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岳麓書院

岳麓書院

一路向西,從南地到岳麓。官府的貨不急,所以镖走的也慢。岑晏不再求快,兩人跟着镖局走,待這趟镖走完了又聯系上另一趟,期間變更了幾次路線,當到達岳麓的時候,已經過去整整一個夏季。

身為一個大財主的少爺,岑晏在岳麓中心地帶買了一座不小的房子,也有些地産,不過他很少去那兒住,他最常待的地方是書院。

岳麓書院沒有什麽固定的開學時間,學子每學十日休息一天,其餘只在主要節慶日才放假。可見“十年寒窗苦”此言不虛。

當然,假期其實也不算少的。元日(春節)、寒食、冬至各放假七日;天慶節(正月初三)、上元節、天聖節(太後生日那天)、夏至、立春、人日、中和節、清明、七夕、末伏等都是放假的日子。

岳麓原先由智璇等二僧在岳麓建屋辦學,形成書院的雛形。

齊開寶九年,潭州太守朱洞因襲擴建,創立岳麓書院;天寶八年,齊明宗召見山長周式,賜“岳麓書院”額,岳麓書院遂為全國四大書院之一。

四大書院分別為白鹿洞書院、應天書院、岳麓書院、嵩陽書院。

四者中以白鹿洞書院為首,嵩陽書院與石鼓書院到底誰排第四,還有争議。

如今距大齊開國已有三十載。

慘烈的戰事化為史冊中的符號,被鮮血浸染的石縫中終究長出離離芳草。

前朝舊事漸漸無人知曉,曾經的榮耀與輝煌早已沉入冰冷的海底。

年輕的帝國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陽,人們俯身祈禱,渴望這個新生的王朝可以帶來幸福與安康。

如今是明正四年,崇明帝年過半百,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待了二十三年,他一直推行休養生息的政策,執政的年月裏,天下漸漸從之前民不聊生的陰影中走出,倘若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太平盛世也許不再是海市蜃樓。

崇明帝是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鞏固王朝在于人才,選拔人才在于科舉。

二十年來科舉制度逐年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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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确立了三年一次的三級考試。

齊初科舉,僅有兩級考試。一級是由各州舉行的取解試,一級是禮部舉行的省試。

齊□□為了選拔真正有才幹的人擔任官職,于開寶六年實行殿試。

自此以後,殿試成為科舉制度的最高一級的考試,并正式确立了州試、省試和殿試的三級科舉考試。殿試以後,不須再經吏部考試,直接授官。

殿試後分三甲放榜,還要舉行皇帝宣布登科進士名次的典禮,并賜宴于瓊苑,故稱瓊林宴,遂成定制。

每年秋天,各州進行考試,第二年春天,由禮部進行考試。省試當年進行殿試。

從齊初科舉開始實行糊名和謄錄,并建立防止徇私的新方法。為“通經致用”,考試內容較之前也有了很大突破。

随着科舉的完善,士農工商中的後三層得以打破階級固層,并越來越多的寒族士子得以進入上流社會,為統治階級帶來新鮮的血液。

岑晏也是這茫茫學子大軍中的一員,不遠萬裏求學至此,也是同大多數人一樣為了有一日光宗耀祖,光大門楣。

當兄妹兩人風塵仆仆趕到目的地,岑晏駕馬車直奔平鎮。岳麓書院坐落于南陳縣的邊境,岑晏前些年在離岳麓書院最近的又離縣城不遠的地方——平鎮買了套兩進的房子。此刻前往那裏是再合适不過的。

“哥哥,快要到了嗎?”岑晏聽見身後傳來虛弱的詢問聲。

“再過一刻鐘就到了。”岑晏答道。暮色将至,官道旁人煙稀少,好在觸目是熟悉的景色,帶給他一種安全感,岑晏舒了口氣。

咕咚一聲,車輪一閃。岑晏直覺碰到了什麽東西,忙勒馬下車查看。

朝霧一個沒留神,額頭狠狠地撞上了門,直撞得眼冒金星,過了好久才清醒過來。她撩開車簾,卻見岑晏和一個地上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地上的孩子黑黑的,滿臉泥巴,紮着兩根羊角辮,衣裳破爛不堪。他小小的胳膊滲出血,兩只眼睛在看到朝霧時頃刻充滿了淚水。

“哥哥,這是——”朝霧見此有點不忍,問道。

“這小孩攔在路上,興許是被車撞了。”岑晏視線掃過黑黑的孩子,冷靜道。至于為什麽是“興許”——半大的孩子沒人帶,跑出來被車撞,也許是謀劃好的。

旅途勞累,岑晏只想擺脫這些早點回去,明知道這是敲詐勒索,還是扔下十兩銀子:“拿去吧,別跟着了。”

朝霧也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無論什麽年份總有活不好的人家,會讓自己的孩子出來撈點錢也不奇怪。

“大姐姐,我是被人拐到這裏來的。”孩子見他們要走,來不及起身,用剩下的手去拉住岑晏的衣擺,急的哭了:“我今天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求你們救救我。”以頭磕地頭上見紅,不停地喃喃:“救救我。”

朝霧不忍,剛要開口:“哥——”

卻聽遠方有模糊不清的腳步聲傳來,好像有很多人。

“是他們……要抓我回去……救救我。”孩子好像很驚慌。

岑晏長臂一伸攬過孩子,扔到車裏,以更快的速度驅趕馬車。

岑晏的力度不算大,孩子被扔到軟塌上暈乎乎了一會兒,看見一個很好看的姐姐。

朝霧看他小小的,瘦瘦的,十分可憐,他右臂滲出的血讓她想起從南地到這兒時那個恐怖的夜晚,岑晏也是手臂負傷,心中不禁湧上一股憐惜。

孩子很堅強的樣子,右手出血沒有吭一聲,只是淚汪汪地向她致謝:“謝謝姐姐,姐姐是好人。”“咕咕”,孩子捂着肚子,低着頭有幾分不好意思。

朝霧看了他覺得很可憐,手觸到中午剩下來的面餅,眼下也沒有別的吃的東西了,就遞過去。

“餓嗎,吃吧。”朝霧撫了撫他的額頭。

孩子點點頭,将剩下來的面餅狼吞虎咽吃了下去。朝霧靜靜地看着他,他當該是累極了,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岑晏轉換了路線,先回縣城放下原先馬車後,再拉另一匹駛向平鎮。

馬車停下時,孩子還在沉睡。

岑晏将孩子抱下車,進屋,對朝霧道:“我去找大夫。”

“哥哥快去快回。”朝霧點頭示意。

岑晏在平鎮的這處宅子,門前有一棵大樟樹,上面挂着很多布條絲帶。

這片地方是民居,周圍都是人家,岑家的地産相對來說靠路邊,出門還是比較方便,只要饒過一排房子就可。

屋頂都是平平的,牆體十分厚實。鄰近中秋,悄然間幹燥的風代替了濕潤的雨,悶熱的天,朝霧覺得胸悶,心也悶。

暮色降臨,岑晏未歸家。朝霧翻了幾個箱子,終于找到了蠟燭——點上。

指甲蓋大小的燭火,黃心、紅焰,從未如此細致地觀察過一束燭光的構成,朝霧到此刻發現曾經忽視的如今卻都無比清晰。深黑的夜裏,尋常百姓都是早早的睡了,因為這個時候蠟燭還是少有,價格很貴。從前,她該是穿着最華貴的衣服,佩戴最耀眼的明珠。她小時候怕黑,黃昏時分,侍女會點好屋裏的燭光,然後她住的芳明苑就如“明”這個字寓意的那般,徹夜通明。

大概總要等到失去之後才能去懷念進而珍惜。珍惜現下的生活,或許它不是很好,但至少應該努力把它過好。

朝霧努力笑了一下,去燭臺處點燃蠟燭。不知道蠟燭是不是該省着點花,朝霧只點了一間屋子裏的蠟燭。

到院子裏舀點水,朝霧拿來白布,沾了沾水,擰了擰,坐到床前。那個孩子正躺在床上雙目緊閉。

朝霧輕柔地擦拭他煤黑的小臉,孩子模糊中呓語着什麽,朝霧沒有聽清。

待到洗淨,水的顏色正好與孩子原先的臉色對調了一番。

彎彎的眉,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眼睛雖然沒有張開,但長長的睫毛猶如蝴蝶的翅膀撲閃撲閃的——一個十分秀氣的孩子。

看着孩子衣衫褴褛,右臂滲出血色,朝霧翻箱倒櫃終于找出岑晏幾年前穿的衣服,比起孩子的尺寸稍大些,但勉強可以穿到了。

朝霧拿水給孩子擦了擦露出來的皮膚,換上衣服。

這個時代在小城鎮,大夫很少,加上天災人禍很多,醫館裏往往人滿為患。朝霧估測岑晏已經離開一個時辰,自己也沒什麽別的東西好做,拿來未繡完的魚戲蓮葉圖接着繡。

遠方黑暗中亮出一個火把,朝霧一喜以為是岑晏回來了,結果卻發現不止一個火把……三個、四個……黑暗中很寂靜,火把在每一家門前停一下,然後很快走開……

朝霧意識到不對勁,回屋抱起那個昏睡中的孩子,摸了一摸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

雖然不清楚那群人是否在找他們,但還是有所準備為好。岑家後院有一扇門,直通向一小弄塘,如果形式不好去那裏避一避。

“大樟樹,是這裏!”

“過來,過來!”

洪亮的叫聲,雜亂的步伐。

朝霧不再猶豫,打開後門從外面上閥。

“有蠟燭,剛才有人。”

“後門,他們逃了!”

“快追!”

好在牆體的高度參差不一,朝霧選了一塊齊肩的圍牆,迅速将孩子放上牆頭,而後自己爬上,抱着他跳下。再選一塊圍牆跳下,慌亂中朝霧辨不清方向,只在月光下摸索前進,只記得盡量遠離岑宅。

“追!”萦繞在耳畔。

慌不擇路,也不知道了哪裏,趴在圍牆上,剛剛把懷中的孩子放下,腳下一滑,半身越出牆外,朝霧絕望地閉緊了雙眼,視線中是深深的黑暗,連月光也沒法照見底。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

好像被大力托住,落入一個有淡淡藥香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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