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元節

相比起朝霧的興高采烈,岑晏則要安靜得多。岑晏沒有告訴朝霧的是,他醒來後發現手心攥着一張紙,上面潦草寫着幾個字“行官道,走镖局”。

昨晚确實是他大意了,想連夜趕路,不料遭遇黑手,幸得貴人相助,否則他一個男子死便死了,可如花似玉的妹妹會落到什麽下場,他不敢想……岑晏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緊跟着朝霧。

這個時代衣裳一般都是由人從布莊買回布料後自己裁制成的,一來合身,二來便宜。成衣鋪确實難找,一座城中要麽沒有,要麽極貴。

朝霧路上問了幾個人,終于找到了一樓名為“翡翠閣”。翡翠閣飛檐翹角,裝潢極為華美大氣,這裏每件衣服都獨一無二,量體裁衣,亦有成品。共四層,豐厚利潤可見一斑,下三層是百姓與商人挑選,第四層只供官宦子弟小姐。事實上,這裏的每一件都價格不菲,能來這裏的百姓寥寥無幾,多半是富商。

兄妹二人雖有些狼狽,但身上的料子昂貴,且長相也秀美異常,一看就出自大戶人家,接待的丫鬟遂不敢輕慢。

從前岑家未倒時,朝霧常跟着母親如夫人挑衣服的,衣裳向來是到最好的布莊定制的。朝霧撫了撫料子,溫和綿軟都不錯,圖案繁多,色調明麗,但念及自己該省着點花,猶豫不決。

“我這次出門帶了十兩金子,夠你買衣裳了,多挑幾件吧。”岑晏看出她的猶豫,寬慰道。

岑晏外出的這幾年,岑老爺沒少給他捎金子,接濟族人用了一些,其他基本上留着交束脩,而他素來功課極好,常得花紅之類的津貼,加上平日裏也節儉,金子實則沒耗去多少,出門前為防錢財不夠用,就多帶了些來,這下算是派上用場了。

朝霧視線從華美的衣裳中擡起來,回報他以感激一笑。

一炷香的功夫,朝霧按自己的尺寸挑出了一件烏金雲秀襖,一件镂金百蝶穿花雲錦襖,一條紅底金邊璎珞紋裙及一件白色中衣,想到兄長這些天來受傷都是因為她,便比劃目測了下兄長的尺寸,挑了一件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面圓領袍忐忑不安地拿過去,不知道兄長是否會收下。

岑晏見到她拿來的圓領袍微微一怔,随即恢複如常,到櫃前付了賬,帶着朝霧和大包小包的衣物回去。

按理說,在此處試一試衣裳是最好,可知道是否合身,不合身可以退。但岑晏擔憂換衣間魚龍混雜,抵達岳麓前凡事還是謹慎些為好,便回酒館試。

回了酒館,先前為了安全只要了一個房間,此時朝霧在換衣服,岑晏就站在房間外吹風。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岑晏擡眸向左手邊的樓梯看去,只見一位二十左右外罩紅色薄紗的美貌女子扭動蛇一般的身子,從下方一步一步走上來,緩步朝他這處走來。

岑晏垂下眼簾,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女子微冷的日子卻衣不蔽體,柳腰杏面,眉目含情,蓮步輕挪,她側了側身子,婀娜的身段無比勾人,嬌滴滴的聲音這樣說道:“得見公子是妾的榮幸,妾仰慕公子許久,可否得公子一夜的垂憐?”

岑晏扭頭就走,本想開房門,手剛觸及門又收了回來——妹妹在裏面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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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一看他這個樣子以為他猶豫了,咯咯一笑,潔白的手臂伸向他的衣襟,嬌聲道:“公子不必緊張,紅娘不會讓公子失望的。”

岑晏側身一避,紅娘抓了個空,門卻打開了——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由上而下一頭如瀑青絲,燭光微黃卻依稀掩不住傾城韶華之光,露出一張瓊姿花貌的絕美嬌顔。眉如遠黛,眸如秋水,唇似櫻桃,微棉的烏金雲秀襖也掩不住她的婀娜身姿,下罩着的紅底金邊璎珞紋裙更襯她肌白勝雪。

朝霧睜大了美豔的杏眼,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不明所以。

紅娘牽強地笑了笑,勾唇泛酸道:“原來這麽個漂亮的小娘子啊,難怪,公子會放不下。”

岑晏知道她誤會了,卻沒有理會她。于他而言,年幼時見慣了家中爬父親床的丫鬟,長大後,書院裏有些富貴人家的少爺結伴去酒樓喝酒時,酒館歌姬迎上來的也不在少數,只他向來都不要其服侍。

紅娘本是酒館中的一個賣藝女子,在前廳瞧見了俊俏的少年郎,春心萌動尾随至此,卻不想見到這樣美麗的女子,看岑晏應過了弱冠之齡,兩人又結伴同住一間房,私以為這女子是這少年郎的娘子,因不确定故話中也有幾分試探的意思,說到這個份上了見岑晏依舊冷漠得很,失了興致便悻悻離去。

岑晏心思沒放在紅娘這裏,只有些擔心——對于這個妹妹他現在是真心願護好她的,他前些年在父親的來信中就看到過父親對這個美貌女兒的誇耀,說是全吳地都找不出這樣美的閨女,他當時諷刺一笑可不是麽揚州花魁的女兒,哪能不豔壓群芳呢。如今卻不免被她的容光所懾,暗暗後怕,他身為她的親兄長尚且如此,旁的男子見了她豈不是個個移不開眼了,岳麓名門望族不少,如今岑家敗落,他還未考取功名,倘若富家子弟逼婚,他如何拒絕。

聽見那個紅衣女子看着她陰陽怪氣地說了句話,瞪了一眼兄長然後恨恨走了,朝霧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她向來樂觀,不順心的事都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這樓的右窗下方正好是一條街,夜暮時分,華燈初上。

“哥哥,你看,好多花燈啊,哥哥,我想去看花燈。”朝霧水潤的眸子帶着幾分怯怯望向他。岑晏正想着日後的煩心事,也沒聽清她說了什麽,見她似乎很想他點頭便點了頭。

“好哥哥,朝霧最喜歡哥哥啦。”意料之外,朝霧欣喜得虛抱了一下岑晏,拉着岑晏的袖子,“哥哥我們走吧。”

岑晏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說了什麽,按照他的本意兩人安心地待在酒館裏明日跟着镖局一起走,會安全很多,可看她這麽高興又不好狠心拒絕畢竟她還只是個小姑娘,完全忘了自己十五歲的時候就離家萬裏求學自食其力的苦楚了。

于是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和朝霧約法三章,逛兩圈就回來,且她必須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朝霧如願以償來到大街上。

人頭攢動,熙來攘往,那琳琅滿目的小攤和形形色色的顧客來來往往,那麽多賣各色小吃的食攤,香氣四溢,煙霧騰騰,碗盞丁冬,吆聲大作。

那一盞盞巧奪天工的花燈,真個是收盡了祥雲五色熒煌炫轉,那千百盞争奇鬥俏的燈一一當街密密地排列開來,交相輝映,金光四射。中天平日如練的素月,也悄然失色,端端地消淡了很多光華。

朝霧拉着岑晏的袖子,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岑晏略有無奈地跟在她的身後,連他都沒注意到自己眼眸中滿是寵溺。年幼時期刻骨銘心的恨意漸漸消逝,溫情卻慢慢填補了空缺。

原來是上元節了。岑晏和朝霧出發時正好在正月初九,幾天趕路,十五這天正好趕到了金陵城的上元節。

朝霧見旁人猜燈謎或對答如流才思敏捷或費盡腦汁一文不通,也覺好玩,便摘下幾個燈謎,暗想反正有兄長在嘛。

“床前明月光”。

“曠。”

“一江清水乘風去。”

“玑。”

……

永遠難不倒岑晏,好吧服了哥哥了。

拿燈謎換了幾個小木偶,小花燈,還挺有趣的。

忽見前方有處人聚得特別多,朝霧向來喜歡熱鬧,硬是帶着哥哥要擠進去看個究竟。

周圍的人被推了一把回頭去本想破口大罵,見到是個這麽美的姑娘,有些不知不覺中讓了步,更有一些呆呆地看着她走不動了。無論如何,雖然費了好大的勁,朝霧總歸是帶着岑晏擠到了前三排。

一個半人高的臺,上面站着一個白胡子老爺爺,笑容可掬,他的身後是一個小臺,上面放着一盞花燈,這花燈做的實在精巧,竟是像是用透明的白色素絹裁成彎月的形狀,用朱筆描勒幾朵紅豔豔盛放的杏花,杏花邊用金絲鑲上,紅中帶金,顯得極為高貴豔麗。空白處用蘇繡繡出争奇鬥豔的百花,銀絲綴邊,色彩缤紛,形态各異,卻異常融洽。

“諸位諸位,這是老朽偶然得的寶貝,花燈用南海透明鲛绡制成,入水不濡,金銀絲綴邊,蘇繡為襯,且這杏花,”他激動得摩挲着紅豔的杏花,“乃是當世名畫家思博所作,價值連城啊。”

人群嘩的一下,愈加沸騰。

朝霧不解的看向岑晏,岑晏低聲解釋道:“思博,當世少年畫家,畫值千金。”

“老朽也是受人所托,尋一有緣人,此人可拿去這花燈。”老人撫了撫花白的胡須,鄭重道。

“別賣關子了,什麽有緣人啊?”

“是啊是啊,怎樣才是有緣人啊?”

“糊弄我們是吧!”

一聲高過一聲,有些人摩拳擦掌早已躍躍欲試了,有些人不耐煩地跺着腳。

“稍安勿躁,”老人笑道:“打一人名:單衫杏子紅,雙鬓鴨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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