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落日
◎弄髒他的床◎
守夜其實只需要有人在一樓待着, 習俗傳到現在,也不需要他必須醒着。
但顧嘉裕坐在客廳,就是一點困意都沒有。
看着冰櫃, 他滿腦子是從小到大外婆帶他長大的場景。
幼時偷偷給他買玩具的是她, 磕碰到了擦藥的是她。每天下午坐在屋前臺階上等他放學回來的也是她。
甚至, 初三畢業時,捧着一束花出現的也是外婆。
這些畫面過于滾燙、溫情,導致顧嘉裕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逃避回憶。
人總是在失去後忏悔遺憾,縱使明白這個道理,終其一生也總是在遺憾。
嘴上說他記挂外婆, 但上一次來西壇,已經是好多年前。
那天西壇下了很大雨, 路面到處是被風刮倒的樹枝, 還有的被雷劈後, 向上冒着滾滾濃煙。
司機大哥悠哉點了根煙,問他要不要繞遠路,說這一條沒法走。
他給了錢, 中途下車。冒着大雨不管不顧地往那條熟悉的巷子走去。
當抖着手敲開門,見外婆披着外套遲疑地望出來時, 他生平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淚。
那是稀罕事。
和顧家有點交集、能探到他家一星半點消息的人都知道,顧嘉裕甚至在他爸媽的葬禮上都沒掉一滴眼淚。
冷漠之于他,都像個褒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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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他無情冷血, 狼心狗肺,這才适配。
能大半夜從華京過來,還克制不住情緒哭了, 一定是大事。
外婆讓他進去, 但必須先去洗個澡, 之後才來好好跟她聊。
那天具體說了多久、說了什麽,他現在已經記不清了。
少有的清晰畫面,是他拿起那碗姜湯,克制着情緒低聲道:“今天跟她去了機場。”
外婆不追問,靜靜地聽。
“航班準時起飛。”他腦中閃過兩人曾相處的畫面,“我沒來得及跟她道歉,說再見,她就走了。”
“外婆。”他擡頭,眼裏不斷湧出眼淚,就這麽任由其滴落,“她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記得當時外婆沒有回答,而是将這個問題抛回去。
“她不回來,你自己不會去找麽?”
“她會煩我的。”
顧嘉裕吸了下鼻子,想起兩周前他們分手那天。
施煙涵幾乎将這輩子所有罵人的話都說了出來,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幾乎狂躁的狀态。
而這個人是施煙涵,是積累了太多負能量的施煙涵。在一瞬間爆發了的施煙涵。
路過的人像看瘋子一樣看她,可她根本沒心思管那些目光,只在發洩完所有恨也好、怨也好,最後一身輕松地丢下一句:
“顧嘉裕,你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憑什麽得到別人的愛。”
她做事從來給自己留餘地,唯獨跟顧嘉裕這件事上,她沒有半分讓步。
那時顧嘉裕手裏的姜湯都快涼了,他才痛苦地從回憶中抽離,擡眼看外婆,她眼中平靜卻非靜止。
像柔軟光滑的湖面,走近了,也能看見漣漪。
“她真的好讨厭我,我應該從她世界裏消失。”
外婆沒有順他這句自暴自棄的話,而是輕聲重複剛才說的那句,将語氣改為陳述。
“她不回來,你也會去找她的。”
……
“顧嘉裕。”
屋外有風,開摩托的社會青年炫酷地發出巨大噪聲,從每一戶入睡的門前呼嘯而過。
碰巧看到亮燈的,一眼瞧見裏頭的黑白照,也嫌晦氣快速離開。
他坐在客廳的木質長椅上,睜眼看鐘。
已是淩晨四點。
“顧嘉裕?”再一聲。
他猛的反應,這不是幻聽。
三兩步上樓,聲控燈很給面子的眨了兩下,最終也沒有照亮樓道。
施煙涵房門開着,人就在旁邊。
她洗過澡,身上有很淡的沐浴液香。只是她穿得單薄,就這麽仰着臉蹲在門邊上的模樣,乍一看有些瘆人。
“怎麽不睡?”他想也沒想,扶她站起來,手碰上時,卻驚于指下溫度。
“好涼——”他的尾音還沒落下,剛扶起來的人就直接一軟,倒進他懷中。
他第一反應是施煙涵暈倒了,立刻把人往床邊送。
“你應該不會趁人之危吧。”她剛躺上,一臉慘白道。
顧嘉裕皺着眉,将被子拉到她脖子邊,把人嚴嚴實實蓋着,冷聲:“我對半死不活的人沒興趣。”
“半死不活的我也沒興趣?”腹部劇痛緩解,她一時玩心上來,三言兩語撩撥他。
顧嘉裕沉默,垂眼與她對視。
施煙涵眨眼頻率加快,清楚地在他眼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氛圍被她這一句話帶得無法挽回。
顧嘉裕伸手輕捏她兩側臉頰,被迫讓她薄唇微嘟着:“身體這麽弱還有心思跟我開玩笑。”
施煙涵蹙眉瞪他,在發火之前,這人讪讪收手,恢複那副正經的模樣:“你哪裏不舒服?按理來說吃了感冒藥應該還睡的好一些,你怎麽失眠了?”
“肚子疼。”她隐晦道。
“吃壞肚子了?”
“…….”
顧嘉裕看她不說話,思索片刻:“例假?”
“嗯。”她甕聲甕氣回答,略微覺得尴尬。
“我等會給你充個熱水袋,衛生巾夠嗎?沒有我去買。”
“你會買這個?”
“看得懂漢字,明碼标價,為什麽不會。”
施煙涵眼神飄忽地掃了他一眼,往被子裏縮了縮。
“對品牌有要求嗎?”他并不認為這是件令人羞愧的事,卻也足夠耐心。
“……我平常用樂雅的,日用長度買最尋常的就行,夜用買最長的。”
“最長是多長?”他甚至拿出手機,在備忘錄上敲敲打打。
“……420。”
“好,你睡一會兒。”
說完他保存備忘錄,面色不變确認她蓋好被子後便三兩步下樓。
把衛生巾買回來之前,他中途還上來了一次,将一個暖融融的熱水袋墊在她腳心下。
虧得有這個"小火爐",施煙涵得以安心入睡。
第二天早晨,施煙涵一睜眼就看到放在床頭的一個塑料袋。
裏面放着幾包她要的衛生巾。
盯着那袋東西發了會兒呆,她起身走去衛生間洗漱。
顧嘉裕這個房間裝修很簡單,空間也狹小。牆上的鏡子上有透明膠殘留的痕跡,以他的性格,沒準是以前貼在這每天早晨刷牙複習的學習內容。
樓下有人在吹唢吶送喪,施煙涵動作快了些。
脫下褲子時,看到內褲上一灘新鮮的血跡,先是煩躁地皺眉,之後猛然想起什麽,快速換新內褲後推門出去,視線在床上搜尋時,果然看見那上面的血。
“......”
這還是他的床。
好巧不巧,樓道傳來腳步聲。
沒幾步,顧嘉裕便擡手敲門:“起床了嗎?”
施煙涵剛才沖馬桶的水時動靜不小。
在這種農村的小房子,隔音自然是很差。他肯定聽到了才上來的。
“起了。”她硬着頭皮應了聲。
施煙涵磨磨蹭蹭,把被子蓋過去,想了想又扯開,有些苦惱地走到門口拉開條縫:“怎麽了?”
顧嘉裕微愣,把手裏的塑料袋遞過去:“早餐。”
樓下來了很多人,現在有不太熟的親戚在下頭主持局面,他才有空抽身買了些早點和粥給她。
“......哦。”施煙涵站在門邊,依舊不太想讓人進,只伸了只手接過。
顧嘉裕沒多問,只讓她再休息會兒,有事才叫她。
眼前人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弱弱冒一句:“等一下。”
顧嘉裕回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一手扯進房間,之後把門關的嚴嚴實實。
還上了鎖。
他完全狀況外,一臉不解:“怎麽?”
“有個事跟你說一下。”
她慢吞吞挪到床邊,伸出一根手指挑開被子:“我......不小心把你床弄髒了。”
顧嘉裕順着看過去,果不其然斂了下眉。
施煙涵心中默默嘆息,自覺失禮。
她月經一直不準,加上前幾天才在南港淋了場雨,導致她的月經完全紊亂。
得虧她包裏時常放一張日用備用,昨晚是用那張衛生巾外加幾張紙巾卷起來墊着勉強過夜。
“我以前一般第二天才會......”施煙涵有些郁悶,再想到他剛才那個神情,心裏也不痛快:“我就跟你說一下,等會會弄幹淨的。”
“好多血。”顧嘉裕說。
“?”
“你肚子疼嗎?你不介意的話,那些我可以幫你洗。”
“啊?你不生氣嗎?”
“我生什麽氣?要怪也怪我沒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
施煙涵連眨了幾下眼,沒料到這個走向。
接着二十分鐘,施煙涵坐在一邊安靜地吃早餐。而顧嘉裕,先拿出手機在網上查了查怎麽去掉血跡,之後小心地操作,在避免将大部分床單弄濕的情況下,把血跡盡可能清除。
等這些做完,他也有點累,坐在旁邊椅子上,一手滑手機,一手舉着手拿吹風機吹床單。
這個時間,應該是他公司開早會的時間,他短時內無暇分身。
作為房間內最大的噪音源,施煙涵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身上。
他衣服換過,在這邊不需要一直穿正裝西服,所以他今天的打扮很符合他的年齡。
上身是近來國外很流行的潮牌短袖,下邊是微微收腳的工裝褲。一晃眼,時間像被帶回大學時期。
他還是在學校倍受老師同學喜歡的家境優渥的高材生,而她,是成績一般人緣一般,美院中不太起眼的一個。
他可以不在意他人目光的替她做事,幫她撐傘,背米白色挂着怪獸挂件的背包。
什麽都好,獨獨那張臉過分冷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很不情願,是被迫做這些的。
甚至到分手很久以後,她都還在想,顧嘉裕是不是真的不願意做普通情侶都會做的事。
走神許久,她沒發覺耳邊風筒的聲音已經消失。
顧嘉裕早把東西收好,站在旁邊回公司群內信息。
他原本想再待一會兒在下樓,無奈下面不知道誰在喧嘩,似乎引起場面混亂。
連施煙涵都聽到,下面有一把尖銳的嗓音在叫顧嘉裕的名字。
她擡頭:“下去看看?”
作者有話說:
感謝浪漫些許浪漫寶貝的營養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