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6)
相信不會差。”
宿碧本就不太贊同周歡的話,聞言點點頭,“鄭老師其實很好的,她只是對學生抱有很大期望。”
“好好好,我一個人說不過你們兩個。”周歡拿着包起身,上前挽着宿碧手臂,“我們快走吧,他們活動大概已經開始了。”
付恒充便也跟着起身。
“稍等,我拿一下東西就可以走。”
三人走出教室關上門,付恒充看着手挽手的兩個女學生,笑道,“出門辦事路過育英,就想着正好順路接你們。不過送到我就得走了。”
“前輩還有別的事情要忙?那我們還是自己過去吧,反正不太遠。”
“沒關系,反正我都過來了。”
周歡拍了拍宿碧肩膀,“你傻?有免費司機多好。”
把前輩當司機……如果不知情宿碧大概還要客氣推诿,但目睹剛才那一幕後,她當然不好再說這種話。
她只好笑笑,“那麻煩前輩了。”
“不用客氣,我既然負責聯合文社,那照顧你們這些學生們也是分內事。”
路上随意聊聊各種話題,大概是覺得她們是在校女學生,所以付恒充極少談到時政,少有幾次提到時觀點也模棱兩可,“……年輕人不要意氣用事,要懂得中庸之道。”
“前輩你又開始講大道理了。”周歡笑嘻嘻打岔。
付恒充笑了笑,便揭過話題,問他們,“過幾天的講座來不來?”
宿碧回道,“當然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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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質儒雅的男人微微一笑,頗風趣答,“那謝謝你們肯捧場。”
……
餐廳裏好幾個下人來來回回忙碌。
餐桌一如既往整潔,但宿碧還是堅持再擦一遍,擦完後又取出新買好的花瓶,仔仔細細修剪花枝插進去。
打理好花瓶,端起來左右側分別端詳,又覺得不大滿意,正要改,又拿不準主意去問一旁的榮媽,“榮媽,難看嗎?”
“好看好看。”榮媽打量幾眼宿碧手中的花瓶,笑道,“我雖然不懂插花,但眼光也沒多差,這點自信榮媽我還是有的。”
宿碧笑了笑,應一聲,“那好。”說着就把花瓶放下,點綴在餐桌正中。
放好花瓶,宿碧這才注意到一件事,問道,“榮媽,阿清呢?這兩天怎麽都沒看見她?”
榮媽笑容頓了頓,片刻後神色就恢複如常,“……阿清說她父母在老家無人照顧,離開太久不放心,所以決定不做了回老家去。”
宿碧一愣,“這麽突然……怎麽都不來跟我說一聲呢。”
“大概也是舍不得吧。”榮媽笑笑,“畢竟也是自己主動不幹了,所以沒聲張,起初都沒幾個人知道內情,都以為她只是告假不來。”
說完不等宿碧再說什麽,先提醒道,“少夫人,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去廚房準備晚餐了。”
心裏雖然惋惜,不過舍不得家中老人也是人之常情。宿碧點點頭笑道,“嗯,好。”
因為提前說過要親力親為,所以廚房裏已沒有人在場,吳叔離開前還高興的開玩笑說難得白白得一天休假。
關好門,系上圍裙,宿碧回憶起這段日子以來漸漸熟悉的步驟,還算有條不紊的忙活起來。外面的下人則按照她先前的吩咐,一步一步布置起餐廳。
宋懷靳沒忘記答應家裏小妻子的約定,勉強按照約好的時間讓司機開車到家,他自己一路閉目養神。
“先生,到了。”
他嗯一聲睜眼,眼裏隐隐有血絲,擡手按了按眉心緩解疲倦。剛擡腳上幾級樓梯到門口,大門便緩緩打開,門口站着個穿杏色旗袍的清麗少女,頭發用一根木簪挽着,擡臉笑盈盈看他。
“生日快樂。”
宋懷靳一怔,忍不住笑了,“特意為我穿的?”
“我覺得你大概喜歡我穿旗袍。”她答了話抿着嘴笑,杏眸亮晶晶的,還有兩分羞赧。
他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四個字。
宿碧瞪他一眼,紅着臉退後,“你……”面前人還氣定神閑,她敗下陣來,“……進來吧,正好開飯。”
宋懷靳莫名覺得疲憊輕了大半,低頭換了鞋進去。
“要是你上回沒誤會我,今天你回家來才算是真正的驚喜。”
他眉一挑,正要開口說話,步子卻忽然頓住,目光定定看着眼前精心布置過的餐廳。
“結果我還有別的驚喜!肯定沒猜到,對不對?”她上前兩步又轉過身面對着他,一雙眼裏寫滿雀躍狡黠。
她身後是傍晚時刻顯得有些昏暗的餐廳,大概也因為所有窗簾都緊緊合上。點好的燭臺燭火隐隐跳動,落成她眼底暖黃色光點,盈盈波動着。餐桌多餘的椅子都已撤掉,只剩下兩把相對擺着。餐桌上除了燭臺玫瑰花,錯落有致擺着西式的菜肴。
宿碧伸手推他到桌前。
“快坐下。”
宋懷靳順勢側了側身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放開,卻走到另一邊拉開椅子,唇角勾了勾,看過去,“女士優先。”
宿碧忍不住笑了笑,做不到一直對視他沉沉目光,垂眼走過去坐下。等她坐好,宋懷靳這才走到另一邊坐下。
她沒動刀叉,雙手托住臉,神情又忐忑又期待,“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宋懷靳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碟。擺盤漂亮,成色看着雖不說多好,但是也不差——他嘗過家裏廚子的手藝,只一眼就斷定不是吳叔做的。
宿碧看着面前的人慢條斯理切開牛排,忍不住緊張的攥緊手。
等宋懷靳吃了第一口她才猶豫問道,“……好吃嗎?”
他擡眼看了看她,沒說話。
宿碧以為失敗了,忍不住有些沮喪。宋懷靳看着她恹恹的模樣,卻還要存心吊胃口,神色不明道,“你嘗嘗。”
聞言,宿碧一邊回想到底哪個環節出錯,一邊切下一塊放進嘴裏。
難吃?她拿不準,覺得大概不難吃,好像是她做了這麽多回裏味道最好的一次。于是又忍不住擡眼看他。
誰知面前男人唇角勾着笑,眼底也笑意滿滿。
宿碧頓時反應過來,咽下食物憤憤道,“……你故意騙我!”
他放下刀叉往椅背上一靠,低笑一聲,“哪裏有騙你?”
“那你為什麽故意不說話,還那個表情。”
宋懷靳難得從忙亂公事中解脫,覺得跟她這樣說話實在也是放松的絕佳途徑,更不用提宿碧為他準備驚喜又期待又忐忑的模樣,使得他心情實在很好。
早知道會有驚喜,但仍舊又驚又喜。
“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會做飯。”他拿過桌上擺着的紅酒打開,又拿過兩支高腳杯。
宿碧笑了笑望着他,“以前是不會的……最近才開始學。”
他動作一頓,擡眼看她,“驚喜?”
她點點頭,一雙杏眼像會說話,滿滿的“快誇獎我”。真正孩子氣。
宋懷靳放下酒瓶,端起一杯酒起身走兩步遞給她,宿碧正要伸手接,他卻忽然把手擡高,讓她的手落了空。
“要獎勵?”
宿碧看着他縮回手,最後抿着嘴角又忍不住笑,點了點頭。
高腳杯被放到桌上,宋懷靳收回手伸到宿碧面前,等她露出疑惑神情才微微一笑道,“跳不跳舞?現在教你。”
跳舞?
宿碧一怔,接着慢吞吞站起身走上前,剛一靠近就被他攬住腰,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宋懷靳本以為她會伸手推她,沒想到竟然一言不發乖乖靠在自己胸口。
他笑了笑,“今天這麽聽話?”
她保持臉貼在他胸口的姿勢沒動,只嗯一聲。
“抱穩。”說完宋懷靳單手攬着懷裏人的腰,将人騰空抱起來,後退幾步打開留聲機。宿碧吓了一跳,下意識伸手緊緊抱住他。
一支舞,宋懷靳手總滑到她身上,蠢蠢欲動的捏一捏,或抱得更緊。然而宿碧自始至終都不反抗閃躲,讓他覺得像懷裏抱了個洋娃娃。精致乖巧,使人心滿意足卻野心更盛。
正要将人一把打橫抱起,小姑娘卻忽然擡起臉,臉頰上染着幾分紅暈,目光卻很專注的盯着他。沒等他說話,又伸出手扯他領帶。
宋懷靳從善如流低下頭。
宿碧心口砰砰直跳,他們親熱過很多次了,可她這樣做還是第一回。
這是他的生日,要盡量完美才好。她腦海裏默默浮現這句話,下一秒便鼓足勇氣踮腳湊上去,對着面前的英俊男人吻了下去。
第 38 章
恍惚中宿碧察覺宋懷靳将自己托起來放在木質置物櫃上,她下意識便往後伸手尋找支點保持平衡。手指立刻便觸碰到平滑表面,不注意往右挪了挪就碰到還在緩緩流瀉旋律的留聲機。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中途退開隐隐喘息着在她耳邊輕笑一聲,“怎麽,不學跳舞,要先付報酬給我?”
宿碧閉着眼睛,沒勻過氣來,輕輕嗯了一聲,嗓音有些抖。
楚楚可憐的模樣。
宋懷靳含糊的應了一聲,再度吻住她,伸手去探索柔軟旗袍,末了捏了捏手裏纖細的腿,“擡起來。”
……
累的迷迷糊糊,胃裏卻餓的難受。這饑餓感卻忽然提醒宿碧,讓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掙紮着睜開眼就要坐起來。
身後忽然出現一只修長結實手臂,一把攬她回去,“要去哪裏?”
“……忘記做長壽面了。按習俗生日一定要吃長壽面才行,我現在去煮。”說着困意也漸漸消散,只有全身還乏力酸軟。
他難得餍足,看見她這副模樣只覺得心裏軟了軟,于是松開手算默認。
宿碧起身起了一半才發現身上不着寸縷,又趕緊縮回來,躲在被子裏胡亂穿好睡裙。宋懷靳靠在床頭看面前蠶蛹似的一團動來動去,心裏又蠢蠢欲動起了心思。
宿碧穿好衣服,剛準備掀開被子坐起身,突然有一團重物猛地壓到自己身上,男人伸出手臂正要連人帶被子抱住,宿碧小聲尖叫一聲猛地鑽出被子跳下床。雙腳落地時還軟了軟,她趕緊穩住身形。
赤腳踩在地上後忍不住笑着回頭看過去,宋懷靳還保持剛才的姿勢,趴在她原本躺着的位置。被子只蓬松遮擋到腰部,露出男人結實有力且線條流暢的後背與手臂。見她笑着回頭,還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宿碧臉熱了熱,趕緊回過頭打開浴室門進去,簡單清洗後身子舒适不少。
今晚整座房子裏的下人都被她遣散,因此此刻樓下安安靜靜。宿碧走到餐廳時才發現桌上精心準備的菜肴都還沒來得及吃,這會已經冷透。她想到什麽,目光都不敢往不遠處的置物櫃看去。
剛才兩個人太荒唐了……
快步走進廚房,拿出事先備好的面條燒水下鍋,趁面條還沒煮好,她轉過身從櫃子裏取出瓷碗,轉身忽然看見門口多一個人時吓了一跳,下意識睜大眼後退兩步。
宋懷靳看着她緊繃的身形和圓睜的杏眼,忍不住笑了幾聲。
她嘀咕一句,“你走路怎麽都沒聲音?”
“你做飯太專心。”他走進來倒一杯水仰頭飲盡。
宿碧默默繼續看着鍋裏的面。
他放下水杯靠在一邊饒有興致看她。明明一個小姑娘,又是準備驚喜又是學做飯,此刻看似認真實則有些放空的盯着煮面的鍋,好像跟他最初認識的那個少女有些不同。
她越來越像一個妻子。
宋懷靳從前還在美國時從未考慮過婚姻,但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位未婚妻,遠在國內某個書香世家的閨閣裏,大概是那種足不出戶的守舊派,因此他從前只嗤之以鼻。可他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在他眼裏有這樣一位妻子無關痛癢,并無太大區別。
但他知道宿碧與他原本設想的不同,現在看來某些地方也并非“沒區別”。
旁邊的目光專注的讓宿碧難以忽視,她忍不住看過去,發現他盯着自己略有些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宋懷靳見她轉頭,回過神,“怎麽了?”
“沒什麽。”宿碧搖搖頭。
兩碗面出鍋,嫩綠色青菜盤在碗內邊沿,中間放一把提前煮好的雞絲,香味清清淡淡的漂浮起來。
宿碧将一大一小兩碗面分別擺在桌上,想了想又将一把椅子搬過來跟另一把挨在一起。
既然不是吃西式,那還是這樣挨着坐更溫馨。
宋懷靳坐下,倒真被這樣一碗面勾起食欲。拿起筷子又擡眼問她,“也是跟吳叔學着做的?”
她搖搖頭,“這個是原來就會的,每年生日時都做給爺爺吃。”說着忽然道,“爺爺說味道很好,這回你別想再騙我。”
實在記仇。
宋懷靳便想再逗她,“我這碗是長壽面,那你的是什麽?”
量少一半,別的倒差不多。
宿碧面上鎮定的拿起筷子,胡謅起來,“就是普通的面而已。”說完捏緊筷子看向他,語氣倒隐隐有些幽怨起來,“……我餓了不行嗎?”沾他的光吃一碗面也不行?
宋懷靳忍不住朗聲笑,笑完又去揉宿碧頭頂。
“餓了就快吃。”
……
“遲來一句生日快樂。”邊說程笙邊舉起酒杯,顧東博也跟着舉起來,三個人慢悠悠碰杯,都是一飲而盡。
顧東博放下杯子,笑道,“到底是有家室的人,過生日第一想到的到底不是我們了。”
聞言宋懷靳一言不發,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往後靠着椅背,手屈擡起來搭在一側扶手上。
見他像是默認,顧東博臉上笑意倒一點一點淡了。
“懷靳,你知不知道紅音的近況?”
程笙有些不贊成的看向顧東博,後者只微微笑了笑,又盯着宋懷靳尋求答案。
“什麽近況。”
語氣漫不經心。
顧東博深呼出一口氣,“……她要跟姓馮的那個商人結婚。”
“這個?”他晃了晃酒杯,淡色酒液被燈光與玻璃杯折射出幾分晶瑩色澤,“這個我知道。”
“你知道?”
宋懷靳擡眼看他一眼,“她親自來找我說起這件事。”
顧東博語塞。
趁宋懷靳去外面聽阿恒傳達急事的空檔,程笙皺眉提醒道,“東博,你不該提這個。”
“為什麽不該提。”語氣有些冷。
“那麽我問你,你特意提起杜小姐要結婚的事意圖是什麽?懷靳有了家室,杜小姐也另覓良人,這樣不好?”
“……懷靳怎麽能無動于衷……”
“不然你希望他如何,你考慮過宿小姐沒有?”程笙嘆息一聲,末了又說一句,“你喜歡她。”沒有疑問,是一句肯定。
沉默半晌,顧東博拿起酒杯喝一口,最後神情複雜的回他三個字。
“……我沒有。”
有或沒有,逼他承認并非程笙本意,不過是想換種方式提醒罷了,“那就好,我怕你關心則亂。”
說到這門被推開,話題便到此為止。宋懷靳進來時臉色不算太好,眉頭微微皺着。
“怎麽了?”程笙問。
沉吟片刻,他回道,“出了點事。”
三人聚會最後草草散了。
顧東博先走,程笙落在後面,走幾步又停下,轉頭看着身後好友,“怎麽這麽突然。”
宋懷靳擡手捏了捏眉心,“我們拿到的消息已經算早,等到時其他人都知道了,大概是板上釘釘,那才叫突然。”
“那你預備怎麽辦?”
宋懷靳放下手盯着夜色中虛無一點,半晌若有所思輕輕笑一聲。
“還能怎麽辦。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
生日之後宋懷靳好像比從前更忙,宿碧常常入睡前都不能看見他人影。這樣大概過了半個月,宋父宋母提出要回美國,他才專程抽出一下午時間帶着宿碧送人到火車站。
“實在太突然了。”宿碧挽着紀敏和的手臂,心裏覺得不舍。
紀敏和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其實我們早決定回美國的日子了,只是想着不提前告訴你們。不過多虧懷靳他最近忙,你才能常常抽空來陪我。免得我們都沒能好好相處,我就這樣回去了多可惜。”
宿碧笑了笑,也慶幸這半個月來常去看望公婆。
父子倆個則站在另一邊說話。
“最近洪城一些事的動靜,我大概也清楚。”宋遜看一眼兒子,接着淡淡道,“不過,既然你已選擇實業這條路,這些麻煩事你也該自己解決,這是必經考驗。我也相信你。”
宋懷靳颔首,“我知道。”
公事談完再談私事。
宋遜想了想,最後嘆息道,“好好對待阿碧。記得收心。”
該說的都已說了,時間正好登車。夫婦兩個正要走時,宿碧這才想起來包裏還裝着幾樣東西沒給。于是連忙兩步追上去。
從手提袋裏拿出的是一張紙袋裝的手帕和油紙包着的一包茶。
“這是紅茶……怕爸您喝不慣車上的茶水,因此我随便拿了一包紅茶來,希望您不要嫌棄,路上可以打發時間。”
宋遜沒有說随行的人已帶了足量,內心熨帖的笑着收下,“你有心了。”
宿碧笑起來,又把手帕遞給紀敏和,“臨時知道你們要走,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送什麽做禮物才好……所以找到從前練女紅時繡的手帕,還是嶄新的。要是您不嫌棄……”
紀敏和驚嘆一聲,嗔怪的看她一眼,“怎麽會嫌棄?這手帕繡的很好,在國外來說的确是難得的東西。我很喜歡。”
“您喜歡就好。”
宿碧站在宋懷靳身邊,目送宋父宋母上了火車。
身邊人來人往,宋懷靳打量周圍眉頭皺了皺,将人拉到自己懷裏,“走吧。”
她一愣,點點頭。
坐上車,宿碧想了想,問道,“工廠的事……還是這麽忙嗎?”
宋懷靳嗯一聲,又說,“大概還會忙一段日子。”
宿碧點點頭,心裏雖然有些失落,但也明白應當理解,因此只是說,“那……你也要注意好好休息。”
……
這天宿碧一踏進教室便隐隐覺得氣氛不對勁。
大家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神色都不大對勁,或凝重或憤憤不平,當然還有些大概是像宿碧一樣一頭霧水,暫且還被蒙在鼓裏,于是周圍知情同學便很快拉着人解釋。
“這是怎麽了?”宿碧疑惑道。
周歡湊近,壓低聲音告訴她,“有人說……好像又要劃租界給洋人了。”
”
“……好像是洪城的地界。”
洪城?
她又問周歡,“誰說的?可信嗎?”
“高我們一年級的一個女前輩說的,她跟立華文社的人認識,他們的消息更靈通。”
宿碧想到洪城近幾年發展的越來越好的實業,以及比起許多地方算優越的地理位置,大概明白原因。
“劃給誰?”
“英國人。”
宿碧想了想,又遲疑問道,“消息屬實嗎?”萬一是謠傳,人們情緒又被煽動,到時候洪城大概會出亂子。
周歡皺眉,“怎麽不屬實?那位前輩親口說的,立華的消息你還信不過?北洋政府竟然這麽不把百姓放在眼裏……到時候咱們就做點事情讓它不能小瞧了我們。”
第 39 章
聞言宿碧有片刻怔愣,正想繼續追問,提醒衆人上課的鈴聲又響起來,艾琳的身影也已出現在講臺,她只好暫時按捺住。
一節課照常上下來,但下課時往常都有不少學生與艾琳打招呼作別,今天卻只有寥寥幾個人。甚至其中一個跟艾琳道別後還被同桌扯了扯衣角,整個人重心不穩後退幾步。艾琳只是平靜的看他們一眼,接着便拿起教案離開。
“你做什麽?怎麽還跟她打招呼?”
“往常不都是這樣……”
“怎麽能一樣?你不知道她是英國人?”
被扯回來的那人并不贊同,“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同桌嘀咕,“總之別扭得很。你看大家不是好多都沒像從前那樣了?咱們照做就是。”
宿碧離這兩人的座位不遠,默默聽完,明白過來為什麽她剛才跟艾琳打招呼時一旁的人投來異樣目光。
她微微側過頭問周歡,“你上課前說的,是要做什麽事情?”
周歡頗為神秘的笑了笑,“到時候再告訴你。”
然後無論再如何問都不肯再多說,宿碧只好作罷。
中午吃飯時宿碧照例是和鄧書汀一起,周歡知道她們關系比尋常人要好,所以即便他們是同桌也都心照不宣的分開去餐廳。
“去美國的日子定下沒有?”宿碧問。
鄧書汀欲言又止,最後說道,“……三天後。”
宿碧怔住,“三天後?”
難道最近都時興臨到頭了才說要走?
“不是你自己上回說的,讓我晚一點告訴你?”鄧書汀拿玩笑話堵她。宿碧聞言沉默片刻,想笑又怕笑得勉強難看。
于是只問道,“到時候我去送你?”
“最好別來。不然到時候都哭了得多難看?”
“你一去就是好幾年,連送你上火車的機會都不給我?”
鄧書汀見宿碧神色堅持,只得敗下陣來,“好好好,那你來吧。上午十點整的火車。”
……
宋遠緊皺着眉頭長嘆一口氣。
“這塊地留着果然是夜長夢多……”
宋懷靳隔着雪茄煙霧盯着桌上立放着的酒瓶,聞言身子動了動,拿開手眯着眼緩緩吐出煙霧。
“地不能給。”
宋遠擡眼盯着侄子不說話,半晌才說道,“他們想要的地不止我那二十畝,你不給總有人給,一旦有人做了表率,跟着行事的人只多不少。況且還有北洋政府壓在上面想促成這事……”
宋懷靳微微一笑,“壓着又如何?無論如何租界并不是割地白送,英國人既然要給租金,那我們這一方就是地主。我不給地,他能如何?”
宋遠眉頭舒展笑了笑,他就知道自己擔心多餘,宋懷靳怎麽可能贊同他将土地租給英國人。租界這種事情別說北洋政府,清朝時也是心甘情願,有錢拿又能安置好洋人,統治者樂得清靜,兩方心知肚明。但民衆不滿太多,他們就不能趟渾水。
然而他又多問一句,“如果別的人想拿錢,要給?”
雪茄燃到盡頭,他起身将餘下短短一截按進煙灰缸。
“那就跟他們談。”
……
今日回家依舊很晚,卧室裏只留一盞昏暗暖黃的壁燈,愈發顯得少女無衣料遮掩的部分肌膚瑩潤如玉。
大概因為喝了酒,即便此刻安安靜靜,床上的人也已陷入熟睡呼吸平穩悠長,他精神卻也很興奮,從浴室出來坐在床邊,一把将人抱在懷裏。
宿碧迷迷糊糊醒過來,聞着來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将臉埋進他懷裏。
接着一雙帶着涼意的手覆上她臉頰,宿碧被涼的一個激靈,清醒地七七八八。睜眼只能看清男人鼻梁下颌的清晰線條。
“你回來啦。”說話時嗓音因為熟睡後醒來而有些啞,語調輕軟,一片黑暗裏鑽入耳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勾人。
回應她的是一個簡短的嗯,以及一個迫不及待的炙熱深吻。宿碧困意消退後,想起他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忍不住有些撒嬌意味的伸出雙臂搭在他頸後。
不知過了多久宋懷靳才抱着她沒入倒滿熱水的浴缸裏,宿碧被熱水蒸騰的昏昏欲睡,等兩人都收拾妥當,宋懷靳又把人抱到床上去,宿碧順勢便滾進被子裏将自己裹住,困倦的嘆了一聲。
明早起來還有的忙。但或許因為今晚溫香軟玉在懷,他就大概有些體會到“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境。
今晚摟着她安安穩穩睡一覺也不錯。
宿碧卻忽然在這時轉過頭來看他,眼睛眨了眨,看得出還有些困意。
他挑眉,“怎麽了。”
“有人說……最近洪城要設英租界,這件事你知道嗎?”他行商,整日與人交際,消息肯定比她們靈通些。
宋懷靳沒想到她想說的是這個,動作頓了頓,問她,“聽誰說的?”
“學校裏一個女前輩,說是從立華大學的文學社那裏得來的消息。”
他半靠在床頭,若有所思微微側過臉垂眼看着她,忽然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半真半假,但這事成不了。”
語氣雖然漫不經心,卻很篤定。
宿碧覺得他能讓人無端信服,但好奇心驅使,還是忍不住忍着困意問原因。
“三言兩語說不清,不過租界不是割地,成與不成都是你情我願。所以,”他看着她,叮囑,“如果有人要針對此事大作文章,不管是什麽,你都不要參與。”
宿碧遲疑道,“你情我願?”
宋懷靳簡單解釋幾句,既然說了便又多提幾句,“只要擁有土地的人不願意給,也只能無疾而終。至于該怎麽做,那是我該操心的事。你只記得不要參與,免得被存心攪局的人利用。”
雖然宋懷靳告訴她的事與她以往的認知有些出入,但明白過來宿碧便點點頭答應他。他總不會害自己。而且如果真像他所說,那的确是應該由這些手握土地的人出面應對與周旋。
想到這又不由得想起來周歡白天說過的話,心裏隐隐有些擔憂。
但問清想問的,困意便又重新湧上來,她只覺得眼皮子有千斤重,沒一會眼睛便合上,嘴裏還含糊不清呢喃一句什麽。
……
早晨她起床下樓時宋懷靳少見的還沒走,正站在沙發旁接聽電話,大半時候大概只是聽電話那頭的人說,他只是簡短的應幾個字。
挂了電話轉過身,正好看見已經穿戴整齊的宿碧走向餐廳。宋懷靳也跟着走過去,坐下後喝一口咖啡才說道,“今晚在崇安飯店有個晚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晚宴?”
“嗯。”
宿碧猶豫片刻,問他,“……會不會又要跳舞?”
宋懷靳放下咖啡杯,擡眼看着她笑道,“怕什麽,那天不是教過你了。”
不提還好,一提宿碧就覺得臉燒起來,忍不住反駁,“你那個也能叫做教人跳舞嗎?”
“怎麽不能?”他動作慢條斯理,“我記得我那天晚上可是盡心盡力。”
盡心盡力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跟別的字詞好像沒什麽不同,卻又讓人覺得不懷好意。宿碧被堵的說不過他,抿着嘴唇氣悶的埋頭吃東西。
将人逗弄夠了,他才慢悠悠說道,“不想跳就不必跳,沒人敢勉強你。”
宿碧故意說,“我又沒說要去。”
“別人都有太太或女伴陪在身邊,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形單影只?”
他這麽一說,宿碧卻想起在孔雀廳時許多女人對他投去的目光,其中好幾個還上前去搭話。
宿碧看他一眼,沒說話,眼神卻足以讓宋懷靳明白她心裏真實打算。他氣定神閑的笑了笑,“穿旗袍來吧。”
他說穿旗袍就穿旗袍?
宿碧站在鏡子前默默打量自己穿着旗袍的身影,心裏忍不住故意跟他唱反調,最後卻還是穿了旗袍。默默腹诽他早上在早餐時說的話,一邊将頭發挽起來,用簡單珠釵固定。她盯着鏡子裏想了想,又擡手把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取下戴在手指上。
最後往耳朵上挂一對玉墜,再細心描眉塗唇。
榮媽敲門進來,笑道,“少夫人,先生的車在外面等着了。”
她收好東西,擡頭應一聲,“好,就來。”
到樓下時楊叔打開車門,宋懷靳正坐在後面,腿上放幾頁紙張。見車門打開,他側頭擡眼看過去,一身鵝黃色旗袍的宿碧正好坐進來,耳垂上挂着的玉墜輕輕搖晃。
他忍不住擡手碰了碰她左耳耳墜,手又滑到她後頸握住摩挲,“怎麽不再加一件披肩。”
宿碧覺得癢便躲了躲,“……天氣都暖和起來了,哪裏還用披肩。”
宋懷靳笑一聲,收回手沒再說什麽。一路上車裏只能聽見他翻動紙張的動靜,宿碧不想打擾他,便靠在車窗邊出神。
等到了崇安飯店,侍應生過來打開門,宿碧拿着包下車,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兩人一齊從門口走進去,剛踏進大廳便受到不少目光的注視。好奇、探尋、熱切,都有。
她不習慣衆人這樣集中的視線,只能盡力去忽視。
最先迎上來的是宋遠,宿碧沒想到他也在,回過神叫了聲二叔。宋遠笑着應一聲,讓他們往宴席那邊去。一路越過無數精致小巧圓桌,有些已坐滿了人,有些還空空如也。
“給宋家留的最前的位置。”宋遠沒回頭,對身側的侄子說道。
宋懷靳只微微一笑,沒說話。
等他們三人落座,侍應生便立即上前将酒杯一一擺好,将紅酒開瓶。宋懷靳漫不經心看一眼酒瓶上的标簽,目光冷漠移開,輕笑一聲,“這麽多桌客人,他是下了血本。”
宋遠意味深長道,“你當每桌都一樣,他怎麽可能這麽大方。”
宋懷靳一挑眉,不置可否随意點了點頭,接着轉頭問宿碧,“想不想喝酒?不喝就換別的。”
第 40 章
“只是一杯應該可以的。”
他嗯一聲,“別喝醉了。”
宿碧點點頭。
三人只得了短暫的清靜。本就不知多少人盯着這一桌,人一出現自然按捺不住。宋家在洪城不算底蘊多麽深厚,但用“後來者居上”這一句話形容卻很貼切。
宴會是謝家做東邀請,按理來說也該他們首先去招待來的客人。謝常庾倒也沒讓人久等,從侍應生手裏拿一杯酒便走過去,笑眯眯招呼道,“宋少來了?我剛才還跟你二叔問你多久到呢。”
宋懷靳跟宋遠都站起身來,宿碧也默默起身,站在宋懷靳身邊但笑不語。
“接我太太,所以晚二叔一步。”伸手不打笑臉人。宋懷靳微微一笑,鏡片後目光不冷不熱,語氣也是淡淡的,卻看似客氣,讓人抓不出錯處。
謝常庾适時露出驚訝恍然神色,看向宿碧,“這位是宋太太?”
宿碧便微微一笑道一句你好,宋遠和宋懷靳都不大熱切,她也只需要把握成這種不冷不熱的态度吧?
“宋少好福氣,有這樣一位漂亮的太太。”
宋懷靳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于是這一句恭維也只得了宿碧一句“您過獎了”,謝常庾心裏幾乎要咬牙切齒。
夫妻兩個都給他這樣的臉色……
宋懷靳的太太看着年紀不大,看上去倒也不像個尋常小姑娘一樣好拿捏。
他也沒有再繞彎子的心情,轉了轉手裏捏着的兩枚文玩核桃,笑了笑說道,“是這樣,我有一位洋人朋友,聽說北成紗廠的宋老板年輕有為,又是美國學校畢業,便起了結交心思,不知宋少肯不肯賞臉?”
“謝老板好心做介紹人,我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謝常庾朗聲笑幾聲,點點頭,“好好,那就好。那你們先坐,我去跟他說一聲。”說完又看着宋遠,“宋二當家也一起聊一聊?”
“叫什麽宋二當家,”宋遠擺擺手,“我向來不管事,宋家家業也不在國內,唯獨北成一份産業都是我侄子的手筆罷了。”
“說雖如此,一句稱呼還是要的。宋二當家可別妄自菲薄。”
由于宿青山對商業涉獵少、即便涉獵也不讓她參與的緣故,宿碧對這些行商的東西實在不了解。這會看兩個人打太極似的你來我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真的笑,于是表面上看着宋太太依舊端莊大方的坐在一邊。
只是拿起杯子喝酒時嘴角彎了彎。宋懷靳往後靠時餘光正好不經意瞥見,本來早被謝常庾弄得不耐煩,此刻心裏也啞然失笑。
等謝常庾再次出現時身後跟着一個拿煙鬥的洋人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國男人,洋人穿着十分考究,嘴唇周圍留着不長的胡子。走近了也不先搭話,氣定神閑等着謝常庾介紹。
“這位是理查德先生。”對這洋人的介紹只有一句,點到為止。接着謝常庾笑着對理查德說道,“這兩位是宋二當家,這位是北成紗廠的宋老板。他身旁那位是他的太太。”
理查德的目光多在宿碧身上停頓了一秒才移開,開口說道,“宋老板年輕有為。”說完目光下意識看向身旁的翻譯。
宋懷靳神色淡淡,擡手示意那位翻譯先生,後者噤了聲。
“原來在理查德先生眼中,宋某這樣的就能算得上年輕有為。”他微微颔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