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皚如天上雪

此刻,蘇菀自我感覺良好地在臺上橫行了兩回,小小的有幾分可愛,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看了歡喜,于是也收獲了幾波掌聲,但沒有柳蘭兒多。

接着又上來幾個姑娘,掌聲稀稀拉拉,柳蘭兒依舊穩坐魁首。

眼看着老人就要把那盞花燈交到柳蘭兒手中,蘇菀不服氣了,她向來驕橫,哪裏容得了別人把自己想要的東西奪走?

瞥見堂哥旁還有個略略打扮過的姑娘,小手指了指她:“你,上去!”

蘇家也是官宦人家,大房出了蘇逸這個嫡子,這位三姑娘則屬于三房。三房出了個蘇妃,也就是這位三姑娘的親姐姐,在宮中深受寵愛。不說三姑娘的父母就是蘇妃對自己這個幼妹都極為寵溺,她小小年紀便将蘇家幾房的姊妹都欺負了個遍,可謂混世魔王一個,唯有蘇逸能治一治她。

朝霧自小也是正經人家長大的大小姐,不說百依百順,千嬌百寵是有的,聽到她這樣頤氣指使将她當做侍女來使喚,一時間緊咬着下唇,想起自己家道中落最好不要與人起沖突,只咽了口氣,不看她。

岑晏聞言也皺了皺眉,他素未見過如此刁鑽的女子,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出口不遜,都毫無半點教養,将朝霧拉至自己身後。

蘇菀見她居然不按照自己的話行事,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都準備撸起袖子上前去揍她一拳,卻見她身後一個很好看的青年以一種保護的姿勢将她拉到身後。本想揮上去的拳頭就這麽放下了,她突然想起這次逛花燈都沒人陪她,要不就叫他陪吧。

“好吧,你也可以不上去,”蘇菀斜着頭思索了一下:“那我要他陪我去看花燈。”

毫無疑問,這個“他”指的是岑晏。

岑晏臉就沉了下去,他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的存在,如今居然被一個半大的姑娘用上了一個“陪”字。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姐姐可是皇上的寵妃,我可是天子的小姨子,你們誰敢不聽,我把你們……”蘇菀喋喋不休的嘴被蘇逸捂住了,他無奈地笑笑:“家妹頑劣,讓閣下受驚了,其實她說的都不當真。”

蘇菀瞪大了眼睛,見蘇逸不肯放手,安靜了一會兒,待蘇逸和二人說話時趁他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掙脫了他的束縛,而後躲出老遠挑釁地看了一眼朝霧。

朝霧看了一眼蘇菀,妥協道:“好,我上去。”

岑晏拉住了朝霧的袖子,朝霧将袖子從他手中一點點扯回來,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柳蘭兒站在老人的身旁,溫和細語地和老人說着話,她向來有這樣的天賦,若放下身段幾乎能将每個人哄得很好。雖說這燈是由衆人的掌聲決定的,但在她看來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老人,老人想給誰,誰的幾率不更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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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樓上看首飾,見下邊熱鬧便差人來問,旁人道這花燈上的杏花竟是思博所作。

思博,思博。

柳蘭兒将這兩個字一遍一遍在心底念,旁人或許不知道,可她知道,這是她的祈安哥哥作的畫。也是碰巧,少時她潛入他的書房,他正伏案午睡,面前鋪着一張畫,畫上落款處正是“思博”二字,畫上的顏料還未完全幹,自然是新畫的。

分別近十載,思念也與日俱增。自她懂事後,春閨夢裏人向來是他。前些年父親觸怒龍顏被下放到蘇州做了知府,蘇州雖說繁盛但到底不是京城,失去了和他的聯系。這麽多年來,她美貌多才,來提親的人不知凡幾,卻都被父親一一拒絕——他知曉女兒的心思,旁的什麽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的祈安哥哥啊,如果看到她将他的畫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來也會有所觸動的吧,便是沒有反應也無妨,祈安哥哥的畫怎麽可以落到旁人手中呢。民間的野花野草怎麽比得上自小長在京城中正經的大家閨秀呢,便是偶爾相貌拔尖又如何,這通身的氣派可不是誰都有的。

柳蘭兒對此很有信心,也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很是獲得了一大批人的好感。

正對老人說話來着,這次可把他逗笑了,卻聽聞一陣掌聲,不久又一陣,還想着是哪幾個人上臺輪的這麽快,目光轉向臺上。

她突然停住,被釘在那裏,好像土地就要在腳前裂開似的。

一位極美的少女。雙螺髻含少女的青春明媚,紅底金邊璎珞紋裙襯她肌白勝雪,眸如秋水,唇似櫻桃,白、紅、黑形成極大的色差,愈發凸顯她驚心動魄的美色。她拎着花燈走的時候尚不知自己的美貌,本是惑人的杏眼中盡是天真懵懂。

單衫杏子紅,雙鬓鴉雛色。

沒有人能更好地闡釋這句話了。

周圍先是一片寂靜,随即一些人鼓起掌來,再一波……

蘇菀先前是沒仔細看她長什麽樣的,若是看到了就不會強制她上去了,這會兒見着她如此美貌,也不禁喃喃:“好漂亮啊。”

身旁的蘇逸目視臺上的人,聽到蘇菀的話,自言自語:“總算說了句人話。”

岑晏想,他的妹妹自然是最好的。

老人也是一副很滿意的樣子。柳蘭兒将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長長的指甲嵌入手心,她自然知道眼前這副情景估計明面上想将花燈拿來是不可能的,只能從長計議。暗恨這姑娘不識貴人,竟和她争東西,又覺得這姑娘,在哪兒見到過。

衆目睽睽之下,老人樂呵呵地把花燈交給了朝霧。

“謝謝伯伯。”朝霧乖巧地接過花燈,碰觸一下花燈燈身,觸手溫涼柔滑可見料子極好。她是真的喜歡,長這麽大,燈見過不少,卻沒見過這麽奢侈精致的燈。

朝霧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娘親,娘總是很喜歡花燈,每逢上元都要到街上去挑一盞最好看的和次好看的回來,把最好看的送給朝霧,次好看的留給自己。然後上元的晚上朝霧就一定要出去玩到很晚,最後的意識是倒在娘親的懷裏入睡。

爹就會把朝霧高高地舉起來,朝霧就又喜又怕,雖然尖叫着但又很喜歡,一定要再來幾次。

受完了這一儀式,人群漸漸散去。

蘇菀本想強要這盞花燈,被蘇逸敲了一記扇子,委屈巴巴地最後被蘇逸哄回了家。

終于将這個冤家裝上車,蘇逸對着岑氏兄妹作了個揖:“岑兄,岑姑娘,今日多有冒犯,還望包涵,有緣來日再會。”

岑晏亦回禮。

告別了蘇氏兄妹,雖然今晚有些不愉快的事,但朝霧被這盞燈吸引了目光,也就忽略了那些不愉快,畢竟平白得到一件據說價值連城的事物任誰都會很高興吧。

過了這條街,通過一條裏巷再穿過一條大街就回到酒館了。

朝霧歡樂的像只回巢的鳥兒,正叽叽喳喳傾吐日後要做什麽,岑晏在一旁聽着,不時給出些建議,可以說是其樂融融。對面走來一個黑衣人,就在兄妹認為他們沒有交集時,他突然伸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音線壓得極低:“一百兩銀子,一盞燈。”

朝霧正在興頭上,當即抱緊了花燈,直搖頭。岑晏握緊了朝霧的手,以便萬一起沖突,他可以拉住朝霧往後一避。

那黑衣人什麽也沒說,就朝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出了巷子,朝霧還一陣後怕。雙手緊緊扣住花燈:“哥哥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應該給他?”

“無妨的,有我在。”岑晏安慰她。

回到酒館房中,岑晏感到傷處還是隐隐作痛,正苦于無藥可用,只聽朝霧哇了一聲,接着她跑到他這兒來手中拿着兩包散粉,上頭寫着“傷藥”兩個字。這麽一來一切都順理成章,有人在暗地裏保護他們,只是為何要兜一個大圈子将藥送過來,岑晏不太明白。

朝霧将粉鋪在岑晏的傷口處然後照着記憶裏的樣子将它一圈一圈纏好。之後,朝霧很聽話地去洗了澡睡下了。

在睡夢裏有簫聲清麗,忽高忽低,忽輕忽響,低到極處之際,幾個盤旋之後,又再低沉下去。她仿若在白雲湖畔沐着風,漸濃的夜色裏有稀疏的星,偎在白雲湖近旁,欲明還暗。清簫醉柳、朗月輕舟,迷人而不自知。

岑晏吹滅了燈火,穿好衣物,提起劍走出去。

那空中似有若無的簫音,是最高雅的請帖。

月下樓前,果然話裏有話。

岑晏這一樓與前面一樓是有回廊連着的,沿着回廊直直向前,終于在盡頭看到了一個身影。

許是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來。

岑晏自己也是極為出色的少年郎,可是這時他也不得不贊嘆上天确實厚愛眼前的人。

那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眉眼隽秀如畫,白衣勝雪。整個人如同天山上的蓮,明淨透徹,纖塵不染。潔白的月色給他的眉眼染上冷清,清隽得仿若明珠生輝。

他只站在那裏,就讓人感到雪霁初晴,皎若雲月,恍如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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