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歡樂欲與少年期

正月多樂事,正旦皇帝坐大慶殿,遼、夏、高麗、南蕃、回鹘、真臘等國皆派使臣來朝賀。開封府進春牛入宮鞭春,宮中早就準備下金銀幡勝等物賞賜百官。

坊間的熱鬧更勝于宮中,開封府放關撲三日,士庶自早相互慶賀,馬行、潘樓街、州東宋門一帶,都張結彩棚,鋪陳冠梳、珠翠、頭面、衣着、花朵、靴鞋、玩好之類,舞場歌館間列其中,車馬交馳。都人入場觀看關撲,入市店飲宴,即使是窮家小戶,也換上了新潔衣服,把酒相酬,一城之人全都沉浸在狂歡的氣氛裏。

就這樣一直到了正月十六,因連日飲宴,雲娘覺得有些疲憊,索性躲在居所,安安靜靜寫一封家書,卻見趙顼大步走進來道:“二姐兒、三姐兒正在保慈宮陪大娘娘玩樗蒲。你怎麽不去?”

雲娘丢開筆笑道:“我沒有錢,所以在這裏躲清淨了。”

趙顼笑道:“如此正好,還記得上次我答應你的事嗎。我們一起出宮去看燈吧。其實正月十五燈會只是開始,今日才算真正熱鬧有趣。”

雲娘十分驚喜,但又小心問道:“還有誰一同去嗎?若是被王府的翊善、侍講知道了,恐怕不妥吧。”

趙顼搖頭道:“爹爹今晚要登臨宣德門與民同樂,我的那些老夫子們也忙着過節,那裏顧得上這些。我特地換了普通士人的衣服,咱們兩個悄悄溜出去,不會有人發現的。”

雲娘突然又找到了小時候背着父母出去玩的樂趣,忙不疊答應。她本想去相國寺觀賞大殿兩廊的詩牌燈,再到資勝閣看佛牙和水燈,誰知趙顼領着她一徑來到城東南的汴河邊,雲娘忍不住抱怨:“再往東走就出城了,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趙顼笑道:“先辦正事。今年過節本來想和往常一樣,賞賜侍從一些龍眼、荔枝。誰知大內竟沒有,聽公輔說,發運司根本沒去征調這些東西,現在京城只有一兩家大商鋪在賣這些南果子,價錢又定得極高。這些人是越發不會辦差了。”

雲娘心中吐槽趙顼是個工作狂。此時天色尚早,汴河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船主們指揮着工人搬運貨物,更有一群牙人正在忙忙的招攬生意,活活一副真人版的清明上河圖。趙顼叫住一名看似老成的船主問道:“打擾閣下,這可是發運司的官船,船中運的是什麽東西?”

船主看趙顼打扮不俗,倒也不敢怠慢,拱手道:“正是。船裏是從荊湖南路調運來的柑橘。”

雲娘好奇道:“就閣下和工人們在此嗎?發運司的人怎麽不在這裏監督?”

船主笑了“發運司的那些長官口不言利、手不沾錢,怎麽可能屈尊來這裏。實話告訴二位,京城的的柑橘早就供大于求了,可是發運判官一句話,我們還得不遠千裏去征調。我看這些柑橘,八成是要爛在庫房裏了。”

趙顼忍不住道“可是京城荔枝、龍眼奇缺,發運司沒有從福建路去征調嗎?”

船主搖頭道:“我那裏理會得長官們那一筆爛賬。據我所知,發運使是根據多年前的底檔征調的,卻不知時隔多日,有些地方情形早就變了,所以現在漕運是亂七八糟,倒是讓那些奸商鑽了空子,趁機囤積居奇,擡高物價。”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觀察的黑衣士人插言道:“京城的漕運早該好好整頓了。”他指着另一艘運糧的官船道:“你們看那艘船,本來糧食是該收歸官倉的,可是現在無人監管,都光明正大的運往私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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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心中感慨,汴梁的商業也算是古代的一朵奇葩了,管理十分混亂,偏偏市面又如此繁榮。卻聽趙顼問那士人:“依閣下之見,漕運該如何整頓呢?”

那士人篤定笑道:“很簡單,擴大發運司的權力。京城庫藏支存定數,以及需要供辦的物品,發運使有權了解核實,從便變易蓄買。此外,凡籴買、稅收、上供物品,都可以從貴就賤,用近易遠。”

雲娘眼睛一亮:“閣下是說在災荒歉收物價高漲的地區折征錢幣,再用錢幣到豐收的地區賤價購買物資。這真是好辦法,官府也可以從中盈利。”

黑衣士人笑道:“娘子聰慧,正是如此。此外如果有多個地區同時豐收物賤,就到距離較近、交通便利的地區購買。江湖有米則可籴于真,二浙有米則可籴于揚,宿亳有米則可籴于泗,這樣能節省大量的物力財力。”

趙顼點頭笑道:“閣下高見。不敢動問尊姓大名?”

黑衣士人拱手笑道:“在下姓呂,字吉甫。這也不是我一人的見解,是友人王安石在京城任度支判官時,我們一起商議出來的。”

又是王安石,雲娘暗想,這麽多人推薦,難怪趙顼要變成他的粉絲了。

二人離了汴河向北走,此時天已全部黑透,千街萬巷競陳燈燭,光彩争華,萬戶千門笙簧未徹,滿路行歌,更有諸營班院用竹竿出燈球于半空,遠近高低,随風擺動,仿佛天上的流星一般,這座汴梁城美得像一個夢境。

他們追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花燈,路邊又有關撲、上竿、跳索、鼓板等百戲,雲娘雖然不是初見,但還是興致勃勃,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州橋。密密麻麻都是賣鹌鹑馉饳兒、圓子、白腸、水晶脍、科頭細粉、旋炒栗子、銀杏、鹽豉湯、雞段、金橘、橄榄、龍眼、荔枝的攤子,路面擁堵,一時車馬難以行進。

雲娘一路觀之不足,“歡樂欲與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遲,白頭富貴何所用,氣力但為憂勤衰。願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王安石的選擇是做前朝五陵少年,她倒是願意做一名汴京城的市民,像話本裏的主人公一樣,有滋有味過一生。

趙顼見雲娘神游天外的樣子,好奇問道:“在想什麽呢?”

雲娘笑道:“如果抛下現在身份,我倒願意在汴京開一家小小的香鋪,那樣的生活應該很多姿多彩吧。大王願意做什麽呢?”

趙顼笑道:“我嘛,也許會當一名畫師,向李丘營那樣潛心創作。這兩年因為忙着學習朝政,把以前的愛好都荒廢了。”

二人居然針對這個話題讨論了許久,趙顼笑問雲娘:“走了這麽久還不累嗎?你不是說要去會仙酒樓吃灌湯包子和玉板鲊,那裏生意極火,再晚就排不上位置了。”

雲娘這才覺得腳有些酸,指着街邊的一個馄饨攤子笑道:“真是有些累了,正月連日吃些山珍海味,倒是想吃馄饨了。”

趙顼笑了,拉着雲娘在攤邊長凳上坐下“本來打算今晚破財,沒想到一碗馄饨就能把你打發了。”

雲娘看那馄饨以韭黃、精肉、鮮蝦做陷,非常精潔。攤主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婦人,動作極麻利,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就上了桌,雲娘餓了忙張口去咬,趙顼連忙囑咐道:“慢着些,小心燙口。”

那婦人看這情形笑道:“二位是新婚不久吧。”

雲娘大窘,一口馄饨差點噎在口裏,卻見趙顼面不改色笑道:“正是,逛街逛累了,內人想吃馄饨,我們就過來了。”

雲娘瞪了趙顼一眼,那婦人卻笑道:“娘子的夫君很是體貼呢,不像我家那位死鬼,忙着去看關撲,留下我一人守着攤子累死累活。”

雲娘連忙安慰:“沒準他贏個好彩頭回來給你呢。”怕那婦人再說出什麽讓人尴尬的話,趕忙吃完馄饨匆匆離開了。

趙顼連忙付錢趕過去笑道:“剛才不是說累了,怎麽現在又着急走了?”一面說,一面拉上了雲娘的手,雲娘只覺得那雙手幹燥溫暖,一時竟舍不得放開。

就這樣攜手而行,路過很多賣玉梅、夜蛾、蜂兒、雪柳、菩提葉的鋪子,雲娘覺得宋人的審美也真奇怪,這些花花綠綠的頭飾實在不好看,趙顼卻堅持一樣買了一些湊成一大包,笑道:“玉梅雪柳,元宵節要戴這些才算應景。”轉頭一看,驚覺雲娘已不再身邊,連忙四下找尋,發現她在旁邊的深巷內仰頭看空中的孔明燈,見到他找過來,笑着指點道:“你看這天上的燈多美。”

深巷內寂靜無人,燈火映紅了雲娘的臉,越發顯得她的肌膚像琥珀般透明,笑靥燦爛如春花,趙顼一時情動,忍不住将她拉近懷裏,低頭吻下去。那吻極輕柔,仿佛初雪輕融,雲娘只覺得心跳如鼓,不知過了多久,趙顼将她放開輕輕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娘子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雲娘覺得自己內心的聲音越發堅定,也輕輕答道:“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願永以為好。”

“颦有為颦,笑有為笑。不颦不笑,哀哉年少。”縱使未來不可預測,他們正當青春,無論如何都要縱情縱意活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均輸法的核心八個字:徙貴就賤,用近易遠。

感謝來看文的小夥伴們,會堅持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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