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落日

◎狡猾的人◎

不省心的事暫時告一段落, 顧嘉裕中午回去,便準備跟着其他人一起送外婆遺體去火化。

施煙涵一路在後面跟,看着他們簽協議和合同, 一直到巨大骨架出來, 只剩一抔灰時, 她心中百感交集。

雖然去世的不是她的家人,但當完整地走過這個流程時,她也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外婆。

顧嘉裕帶着她在外婆墳前拜了拜,等衆人散去,他折回, 跪在墳前。

施煙涵安靜地在旁邊,撐開傘給他微微擋着。

她聽到顧嘉裕說了很多話, 這輩子她就沒聽這人有過這麽多話說。

從小時候一直到大學前, 他的世界滿是外婆的陪伴。

要說親人, 他最親的應該就是外婆。

因為施煙涵看到他眼睛紅了,他爸媽去世時他都沒有掉眼淚。

午後陽光毒辣,施煙涵出了點汗, 背後衣服被浸濕。

低頭看到顧嘉裕後脖頸處也都是汗,從包裏拿出一張紙, 順手給他擦了擦。

他先是一僵,未及回頭,聽到一道略帶威脅的聲音:“別亂動!”

“……”

夏日炎炎, 本就三十六度高溫,被她突然一個舉動,弄得幾乎要中暑般窒息。

從墓前離開, 他們都不太舒服。身上太熱, 想找個地方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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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有酒店嗎?”施煙涵渾身黏糊, 很不爽利,“我想開個房洗澡。”

顧嘉裕也有此意,環顧四周,最後踏入一間賓館。

這裏衛生條件一般,工作人員也很少。

前臺的人一邊跟同事抱怨這天熱的離譜,一邊暴躁地敲鍵盤,之後語氣冷淡地跟他們說:“三樓。”

施煙涵從外面便利店買了點東西回來,在電梯口和顧嘉裕遇見,一起上去。

電梯門關上前,外邊的對話不偏不倚落入二人耳中。

“這麽熱還來開房。”

“幹柴烈火吧,那男的長得很正啊。”

“女的也不賴,這年頭,賺點錢不容易。”

施煙涵:“……”

顧嘉裕:“……”

說起開房,他們以前也做過這事兒。

年輕人,血氣方剛。一個沒忍住,便偷嘗了禁果。

施煙涵想起些不好的回憶,眉間輕皺。

其實那晚就他嘗了。

施煙涵第一次太緊張,他們都沒經驗,最後沒做成。在裏頭待了會兒就被她哭哭啼啼地踢開,說這人公報私仇,要捅死她。

顧嘉裕笑着安慰她,任自己背後被拍了好幾個紅巴掌印也沒說什麽。

“咳咳——”施煙涵猛地被嗆了嗆,有點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等會我先洗,太熱了。”施煙涵緩過來,強作鎮定。

他輕瞥一眼,漫不經心回一句:“行。”

施煙涵脫了衣服,把剛才随便買的一件幾十塊錢上衣短褲挂好,推開浴室門,面對的是一塊三面磨砂的玻璃,腳踝往下就是玻璃,能看到外面。

施煙涵也能看到外面顧嘉裕的背影。

“……”

如此旖旎的設計……

算了。

施煙涵站在邊上,舉起受傷的手,快速打濕自己身體黑頭發。前後十五分鐘,她就關了水。

洗過澡,渾身都舒服的不得了。包好頭發走出去時,她直接掀開被子往床上一躺:“改變主意了。”

顧嘉裕正解開西裝紐扣,見她頭發還濕着,皺了下眉:“什麽?”

“我想睡個午覺,你等會不要吵我。”

顧嘉裕笑了聲,沒理她,擡步走進浴室。

浴室裏放着她剛買東西的塑料袋,裏面放着一盒包裝,是男士的一次性內褲,和她不知從哪弄來的一套幹淨衣物。

他動作微頓,垂眼陷入思考。

浴室還挂着水珠,天花板頂聚着久難散去的水霧。

踏進洗浴的地方,他瞬間有了不應有的感覺。擡手把幾乎扭到最左邊的水溫,擰到最右邊。

冰涼的水沖洗将近十分鐘,他才停下。

等換好衣服出來,施煙涵還保持着剛才的動作。看着睡了,頭發還在滴水。

“施施,起來吹頭。”他毫不留情地将人叫起來,結果是一個下午都沒得到好臉色。

被施煙涵“發配”去旁邊沙發不許過來。

來例假時,她很嗜睡。就算中途被叫起來吹頭,再躺下也迅速睡了。

中途似乎聽到顧嘉裕出了房間,什麽時候回來的不知道。

只在許久之後睜眼時,看到天邊昏黃的暮色。

顧嘉裕坐在外面陽臺,手裏拿着煙。身上鍍上落日,整個人顯得沉重許多。

她起身踩着拖鞋過去,唰一下拉開門,沉默着,只靠在門邊看向外面。

落日燒了半邊天,倦鳥還林,遠處樹影晃動。

顧嘉裕小幅度偏頭,将落日與施煙涵都裝進自己視野中。

她長得很漂亮。

平靜時柔軟的像月光,沒有攻擊性。然而冷下來,便是冬天的冰雪,鋒利尖銳,不容冒犯。

此刻橘黃色包裹下,剛起床的人莫名有股慵懶勁兒,眼睛木木地看着遠處。

“餓了。”她慢吞吞吐出兩個字,打破沉靜。

顧嘉裕把手上的煙掐滅,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着裝,有些猶豫:“回家吃還是在這兒?”

下午施煙涵睡覺的時候,顧嘉裕把他們的衣服送到洗衣房,此刻就在邊上晾着。

如果現在回去,意味着他們得穿着現在這身。

施煙涵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蹙了下眉表示:“我覺得這麽穿挺好看的啊,你平時就只穿西裝,很死板。”

顧嘉裕微偏了下頭,“行,那回家。”

人錯身進屋,施煙涵還在原地看着落日。

鼻尖嗅到附近人家生火做飯的飯香味,樓下幾條狗在互相吠,誰也不服誰。

一陣晚風吹來,耳邊剛才那句話久久沒有離開腦海。

一瞬間,覺得他們好像從來沒分開一樣熟悉。

施煙涵覺得自己有點不争氣,暴躁地抓了抓頭發,正好被顧嘉裕看到。

“別拿頭發出氣,我怎麽惹你了?”

身後人悠悠一句,就算真的做錯事了,這也不是認錯态度。

施煙涵回頭:“你什麽都不用做就足以讓人感到很煩。”

“真的假的?”他無所謂笑笑,聲音依舊淡然:“那我挺厲害。”

“......”

他把半幹的衣服折好,放進塑料袋裏準備帶走。

施煙涵把頭發随意披下來,剛把房卡拔下來,顧嘉裕在後面叫住她。

“外面套件外套吧,晚上風大。”

“不冷。”

顧嘉裕看了眼她的領口,最後也沒堅持。

他們兩人在墓地邊上的賓館待了一下午,回到家裏時,周圍的人不免好奇地投來目光。

今天早晨的鬧劇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眼下大家都在傳,說跟顧嘉裕一起那個姑娘是他對象,不然怎麽她一摔,他直接上前跟着了魔一樣。

當然,當事人并不知曉這些輿論。回家後兩人分工明确,施煙涵負責點外賣,顧嘉裕把衣服重新洗了晾好。

餘下的時間,他們一人搬了張椅子坐在客廳,安靜地盯着外面暗沉的夜色,等待外賣小哥劃破天際的一聲摩托轟鳴。

“晚上洗過澡記得換藥。”

顧嘉裕把桌上的白色袋子往她那兒推了推,“頭上看不到的傷口我可以幫你。”

施煙涵擡手碰了碰,冰敷過已經沒什麽大問題了。主要的疼痛來源是右手的刀傷,今天中午洗澡時,她費了老大勁了。

“不用,拿個冰袋敷一下就好了。”

顧嘉裕點了下頭,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鈴聲。看了眼是顧桐,沒想什麽接了。

“哥,那邊處理的怎麽樣?”

“挺好的,節目弄完過來拜拜外婆。”他聲冷。

他不提醒,施煙涵都快忘了顧桐也是外婆孫子。

相比起顧嘉裕,他對他外婆的感情肯定沒那麽濃。

顧桐是後出生的,從小跟着爸媽在華京生活,一年就跟外婆見一兩面。

或許因為這個原因,顧嘉裕也沒有讓他放下工作過來。

畢竟南港那邊現在有那麽多人,總不能大家都到了,卻因為他的個人私事又讓他們回去。

“知道了哥,你在那邊還好嗎?我今早看到熱搜都吓死了,怕你煩一直沒敢打電話問你。”

“他們往網上傳什麽了?”

“就你和二姑母他們吵架,還有Sighn受傷啊。她在醫院急診的視頻都被人偷錄下來了,Dex緊急聯系對方删除才沒傳開。”

“嗯,她手受了點傷,其他事情也已經解決了。”

“弄好了就回來吧,西壇那邊煩人的親戚太多,想想都頭疼。”顧桐停頓兩秒,語氣有些古怪:“你別太累了,我先忙節目這邊。”

顧嘉裕淡淡嗯了一聲,挂斷電話後,神色卻有一絲悵惘。

“你弟?”施煙涵問,“他說什麽了,魂都丢了。”

他輕輕扯了下嘴角,低聲說:“就是突然很羨慕他。”

施煙涵知道他們兩小時候生活環境天差地別,安慰的話就在嘴邊要說了,聽他不慌不忙地補充:“有一個那麽好的哥哥。”

“......”

這天晚上,他們坐一起吃了家味道一般的外賣。

施煙涵把手機架在前面,在看她k站很喜歡的一個vlog博主。

瞥到顧嘉裕也在看,她便主動聊,說覺得他們生活很精致,看完後渾身充滿力量,也想把自己生活過好。

顧嘉裕卻道:“我覺得你也很會生活。”

“怎麽說?”

“你微博上的日常也很有生活氣,我覺得她沒你的好。”顧嘉裕指了指屏幕上的博主。

“那你是沒認真看別人的,太雙标。”

顧嘉裕笑:“我不覺得對你雙标是壞事。”

“雖然,我說的是實話。”

“以前怎麽不見你雙标一下。”施煙涵戳了戳盒子裏的米飯,“那個年紀的女孩子,最喜歡男朋友偏愛,我覺得挺可惜的。”

“那你現在喜歡什麽?”顧嘉裕停頓片刻,直白地問她。

施煙涵原本真的在想,結果想着想着,意識到這人在走捷徑,立刻停止思考:“你這樣對其他追求者不公平。”

“哪有直接問的,真狡猾。”

顧嘉裕放下筷子,偏頭:“你之前說我是負分,所以現在已經和別人同一起跑線了?”

“......”

施煙涵:這人怎麽驕傲起來了。

“不算吧,我也不知道。”她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以前的事,我想弄清楚,也想給你一個交代。”顧嘉裕斂起笑意,下一秒鄭重其事道。

“回華京再說,現在這個狀态不合适。”施煙涵坦言,這幾天跟他待在一塊兒,差點覺得他們目前還挺合适。

果然一個人的時候不能輕易做決定,有情緒上頭的時候也不行。

他默認,見手機上的視屏暫停,伸手點了下任其繼續播放。

吃過晚飯,施煙涵在客廳裏兜圈消食。

無聊開手機時,登上小號,發現粉絲已經破萬了。

之前交稿時,顧嘉裕酒店的官微直接@了她的賬號,于是原本試圖藏在角落的號最終還是曝光在大衆視野。

粉絲多了唯一不方便的地方,是要求她的每一幅摸魚作品都不能太差。否則稍有不注意,就會成為日後他人指責的把柄。

“聽說西壇有一個村莊很适合度假。”她随口提起,在旁邊敲文件的顧嘉裕動作停下,擡頭看過去。

“是有,不過離這裏很遠,想去的話可能得等下次。”

“我還沒去過古鎮,小橋流水,晚上點燈之後肯定很漂亮。”她低聲說,“如果有機會去,說不準能給我下一張畫找點靈感。”

“準備辦展了?”

“不是,是你們酒店的畫。”

顧嘉裕思忖片刻,道:“前段時間才交稿,下一張不着急,你別有壓力。”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她聳聳肩,表示無奈,“有任務壓着,就總是想着要完成,導致我工作時不夠專注,玩的時候有總想着工作。”

“那更不能帶你去那邊了。”他平靜地說。

“?”

“從源頭上遏制。”

“......”

不去古鎮就沒靈感,沒靈感就畫不出來。

顧嘉裕邏輯是真有一套的。

施煙涵對他無語,抱着手機坐到沙發上。

夜裏村子上靜悄悄的,顧嘉裕出去把大門鎖上,再把一樓的鐵閘鎖上,木門敞開讓風流進來。

外頭是蟬鳴喋喋不休,周圍暖風融融。這是一種很溫馨的感覺,像把人帶回小時候。

顧嘉裕應當也是這樣想的,坐了會兒,緩聲說:“以前初高中的時候,我就坐在這裏寫作業,外婆在旁邊刮彩票,看電視。”

“她最喜歡看歷史劇,看不懂也愛看。”

施煙涵慢慢放下手機,安靜地聽。

“她總是跟我說,累了就休息,做不完作業頂多挨一頓罵,身體最重要。”

他低下頭,眸光很淡地落在前面掉了漆的木桌上。

“我爸媽就從來不這樣。”

施煙涵:“他們好像對你要求很高。”

“大三的時候,我爸突然查出來胰腺癌。我媽在外面走廊哭得幾乎要昏死過去,我在裏面聽醫生講病情。”

“癌中之王,進展很快,生存期也沒剩多久。”

說到他爸媽,顧嘉裕整個人的情緒明顯平淡許多,沒有剛才所外婆時有感情。

“所以我還在上學就被我爸媽帶去公司,熟悉各種業務,每一個部門的工作,還要和大股東見面,應酬。”

“那個時候,我其實想過跟你分手。”他聲音低啞,充滿疲憊。

“瘦了那麽多。”

只一句,施煙涵莫名其妙眼眶熱了,偏頭伸手擦完一邊,另一側又掉下眼淚。

“但是我太自私,也太貪心了。”

“沒有人陪我,沒有人愛我,只有你。”

他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但我也沒有控制好情緒,總是和你吵架。”

“我知道你狀态不好,壓力很大,我還和你吵架。”

施煙涵緩過來,“但結果是好的,我們後來還是分開了。”

“我們好像不太合适。”

顧嘉裕放在一邊的手不自覺顫了下,聲音也在抖。

“現在也這樣想嗎?”

作者有話說:

施其實一直在自我保護性逃避,當局者迷,走出來需要時間

感謝枝枝葡萄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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