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副本·人間百年 4

圓月當頭,加州清光帶着他新上任的審神者七拐八彎地走了大半座城。

狐之助本不想跟着随意答應付喪神的少年作死,畢竟審神者沒了這一任還有下一任,它只是個莫得感情的接待機器。可在對方拿出那把古刀之後,程序中對“異常性武器探測”的指令高于一切,只好啪嗒啪嗒地跟上他們。

這裏的房子很古老,四處都布滿了灰。

出了安全屋一定的範圍,隐約的穢氣就繞到了他們的身邊,因為九字兼定的氣勢沒敢靠近。藤丸立香看不到,但感覺上多多少少總有不适。

要是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人病刀鏽也不是意外的事情了。

繼加州清光之後,藤丸立香見到的第二位刀劍的付喪神就坐在廣間的盡頭。

廣間很大,光線昏暗,有一副常見的宗教字畫挂在他身後,運筆遒勁出“六道境界”四個字,只是卷面已經變得斑駁,筆墨濃黑,把這個白發白衣的青年襯得像在發光。

哇哦。藤丸立香在內心棒讀了一聲,他見過的神明不多,眼前的付喪神就像月白下收着翅的鶴,如果藤有翅膀,那舒展起來就應該要有飛櫻和紅橋相伴。

沒想到加州清光卻對他的出現感到意外,忙上前幾步問道:“鶴丸國永,你怎麽在這,三日月呢?”

鶴丸國永很随意地坐着,曲起一只腿,把作為本體的刀拄在地上倚着肩,偏頭看過來的時候露出一雙瑩紅色的眼睛,像是等了他們很久。

“喲。”他笑着打了一聲招呼,模樣很悠哉,卻讓狐之助忍不住炸起毛來。

“其他人似乎還在睡覺,”付喪神歪頭想了想,垂眼的時候白色的睫毛像是扇頁一樣攏了一下那層詭異的瞳光,“也很可能不會再醒過來了。”

說完他也不管對方是什麽反應,又把視線集中回藤丸立香身上,面帶好奇地叫了一聲,“審神者大人?”

暗堕化的付喪神在外貌上會有和溯行軍同化的現象,藤丸立香知道時無所謂地想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沒見過,如果只是多長一只手或腳倒也沒什麽。

結果狐之助只搖搖頭說您見到了就知道了。

直到他看到鶴丸國永的眼睛,就好似雪月塑就的刀劍神明身上,無不透露出一種令人悚然的血腥與古怪感。

有時候“古怪”比“恐怖”可怕多了,像是屋外包裹着他們一路走來的穢氣蜂擁入竅,刺激得大腦在瘋狂地發出警報。

“審神者大人?”

藤丸立香回過神來,發現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不禁小愣,沒想到自己的時間失感在這時候出來作了下妖。

鶴丸國永卻像是知道了什麽似地眯起眼睛,“哦呀,是在怕我的眼睛嗎?”

他輕笑着碰了碰自己的眼睑:“有時候我也經常能看到幻覺呢,看到自己還沒有來到這座本丸前,更久遠以前的故事。”

簡直就像魔眼一樣作弊啊。藤丸立香忍不住吐槽。

“那麽……”

少年左看看右看看,狐之助正炸着毛對鶴丸國永呲牙,加州清光似乎變得有些焦慮。藤丸立香只好自顧自地先一步坐到對方面前,把九字兼定放在身側。

他客客氣氣問:“這位鶴丸國永先生,您想消除身上的暗堕嗎?”

他讨厭跪坐,但先禮後兵,能動嘴就先不要動手,是禦主語錄上的第一條秘訣,順便一說第二條秘訣是打人只能用盾背。

聽到他這麽問,鶴丸國永那雙怪異的眼睛露出興味的神色來。

不是一見面就上來義正言辭地說淨化的必要,那些巫女們的語氣總是失望又心痛,還附帶了因為力量不足以淨化而得不到他的惋惜眼神。

刀劍是物件,化作付喪神後也是有了魂與心,鶴丸國永雖然不大在意自己被當成粘上污垢的寶物,可這樣的語氣和眼神見得太多,實在讓他倍感無趣。

久而久之,“無趣”這一種觀念就直接烙在他的視線和感覺裏,能讓他一幕幕回憶着更之前,自身作為陪葬品在昏暗逼仄的空間中的記憶。那是更加漫長孤寂,沒有一絲光亮的時光。

所以面對着藤丸立香認真地詢問,鶴丸國永笑:“不是很想呢。”

他看到少年怔了證,樣子還是很認真:“為什麽呢?”

付喪神賊誠實:“因為想多看看審神者大人苦惱的模樣啊。”

一旁的加州清光扶額。

藤丸立香沉默起來,他秒懂這人就是來搞事的,不禁在心裏提起對方後頸,扔到和太宰治一個箱子裏堆着。

既然沒得說,他複又拿起身側的刀,站了起來。

鶴丸笑眯眯地擡起頭,“這就忍不住了嗎?”

付喪神仍然輕松地坐着,身上的氣勢和怪異感卻忽地升騰而起,壓了下來。

一陣異樣的怪風從大門直直吹至藤丸立香的背後,讓人脊骨發涼。

神明還是那樣似笑非笑,眼中紅光燦然。

暗堕化帶來的唯一好處或許就是力量的增幅,僅憑氣勢就可壓迫得人喘不過氣,連加州清光都本能地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一襲白衣的鶴丸身後有濃郁的陰影拉長到了整個牆面,張牙舞爪。讓藤丸立香忍不住頭疼地想為什麽狂化後的人都喜歡看人不痛快。

不過想歸想,他面上的表現依舊冷靜,甚至不緊不慢環視了廣間半圈。這個本丸廢棄依舊,四處老舊帶灰,他們一路走來身後都留了一串腳印,唯獨這廣間卻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感覺是要特殊招待他一樣。

藤丸立香心思一動,最後把目光落在付喪神身後的字幅上,找了個切入點。

“‘六道境界’……”他一字一字讀下來,視線不移,“我的老師向我解釋過這個詞分別指六種欲望,鶴丸先生貴為神明,知道是哪六種嗎?”

對于這個切入點鶴丸國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心想難道這個少年是個僧人,要借着僧人的手法對付自己?

他還是笑:“願聞其詳?”

藤丸立香露出尴尬又遺憾的神色:“巧了,其實我不記得了。”

鶴丸國永:……找打嗎?

他想說的只是,“鶴丸先生看得出來,我既不是武士也不是劍客。我只是突然想到老師在之後給我講的一個故事,覺得很有意思。”

付喪神表示洗耳恭聽。

“是關于一個沒有才能的人,經由不斷累積的歲月跟信念将自己不斷完善,當上了一流的大師的故事。但是,他的能力明明滿是漏洞,到底是需要經過多久的時間才能把自己完善?我聽說是花了兩百多年,這兩百多年的成果的理論,一般就是我要學習的東西。”

誰都知道人類的壽命只有短短一百年,在場的三個非人類表示不信。

只是藤丸立香突然說來這麽一段話,不可能毫無目的,末了鶴丸國永聽到少年在提醒自己。

“偏執總會讓人忘記時間,或許就像在座的各位神明一樣。”

這句話像是憑空點醒了什麽,付喪神立刻眯起眼睛:“你究竟是什麽人?”

不是神道中的巫女,不是宗教裏的僧人,手中提着貨真價實的古刀,又不是武士與劍客。聽說是時之管理局請來的外援……

鶴丸國永即便是暗堕了也有着活潑的思維,藤丸立香沒打算讓他腦補太多,只是微微一笑。

接着他手中的九字兼定發出镪地一聲,和對方快速拔出的刀同時出了鞘。

利刃出鞘。廣間四周的障子門忽然劃過了一道道交錯的藍色光線,大片的障子紙霎時飛落,靜等在其後的付喪神們割開紙門,個個皆是備戰的姿态。

打掃得那麽幹淨,就是為了掩蓋有多名付喪神經過的腳印,果然是要特殊招待他。

但下一秒,付喪神們踏步拔刀的動作就被制止了。

九字兼定彈出的幾寸刀光給了少年吐出咒語的機會。

“不俱、金剛、蛇蠍!”

概念摘出:三重結界!

地面上,三道圓形的金線以他為中心驟然展開。

整個廣間的地面為之一震,金線舒展,線與線之間快速流動出宗教的銘文,然後齊齊迸射出同樣光芒的能量線,密集如同牢不可破的蛛網,瞬間制服住了所有觸碰到這個圓形結界的付喪神,禁锢住了他們的一舉一動。

鶴丸國永的刀尖就停在藤丸立香眼前片寸。

千鈞一發。

少年下意識地呼了口氣。

這就是那位生存了兩百多年的魔術師,所完成的名為“六道境界”的一流結界。

昏暗的和室內金光浮動,面目多有如溯行軍一樣長出骨角的付喪神們殺氣未盡,鶴丸國永眯着他的紅眸:“你是怎麽發現的?”

他們按兵不動多時,感知與力量更是比少年高上一截,卻被先一步察覺到了布置。

在一群披着金線的人影中間,站在結界中心的藤丸立香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大大小小的副本走過之後總要有一點警惕心,不過他不需要解釋那麽多。

“大概是第六感吧。”

……

……好一個第六感。

久經戰場的神明沉下眼睛,斂了殺氣。敵意的收回和放出都只有一個眨眼,接下來如果按劇本,藤丸立香應該只要掏出悲嘆之種,吸收付喪神們身上的暗堕之力就大功告成了!

狐之助啪塔啪塔地跑到他腳邊,“……大人?”

……才怪。

制服住了所有付喪神的審神者并沒有多高興,默然地把懷裏的悲嘆之種掖了掖。

直接使用道具将暗堕化的力量吸收,付喪神的确就可以恢複原狀。不是他不相信這個副本的難度就這麽低,而是聖晶石碎片到現在都還沒有影子,那就只能證明他離收工還遠着,需要再從疑點裏面找。

一堆神明看着他把視線是落到了腳邊的狐之助身上。

“審神者大人?”狐之助眨了眨眼睛。

藤丸立香定定看着它,“我還有個疑問。”

“是什麽?”

小小的AI睜着黑黝黝的眼睛,瞳孔倒影出少年的身影。

“唔,明明作為新手接待,卻沒有一開始在我落地的地方等我,而是從大門的方向跑過來。加上從安全屋那邊一路走來我觀察,這裏的環境似乎也是很久沒被使用了。”

藤丸立香邊說着邊手腕一翻,九字兼定轉了一圈,刀柄落在了他的掌彎。

“因為在現世有接觸修繕古畫的老師,直到看到這一幅字的破損程度我才确定,在我來之前……”

想想巫女們都是正正規規的公務員,不大可能和他一樣倒黴的從天上掉下來,而以器物為本體的神明們産生偏執之後,也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他突然用沒出鞘的刀抵到狐之助的鼻尖。

四周光影林立,藍瞳眸光沉靜。

“在我來之前……究竟是有多少審神者死在了這座本丸的大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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