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諸君何以答升平
引伴使高宜終究沒受到處分。夏使吳宗回國後,向李諒祚倍述前事。李諒祚認定受到侮辱,數次出兵侵擾秦鳳、泾原數州。
趙曙咨詢輔臣對策,韓琦出列奏道:“陛下,募兵制雖是我朝家法。但前朝推行的卻是府兵制,籍民為兵,兵農合一,所以兵士數量雖多,但所需軍費卻很少。現在河北就有義勇近十五萬,河東有義勇近八萬,勇悍純實,出于天性,而且有物力資産,不必耗費朝廷錢糧。若将這些義勇稍加訓練,臣相信,效果不會比前朝的府兵差!”
趙曙道:“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目前西事緊急,陝西也可效仿此法嗎?”
韓琦道:“陝西之前也曾三丁選一丁為弓手,刺字為保捷正軍。我朝與西夏議和後,這些士兵又被遣返回鄉務農,目前沒有多少留存下來。如今李諒祚屢次出兵困擾西境。河北、河東、陝西三路,皆西北控禦之地,事當一體。臣請求陝西諸州也實行三丁一勇,只在義勇手背上刺字,與正規軍有所區別,不失為禦敵的良法。”
趙曙猶豫道:“此事還需問問富相公,加強西北控禦固然是好事,但陝西連年水旱,此番又要征義勇,恐怕會騷擾地方、攪亂民心吧。”
韓琦堅持道:“如今西夏勢大,李諒祚領兵侵擾秦鳳、泾原諸州,殺掠人畜數以萬計,想要邊境長治久安,必須在陝西選一批義勇。且義勇只在農閑時訓練,農忙時依舊回籍種田,并不耽誤耕作。陛下,現在征召義勇,雖有一時小擾,但從長遠看,對西北的防禦卻是大大有利。”
歐陽修亦出列道:“陛下,西夏始終是我朝心腹大患,而今募兵,半數為老弱疲敝之人,征召義勇,才能解燃眉之急,否則戰事再深入下去,情況将不堪設想。”
趙曙道:“也罷,如今形勢如此,也不容猶豫。令屯田郎中徐億、職方員外郎李師錫、屯田員外郎錢公紀負責具體招募事宜。茲事體大,歐陽相公親自草诏吧。”
诏書發布後,司馬光得知消息,直接到中書省找韓琦理論:“韓相,陝西三丁一刺之事萬萬行不得。前日朝會上,您說陝西沒有義勇。但據我所知,陝西之民,三丁已有一丁充保捷了。西事以來,陝西日益疲敝,比之景佑以前,民力減耗三分之二。加之近歲屢遭兇歉,邊民需要休養生息。目前李諒祚侵擾秦鳳、泾原,原本就人心惶惶,倘若知道這個诏命,必然會自相驚擾。況且募兵制為本朝家法,陝西正軍甚多,不至缺乏,為什麽要做此有害無益之事。我認為,河北、河東已刺之民,尚且應當放還,何況是陝西未刺之民!”
韓琦已經不止一次體會到司馬光的執拗了,甚是頭大,但想到朝廷一向優禮言官,只得安撫道:“君實,你不大熟知邊事,自從我朝與西夏議和後,陝西保捷軍多半已經遣散了。況且兵貴先聲,李諒祚狂傲無禮,他要得知陝西驟然間增兵二十萬,豈不恐懼?”
司馬光冷笑道:“我雖不習邊事,卻也略知兵法,兵貴先聲,那是因為沒有實力,所以才會虛張聲勢,這種方法,只能欺瞞得了一時。現在我們說是增兵20萬,可用不了多久,西夏就會知道實情,那時他們還會害怕嗎?如果在打過來,韓相将以何法禦敵?”
韓琦深悔自己說錯了話,早就知道司馬光好辯才,卻不知道他這麽不好糊弄,只得放低身段,出言解釋道:“君實,我想你是見慶歷間陝西鄉兵先前刺手背,後來又刺面充正軍,擔憂現在也會這樣罷了。朝廷已經降敕與鄉民約好,永不充軍戍邊了,君實大可以放心。”
話說到這份上,韓琦以為已經給了司馬光好大的面子,他也該見好就收了,誰知司馬光頑固得像一塊石頭:“朝廷曾經失信于民,即便現在下了赦榜,我也不能信了。”
韓琦曰耐下性子安撫:“我在此,君實實在不必擔憂。”
司馬光搖頭道:“韓相若是長久在此,我自然可以不擔憂,但萬一調任地方,換了他人在此,看到韓相的先例。難保不會照搬來用,到了那時,又讓我去找誰?”
韓琦覺得自己的好脾氣已經被消耗殆盡,忍不住大怒要拂袖而去。卻被司馬光拉住道:“我一向敬仰韓相為人,今日之事,乃一心為公,不得不言。今陛下即位已近兩年,而朝廷政事,賞罰之外,一切委之大臣,卻沒有詳細訪查,明辨是非,有所予奪。韓相身為宰執,為百官之首,操威福之柄,更要廣納衆意,謹慎避嫌。征兵原是樞密院的職責,即便富相患足疾在家休養,韓相也該事先知會,再做決策,實在不必如此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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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此時覺得自己連脾氣也發不出了,只得斂去怒容謝道:“君實所言甚是,我亦會深思。”說罷逃也似的去了。
走出中書省,天已完全黑透,仲春的風帶着微寒吹到臉上,讓人感到舒适。韓琦剛才的焦躁的情緒也褪去大半。此時百官早已散去,早晨喧嚣的殿閣又恢複了寂靜。他突然想起前朝宰相李德裕的詩,“萬戶千門皆寂寂,月中清露點朝衣。”
現在沒了憤怒,韓琦只是覺得非常茫然。他以為先前治軍已是苦事,沒料到做宰相卻更加辛苦,自從任中書門下平章事以來,一向是早出晚歸,“內宮傳诏問戎機,載筆金銮夜始歸”更是尋常事。原以為自己還算是文武全才,身為宰相,始終不忘邊事,他相信總有一天,會用實力洗去好水川兵敗的恥辱,而現實卻總是讓他失望。先前慶歷新政的老朋友富弼、範仲淹等人,因政見不同,漸行漸遠;歐陽修即便與自己保持一致,卻早生了退意,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共謀國事的模樣;更不要提那些谏官,在他們眼中,自己恐怕已經成了像霍光一樣的奸佞之臣,所提的奏議,十有八九要遭到反對。韓琦忍不住感慨,如果當時自己留在知州,在晝錦堂內逍遙此生,也許是更好的選擇吧。
作者有話要說: 北宋大臣若論辯(吵)論(架)水平,我家王相公列第一,司馬光可列第二,狠人韓琦根本不是對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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