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安得此身如草樹

李諒祚傷勢痊愈後,景詢獻計先取西蕃, 然後兵扼要害, 而後陝右可舉,于是李諒祚領兵攻略青雞川。

李諒祚出征之後,雲娘總算松了口氣。西夏皇宮中原本也沒有多少高明的醫官, 那些內侍們患病後, 更是無人理會, 自生自滅, 雲娘索性給他們診治,倒也增加了自己的經驗。那些被醫好內侍們十分感激她,平時對她拘管也沒那麽嚴了。

這一日青禾勸道:“娘子多日不梳洗了,我給您篦篦頭吧。”

雲娘點頭,她這些日子連鏡子也懶得照,青禾篦頭時,她能感覺到頭發掉得厲害,卻聽見小太監劉成慌慌張張跑來, 氣色也不成氣色:“娘子快去躲躲, 皇後要過來了。”

青禾十分驚慌,正要拉雲娘去後苑, 卻被她止住道:“梁氏是後宮之主,我們躲去那裏也沒用,還是靜以待變吧。”一語未了,就見殿門被人推開,梁後帶着一衆內侍來了。

梁氏細細觀察雲娘, 見她雖然形容憔悴,但發色如漆,眉如翠羽、腰如束素,越發襯得容貌清麗、膚色如玉,忍不住冷笑道:“這位想來就是富娘子了,倒是長得一副好相貌,真是我見猶憐呀。”

雲娘恍若未聞,徐徐結發後方起身道:“我本漢人,不幸被國主擄掠至此,不過是忍恥偷生罷了,若是夫人能夠将我逐出,那再好不過了。”

梁氏料到雲娘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索性爽快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既然進了宮,就不可能出去。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賭一賭。”

雲娘不免有些好奇:“不知夫人想要賭何事?”

梁氏突然笑了:“我也是漢人,知道漢女最重守節,如今你被擄來,雖然陛下重情,一時不能把你怎樣,但天長日久,難免會失去耐心,到時候你的清白如何保全?倒不如早做打算,一了百了也算幹淨。”

雲娘也笑了:“夫人高看我了,我不過是貪生怕死的人罷了。如今我唯一的願望,也不過是好好活下去,期待有生之年能和父母團聚而已。”

梁氏神色變得複雜,她屏退衆人,連青禾也一并攆出去,只留貼身宮人茂倩在身邊,緩緩道:“其實陛下也算是智勇過人、潇灑風流,便是配娘子也不委屈了,如今你執意抗拒,究竟是為什麽?”

雲娘敷衍道:“我才不會委身夷狄。”

梁氏笑了:“娘子沒有說實話,想來是心中另有他人罷。你知道我為何一心追随陛下嗎?”

雲娘心道:難不成是因為愛情的力量,西夏這些皇後,也算是個頂個既熱情又大膽了。

梁氏自顧自說道:“我前夫醜陋無趣,剛開始和陛下好上,只是喜歡他的英俊多情,但我十六歲那年,發現自己懷上了陛下的骨肉,這是我這輩子的指望,我只能選擇站在她這一邊,為了他,背叛整個夫家,雙手染上血腥也在所不惜。”她突然拉住雲娘的手“可是,以陛下對你的寵愛,你早晚會也會懷上孩子,到時你要如何自處?便是想出宮與父母團聚,想再會會情郎,也只是癡心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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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突然笑了:“夫人來找我的意圖,我已經知道了。無非是不想讓我懷上孩子,與太子争寵罷了?”

梁氏點頭道:“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娘子果然一點就透。”她示意茂倩端來一盞湯藥,“這藥要不了你的命,只是成全了你的念想。一口喝下去,再不能有所生育。這是你最好的選擇了。陛下正在征讨西番,根本顧不上這裏。如果你不喝,我自有一百種法子讓你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雲娘長長笑了一聲,擺手制止道:“不必說了,這碗藥,我求之不得。”端起湯碗便往喉嚨裏灌下去。

梁氏的眼中悲喜難辨:“其實我倒十分喜歡你這性子,只是成王敗寇,不得不如此。這是碗好藥,只需一個時辰就能了事,不會讓你受太多罪、”

梁氏走後,殿閣變得極安靜,依稀可以聽到自己血液緩緩流淌的聲音、心髒跳動的聲音、呼吸出入的聲音,預期的疼痛終于襲來,她看到血緩緩流出身體,濺在她秋香色羅裙上,開始還是鮮紅顏色,漸漸變得凝固,變成猙獰的暗紅,她終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到夜間無人時,茂倩忍不住勸梁氏:“娘娘這麽做太冒險了,萬一被陛下知道,将何以自處?”

梁氏沉聲道:“陛下是真的對富娘子上心了。我若不先下手,等她有了孩子,那裏還有我母子二人的立身之地。倒不如我做了這個惡人,陛下即使怨我,看在秉常是他唯一的兒子份上,也不會太難為我的。”

雲娘醒來,眼前盡是空茫的黑,她隐隐聽到青禾的抽泣聲,想要努力支起身子,腹部卻傳來一陣錐心的刺痛,只得依舊躺下。忽然發覺有人在碰觸自己的手臂,她受驚的一縮,才發現李諒祚守在身邊。

李諒祚看起來極憔悴,衣裳還帶着風塵,顯然是從戰場上剛下來未來得及更衣,他緊緊握住雲娘的手,想将手心的溫熱緩過她的虛弱與冰涼,沉聲道:“你終于醒了。”

雲娘釋然一笑:“我對于國主來說,算是半個廢人了,其實大可不必來看我,讓我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多好。”

李諒祚聲音已帶了哽咽:“你不要多想,即使你永遠不能生育,我也會好好待你。”他輕輕為雲娘掖了掖被角,聲音早已帶了狠厲:“梁氏這個毒婦,簡直罪不可恕。你放心,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雲娘的聲音極虛弱,卻又帶着決絕:“這不能怪她,是我自己願意喝的,她不過讓我的心願達成的更快一些而已。”

李諒祚的臉迅速白了下去,一下子變得頹然。他的嘴唇都在哆嗦,雙拳緊緊握住,不知是憤怒還是傷心。半響提高聲音道:“難道我就這麽讓你鄙棄,寧可變成一個廢人,也不願意接近我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日你在秦州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讓我幾次三番遇到你。”

雲娘沉默良久突然道:“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國主。”

李諒祚本已黯淡的目光突然又亮了起來,忙到:“你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辭。”

雲娘的聲音帶了幾分凄切:“當初在金湯城,我遇見一名少女,聽到她在唱故鄉的歌,于是以簫聲相合。她自己說是被夏兵虜到這裏,如今請國主查一查,放她回故鄉吧。”

李諒祚正要開言,卻見內侍來報黨移賞糧、景詢等人有緊急軍務求見。李諒祚稍一遲疑便道:“讓他們到外殿候着。”

李諒祚上前替雲娘掖了掖被角,輕聲道:“這是小事,我答應你就是了。你且安心養病,我去去就來。”

雲娘在寝殿能聽的到外殿的聲響,一陣低語聲過後,聽得李諒祚憤怒地提高了聲音:“這一次種谔誘降嵬名山,奪我綏州,收納首領三百、民戶一萬五千、兵士萬名,卿身為樞密使,恐怕難逃失察的責任。”

卻聽一年輕的聲音惶恐道:“臣有罪,請陛下責罰。但嵬名山此次降宋實屬無奈,他的弟弟嵬夷山投降在先,部下李文喜又背着他擅自接受賄賂,與宋使商議潛襲營帳,出其不意将他包圍,嵬名山萬般無奈,只得投靠種谔。若我們曉之以義,動之以理,他還是心向故國的。”

另一人朗聲道:“君上,種谔收複綏州,我朝派梁永能領四萬兵馬攻打懷遠,先去迎戰的就是新降的嵬名山,結果我軍大敗,死傷無數。這樣的反複小人,收之何用。”

李諒祚怒道:“如此說來,我們就眼看着綏州落入敵手嗎?趁種谔還未站穩腳跟,我欲發兵夜襲綏州,卿等以為如何?”

卻聽那人放低了聲音:“君上如欲用兵,恐勝負難料。不如……”

雲娘再仔細聽時,那人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最後兩章狗血虐了,頂鍋蓋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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