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修)
謝熹似乎并未聽出溪蘭燼話裏有話,表情依舊平和恬靜,甚至朝溪蘭燼微微颔首:“也有人同你一樣,覺得我嗅覺好的。”
溪蘭燼的狐疑像一拳砸進了棉花裏,輕飄飄地被接住又放下。
但話是他說的,只能接下話題:“誰啊?”
謝熹薄薄的眼皮掀了掀,視線停留在溪蘭燼身上,吐出三個字:“我夫人。”
“……”
氣氛似乎有點怪怪的,溪蘭燼硬着頭皮道,“挺巧啊那。”
謝熹盯着他,忽然淡淡笑了一下。
溪蘭燼很難分辨他那種笑是什麽意思,被他看得一時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
屋裏靜悄悄的,一時沒人說話。
直到白玉星的腦袋忽然從外面探進來:“你們兩個在幹什麽?長老讓我來叫你們。”
溪蘭燼驟然從那種怪異的氣氛裏掙脫出來,感覺自己方才像只不小心撲到蜘蛛網上的蛾子,想要掙紮卻完全掙不動。
好在白玉星不會看眼色,大大咧咧就把這張蛛網給破了。
謝熹冷淡地瞥了眼白玉星,嗯了聲:“走吧。”
溪蘭燼默默瞟他一眼,先一步跨出屋裏。
好像不是他的錯覺,這個人真的怪怪的。
領隊長老又放出了之前的飛舟,幾個挺着大肚子的內門弟子被扶到裏面坐着,衆人都生怕又有魔嬰突然從他們肚子裏鑽出來,都坐到另一邊,隔得遠遠的。
Advertisement
大夥兒的臉色都有些沉重,內門弟子是為此事的兇險程度擔憂,剩下十來個外門弟子則是失望于選拔試煉的終止,小聲交談着:“哎,沒想到會出現這麽檔子事……”
“雖然我有些怕鬼,但這還不如是狐鬼呢。”
“明年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入選……”
溪蘭燼聽他們讨論,才想起這茬。
內門選拔因為這個意外結束了,那他怎麽進藏書閣找書,查身體的毛病?
見溪蘭燼忽然垮起臉色,跟其他人一起犯起愁,謝熹凝着眉,半晌,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就這麽想進折樂內門?”
溪蘭燼想想方才去抓那魔嬰時,身體冷不丁又出現的僵滞感,長長地嘆了口氣:“是啊是啊。”
說完瞟他一眼,感到納悶:“你不是特地走後門也想參加內門選拔嗎,現在選拔試煉結束了,你難道不失望不難過不傷心?”
謝熹沉默了一秒:“……百感交集。”
溪蘭燼也有些百感交集。
為了能順利進內門,他在筆試上還大吹特吹了一番江浸月呢,虧了。
他越想越郁悶,扒到飛舟邊沿,往下看去。
魔嬰顯然比狐鬼的威脅力要大得多,再緊急也不能丢下一村什麽都不知道的凡人回山門,領隊長老清點了人數後,沒有立即離開,将飛舟懸停在半空,去找了村長。
之前的啼哭聲把村子裏的人全部驚醒了,時隔幾日的嬰孩哭聲比之前還要滲人,就算知道有折樂門的仙人坐鎮,村民們也惶惶不已,全部縮在堂屋裏,大多都不敢出來。
葛郢等人的情況實在是不好說,領隊長老略去一些有辱師門名聲的細節,大概提了提魔嬰的事,沒有講得太具體,以免造成恐慌:“門主派了幾位修為更強的前輩過來,我們有幾位弟子受了傷,稍作休整便回山了。”
其他人誠惶誠恐地感激仙人,村長的臉色卻在聽到“冒出半截身子啼哭的嬰孩”時,瞬間一片煞白。
溪蘭燼眼尖地發現這一點,翻身一躍,跳下飛舟,背着手溜達過去,好奇地問:“村長,您似乎知道點什麽的樣子?”
話音落下時,他餘光中發現謝熹也跟着跳下了飛舟,身子不由有些緊繃,擔心他會過來一般。
但謝熹并沒有過來,反倒轉了個彎,向躲在祖堂門口的幾個村民走去。
溪蘭燼無聲松了口氣。
祥寧村村長年愈七十,須發皆白,大概是常年愁眉苦臉,整張臉皺巴巴的,聽到溪蘭燼的話,臉皺得愈發厲害了:“此事……”
領隊長老語氣一沉:“把你知曉的都說出來。耽擱一時,那邪祟便多逍遙一時,遭其毒手的人也會更多一個。”
聽出長老語氣的嚴厲,村長這才又嘆了口氣:“仙長莫氣,是這樣的,半年前,我們村裏來了位很年輕的姑娘,獨自一人,身懷六甲,說是父君死了,被婆家趕出來,想去投靠親戚,見她可憐,老朽便讓人收拾了一間屋子給她暫住,哪知道……”
說到這裏時,村長明顯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第二天一早,那姑娘竟死在了屋裏,老朽聽說之後,趕過來一看,那不足月的孩子只生出一半,母子倆躺在血泊裏,吓人得很,吓人得很啊,所以聽仙長說到作亂的鬼祟,老朽才會聯想到那件事,未必是有關聯的。”
關于這位姑娘的事,溪蘭燼昨天才和小謝從一位村婦那裏打聽到。
村長的說辭和那位村婦說的也差不多,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正想着,身後便拂來陣輕飄飄的冷風,随即在他身側站定。
謝熹的嗓音從他旁邊響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過近,那道平和清冷的嗓音鑽進耳中時,溪蘭燼耳根一陣酥酥癢癢,連着肩頭,半邊身子都麻了麻。
“聽說祥寧村層有個舊習,若想死者找不到回頭的路,便用水葬。”
謝熹的視線落到村長身上,語氣帶着疑惑,仿佛當真只是在詢問:“村長為何将那母子倆順水葬了?”
周圍霎時一寂,連趴在飛舟邊緣聽着下面熱鬧的一群折樂門弟子也呆住了。
就算這群年輕人再天真懵懂,也從這句話裏品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連白玉星都聽懂了,呆愣愣地問:“村長,你是想讓她們回不來嗎?”
領隊長老的眼神已經變了,直直瞪着村長。
村長的臉色變了變,視線忍不住往旁邊一瞟。
那邊有幾個方才被謝熹“詢問”過的村民,臉色還有些恍惚,像是不明白自己在那個頗為俊秀的年輕面前,怎麽就問什麽答什麽了。
在一群人的逼視之下,老村長冷汗淋漓,終于還是扛不住,萎靡地說出了實情:“是這樣的……那位姑娘生得十分貌美,又是獨身一人,無人作陪,村裏一個游手好閑的無賴起了邪念,半夜潛入了那屋裏……驚動了她的胎氣,這才導致一屍兩命,我見那場面實在可怕,擔心她們會詐屍起煞,連累全村人,就、就讓人将她們水葬了。”
說着,止不住地長籲短嘆:“那無賴作惡,害得其他無辜的村民受罪,說出去也丢祥寧村的臉,老朽這才隐瞞了此事,求仙長不要怪罪。”
溪蘭燼對“說出去丢祥寧村的臉”這句話感到無語,搖搖頭:“那個無賴呢?”
“那事過後不久,他就因為喝醉酒,掉進山裏獵人挖的陷阱裏摔死了,”村長道,“還被野狗啃了屍,只剩些骨頭渣子。”
當時村裏人只當是意外,現在想來……
村長瘋狂擦汗:“莫不是,莫不是當真是她們回來報複村子了?”
領隊長老聽得滿肚子惡氣,又不能向凡人撒火,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正煩着,遠空急速掠來幾道劍光,旋即幾個身着折樂門內門淡紫服飾的修士從飛劍上躍下,見到領隊長老,朝他點點頭:“師弟,門主派我們趕來了,此地由我們看着,你們快些回去吧。”
領隊長老拱拱手:“那便交給幾位師兄了,魔物兇險,你們千萬當心。”
見他們交接好了,溪蘭燼回到飛舟上,見謝熹不緊不慢跟在自己背後,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頭道:“謝熹,你撬人嘴的本事也很厲害嘛。”
謝熹的視線在他張合的淡紅唇瓣上繞了一圈,謙虛地搖搖頭:“一般。”
“……”
你還答上了。
回程的路上,以白玉星為首的一群內門弟子,不見嫌地拉着剩下的外門弟子,窩在角落裏叽叽喳喳的,讨論祥寧村的事,感慨萬千。
原本還在郁悶內門選拔提前結束的外門弟子們也想通了。
狐鬼他們都不一定能對付得了,魔嬰比狐鬼還兇惡得多,連他們敬仰的內門弟子都解決不了,這趟能活着回來就很不錯了。
只要活着,便還有希望嘛。
于是郁悶的人只剩溪蘭燼了。
溪蘭燼聽着他們叭叭,漫不經心地思索魔嬰身上讓他感到熟悉的魔氣,無心加入讨論。
他莫名地很在意那絲魔氣,直覺告訴他,那絲魔氣與他淵源頗深,他必須查明魔氣真正的主人是誰。
一路上氣氛頗為和諧,除了躺在飛舟另一頭、被長老用結界封鎖在內的六人時不時撫着肚子,痛苦地哼哼一聲之外。
飛舟的速度比飛劍慢得多,為了照顧幾個大肚子的,又慢了一些,抵達折樂門時,天色将亮未亮,朦朦胧胧的光将重重樓閣勾勒出起伏的輪廓。
到了山門前,其餘弟子便被放了下去,領隊長老匆匆道:“我要将他們送去藥峰,再去禀報門主,你等先自行回去。”
內門弟子自然是回內院,外門弟子回外院。
方才在飛舟上還其樂融融的,現在一下來,又泾渭分明了。
外院的弟子們免不住又傷感起來,往外院的弟子屋舍方向走時,大夥兒都很沉默,陸陸續續有人離開後,最終只剩下溪蘭燼和謝熹兩人。
他們倆的屋舍最遠。
溪蘭燼連續很久沒得到好好的休息,經過祥寧村的事,又困又累,整個人蔫蔫的,不是很想說話,回到屋裏,在糾結了一瞬“是睡覺還是修煉”之後,選擇了前者。
就算之前夢裏的男人又來騷擾他了,他也要睡覺。
實在是累得慌。
躺平吧,愛咋咋。
反正只是夢裏虛構的對象,還能拿他怎麽樣?
看他那副樣子,謝熹似乎是笑了一聲:“安心睡吧。”
溪蘭燼入睡得很快,朦朦胧胧中,感覺似乎有人輕輕撫了撫他的臉。
落入耳中的嗓音帶着清冷的質感,語氣溫溫沉沉,像是從天邊傳來:“你想要的,都會實現。”
溪蘭燼半醒半睡間,憋悶地想:我就想通過內門選拔,這也能實現?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
這一覺睡得相當安穩,沒有再夢到那些光怪陸離的記憶,也沒有夢到那個男人。
溪蘭燼睡得通體舒泰,精神奕奕的,煩惱也少了。
不就是計劃因為意外失敗嗎,再想辦法就是。
還有就是魔嬰的事。
折樂門上面的人肯定會追查此事,但不會告訴他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具體情況,他想弄清楚那絲魔氣源自何處,還得自己動手。
在心裏安排了下接下來要做的事,溪蘭燼懶洋洋地睜開眼,發現謝熹不在屋裏。
哪兒去了?
溪蘭燼屋裏屋外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人,又繞了一圈後,才發現自己的舉止有些奇怪。
這裏是折樂門,謝熹又不會有什麽危險,何況謝熹還是個頭上有人的人,比他豪氣多了,高級符箓說用就用,他裏裏外外地找人做什麽?
為自己下意識的行為納悶了一陣後,溪蘭燼不再浪費時間,輕車熟路地繞開外院,去了折樂門的藥峰。
前段時日,溪蘭燼剛發現身體出問題時,便日日都領來藥峰打雜的活,借用便利請藥峰弟子給自己把脈看身體,對這條路十分熟悉。
到了藥峰,溪蘭燼右手單手掐印,靈光一現之後,他的身形漸漸變得透明,隐沒起來,無聲無息地走入藥堂之中。
幾個藥峰弟子正在小聲讨論昨夜被送來的葛郢幾人,全然沒發現有人進來了。
溪蘭燼也不客氣,坐到其中一個弟子身邊的椅子上,翹着二郎腿,吃他們的瓜子,聽他們的八卦。
“什麽?當真能診出喜脈?”
“是啊,真真切切的……我知道不該笑的,但想想平時裏葛郢幾人氣焰跋扈的,就有些想笑。”
“這不是活該嗎,什麽來路不明的東西都敢往肚子裏塞。”
“連門主也無法将他們肚子裏的東西取出來?”
“是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東西,竟連門主也束手無策……”
溪蘭燼聽了片刻,大概明白了當下的情況,把最後一顆瓜子磕了,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疑惑的聲音:“咦,我瓜子怎麽少了這麽多?三師弟,是不是你又偷我瓜子了!!!”
葛郢幾人待在同一件屋子裏,外面用結界封鎖着。
溪蘭燼嘗試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能越過結界,心情複雜地穿過去,進了屋。
一屋子的人,只有葛郢哼哼唧唧地醒着。
溪蘭燼站定在床頭,聲音飄飄忽忽:“葛郢。”
葛郢被肚子裏的那團東西惡心折騰得夠嗆,乍然聽到有人說話,登時一激靈,恐慌地左顧右盼:“誰?誰?!”
溪蘭燼不想浪費時間,又回想了一遍書上教的法術,盯着葛郢的眼睛,在說話的同時,催動神識的力量:“你買了幾次藥,都是在何處買的?”
葛郢慌亂的神色一凝,整個人忽然暈乎起來,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兩次……都是在……在淩波城外……”
溪蘭燼剛得到想要的回答,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連忙停止施術,斂息靜氣。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幾個人從屋外走進來,為首的赫然是此前在後山見過的折樂門主江浸月,熱衷于推牌九的江門主生得一副溫雅的面孔,手裏拿着把翠竹扇,仿若人間的文人墨客,十分具有欺騙性。
溪蘭燼躲在屏風後,不是很能确定,自己能不能逃過煉虛期大能的眼。
但江浸月似乎對他的存在毫無所覺,低頭觀察了一下葛郢的肚子:“我暫且将他們肚中的東西封鎖住了,但堅持不了太久。”
葛郢從溪蘭燼的迷惑中回過神,見到進來的人,艱難地伸了伸手:“師尊……”
跟在江浸月身旁的中年修士別開臉,不是很想認這個徒弟。
他忍着氣,恭聲問江浸月:“門主,這魔氣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連您也無法将之抽離出來?”
“大有來頭。”江浸月緩緩搖了搖扇子,“莫說我,就算是謝拾檀,也沒辦法将它抽出來。”
那位中年修士臉色一變:“妄生仙尊也無法奈何的魔氣,難不成是……”
江浸月道:“暫且只是個猜測,倘若是真的,修界的安逸日子就該到頭了。”
溪蘭燼聽着他們的對話,眼皮跳了跳。
以他目前的所見所聞,能讓謝拾檀無可奈何的東西,可能只有一個了。
魔祖。
但魔祖本該在五百多年前,就在萬人誅魔陣的困縛之下,被謝拾檀絞殺了。
一想到魔祖,他的腦子就疼得厲害,呼吸也有些不穩。
跟在江浸月身旁的修士隐約察覺到什麽,視線剛偏過一點,江浸月扇子一擡,笑呵呵道:“算啦,急什麽,事情一步步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了再說,拜師大會準備得如何了?”
中年修士被那句“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噎了半晌,才道:“已經準備好了,不過門主,您說有一位貴客會到臨,敢問那位貴客是誰?我也好吩咐下面的人準備好待客之道。”
“不必。”江浸月的餘光瞟了眼屏風的位置,似笑非笑道,“那位貴客有自己想要的,可不喜歡你們準備的那些。”
說完,江浸月扇子一合,啪地拍在手裏,也不再多解釋,哼着小調走出門。
跟在他後面的幾人面面相觑,不過也習慣了門主的脾氣,跟着走了出去。
溪蘭燼等了好一會兒,确定人都走了,才溜下了藥峰,解除隐身術,往外院走去。
淩波城離梁源的老家很近,梁源說過自己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賣藥姑娘,說不定就是葛郢說的地方。
雖然賣藥的人不一定還在原處了,但他找機會下山過去一趟,說不定能尋到什麽線索。
他比江浸月要确定,那絲魔氣很可能就是魔祖的。
當年入陣誅殺魔祖的人不止謝拾檀,所以他對那絲魔氣感到熟悉很正常。
或者說,他可能比謝拾檀還要熟悉那縷魔氣。
畢竟在他那些紛亂的夢裏,魔祖曾化出他的臉,叫他“哥哥”。
溪蘭燼的腳剛踏進外院,迎面走來幾個弟子,有些臉熟,見到他,立刻拱手道喜:“恭喜啊溪師弟!”
“我就知道,溪師弟的表現那麽亮眼,必然能進!”
溪蘭燼辨認了下,認出這倆是一起去祥寧村參加試煉的外門弟子,滿頭霧水:“啊?什麽恭喜?”
那兩人愣了一下:“你還不知道嗎,溪師弟?你和其他三位師兄弟通過內門選拔試煉啦,明日拜師大會上,你就能拜入內門十二峰,成為一名正式的內門弟子了。”
溪蘭燼還是蒙的:“……啊?”
還真實現了?
“據說是門主吩咐的,言此次外出試煉,讓長老觀察了各個弟子的心性行為,擇出了幾名符合标準的弟子。”
說着,倆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魔嬰出現的時候,我們都被哭聲震暈了,真是慚愧。”
沒想到煩惱的事情突然得到解決,溪蘭燼的心情頓時明朗。
他正愁身上時不時卡一下的毛病呢,如果能先找出問題解決了,那再好不過,省得追查魔氣時出意外。
溪蘭燼燦爛道:“通過的人都有誰,有謝熹嗎?”
謝熹應該也能通過吧,不枉他找人走後門了。
哪知道對面倆人愣了愣後,紛紛搖頭:“沒有謝師弟。”
溪蘭燼心下頓時一沉,趕忙告辭了這倆人,回到屋舍裏,依舊沒見到謝熹。
人呢?
不會是因為沒通過內門選拔,上哪兒想不開去了吧?
溪蘭燼有點擔心謝熹,從下午等到晚上,都沒等到謝熹回來。
倒是來了個師兄,通知了明日拜師大會的時間,叮囑他拜師的規矩。
溪蘭燼倒是無所謂。
他的目的只是擁有一個內門弟子身份,好進入守備最森嚴的藏書閣而已,随便拜一個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睡醒,謝熹依舊不在。
本來經歷波折後,最後還是拜入內門,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溪蘭燼卻有點高興不起來了。
他困蔫蔫地抹了把臉,有氣無力地爬起來,離開屋子之前,又看了眼謝熹空蕩蕩的床鋪,才離開屋子,前往拜師大會舉行的地方。
參加拜師大會的,除了少數幾個從外門轉入內門的弟子外,其他的都是前些日子報名內門試煉的散修或其他家族的弟子,加起來人數不少,講道大殿前的廣場上烏泱泱的。
高座之上,有十三席桌位,新入門的弟子都在小聲議論,折樂門內門十二峰,怎麽有十三張桌子?
十二峰的長老各自帶着座下弟子,陸陸續續到達,俯視着底下的新弟子們,挑選心儀的徒弟。
最終只剩下兩個空位。
又隔了一會兒,門主江浸月也到了。
江浸月身邊跟着兩個人,一個是白玉星,另一個是個戴着面具的青年,溪蘭燼倚在廣場中央的大鼎雕塑上,從其他人的反應中,推測出那位應當就是白玉星畏懼不已的大師兄了。
他又瞥了眼江浸月身邊的位置,想起昨日在藥峰上聽到的。
什麽貴客,居然還能參加其他門派的拜師大會?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忽聞一片驚呼聲。
不遠處的藥峰之上,倏然騰飛出數道黑氣,轉瞬之間,整片天幕都似暗了下去。
四五月分明已經開始炎熱,空氣卻不知何時變得冰冷,藥峰之上一點點凝起了寒冰,即使相隔甚遠,陰寒之意也撲面而來。
高座之上穩穩坐着的十幾個長老臉色瞬間大變,猛然起身,慌忙望向江浸月:“門主!”
原本唇角噙着笑意、一副看好戲模樣的江浸月神色一斂,也站起了身。
大殿前的人群跟着騷動起來,驚疑不定地望着藥峰的方向:“那是什麽?”
“怎麽回事?”
“好強的魔氣……”
溪蘭燼順着人群的視線望去,皺起了眉頭。
看來江浸月也沒能封鎖住那六人肚子裏的東西,竟然這個時候動亂起來了。
他就是想進個內門而已,怎麽從頭到尾都這麽不順利。
眼見着魔氣就要噴湧而出,江浸月臉色愈發凝重,立刻吩咐長老們準備起陣封鎖,正準備上前,忽然被一片花瓣迷了眼。
溪蘭燼手中掉了片花瓣,指尖忍不住碾了碾,才遲鈍地擡頭看過去。
哪來的花?
陰沉沉的黑雲之下,藥峰上的無數花樹急速凋敗,一角雪白的衣衫拂開被陰風吹徹的花雨,踏空而來。
溪蘭燼的視線一頓,眼皮忽然止不住地跳起來。
潛意識告訴他千萬別擡頭,眼睛卻止不住地又望上擡了擡,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在沒有靜夜蘭毒素的影響之後,那個人有一雙和溪蘭燼想象中一樣漂亮的眼睛。
和青澀秀美的少年面孔不同,那是張既熟悉又陌生的、成熟英俊的臉,線條利落,輪廓清晰,額心一簇如火金印。
魔氣翻湧時陰風獵獵,吹得他衣袍翻飛,手中的劍在衣袖間忽隐忽現。
有人眼尖,看清了劍身上的名字,一時驚呼出聲:“照夜?那是照夜劍?”
廣場上霎時一片死寂,沒有人不明白照夜劍出現在此處的含義。
懸在藥峰之上的人對下面的驚呼聲不聞不問,照夜劍一橫。
冷厲的劍光宛若烏雲間翻騰的電蛇,瞬間貫徹天地,如劍名照徹寒夜,倏地撕開了那片魔氣集結的陰雲!
頃刻之間,陰風盡散,天朗氣清。
金燦燦的日光重新穿透烏雲,落到了大殿之前茫然的每張人臉上。
溪蘭燼聽到身邊的人“撲通”一聲,拜倒下去,顫抖着聲音叫:“妄……妄生仙尊!”
謝拾檀倒提着劍,垂下眼,望着底下的芸芸衆生。
那麽冰冷的一雙眼睛,形狀卻似桃花,有情卻也無情眼。
“呆着做什麽。”
謝拾檀話音淡淡的,視線落到江浸月身上,卻不似在對他說話:“拜師大會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