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谷底
這個谷當該是很深很深了,朝霧覺得已經過了漫長的黑夜,估摸着外邊已經是大白天了,頭頂上空一彎淺淺的光明,碎落下來。幸虧這一小片日光,朝霧揉了揉眼睛,見周圍是稀稀落落的荒地,身下睡着的是星星落落的野草,昨夜的木頭枝葉燒完成了炭。
昨晚朝霧并沒有睡好過,微眯一會兒又強打着精神盯着火苗往裏添火,唯有火光在,野獸們才不敢向前來。
朝霧覺得自己的手臂酸痛難忍,許是被壓了一夜的緣故,将白沂扶躺到一旁的草叢上,失去知覺的手臂才漸漸有了些感覺。
環顧四周,谷底植被不多,多的是粗砂礫石,山坡上倒是長着不少的植被,有些壞死的樹失了根基從山坡山滾下來落到谷底,成了昨晚添火的工具。
山坡很陡,特別是從谷底往上七八米的距離都寸木不生,朝霧用手抹了抹山壁,上方的沙石不待用手握住便齊齊滑了下來,可見攀援上去的方案行不通。
她原本的纖纖玉指,經受了石子和樹木的摩擦而變得血跡斑斑;從早到晚不曾進食讓她饑腸辘辘的身體倍感疲累。
可是……總要,試一試,盡力地……走出去,她美麗的瞳孔暈染出的絕望的神色,又慢慢化為堅定。不遠處的白沂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不見有醒來的氣色。
朝霧拿了些枯枝落葉鋪好,再将大氅放上去做成一張床的形狀,将白沂扶上去,小心翼翼地不觸到他的傷口,将藥重新上了一遍,手中的藥瓶已經空了。
這樣不行,朝霧心疼地看着血人似的白沂,沒有藥了,而他的傷口根本沒有愈合的跡象,只僅僅止住了血,必須還得有藥才行。
藥——
弟弟岑學喜愛醫術,平生所向是成為一名流芳百世的醫者,為世間所有看不起病的人看病。
“藤梨根,清熱解毒利尿。”
“石韋,利水通淋清肺洩熱。”
“半枝蓮,活血祛瘀消腫止痛抗癌。
”貓人參,具有清熱解毒等功效。”
“百花蛇舌草,具有清熱利濕解毒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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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時見他這樣認真讀記,還打趣道将來家中可真要出個醫聖了。誰料他倒真是認真了,說沒準真是。
“阿姊,你看,這個是水傷藥,生于水溝邊。可行氣破血,消腫,解毒。”
年幼的岑學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拿着手中的草和她炫耀自己所學的醫書知識。
她莞爾一笑。
時過境遷,岑學不知身在何方,可曾會知道自己的姐姐現在這般朝不保夕?朝霧扯出一個酸澀的笑容來。
“此為刀口藥,可止血,生肌,收口。治刀傷出血,研末撒傷處。”記得他離開時曾拿着手中的藥材對她叮囑:阿姊看,這是民間極好的土傷藥,山野裏長得也多,這東西可以救人的命,阿姊可要仔細看看。”她不願拂了弟弟的一番心意,雖不明白弟弟為何要教她認傷藥,但還是乖乖地記了一下。
她仔細回想,當時弟弟手中的藥材是怎樣的——根直條狀,表面土棕色,根頭處密被淺棕色毛茸,并有葉柄殘基,側根多數,纖細……
無論如何,坐以待斃就只有死路一條,倒不妨豁出去去探個究竟。
待在這兒不是餓死,就是重傷不治休克致死,或是渴死,人生何其有幸得以重來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啊,哪怕前方幽深一片,連陽光都無法照耀到,黑暗又詭秘。
朝霧回到白沂身邊,輕輕地親了親他的臉頰,目光缱绻溫柔。
然後撕下自己的中衣料子,捆在一根半米長的木棍上,包裹進枯樹枝與幹木屑。再用火折子點燃,制作成一個簡易的火把。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火折子放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即的地方。
“沂郎,真希望這不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你,我想再回來的,想與你相見。”還有她輕輕柔柔的話語。
在無邊的黑暗裏,有這麽一個聲音對他說着什麽,話語綿軟又缱绻,像很多年希冀過的,後來成了鏡花水月的東西,此刻又真實而清楚地出現在了眼前,促使他從混沌中驚醒。
“別走。”一睜眼,仍是滿目的黑暗。
“這是……”虛弱的聲音喑啞粗糙。喉頭湧上一股腥味。
山崖,摔落,谷底——
他的記憶停留在滾下山崖的一刻,他的懷中應該抱着朝霧,那麽,她呢?
等了許久,耳畔不曾有她人的動靜。
若是她在身邊的話,見他醒來必然不會坐視不理,那是否是說她不在?
她怎麽會不在呢,明明他最後都死死地抓着她,不應當不在身邊。
他的手觸及了長條形的鐵制品,順着上面的紋路,摸索出這是他的火折子。火折子一直放在中衣袋子中,便是要滾也滾不到外面來,明顯是有人放在了他的手邊,這個人白沂不作他想。
心狠狠地揪緊了,他是在岳麓長大的,後又要接觸軍事機密,對這一代的山水很熟悉,他現下估計掉到了一個山谷中,兩岸都是懸崖峭壁,唯有沿着山谷的走向才能走出去,朝霧不在身邊一定是尋些東西去了,可這山中很是危險,野獸出沒不在少數。
思慮即此,白沂想撐起身子,卻覺得全身酸痛難有力,便是左手都失去了知覺,用右手将眼皮撐開,腦海中還是一片黑色。白沂苦笑一聲,看來這傷,遠比他意料中的要重得多。
用右手,白沂大概把四周摸了個清楚,他是躺在大氅上,下方鋪着一層落葉,周圍是些野草,都不高大,看在自己掉在谷底的幹燥處,沒有什麽水分。
渾身酸痛,連站都站不直,為今之計,只有自己快些好起來才好。
白沂這般想着,便重新躺了回去,閉目養神,他的部下必然會尋來,可敵方也或許會搜來,唯有自己恢複些,才能以不變應萬變。
他雖是累極困極,任不免憂慮深重,不知朝霧是否能回來,心中難安,竟不再能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