到腰上一緊。

謝拾檀抱住了他,即使是在墜落,語氣依舊沉靜:“沒事。”

溪蘭燼被他拽回意識,動了動手指,才發現他還牽着謝拾檀的手,十指緊緊交握着,他想了想,沒有放開。

上次獸潮來臨時,他沒拉住謝拾檀,這次得抓緊點,萬一谷底有什麽東西呢?

他暫時還不想和謝拾檀分開。

墜落只持續了片刻,随即像是穿透了一層什麽,眼前倏地一亮。

等溪蘭燼再睜開眼,發現已經到了谷底,謝拾檀穩穩着地,他則維持着之前下墜時的姿勢,被橫抱在他懷中。

周圍還有陸續掉下來的修士,有來不及雙腳着地的,摔在地上哎喲哎喲叫喚,白玉星屁股着地,眼含淚花望過來,見着倆人的姿勢,霎時晴天霹靂。

謝仙尊在上!

他震驚地瞪大了眼:“談兄,你們這是……”

溪蘭燼尴尬地推了推謝拾檀:“小謝,放開我吧。”

謝拾檀臉色淡淡地往白玉星那邊偏了下臉,似乎不大高興,抱着溪蘭燼又走了幾步,才将他放了下來。

雙腳落了地,溪蘭燼總算有空打量着底下的情況。

懸崖下面,居然是一處平地,四面的高山如鐵壁,将這片空間囚困在此,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

光線雖然幽暗,但仍舊可以隐約看見,無數斷劍紛亂地倒插在地面之上,長短不一,樣式不同,枯朽黯淡,仿若一個千古以來的巨大劍冢,寂靜而無聲。

溪蘭燼擡腳踢了踢腳邊的斷劍,觸感真實,但之前在花海幻境裏,刨出那些白骨的觸感也很真實。

他把眼前的景象給謝拾檀描述了一下,忍不住接着問:“小謝,這裏也是個幻境嗎?”

謝拾檀道:“不是。”

“那此處是?”

“一個上古修士的冢。”謝拾檀頓了頓,“也是一個劍陣。”

溪蘭燼若有所悟:“所以上面那些劍傀儡的主人,就是這位上古修士咯?難怪會攻擊我們。”

那位上古修士雖然死了,但他留下來的劍傀儡,千萬年來,恐怕一直沉睡在此處,守着這座山,直到他們到來,驚醒了那些沉眠中的劍傀儡。

其他人摔得七葷八素的,暈暈乎乎地爬起來,聽到倆人的對話,望了望四處,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他們冒險進秘境,當然不是來尋刺激的,而是來尋寶的,一般而言,寶貝最多的,就是上古修士的冢或是洞府。

這個地方雖是個上古修士的冢,但除了一堆斷劍之外,看起來別無他物。

地上這些斷刃都腐朽了,想來也不是什麽寶物。

白玉星倒是不在意寶貝,他只在意一件事:“謝道友啊,既然這裏是個劍陣,那它會啓動嗎?危不危險啊?咱們怎麽出去?”

都什麽時候了,還寶物不寶物的,小命要緊哇。

溪蘭燼背着手溜達着觀察地上的斷劍,謝拾檀安靜地跟在他身後,沒搭理白玉星。

這位謝道友不是見多識廣、博學多才,問什麽答什麽嗎?

見他沒回答,白玉星先是以為他也不知道,又思考了下,忽然靈光一現,換了個人問:“談兄啊,既然這裏是個劍陣,那它會啓動嗎?危不危險啊?咱們怎麽出去?”

溪蘭燼溜達回來,聽到白玉的問題,納悶:“這我哪知道,小謝,你知道不?”

謝拾檀這才開口:“劍陣已經啓動了,若不破陣,便會被困在此處。”

白玉星:“……”

果然!

談兄問,你就答,其他人問,你就當聽不見是吧!

溪蘭燼聽謝拾檀的語氣輕描淡寫的,還以為他已經推衍出怎麽破陣了,眼睛亮閃閃的:“那我們怎麽破陣離開呀?”

然後他就見謝拾檀搖了搖頭:“不知。”

“……”

這天底下還有您不知道的事啊?

溪蘭燼十分狐疑,不過小謝從不開玩笑,也不會在這種事上說謊。

看來只能努努力,研究一下怎樣才能破陣了。

其他十幾個修士聽到劍陣已經啓動了,慌得不行:“我們之中,可有人懂陣法?”

“我算是略懂一二,可這是上古大能墳冢中的陣法啊……這、這當真能破嗎?”

“哎,我就說不能跳下來,就算一時避開了那些劍傀儡又如何,被困死在這裏,就當真沒希望了,留在上面,說不定還能殺出去……”

“那麽多劍傀儡,你怎麽殺出去?”

“就是,我看那些劍傀儡雖無靈氣,但強韌程度,恐怕比肩煉虛期修士的肉身,除非妄生仙尊親臨,否則我還真想不出誰能殺出去。”

猝不及防又聽到有人談及妄生仙尊,溪蘭燼嗆咳了下,假裝沒聽到,繼續背着手,溜達着觀察地上的斷劍。

謝拾檀正要跟上去,白玉星突然橫插一腳,飛快地湊上去,把謝拾檀擠到了後面:“小謝道友,借談兄一敘哈。”

說完,臉色詭異得很,和溪蘭燼挨得很近,壓低聲音道:“談兄,那位小謝道友,跟你是什麽關系啊?”

溪蘭燼偷偷往後瞄了眼臉冷得可怕的謝拾檀:“……朋友?”

白玉星搖頭晃腦,不贊同:“以我看了多年話本的書蟲經驗,你們看起來不像是普通朋友。”

……

你這小孩兒,知道得實在是太多了。

溪蘭燼更心虛了,有些慌張:“說什麽呢,我們真的就是普通朋友罷了。”

看出溪蘭燼那點慌張,白玉星倒抽一口涼氣,愈發感覺自己是猜對了。

天哪,謝仙尊在上!

天哪,你們怎麽敢的啊!

白玉星天生喜歡漂亮的東西,包括了長得漂亮的人,這也是他對溪蘭燼和謝拾檀格外熱情的原因之一。

他實在不忍看到小謝道友藍顏薄命,沉重地嘆了口氣,給看起來很無辜的溪蘭燼講事情的嚴重性:“實不相瞞,因為家師曾是妄生仙尊的師兄,所以我小時候曾遠遠見過妄生仙尊的背影,光是背影,都有如山的威壓,相當可怕……”

溪蘭燼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謝拾檀。

很可怕嗎?

還好吧。

白玉星繼續委婉道:“所以我覺得,小謝道友對上謝仙尊,可能沒有絲毫勝算啊……”

“?”溪蘭燼迷惑中摻雜着莫名其妙,“小謝為什麽要對上謝仙尊?”

自己打自己?

白玉星不說話了,拍了拍溪蘭燼的肩膀,一張還有幾分少年稚氣的臉上,一派的故作老成,沉重地嘆氣:“你不懂,無論是誰,都會對喜歡的人生出占有欲,男人的嫉妒心可是很可怕的,哪怕是高高在上不惹凡俗的謝仙尊。”

反正他看的話本上是這麽寫的。

話剛說完,白玉星就感到放在溪蘭燼肩上的手有點刺骨的發寒。

分明背後那位白绫覆眼,是看不見的,但白玉星總覺得自己在被一雙淡漠的眼冷冷盯着,背後毛毛的。

他嗖地收回手,再次肯定了一下自己。

他就說了嘛,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溪蘭燼大概理解了白玉星的意思,一時感到十分荒謬,無言地看着白玉星颠颠地跑開。

熟悉的冷香重新靠到身邊,謝拾檀跨步上前,偏頭問他:“他說了什麽?”

溪蘭燼哪敢把白玉星叭叭的那些說出來:“……沒什麽沒什麽,你千萬別在意。”

在龐大又散亂的劍冢裏足足繞了一圈,回到原點之後,溪蘭燼心裏有了點底,蹲下來在地上戳戳畫畫,頭也不擡地朝謝拾檀招手:“小謝,你過來看看我畫的對不對。”

謝拾檀出身名門,從小禮儀教養,行走坐卧,皆有規範,真沒做過蹲下來這樣的動作。

他愣了片息,才不慎熟練地半跪下來,傾過身去,嗓音平和:“如何,發現了什麽?”

溪蘭燼也就是習慣性那麽一喊,喊完才想起謝拾檀看不見。

也是因為視線受限之後,并不影響謝拾檀的行動,才導致他老是忘了這件事。

但謝拾檀都這樣靠過來了,溪蘭燼也不好再說什麽,支吾了下,才開口繼續道:“方才繞了一圈,我發現插在地上的斷劍并非全無規律,有點像書上說的‘七七劍陣’,只是書上的劍陣,是用四十九柄劍布的,這地方看起來更厲害點,是以八十一柄斷劍布的。”

謝拾檀颔首,回答道:“七七劍陣以上古陣法簡化而來。”

他在書上看的那是删減版,這裏才是原版啊。

溪蘭燼恍悟:“那它是不是得叫九九劍陣啊?”

話音落下,他就察覺到謝拾檀的唇角彎了彎,弧度很淺,似乎是笑了:“嗯,好,就叫它九九劍陣。”

溪蘭燼愣了會兒,莫名有種謝拾檀很順着他的錯覺。

怎麽會呢。

他心裏嘀咕,一定是因為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吧。

溪蘭燼把之前沒看完的陣法書又翻出來,研究了下七七劍陣的破陣法,兩種劍陣異曲同工,想來破陣之法也是相通的。

要破七七劍陣,需要同時先準确地尋找到每柄劍的所在處,再同時控制住它們,将它們拔出大陣。

此地劍陣的解法,應當也是一樣的。

溪蘭燼方才只是大致看出了劍陣的布置,還沒找出每柄劍的位置,何況要同時控制八十一柄上古修士留下來的斷劍,恐怕有點難度。

他幹脆把茫然徘徊在劍陣裏,企圖以幹瞪眼的方式尋到陣眼破陣的衆修士重新集合到一起,簡略介紹了一下七七劍陣與此地陣法的聯系。

白玉星震驚地睜大了眼:“這個陣法我在藏書閣裏看到過,是很難的陣法哎,談兄,你居然一下就看懂了?”

溪蘭燼:“……”

是嗎,他還一直以為千裏順風行給的是本初級入門陣法書,都很簡單的樣子,一看就會了。

這話說出來又會讓白玉星牙酸了,溪蘭燼決定不提這茬:“事情就是這樣,諸位也去尋一下吧,不要亂碰地上的斷劍,最好兩人一組,以防意外。”

衆人心慌不已,見有人能主持大局,也松了口氣,紛紛點頭,聽溪蘭燼的話,準備去尋溪蘭燼說的劍。

溪蘭燼自然是和謝拾檀一組,其餘人随意自行組隊,正好湊成九組人,一組檢查一邊。

分完組,衆人正準備行動,人群裏就傳出聲疑惑的:“不對啊。”

溪蘭燼跨出去的步子又收回來,擡眼望過去:“這位姑娘,怎麽了?”

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女修,她慌張地左右看了看,又數了一遍人數:“之前被那三只劍傀儡圍攻後,我擔心有人走失,數過人數,當時再加上你們二位,一共有十七個人。”

她的臉色有點發白,聲音也低了下去:“按理說,若兩兩分組,會單出一個人的……怎麽會正正好?”

好似一股陰風從背後穿過,白玉星意識到什麽,五官逐漸扭曲,要吓哭了。

衆人望向剛和自己分到一組的人,臉色瞬間難看起來,汗毛直立。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之中,多出來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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