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垂簾殿閣轉春風
雲娘心性最是要強,自穿越以來,別的都還罷了,唯有書法一道,縱然前世也報了書法班練習過,但跟古人相比,還是相差甚遠。自從上次趙顼囑咐她多習魏碑後,雲娘就找來魯郡太守張府君清頌碑貼,每日黎明即起,勤加臨摹。暖玉笑勸:“娘子又不須考功名,何必如此自苦,平白熬壞了身體。”雲娘只是不聽,只得罷了。
這日清晨,雲娘醒得比以往更加早些,匆匆洗漱後,屋內尚昏暗不明,雲娘怕驚醒了暖玉,也不點燈,直接來到廊下,把筆墨鋪到石案下,接着微亮的晨光,開始習字。
趙顼到來時,遠遠看到雲娘寫字的樣子,晨光微啓,白露未晞,端硯湧泉,佳人玉立。這女子入宮後一貫溫良恭謹、低眉順目,而自己卻在宮外見過她意氣風發、談笑宴宴的樣子。現在看她運筆習字時,神情專注又帶着幾分篤定,塵世的重壓陡然卸去,依稀有初見時的風采。少女的明媚與翰墨的端莊,竟這樣和諧的融為一體。趙顼突然想,如果自己平日讀書時,有這樣的佳人在旁紅袖添香,也許就不那麽辛苦了吧。
趙顼不忍打擾雲娘,凝視良久,才出言調侃道:“娘子如此用功,倒叫我等須眉男子慚愧了。”
他看到雲娘擡起頭來,面上一驚,已是帶了緋紅之色,慌亂之中筆上的墨汁濺到手腕上,感覺像自己心愛的墨寶染上髒東西一樣,下意識想要用手拂拭,卻見雲娘抽身避開,方才醒悟過來,忙道:“是我唐突了,打擾娘子用功。”
雲娘也很快鎮定下來“妾學藝不精,讓大王見笑了。”
趙顼笑道:“習字一道,重在日常勤學苦練。我像你這麽大時,最愛顏體,爹爹說我的字像田間插秧的大漢,粗俗魯莽,這幾年苦習王右軍的字,才算稍稍有些樣子。娘子不用心急,關鍵要持之以恒日日練習。”
雲娘看他這樣說,忍不住笑了,見趙顼詫異,解釋道:“大王說話的語氣,讓妾身想起了幼時的老師,年紀大概有五六十歲那麽大,每次督促妾身功課極嚴厲。大王明明還年輕,何必這麽老氣橫秋。”
話剛剛說完,雲娘才發現自己造次了,縱使入宮以來日日提醒自己謹言慎行,如今還是暴露了本性,忙低頭道:“妾身剛才拟于不倫,請大王恕罪。”
趙顼倒喜歡雲娘的直率,有心和她開玩笑,故意反問道:“怎麽,剛才侃侃而談,現在反倒膽小,變成鋸嘴的葫蘆了?”
雲娘忙道:“妾身口無遮攔,甘願領罪。”
趙顼看雲娘頗有些惶恐,也不忍繼續逗她了,笑着安慰道:“不要動不動就說罪道罰的,日子久了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會以言罪人的。”
雲娘這才放下心來,一心盼望這尊大神趕緊走開,卻聽趙顼溫言囑咐道:“後苑承化殿所藏碑帖甚豐,李舜舉掌管此殿,是我的貼身內侍,我跟他說一聲,你和妙柔一樣,可以随時出入。”
早就聽說北宋皇家藏書十分豐富,如今終于可以一窺究竟了,雲娘十分欣喜,連忙道謝。趙顼笑了,原來讨她開心也不是很難。
是啊,他們還年輕,還有大把的光陰。青春的寶貴,以前對于自己來說,是可以有精力不分日夜的用功,研習學問,體察時政;是有足夠的時間去準備、去等待,最終綻放前程似錦;現在他才發現,青春也可以賦予自己資本,能夠光明正大的追求所愛。想來假以時日,無論這紛繁的朝政,還是眼前這朦胧的情愫,都能在自己掌控之中吧。
趙顼又囑咐道“我還要早些去資善堂就學,晨露清寒,娘子善自保重。”言罷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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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日,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聖駕幸臨金明池觀龍舟争标。趙妙柔和雲娘自是不肯放過這一年一度難得的放風機會,早早梳洗打扮好随駕同行。
英宗在臨水殿賜宴群臣。靠近臨水殿的湖面上,一字排列着四條彩船,上有禁軍表演舞大旗、扮獅豹、耍掉刀、神鬼雜劇之類的百戲。旁邊又有一條小船,在表演“水傀儡”。一名白衣男子在水中垂釣,他身後有名小童在舉槳劃船,小船回環旋轉數次,釣魚者和小童對話致辭,音樂聲起,釣竿竟釣出一條活魚。雲娘頭一回看到這麽生動的傀儡戲,覺得十分有趣。
傀儡戲後,又有兩艘豎着秋千架的畫船駛到了臨水殿前。卻見一翩翩公子,身着素色窄袖袍,微笑着從船艙內出來,對着臨水殿施禮後,擡足躍上秋千,秋千在少年的操控下越來越高,來回飛蕩于空中,眼見着那少年的身體與經秋千的橫架差不多平行了,雲娘覺得自己的心被提了上來,手心都緊張到出了汗,周圍也傳來了後妃宮女的一陣陣驚呼,卻見那少年猛然自最高處騰空而起,棄秋千而出,在空中翻躍了兩個筋鬥,最後倒垂入水,引得宮人們一陣陣喝彩,雲娘看到身旁趙妙柔觀賞的十分投入,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忍不住笑問侍從:“這表演水秋千的是誰?”
暖玉笑回道“娘子竟不知道?今年表演水秋千的是王衙內,國朝名将王凱之孫。”
原來是他!雲娘看到趙妙柔面色緋紅,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水秋千表演後,是今天的重頭戲 ——龍船争标。成群的小龍船到“奧屋”把大龍船牽引到水殿前。雲娘仔細觀察那艘大龍船,卻見船上立着三層樓閣,雕梁畫棟,極盡奢華之能事。船上人物分工明确,單側有三支船槳,每支船槳由兩人執掌,船頭龍首上高高地站着一個人,手中揮舞着旗幟,他就是這場表演的“總指揮”。
大龍船兩側各有五艘小龍船,小龍船的龍頭上也各站一人執旗指揮,正式争标開始之前。十艘小龍船還要在執旗之人的指揮下表演各種陣式。
陣式表演完後,争标正式開始。正對臨水殿前方,池中插着兩排共12面錦旗用來标示距離,兩排錦旗中間立着一根挂着錦彩銀碗的杆子,這就是龍舟要争奪的“錦标”了。
執旗人一聲令下比賽開始,兩行龍舟擊鼓競逐,争先恐後向前沖去,先到達者得标後自是喜不自禁,帶領着衆人朝臨水殿跪拜,三呼萬歲。然後同樣的儀式又在執旗人指揮下重演,如此三番才結束了這日的争标活動。
雲娘突然覺得意興闌珊,昔日漢武帝建昆明池,是為了操練水軍,積極備戰,最終征服了滇國,在其舊地設置了益州郡。而現今的金明池,卻成了都人嬉戲玩耍之處。龍船争标的參與者雖然是正式的軍卒,但排練的這一套只是花架子而已,真正打起仗來,恐怕沒有半點用處。
趙妙柔也不喜歡這喧鬧,于是拉着雲娘一起出去躲清淨。信步走到金明池西岸,與東岸南岸的熱鬧喧嚣不同,這裏游人稀少,也沒有什麽殿宇,只見垂楊蘸水,煙草鋪堤。雲娘發現,一名少年正在這裏釣魚。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搭話,卻見趙妙柔揚聲問道:“閣下可是剛才表演水秋千的少年?”
那少年已經換上了一身寬大的白袍,廣袖随着頭上的發帶迎風而舞,越發顯得風度翩翩,只見他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雲娘心道:此人真是妖孽啊,又忍不住問:“閣下剛才出盡了風頭,怎麽如今倒有閑情逸致在此釣魚?”
少年搖頭笑道:“這次表演本來定的是東陽郡王,因他臨時有事,求了我多次才答應替換他的。依我的本性,實在不願湊這個熱鬧,還是在這裏當個釣翁來得自在。”
說完沒多久,就釣上來一條尺把長的鯉魚,那少年令商家臨水砟脍,笑着招呼二人道:“既然碰到也是有緣,你們一起來嘗嘗,這可是當季的佳味呢。”
雲娘看那魚脍薄如蟬翼,用筷子夾起似乎要迎風飄起,放入口中仔細品嘗,許是調味得宜,竟絲毫沒有魚腥氣,只覺得鮮美無比。
吃完魚脍後,趙妙柔好奇地指着一旁的彩幕問:“那裏面是什麽?”
少年笑道:“是關撲。”三人進入彩幕,見裏面陳設了各式珍玉、奇玩、絹帛、茶酒器物等,店家笑着招呼道:“列位可将銅錢投擲十次,若有八次背面朝上,我就把列位選中的器物白送給你們。”
趙妙柔頗有些躍躍欲試,但又顧慮自己笨手笨腳,少年笑道:“我來。”他選了一只魚子紋的茶盞和一把纏枝花紋的絹扇,一連投擲了十次銅錢,竟然九次都是背面。
店家愁眉苦臉對少年道:“小的有眼無珠,竟沒看出閣下是位關撲高手,小的是小本經營,還請閣下手下留情。”
少年笑道:“自然,我們只玩這一次。”
店家這才放心,忙把東西遞給少年,少年轉手把兩樣東西分送給雲娘與趙妙柔:“我留着無用,送給二位娘子吧。”
趙妙柔臉上一紅,忙謝過了。少年随即告辭,趙妙柔問道:“今日多謝閣下款待,還不知道閣下名字呢。”
“在下王诜,娘子以後可以叫我晉卿。”言罷轉身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1.渣男王侁出場了。
2.有關聖駕幸臨金明池觀龍舟争标的記載見《東京夢華錄》,我還真是大愛這本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