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時危可仗真豪俊

熙寧五年五月,诏以古渭寨為通遠軍, 以王韶兼知軍。青唐大首領俞龍珂為西頭供奉官, 賜姓包名順。為了避免掣肘,朝廷又把郭逵調到泾原路,任呂公艙為秦鳳路經略安撫使, 張诜為轉運使, 專在通遠軍計置修堡寨什物錢糧。

呂公艙吸取了上幾任的教訓, 知道以目前的形勢來看, 朝廷将要在秦鳳路有大動作,王韶是無論如何動不得的,所以一上任,就讓人放了元瓘。而王韶挪用官錢之事,經過蔡确的調查,也被證明是子虛烏有。

與此同時,王韶正在慢慢消化着招撫來的人口,在他給朝廷的奏疏上說:目前已拓地一千二百裏, 招附三十餘萬口, 雖然略有誇張,但在河、洮一帶, 漢人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大,卻是不争的事實。

王韶請高遵裕、王憶來府上飲宴。他舉杯笑道:“古渭終于建軍了,這兩年公綽、長卿跟着我,受盡委屈,如今也算苦盡甘來, 這杯酒算是我謝你們的,一切盡在不言中。”說完仰首一口幹掉。

高遵裕是高太後的伯父,熙寧二年被調到秦鳳路任沿邊安撫副使,現又升為引進副使。他和王韶一樣,有雄心壯志,是想在秦鳳路建一番功業的,所以議事多與王韶相合,也算是王韶在秦鳳路一個難得的助手。

高遵裕、王憶忙飲畢杯中酒:“衿轄這麽說就建外了,願與衿轄同心協力,共建偉業。”

幾杯酒下肚,在場的又都不是外人,王韶有些激動:“有了朝廷的鼎力支持,收複河湟可以抓緊謀劃,而眼下最要緊的,是先拿下武勝,那麽整個洮河一帶,就全在漢人控制下了。”

高遵裕點頭道:“衿轄說得是,可惜木征為人桀骜不馴,這幾年來,他這個挂名的河州刺史實在沒少讓朝廷頭疼,若是再走招撫的老路子,還真是有些難辦。”

王韶冷笑道:“木征此人,不可以恩相交,只可以威相服,以後征讨之事,在所難免,諸位心中要有個準備。”

高遵裕功名心重,用兵可以建軍功,自然樂見其成。王憶卻緩緩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秦州目前的存糧再加上今夏的收成,應付到年底是沒問題。但明年卻不好說了。不知新任的轉運使張诜為人如何?”

王韶沉吟道:“此人還算幹練,在越州任通判時,民患苦衙前役,他以差人錢雇人充役,百姓皆以為便。更難得為人清廉,平生不置田産。”

這麽說張诜也算是新黨,起碼不會故意為難。王憶稍微放下心來。

宴會散後,王韶單獨留下王憶,格外假以辭色:“長卿,高公綽是外戚,氣量狹窄功名心又重,所以在官位上多照顧他些。等拿下了武勝,我一定替你向朝廷請功。”

這次在古渭建軍,王韶升為右正言、直集賢院,權秦鳳路钤轄、高遵裕升為引進副使,唯獨王憶原地不動,還是安撫司勾當公事,王韶怕他心裏不平衡,所以這麽說。

王憶卻不在乎這些,以他男扮女裝的身份,能在軍中任職已經算是異數,若是晉升過快,只會招來想不到的麻煩,他笑道:“衿轄,自前朝安史之亂以來,吐蕃趁機攻占河湟,而後黨項勢大,邊地年年不太平。複漢唐舊地,受益的是邊地生民,至于下官自身的爵位,真的不是那麽重要。”

王韶十分感慨:“長卿如此用心,王某佩服。但軍中最重官階,否則名不正則言不順,等到必要的時候,長卿的爵位還是要往上提一提的。”

王憶也不願成為異類,思索一陣笑道:“那就拜托衿轄用心了。其實高遵裕只要不與衿轄為異,他想多分些功勞,我定會如其所願。這是尊大神,手眼通天,我們得罪不得。”

王韶看王憶一點就透,十分欣慰,也越發欣賞他,心中一動,忽然問道:“恕我冒昧,長卿今年也有二十三歲了,不知定親了沒?”

王憶吓了一跳,王韶看樣子想要給他說親,正考慮該如何推辭,忽見王厚闖進來道:“爹爹,木征下帖子請爹爹去赴宴。”

王韶十分不悅,出言斥道:“多大年紀了,還是這麽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王厚知道父親一向雷聲大雨點小,毫不介意笑道:“木征終于撐不住了,且看他如何行事。”

王憶沉吟道:“木征行事不同常人。恐怕宴無好宴。”

王韶笑了:“木征一共也就這麽些家底,不過虛張聲勢罷了。我料他還沒膽量擺鴻門宴。”

木征雖是河州刺史,但不過空有虛銜,沒有專門的府衙,只在自己大帳內設宴待客。

王厚小聲給王憶介紹參加宴會的人。“坐在正座上的是木征,他是唃厮啰的長孫,一向自視甚高。在他右手邊第一人是是木征的弟弟結吳延征,第二人是瞎藥,俞龍珂的親弟弟,目前是木征手下第一員大将。”

酒過三巡,客套話說完後,王韶決定直入正題:“刺史這次召我們來,是想通了要內附嗎?”

木征決定裝糊塗:“我已是大宋的刺史,如何算不得內附?”

王韶懶得跟他廢話:“像俞龍珂部族那樣能點閱戶口,才算是真正內附。”

木征一貫看不上俞龍珂的做派,堂堂吐蕃男兒,為什麽要做大宋的屬臣?如今自己周旋于漢人與黨項人之間,左右逢源,誰又敢小觑。俞龍珂八成是漢人的書讀多了,才會鬼迷心竅。

木征冷笑道:“讓我內附可以。但第一,不能霸占我的土地和鹽井。第二,軍隊必須聽命于我,我族內的戶口不能交給朝廷點閱。”

王憶與王厚面面相觑,這又算哪門子內附?王韶冷冷道:“刺史若要一意孤行,朝廷豈無誅罰之刑待之?”

一言既出,衆人皆驚。木征霍然起身:“王韶,你莫要欺人太甚。別忘了你等孤身前來,我完全可以把你們扣在帳裏。”王憶向帳外一望,隐隐能看到兵士的衣角,看來木征早就備下了伏兵。

王韶大笑:“刺史當然可以把我們扣下。不過我臨行前早已安排好,如果三日後不回,通遠軍就立即換将,照樣與刺史周旋,到時玉石俱焚,夏國和董氈只會看笑話,刺史不要後悔。”

木征沒料到王韶會這樣無賴,臉上顏色變了好幾次,突然笑道:“我前面的話是開玩笑的,衿轄是我的貴客,定當以禮相待。我準備下好酒,今日要一醉方休。”

結吳延征也幫着轉圜道:“正是,兄長特地準備了吐蕃族諧欽舞,請諸位貴賓欣賞。”

王憶在底下暗自感嘆,這臉變得真快,能在軍中混的,果然都是絕世名伶。卻見木征拍拍手,十六位舞姬款款而來,着藏式長裙,天衣飄帶,璎珞臂釵,似天女下凡,旁有樂師用琵琶、笛子、唢吶、哔旺、紮年、長鼓伴奏,舞姬們踏樂而舞,儀态優雅。

舞着舞着,三名絕色的舞姬走上前來,對着王韶一行三人一展歌喉,卻聽她們唱的是:

“諧本我去了,諧本我去了,如果打開了歌的大門,天神的公主請五位,增神的公主請五位,魯神的公主請五位,三五一共一五位,加上諧本我十六人。”

這又是在搞什麽花樣?美人計?王憶如老僧入定一般,對舞姬眉目傳情視而不見,他暗地觀察王厚,卻見王厚一臉不加掩飾的不耐煩,忍不住偷偷一笑,又掃了一眼王韶,他倒是懂得憐香惜玉,仿佛十分沉醉的樣子。

一曲舞罷,木征笑對王韶道:“這歌舞可還入得了衿轄的眼?”

王韶贊嘆道:“真是絕妙。”

木征指着離王韶最近的那位舞姬笑道:“此女名叫央吉,父母早亡,自小養在我身邊。說來她的父親還是漢人,與衿轄算是有緣。我欲将她贈予衿轄,不知衿轄意下如何?”

王憶細看那位舞姬,不由大吃一驚,她正是自己在金湯城見到的唱歌少女,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

卻見王韶毫不介意一笑:“恭敬不如從命,謝過刺史了。”

居然就這樣笑納了。

宴會結束後,王韶一行人告辭而去,王厚一路上沉默不語,可以看出他對父親納寵的很有意見,但作為晚輩,實在不便出口相勸,于是頻頻看向王憶,指望他開口。誰知王憶就跟仿佛沒發生過這件事一般,騎在馬上顧左右而言他。王厚憤憤地看向後面的馬車:裏面的人真是位紅顏禍水。

王憶一心想着以後要離那位舞姬遠一些,免得被她發現破綻,突然聽王韶道:“長卿,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也該考慮家室了。我有一外甥女美貌賢惠,今天剛滿十八歲,正好與長卿相配,不知長卿意下何如?”

王憶顯然對這個話題早有準備,他的聲音變得沉郁:“深感衿轄厚意,只是下官自小患有隐疾,成婚怕只會耽誤了令甥。”

王韶完全呆住了,盡管他為人機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半響咳嗦一聲方道:“是我冒昧了,長卿勿要介意,即使無法結親,我也會将你當自家人一樣看顧。”

王韶說完內心嘆息一聲,怪不得王憶為人孤傲難近,原來是有難言之隐,如今當着自己的面承認,想必一定很難堪吧。這情形實在有些尴尬,他想到王厚平時一向話多,便給他使眼色,指望他說上幾句話解圍。

誰知王厚卻跟沒事人一樣對王憶笑道:“成婚也沒什麽好,只會多一重管束,我不也是至今未婚嘛。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女人是個大麻煩,離她們越遠越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