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雲不負青春色

春日多閑暇,宮中承襲前代風俗,頗盛行打秋千。趙妙柔早就讓宮人們高高架起一座,響午趁着天氣和暖,便招呼雲娘一起來打。雲娘初時不肯,但看到趙妙柔雖然貪玩,膽子卻小。那秋千蕩了多時不過離地二三尺,忍不住腹诽:古代女子果然沒體力,自己前世的的時候,那可是做過反軌列車,跳過十米跳臺的女漢子。打秋千這小兒科的游戲,自是不在話下。

雲娘的好盛之心被激起,忍不住拽起羅裙,雙手握住朱色繩索,兩腳一蹬,把踏板向前送出,那繩索就悠悠的向上蕩,雲娘腰部微微用力,順勢一送,那秋千也就漸漸的高起來。初時不過離地一二尺遠近,慢慢的高至三四尺,五六尺,最後竟高至一丈開外,只聽得風聲在耳邊響起,感到衣裙迎風飄蕩,身體越來越高,便是宮牆外的景致也歷歷在目,春花繁盛,春草初生,春水湧動,這浩蕩的春景直入眼簾,雲娘的心情變得極好,仿佛羽化升仙一般,塵世的種種束縛早已抛在腦後。

下面的宮人們也看得連連喝彩,雲娘突然明白為何古代女子為何鐘愛打秋千了,世上對女子本來束縛就多,能夠光明正大從事的體育活動更是少得可憐,秋千,大概是她們寂寞時難得的消遣吧。

打了一會兒,雲娘也有些累了,遂下來休息,真的是久不運動了,居然氣喘籲籲,還出了一頭的汗,趙妙柔等人正要調侃幾句,忽聽內侍報:東陽郡王來了。

雲娘自覺此時自己的形象頗為狼狽,正要悄悄退下,卻被趙妙柔連連使眼色,只得留下來。

卻聽東陽郡王趙颢笑道:“妹妹好興致,那才那位娘子是誰,秋千打得甚好。”

趙妙柔出言解釋,雲娘只得上來與二王見禮,趙颢笑道:“果然虎父無犬女。娘子這秋千打得,可謂不讓須眉了。”又對趙妙柔道“我這次來,主要想問問你,孃嬢生辰将至,可考慮好送什麽禮沒有?”

雲娘見這兄妹二人私語,覺得自己一外人坐着毫無意思,正要抽空退下,又見趙妙柔連連朝自己使眼色,心中叫苦,也只得豁出去問趙颢:“殿下可與王诜相識?”

趙颢不由一愣,看到雲娘眼睛一直瞅着趙妙柔,忍不住微微一笑:“自然是很熟。”

雲娘看到趙妙柔鼓勵的眼光,再接再厲問道:“那不知他現在那裏任職呢?”

趙颢緩緩啜了一口茶,方道:“晉卿是将門之後,現蔭補三班任職。”

趙颢口風緊,真是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說,雲娘只得又問道:“不知他今年多大年紀?”

趙颢失笑道:“比我大兩歲。”又轉過頭笑對趙妙柔道:“你有何話直接問為兄就好了,又何必讓富娘子為難。”

趙妙柔紅着臉啐了趙颢一口:“我只不過是好奇,随便問問而已。”

趙颢笑着調侃:“原來你口中的随便問問,竟是要刨根問底的。”

趙妙柔又羞又惱,一跺腳就要出去,卻被雲娘拉住笑道:“二大王是開玩笑呢,公主還不回去坐着,真要出去倒真成了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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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颢卻換了正容道,“我與晉卿相交多年,深知此人志向甚高,風流自賞,朝野中如子瞻、魯直一般的名流,也多與其相交,你若只是随便問問便罷,若是……”他見趙妙柔十分羞澀,覺得此話說得早了些,便也就打住不提了。

雲娘被趙妙柔軟磨硬泡多時,如今終于完成了她的囑托,只覺得如釋重負。想到自己習字需要借閱鄭文公碑帖,遂也沒告知旁人,悄悄來到承化殿來找尋。

承化殿原名玉宸殿,原是真宗讀書休息之所,處理政務之餘,經常召近臣來此宴飲,故布置的異常精潔,且位于後苑,密迩宮禁,極是清幽。陽春三月,正值玉蘭花開,花香随風飄入殿閣,雲娘覺得一陣恍惚,記得前世在國圖北海分館借閱古籍,依稀也是這樣的情景。

雲娘在殿內仔細搜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碑貼 。她發現此處藏書十分豐富而精當 ,有屢經校定的正經正史 ,有太宗真宗仁宗三代皇帝禦制禦書 ,另有許多唐朝舊畫,正要仔細觀賞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忽然發現在後排書架角落裏藏着一本《韓非子》,不由好奇拿來觀看。原來這是一手抄本,上面還有密密的批注,字跡勁健端莊,卻微微有些稚嫩,忍不住細細觀看。

裏面有一段批注特別顯眼“如韓非者,亦一時才辯之士也,觀其治國之術,甚有章法,富國強兵之道無出于此,惜後世腐儒不識,徒以險薄相責,予不禁為之浩嘆。”

這批注定是趙顼少時寫得,雲娘想象着他下筆時煞有介事、故作老成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雲娘正在神游天外,卻聽身後有聲音響起:“娘子在看什麽書?”

雲娘吓了一跳,轉頭見趙顼身着朝服走進來,頭帶七梁額花冠,貂蟬籠巾。頸項下垂白羅方心曲領一個,腰束金塗銀革帶,挂以玉佩、錦绶,足登黑色皮履。她不由感慨:果然人靠衣裳馬靠鞍,還是這華夏衣冠最襯人了。連忙上前行禮,卻被趙顼拉住道:“以後相見不必這麽多禮。今日是大朝會,散得比往常早些,我想起師傅們教的功課還有些不明白,便來這裏翻翻書。”

趙顼看到雲娘在翻看韓非子,不由眼前一亮道:“娘子喜歡韓非?”

雲娘點頭:“韓非集法家之大成,講的是富國強兵之道。自然是十分實用的學問。”

趙顼又笑問“那麽,娘子最喜歡書中的那句話?”

雲娘不假思索的答道:“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言罷好奇問道:“大王最喜歡那一句呢?”

趙顼咳嗦了一聲道:“我嘛,只是閑來無事随便看看,聊充藏書之數的。”

雲娘不由腹诽,這位未來的神宗皇帝真是口是心非,突然起了調侃之心笑道:“這樣啊,原來大王如此好學,就是随便看看,也要親自摘抄,寫這麽多批注的。”

趙顼大笑:“原來看你文靜,想不到竟如此促狹,怪不得能和妙柔玩到一起。”一面又正容囑咐道:“娘子喜歡此書,悄悄拿回去看就是,千萬不要聲張,惹出麻煩來就不好了。”

雲娘也知道本朝獨尊儒術,法家學說原屬異端,忙答應了,将《韓非子》藏在衣袖裏要退下。卻被趙顼叫住道:“我一向不喜歡宮中秋千之戲,那些秋千用紫檀木做踏板,金銀線為牽繩,實在太糜費了,可是看娘子打秋千,姿态卻是極美,原來古人千金買笑,也是有道理的。”

雲娘大囧,驚問道:“大王何時看到的,為何不進來?”

趙顼狡黠一笑:“散朝時路過二妹的宮殿,不經意看到的。”他又從袖中拿出一支簪子,笑問:“這支簪子娘子還記得嗎?”

雲娘仔細一看,不由大驚,這正是自己在上元節觀燈時遺失的靈芝紋水晶簪。忍不住問:“大王是從那裏得來的?”

趙顼狡黠一笑:“娘子的記性真是太不好了,真的全忘了上元節的事了嗎?”

雲娘顧不上避忌,打量了趙顼很久,突然恍然大悟,他就是上元節的那位白衣少年。趙顼看到雲娘醒悟過來,慢慢地笑了,他把簪子遞給雲娘道:“如今也算物歸原主了。我兩次拾金不昧,娘子該怎麽謝我呢?”

自己确實欠了趙顼一份人情,該怎麽還呢?雲娘絞盡腦汁苦思冥想,趙顼看到她為難的樣子,輕笑道:“那就先欠着,以後慢慢還吧。”

雲娘卻不喜歡欠人人情,思索一陣已是有了主意:“我前幾日按古方配置一款香料,就贈予大王權當謝禮吧。”

趙顼仔細賞鑒,覺得香味空靈淡遠,有檀香的神韻,卻沒有檀香煙熏火燎的氣味,不由好奇問道:“這款香叫什麽名字,是怎麽制成的?”

雲娘笑道:“這唐開元宮中香,取沉香二兩蜜水浸泡,然後慢火煮一夜,加檀香二兩,龍腦二兩、麝香二兩、甲香二兩,馬牙硝一錢混合而成。檀香用清茶浸泡一宿,再稍加炒制,自然沒有煙熏的氣味了。”

原來近來雲娘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是這個味道,趙顼不禁心中一蕩,收下香料笑道:“我也有一樣東西給娘子看。”

趙顼領着雲娘來到承化殿的一角,發現靠牆立着一排櫃子,想是存放一些機密文件的,他打開其中一個櫃子,小心翼翼取出了一盞燈。

“是兔子燈!”雲娘驚嘆道,小小一只兔子憨态可掬,兩只大耳朵還有紅紅的眼睛都栩栩如生,制燈的工匠真是長了一雙巧手。她忍不住好奇問:“大王從那裏尋來的?”

趙顼笑而不答,把燈遞給雲娘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燈送你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飄然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續資治通鑒長編》載,神宗曾拿着親手抄錄的《韓非子》讓府僚校對,老夫子孫永很不以為然,說“韓非險薄無足觀”,好在神宗知趣,掩飾說“錄此備藏書之數,非所好也”,要不這事就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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