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傷勢
朝霧戀戀不舍地坐回馬車裏,眼睛紅紅的,看着窗外沒留意車內的動靜。
白沂自書院中走出來,撩起簾子,看她心緒低落,也未出聲,俯身走上了馬車內。
朝霧感到身後有一陣寒氣襲來,忙回過頭去,見是他來了,忙向裏挪了位子,她眼中還帶着淚,看起來怯生生的。
這樣小的姑娘,卻屢屢和親人分開,白沂心頭也不由多了幾分憐惜,笑道:“多謝姑娘了。”
“哪裏哪裏。”連馬車都是人家的,吃的穿的也都是人家的,怎麽能反過來謝她呢,朝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含着淚的笑,卻更讓人覺得憐惜了。
大冷天的,挺冷的,朝霧袖子下的手緊緊蜷着,微微抿着下唇,忽被手邊的暖意驚得擡起頭來,卻是他塞了個湯婆子過來。
“天寒,姑娘莫要着涼了。”還有他溫和的言語。
朝霧笑意直入眼底,又感動又羞澀。
“多謝白公子。”她輕柔的話語。
車廂內誰也不出聲,白沂腦海中推演着到南地後該做什麽等一系列事情,朝霧則迷迷糊糊有幾分睡意,由于車廂內暖和,手邊的湯婆子是個大大的熱源,下午相見一事又耗了力氣,不知不覺中靠着車窗睡了過去。
白沂不經意間看了她一眼,見她熟睡了,睡夢中的她恬靜無比。不知為何腦中就浮現了這樣一句話:芙蓉面,冰雪肌,生來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門餘。
把雜念抛出去,他垂下眼簾收回自己的視線,閉目養神,還要過半個時辰才能到白府,如今馬車應是行到青谷上方了。
忽然馬車一震,白沂冷不防後背撞上了車壁,悶哼一聲,覺得馬車在此快得有些莫名,本想伸手自底下撩開簾子,卻瞥見馬車下方已是深谷,馬車行于深谷上方的官道上。
白沂不再猶豫,将大氅系下,蓋到正熟睡的朝霧身上。抽出腰間的佩劍,砍斷車壁,用大氅裹住朝霧,雖馬車疾馳,仍抱住她滾下馬車來。
朝霧早被這一大動靜弄得清醒了過來,她一睜眼,對上白沂滲了血的肩膀,聲音都顫抖:“你沒事嗎?”
白沂先一步看到了地上的屍體,是剛才趕路的白府的下人,聽到懷中的姑娘關心自己,左肩一陣疼痛,看來是剛才從馬車上摔下來時傷到了,安慰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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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一道匕首便從後方刺來,白沂抽出佩劍擋過了這一招式。蒙面人只覺一股淩厲之極的勁風正向自己撲來,這時他手中血刀正和長劍相交,要向前推進一寸都是艱難之極,更不用說變招回刀,向後擋架.
“嗤”長劍入肉之聲伴随蒙面人的倒下暫且止住了一次搏殺。朝霧心有餘悸地看着,想要站起來,卻聽白沂道:“趴下。”他的聲音裏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朝霧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他的話,卻聽後方窸窸窣窣的一陣什麽,朝霧回頭一看竟是一陣箭雨,目标直直地朝她射過來。
若是這些箭射到身上的話,該是萬箭穿心吧,朝霧看着密密麻麻的自天上而下的箭頭,生發出一種來自于心底的恐懼,一雙美眸裏染上絕望。
忽覺自己落入一個有着淡淡藥香的懷抱中,一雙強有力的手臂鎖住自己的身子,一整天翻地覆後覺身後一空,未出口的尖叫被淹沒在風聲裏。狠狠地摔在了山壁上,身子卻止不住的往山下方滾,不知是今夕何夕,那緊锢在腰肢上的手臂卻從沒松開過,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朝霧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裂了,只是黏在一起,周圍天色已經很暗了,視線裏看不清東西。
右手臂被緊緊地壓着,朝霧用左手去碰,發現身邊還躺着一人。朝霧擦了擦眼睛,俯下身子,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藥香。
是白沂。
再過一會兒,這一點亮光都要沒了,黑夜深谷裏,伸手不見五指。他也,生死不知。
朝霧知道,她現在還能爬起來是因為剛才白沂将大氅裹住了她,将她抱着滾下來,她除了些震蕩倒是沒受別的什麽苦,可白沂就不一樣了,她觸手即他的衣服,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樹木上的露水還是……血。
朝霧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落下來。白沂感到臉上有些濕潤,他神志不太清醒,受了太重的傷,眼睛睜不開,用最後的意識,喃喃道:“火折子,衣袋中,取火。”
聲音雖小,但朝霧還是聽到了,邊流着淚邊笑着,應着:“好”。白沂已經昏睡過去了。
不可以的,沂郎不可以再一次離我而去的。
絕對,絕對不可以的。
上輩子,你丢下了我,這輩子不可以的。
朝霧啜泣着,摸索他的衣袋裏,的确找到了火折子,便從身上撕了一塊布料下來作為火引子燃燒起來,好在冬季萬物幹燥,山谷倒比山頂暖和,朝霧将身旁的一些枯樹枝扔進去,時刻看着火苗不讓它歇了。
看火燒的勻了,朝霧忙轉身看他的傷勢。他露出衣袖的白皙肌膚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邊一絲血跡,左手更是異常的扭曲,修長的手上一道深痕,皮裂開了,可以看到裏面粉紅的肉色。臉上也添了不少樹枝的刮痕,整個人如同浸在血裏,皮肉與衣裳早已無法分離。
忍着淚,朝霧将他的衣裳內衣外衣口袋搜了一遍,發現了一瓶金瘡藥和一瓶退熱散。
她将他的衣服輕輕揭起來,已經很輕很輕了,昏迷中的白沂還是皺緊了眉頭。
這個時候還有什麽男女之防呢,況且前世他們和夫妻沒什麽兩樣了,至少在朝霧心裏是這樣的。
朝霧正要替他脫了衣服擦藥,發現自己身邊半躺着的是他的大氅,即便是從那麽高的山上滾下來,中途不知被多少樹枝刮擦過,破損處卻并不多,極為牢固。朝霧心裏一酸,如果不是她裹了氅子,如果氅子還好端端地穿在他身上的話,他一定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但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朝霧将大氅子平鋪在地上,脫去他的外衣然後是裏衣,他滿是鮮血的右手無意識地抓住她企圖脫去他裏衣的手,朝霧看向他,見他還是閉着眼,不曾醒來。
湊到他耳邊,哽咽着柔聲說道:“上了藥,你才能好起來。”
他的手依舊固執的不肯放,任她軟磨硬泡了好久。朝霧索性想用蠻力推開他的手,卻見他眉頭緊鎖,雙唇被咬的泛白,又狠不下心來。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像很久以前一樣湊到他的唇邊,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落下來,“沂郎,是我呀,七七呀。”
看他原先清隽得眉眼此刻都被血痕劃破了,朝霧湊上去輕輕地吻了吻那些細細地血痕,複在他耳畔道:“是我呀,我的沂郎,我是七七呀。”
他面色微微有動容,原先擋着的手緩緩垂了下去,朝霧得以趁着這功夫将手中的金瘡藥塗到了他的傷口上。
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裏,明明滅滅的火光中,美貌纖弱的少女半擁着懷中雙目緊閉的青年,度過了一個漫長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