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谷
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白沂看不見,有一什麽溫溫軟軟的東西落在了唇邊,還有身邊她淺淺的氣息。
“你回來了麽?”他低聲問道。
“嗯,”朝霧盡量讓自己聲音不再沉重:“我發現了水,還摘了幾個野果子,你吃吃看吧?”
他醒過來了,對她來說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很黑吧?”他卻不答她的話,轉而問道。
“嗯,是挺黑的,不過我做了一個簡易的火把,它燃了挺久的,好在水源與果子也挺多的不難找,我自己吃了幾個,剩下的給你帶回來了。”他聽她這樣說着,可聲音卻是發抖着的。
谷底的果子,應該不會多的,水源也不會近,他知道的。
他輕輕咬開手邊的果子,又酸又苦的小野果,吃到口中經口水一潤立馬有回甜的感覺,極為潤喉,這邊有的野果莫過于餘甘子和拐棗,餘甘子是冬天最佳潤肺潤喉的山中珍品。
真是難為她了,餘甘子是長在水源充沛的地方的,她必然走到了高坡上。
白沂沒有胃口,吃了兩個做做樣子,對她道:“我實在吃不下了,你吃吧。”
果子哪是這麽好找的,又是冬天,山中的小獸又多,能找到已是很不易,他若不吃,她不會心安,他吃了她才會好好吃下去。
“嗯,那你睡一下嗎,有沒有覺得好些了。”朝霧用浸濕了的布條鋪在白沂的唇邊,讓水潤濕進他的唇補充些水分。
“好些了,現在才醒了過來。”白沂虛弱道:“我的後背中衣裏縫着傷藥,還望岑姑娘幫我取出來。”
朝霧原本心中不安于找不到草藥,聞言高興地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有藥,他就能好起來,他好起來,他們就一定有出路。
“你可要忍一忍,我會很輕的。”看他的後背都被血水浸濕,朝霧伸出指尖輕輕地褪去一層層的衣物。
“好。”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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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沂的蘇醒,讓朝霧覺得原先塌下的天都支了起來,她相信只要有他在就沒有什麽辦不到的事情。每日出去一次找些野果,水來,回到原先的地方,讓她有一種錯覺自己在外尋找些吃食回到家喂養嗷嗷待哺的孩子,當然這個“孩子”有主見的很,即使滿身是血也還是風度翩翩的,對比起髒亂的她真是不知道優雅了多少倍。
本來她是想給他清洗一二的,但是這地方沒有水,水源不近,就此作罷。
這般過了幾天,白沂可以站起來行走了,朝霧見他很是孱弱想扶他坐下來,卻聽他道:“我們早些走吧,把東西收拾一下。”
“走?”
“沿着水源的方向,一定有出路,困在這裏不是辦法。”他微啞的聲音卻堅定。
“好……我聽你的。”
“是走這邊麽?”
“是呀,這邊有水,從這裏往外流出去,那邊是山壁走不出去的……”朝霧點點頭,忽而不可置信,伸手在他眼前比劃比劃,見他神色一如往昔,不曾皺一下眉頭。
“你的眼睛……”她的嗓音裏帶了哭腔。
“我一睜眼就看不見了,無礙的。”他知道瞞不下去的,溫柔安慰道。
她的淚水沒有止住,流的更加兇了。
他是天之驕子般的人物,失明對他的打擊該多大,可他硬是不吭一聲,這幾天下來,她竟沒有發現。如果是她失明的話,她一定又哭又鬧,不想活了。
“不必流淚的,”他冰涼的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淚珠,聲音裏聽不出悲喜:“我這不是好端端地站着嗎,我身邊不是還有你在嗎。”
從上邊滾下來傷到了眼睛,可能性極大的。
“可是……可是,你會很傷心的。”朝霧泣不成聲。
“興許能治好呢?”他微笑着,可眼眸裏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等我們出去,你一定能治好的。”朝霧想他一定很痛苦的,但是他永遠都不會表現出來,永遠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這樣子讓她很心疼。
如果不是她,他就不會掉下來。
不掉下來,就不會一身重傷,氣息奄奄。
更不會雙目失明,甚至日後興許連生活都不能自理。
一時間,愧疚、心酸、不忍、自棄齊齊湧上心頭。
她的雙手環住他的腰身,察覺他身子的一怔,輕柔地,她說道:“我們會走出去的。”
會走出去的。
森林非常古老,盡是黑暗,樹枝又這樣密層層地交纏在一起,透過這些樹枝都看不見天空,而太陽的光線也好不容易才穿過濃密的樹葉,為矗立着巨人似的樹木,它們用粗大的樹枝互相緊緊地擁抱着,把交錯的樹根深深地插進泥沼的粘滑的污泥裏面。
朝霧扶着白沂,折了兩根粗木枝,彼此一根,攙扶着前行。順着淺淺的山泉,在幽暗的樹林裏行走,不知今夕何夕。
朝霧是走在前面些的,這樣就可以為白沂擋去些不必要的擦傷,畢竟他的傷太重了,又這樣負傷前行,再流血,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撐下去。但她從小就是個嬌貴的身子,甚至連爬山都沒有好好爬過,又如何承受地住這般體力活,只覺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卻只能咬牙往前走,向前看還是向後看都是一片聳人的黑,但好在身邊有他,不曾恐懼卻十分安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朝霧影影約約看見了天上一輪圓圓的月亮,疲憊中透着十足的歡喜:“是月亮,公子,是月亮啊。”
聞言,白沂神色放松了些,看來快要出谷了。
“我們現在面前的是一條溪流,旁邊有些石頭,溪岸上長了些草,四周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樹,還有天上大大的月亮。”
白沂想,這時候她的眼睛該是彎成了月牙兒的形狀,感到她的身子向前倒去,他攬過她的身子。她一定是太累了,睡一覺,明天會醒來,他們再出發。
眼下是到溪邊了,耳畔有潺潺的流水,如此便好。
白沂伸出右手,細細地摩挲,從她的眉眼、鼻梁。臉龐到唇。他不會告訴她,這些天他睡得少,醒來時常聽見她喚道“沂郎”。
他一直記得那時出現的幻象——他身處江南小巷裏卻身形憔悴,思戀的人遙遠不可及。如今同那個幻象一對應,那個思念的姑娘不就是她麽,遠山眉、秋水雙瞳、瓊鼻、桃腮杏面……
她的發髻中還應有一支紫金步搖,垂下紅瑪瑙鏈子,镌刻着“長毋相忘”四字。
長毋……相忘。
多少的無奈與濃濃的相思一齊被镌刻在四個字中,而這四個字當該是出自男子之手,因其用的筆體是科舉應試館閣體。
科舉應試館閣體……
白沂模糊覺得,若一切是真的,那個時候,他當該是很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