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8)

宿碧!”

宿碧轉過身,看清來人後有些詫異,“是你?有什麽事嗎?”

是聯合文社中認識的女學生松椿,只是宿碧平時和她交集少,并不太熟悉。松椿此刻看上去有些焦急,她小跑過來壓低嗓音道,“大事不好了!”

“怎麽了?”

“是……”松椿頓了頓接着說道,“是周歡她,她受傷了!”

宿碧聞言眉頭蹙起來,“受傷?”心裏立刻擔心起來,“嚴不嚴重?人在哪裏?”

雖然這兩天兩人之間氣氛不大對勁,但是那些只是觀念相悖意見不同的小事罷了,眼下聽見這樣的消息又怎麽會不擔心。

“在豐臺廣場那裏……”

豐臺廣場?宿碧心裏忽然覺得疑惑,“豐臺離車站整一條街遠,你怎麽會想到來這裏找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周歡說的,她說你今天要來送一個朋友,讓我過來看看碰運氣。”松椿又催促,“你快跟我走吧!周歡腿受傷了,坐在路邊又不敢送去醫院。我,我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宿碧快步跟上她,越聽越不對勁,“為什麽不去醫院?”

松椿匆匆看她一眼,“因為——因為是□□的時候弄的,送醫就是明着告訴了警察局她是激進分子,自投羅網了。”

“□□?”宿碧一把拉住她,“你們今天□□?”

松椿硬着頭皮點頭。

宿碧一顆心沉下去。周歡之前說起□□時沒告訴過她日期,而正好這兩日她請假在宿家,也沒聽見關于這事的任何風聲!

怪不得剛才街上行人神色奇異的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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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一眼松椿,一咬牙伸出手攔了一輛黃包車,接着對松椿說道,“快上來。”

等坐上車,宿碧平複呼吸問她,“其他人呢?都有誰參與了□□?聯合文社的人都去了?”

“除了兩三個沒有,其他都……”

“那別的人呢?周歡受傷了都沒人照應?”如果聯合文社的人都在,她們不該舍近求遠來找她。

“被人群給沖散了。我們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

最壞的結果……

宿碧看着松椿,“聯合文社組織的□□。”都已經不必再用疑問的語氣了,她轉過臉心亂如麻。

黃包車比光憑他們兩個用雙腳跑快許多。繞過街角還沒看見豐臺廣場的情形,宿碧就已經聽見了鼎沸的人聲。學生們的口號實在太整齊響亮,的确最易讓人熱血沸騰。等黃包車拐過街角,盡管宿碧有了些準備卻還是吓了一跳。

比她想的人數還要多……

付了錢給車夫,宿碧問道,“人在哪裏?”

“這邊,你跟我來吧。”松椿沒看她,拉着人就匆匆往前走。

路邊擠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撞到人也只能匆匆說一句抱歉。等走了幾十步遠,她們已經十分接近喊着口號的學生了。宿碧下意識往那邊看去,目光先掃過白紙黑字的巨大橫幅,又落在大家神情激動的臉上。

整條街亂糟糟的。

“這裏!”說着松椿手臂猛地一用力,拉着宿碧靠近了□□的一群學生。宿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另一只手給拉住了。

她一擡頭竟對上的是周歡的笑臉。大概因為□□的緣故,她兩鬓的發絲都被汗水浸透了,臉色有些潮紅,眼底充斥着激動神色。

“阿碧!你來啦!”語調聽起來有一分得意。

宿碧有片刻怔愣,腦海裏思緒快速串聯,下一秒立刻便明白了。

“你們騙我的?”

周歡笑嘻嘻回道,“不這樣你怎麽會來?”

宿碧唇角緊緊抿着,臉色有點冷了,“你們——”

周圍人揮舞着手裏的東西往前走,宿碧不經意被撞了一下踉跄幾步,周歡将她拉住,再将一沓紙張塞進她手裏,提高音量喊道,“來!你拿着這個。”

若無其事,仿佛騙她來根本不算什麽,也不把□□的沖動與後果放在眼裏,就像自己當初提醒時臉上的滿不在意和憤慨。

“你們怎麽能這麽做?”

宿碧回頭,松椿已經消失在人海裏了,但宿碧知道她一定在□□人群之中。

“只有這樣,你才能知道□□是正确的。”

宿碧知道周歡不會聽進去自己的提醒和觀點,她以為兩人最多在這件事上道不同不相為謀,前兩日她想了很多,覺得她們對英租界的事了解不同立場不同,有分歧在所難免,或許當自己一無所知時也會憤而加入□□隊伍。

卻沒想到周歡竟然固執偏激到一定要騙自己來。

她用了力氣掙脫周歡的手,餘光瞥一眼發現紅了一圈。宿碧将那摞紙張重新放回周歡懷裏。

“給你。我走了。”語氣裏有不加掩飾的失望冷漠。

周歡眉頭一擰,“你——”

這時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宿碧下意識循聲望去,那人嗓音聽起來有些害怕,擡手一指身後街角,“警察來了!”

第 44 章

接待室裏頓時陷入一片安靜。

理查德死死盯着坐在接待室另一側的中國男人,右手攥緊手裏的文明杖,緊咬牙關。反觀對面的人,坐姿的确十足合乎禮儀,卻依舊顯得悠然自得,唇角挂一抹淡淡笑意。

“那麽,就按照奧斯汀先生說的來吧。”宋懷靳微微颔首,接着往後靠了靠,好整以暇看着對面兩人。

這位英國大使倒是比理查德識時務。

理查德臉微微漲紅,他張了幾次嘴,可惜都像是有人死死扼住他喉嚨,只有嘴唇邊的胡子動了動。

旁邊的奧斯汀低聲提醒喊道,“理查德。”語氣裏已有一絲不悅。

“我……”理查德晦澀的發出一個音節,“我很抱歉,上一回在晚宴上有……有言辭使宋先生與宋太太感到冒犯。”

看得出他說完這話便想迫不及待的離開這裏,但談話尚未結束,他也沒有随心所欲的權利,畢竟奧斯汀是他的直屬上司。

宋懷靳微微一笑,“中國人做事一碼歸一碼。”這就是接受道歉的意思。

奧斯汀稍微松一口氣,正要說什麽,接待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阿東步伐急促的走進來,宋懷靳微微側過身看他,“怎麽了?”

阿東俯身在他耳邊以手遮掩着耳語。

宋懷靳面色不變,只是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等阿東直起身他卻也跟着站起來,剩下的三人,宋遠、理查德和奧斯汀都有些摸不清頭腦。

“抱歉,奧斯汀先生。我們恐怕需要下次再談了。”

“為什麽?”

話音剛落,門再次被推開,宋懷靳看一眼走進來的英國人,“這件事恐怕您的下屬很樂意作答。現在我需要去解決與此相關的一些事情,失陪。”說完淡淡颔首,轉身走出接待室。轉過身的一瞬間臉色便冷了冷,目光猛地沉了下來。

……

拘留室的燈光昏暗,幾十個學生擠在一處席地而坐,原本鬧哄哄的,但很快來了個警察握着皮帶揮了揮,每一下都正打在鐵欄杆上,有了回聲後這聲音更顯得吓人。

“閉嘴!誰還敢說話?”

于是沒人敢再議論。氣不過要争論的都被同伴一把拉住了。

宿碧默默坐在牆角,跟周歡幾人隔了很遠。她能察覺他們在看自己,目光大多不滿,但宿碧一次也沒回頭。

“一個一個的,讓家人來保釋!”握着皮帶的警察往凳子上一坐,嗤笑幾聲,“有什麽能耐?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崽子!自以為做的漂亮事,卻還得人來給你們擦屁股。要是這回沒有人壓着逼着放人,你們就等着進牢房吧!”

終于有人忍不住,是個女學生,聲音又高又亮,“你罵誰呢!”

“罵得就是你!我要是有這麽個女兒做這種蠢事,早早打斷她的腿。讀書?讀什麽書?念一腦子漿糊。”

語氣譏嘲,更多人憤而不平要說什麽,又來了個警察一腳踹在鐵欄杆上。

“都他娘的閉嘴!再吵就給老子挨鞭子!”

一個男學生臉氣的通紅,“你敢打人?!”

那警察冷哼一聲,抽了皮帶隔着鐵欄揮進去落在那男學生肩膀上,因為穿着衣服,所以聽起來是一聲悶響。

男學生痛叫一聲倒地,衆人都怔愣住,沒想到警察真的下手打了人。旁邊幾人回了神趕緊去查看傷勢。

“怎麽樣?還有人想讨苦頭吃?!”

昏暗燈光下,男人的臉顯得有些猙獰。

宿碧隔着好幾個人看着那警察,手忍不住攥緊了衣擺。旁邊已有女學生又氣又怕掉起了眼淚,同伴只敢無聲用眼神安慰。

家人來保釋……

宿碧垂下眼,唇角緊抿着。會是誰來保釋她?

不能讓爺爺知道……老人家身體經不起折騰,那別的能來保釋她的家人,就只有一個了。

宿碧心跳的很快。一是因為剛才的情形,二是……她現在又想見到他,又怕見到他。

宋懷靳明明告訴過自己不要參與任何事……她也沒有想過要參加任何事。可自己現在卻在警察局裏作為“激進分子”等着他來将自己接出去。同時也不知道□□給談判的事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宿碧有些懊惱的将頭抵着雙膝。

過一會,有警察走進拘留室問道,“周歡是哪一個?”

宿碧沒動,但她能聽見身後的動靜。周歡大概撐着牆壁站起身,手肘還撞到牆壁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

“我是。”

警察看她一眼,“出來吧。”

腳步聲經過宿碧身邊時停了停,但周歡很快又繼續往前走,等她踏出拘留室,鐵門複又重重合上。

這警察剛将鑰匙收好,門口匆匆快步走進來一位同僚,俯身在裝鑰匙這人耳邊耳語一陣,于是那只伸進包裏的手頓住。兩人交換個眼神,其中一個回過神幾步走到鐵門前,一邊掏出鑰匙開門一邊問道,“宿碧……宿碧同學是哪一位?”

與之前幾個已被保釋的學生截然不同的态度與稱呼。

宿碧心裏奇怪,面上不動聲色擡起頭來,緩緩站起身。

門吱呀幾聲被拉開,那警察賠了笑臉,“可以走了。”

……他來了?宿碧攥緊手心,慢慢走出鐵門。拘留室裏還未被家人保釋的學生們都用疑惑和探尋的目光看她。只有東南角的幾個人眼神格外不一樣。無外乎就是聯合文社那些人,宿碧沒有回頭去看,徑直走了出去。

“這邊請。”那警察伸出手引宿碧往外走,說完又頓了頓接着說道,“不知道您是宋太太,所以多有冒犯……希望您不要怪罪。”

宿碧不知道宋家已經在洪城有了這樣的“待遇”,心裏略一詫異,但實在對這些警察難以有什麽好臉色,因此只是淡淡點頭,別的沒再多說什麽。

警察拿不準她意思,心裏忐忑起來又叫苦連天。上頭讓鎮壓學生,可誰也沒說學生裏有個不能得罪的,弄的他們裏外不是人。

越往外走宿碧心裏越緊張,等走到正廳裏卻只看見阿恒一人時,心仿佛“咚”一聲響,綁了石頭似的重重落了地。

“少夫人。”阿恒上前幾步沖宿碧點了點頭。

宿碧遲疑片刻,問他,“宋大哥呢?”

“先生在趕來的路上,吩咐我先來接您。大概快到了,少夫人先坐在外面車裏等一等吧。”

在車裏等?“不回去嗎?”

“先生說過親自來接您。”

宿碧沒再問,嗯一聲便往外走,“走吧。”

路過走廊時宿碧忽然隐約聽見一陣熟悉的嗓音,腳步不由得停下來。跟在後面的阿恒也跟着停下,有些不解,“少夫人?”

宿碧沒說話,愣愣地回頭看向走廊。走廊光線昏暗看不清人,只是他們所在的拐角處能将裏面說話人的聲音聽個七七八八。

她回過頭看向阿恒,“你去車裏等我吧。我跟一個人說幾句話就來。”

阿恒面色有些遲疑,但宿碧看上去十分堅持,警局裏的人也都已知會過,不會再出別的什麽狀況,因此他也只能妥協,點點頭應了聲便轉身朝着警局外走去。

宿碧看一眼阿恒走遠的方向,回過神走進走廊轉角後的陰影中。

“……證明?”周芸的嗓音充斥着冷意,“你預備證明什麽?”

“證明我周歡一點不比你差。周芸,眼下你是不是很得意?”

“得意?我有什麽可得意?得意到備課途中被父親要求來警察局保釋你?”

印象中與周芸見過的為數不多的幾次,她說話時都是溫聲細語,莫名讓人覺得信服與安定。這樣冷然與壓抑着憤怒的語氣是宿碧第一回聽見。她想起鄧書汀告訴她的那些傳聞,眉頭皺緊了些。

“怎麽,讓堂堂周校長進警察局,害你丢面子了?”周歡放輕嗓音,在空曠走廊裏聽起來滿懷惡意與挑釁。

周芸搖搖頭,“那天我與父親談話,我知道你聽見了。”她說到這裏時頓了頓,周歡沒有接話,走廊裏一片寂靜。宿碧靠牆站着,耳邊是自己清晰可聞的呼吸與心跳聲。

“你自以為躲藏的很好,可到底被我看見,我只是沒有揭穿。我以為你知道租界內幕後就不會再做蠢事以招徕禍端。是我小瞧了你。”

聞言周歡變了臉色,卻又很快恢複如常。

“早在付恒充與你分手時你就該知道自己小瞧了我。”

話音未落便是一聲脆響,周歡驚怒交加,“周芸你敢打我?”

“打你如何?”周芸冷笑,攥緊拳頭以抑制怒氣,“你怎麽能如此不知廉恥?做出勾引姐夫的事還自以為得意?”

宿碧愣在原地。

她路過時只隐約聽見周家姐妹談話時提到“□□”二字,因此忍不住停下來聽一聽談話內容,卻沒想到會得知這樣一件事。

教室裏所見的一幕又浮現在腦海。

三言兩語中許多事都已有答案,包括為何周歡會直截了當地說她不肯參與□□是因為宋家,因為她早知道租界談判一事內幕……

“是,你奪走了付恒充,又如何?你贏了?”周芸怒火忽然莫名就漸漸平息,她想起周歡所作所為,覺得她像個惡劣的未長大的孩童,又覺得她有時的做派遠超十幾歲少女的手筆,“既然贏了你還想費盡心思證明什麽?”

“大名鼎鼎的周芸校長,一位女校長。”周歡死死盯着對面同父異母的胞姐,“連父親也對你刮目相看……憑什麽?你們母女早該滾出周家。我只是想告訴周家的人,想告訴所有人,你周芸能做的,我一樣可以。”

周芸不是四處奔波牽頭女子入學的革命浪潮?

租界的事于她幾乎是天賜良機。不論宋家謝家還是甲乙丙丁,從中周旋談判跟她沒有半點關系。不僅如此她還要利用身份特殊的宋太太一同登報,宋家夫婦兩個,一個正與英國人談判并否決租界“買賣”,一個投身反對租界的激進運動,想想都是大新聞!

只要最後租界一事不成,這場□□便是一筆重彩,總要分他們一份功勞。成了她們也并不吃虧,總比不敢發聲的人好百倍。

這樣一來進一次拘留所的狼狽又算什麽?

第 45 章

宿碧退後兩步,轉身沿着牆角往外走去。

她走的很慢,腦海裏紛亂的理不清,但是情緒卻異常冷靜。大概是震驚過頭,心裏甚至還有一絲淡淡茫然。

她以為她與周歡能算朋友,可對方只是利用她,恨不得将一場□□鬧的越大越好。“宋太太”這個名頭實在足以讓她成為好的利用人選。

那周歡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是宋懷靳妻子這件事的?真的是謝家晚宴後的第二日?

她腦子裏胡亂想着,走下臺階時腳步卻忽然頓住。

宿碧愣愣看着站在車旁的宋懷靳。

他原本正垂首盯着地面,一手插在褲袋,另一只手拿一只正燃燒着的雪茄。今日陽光還算好,輕軟落在他肩頭,聽見她腳步聲時看過來的目光卻帶幾分淡漠,停在她身上一秒便淡淡移開。

他熄滅雪茄坐進車裏。阿恒關上車門後又走過來幫宿碧打開車門。

“少夫人。”阿恒提醒。

宿碧張了張嘴,心頭卻忽然湧上一陣委屈。

她被騙“加入”□□最後進了警察局,他來接她卻一句安慰也沒有。哪怕是一句帶着關心的責備也好。

但都沒有。

宿碧上前幾步,默默坐進車裏。

整個車中只有他翻動腿上幾張文件的響動,安靜的仿佛做什麽都不自在。宿碧看着窗外汽車駛離時掠過的景色,最後默默靠在窗戶上閉上眼。

旁邊坐着的男人手頓了頓,末了如常的繼續翻動紙張。

阿恒坐在前面開車只覺得如坐針氈,卻也不敢回頭去看後座上的兩人。不熱的天氣裏他竟然隐隐覺得後背汗濕。腦海裏又不自覺浮現先生剛聽見這個消息時難看的臉色,奧斯汀竟然還黑着臉帶人追出來質問他們為何毀約。

毀約?他們先生就從沒想過答應這些洋鬼子!當然他和阿東都暗暗慶幸先生沒有與英國人合作的打算,不然等這些英國人得知先生的妻子竟然參加了反租界運動,事情只會更麻煩。

車直接開回宋家。下車時宿碧又想起來,她還不知道宿家是否已經知道這個消息。

但願沒有。

宋懷靳走在她之前,一進客廳便自顧自解了領帶往樓上走。榮媽和其他下人也在,一樓并非說話的好地方。因此她便默默跟在他身後上樓。

宿碧關上門,轉身沉默片刻才說道,“……我沒有想參與□□。”

宋懷靳将手上的領帶往旁邊随意一扔,唇角勾了勾,微微側身擡眼看着她。

“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麽。”

宿碧抿着的唇角松了松,望着他,“你說的我一直記得,我試過勸她們,可是他們根本聽不進去,他們讓我加入□□我也拒絕了,我也沒想過——”

他已經幾步走過來,宿碧有些不安的後退一步,宋懷靳一把将人拉住,扣住手腕,“我問你我之前說過什麽。”

他眼底有零星的怒氣與冷意。

“不要參與任何事。”她看着他說道。沒有任何閃躲。

宋懷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松開手。

“是有人騙我去的,不是我自己要加入□□,如果我知道這是個騙局我怎麽會去?”她解釋的有些急切。

“騙你?”他神色淡漠站在原地,“怎麽騙的你?”

“有同學來找我說周歡受傷了,她們不敢去醫院……讓我去幫忙。”宿碧知道松椿的謊言這時看來很蹩腳,只是當時關心則亂,萬一周歡真的受傷了又該如何?

“當初我不同意你去女校,現在有沒有明白為什麽?”他擡手碰了碰她的臉,淡淡問道。

宿碧看着他,不知該說什麽。

“不明白?”他冷笑,目光沉沉。

這樣的态度終于讓宿碧有些忍受不了,她攥緊手盡量平靜道,“你大可以直接指責我,不必用這樣的語氣。但是,”她頓了頓才又道,“我說過,我從沒想過參加□□,你能不能體會我的感受?”

被騙時憤怒失望,被關押時害怕無措,現在被他指責,她只有無盡的難過委屈。

宋懷靳看着她,心裏有些怒火莫名摸不清理由。去警局的路上,他腦海裏一遍遍浮現阿東當時告訴他消息時說“少夫人也在被捕的學生中”,完完全全是比學生□□更大的措手不及。

怎麽就能傻乎乎被人利用?

“感受?我在與英國人談判時卻有人告訴我,我太太在參與□□,險些打亂了我的計劃,最後人被押到警局,我又該是什麽感受。”

“讓你加入聯合文社,又讓你一同去□□,還不明白?你以為學校裏真有什麽心思幹淨的人?這麽相信你那些同學情誼?如果沒有宋太太這個名頭,那你對他們來說便什麽都不是!”

他的嗓音低而冷,怒氣已經顯而易見,越說怒火越壓制不住,“你當初堅持要去女校,我便讓你去了,現在結果如何?”

總要讓她撞了南牆才知道回頭。最好是乖乖待在家裏,女校一類總能讓多少不夠清醒的女人腦子裏頭有奇奇怪怪不知所謂的念頭。

宿碧愣在原地。她沒料到宋懷靳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一顆心如墜冰窖。

她回想自己從前得知有這樣一門婚事,多少數不清的忐忑,總覺得自己跟他差的太多,成為夫妻後也許并不合适幸福。

但她喜歡他,更願意一步步變好,不提與他比肩,但至少站在他身邊時是般配的。她去女校并非全為了他,因為這一直都是她的願望,但她以為宋懷靳同意便是支持,沒想到卻只是放任她去碰壁罷了。

更何況一句“除了宋太太的名頭對他們來說便什麽都不是”,任誰說出來都不會比他親口說更加傷人。他大概自始至終沒有将兩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宿碧恍然。宋懷靳對自己到底如何看待、是怎樣的感情……他從未提起過。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她茫然問道。

宋懷靳揉了揉眉心,沒有答話。

“□□是不是影響了你處理租界這件事?”

他怒極而笑,腦海裏仿佛塞滿一團漿糊,思緒理不清便随口道,“因為我的太太參與了反租界□□,所以對待英國人的緩兵之計算是無用功,人差點被攔在大使館。其他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我影響了這件事,不論過程如何,結果已經釀成。我道歉。”宿碧直直看着他,深呼吸幾次遏止淚意,“我只是想問,你的确是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想的嗎?”

他皺眉,“什麽?”

宿碧別過臉強顏歡笑,察覺眼淚似乎快要忍不住,“的确,我除了宋太太這個名頭,什麽也不是。”

宋懷靳目光頓了頓,皺着眉頭想說一句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也拉不下面子為一句氣話道歉。

是氣話,也是實話。因此他更沒有道歉的必要。

見他不發一言,宿碧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來,她有些哽咽,“你生氣,是因為我打亂了你的計劃,對嗎?公事是不是重要太多,所以你才不顧我的感受不顧其中誤會來責怪我?”

宋懷靳忽然覺得想笑,他意味不明勾了勾唇角,冷冷道,“我宋懷靳是有病才立刻放了手頭上的事去警局接你,如果不是我攔下消息,宿家現在還能這麽平靜?”

宿碧別開臉,擡手抹掉眼淚。

“往後女校不必再去。”

她立刻轉過頭,有些愣,“什麽?”

“這一件蠢事還不夠?”他臉色又冷下來。

心跳的又重又急,她緊緊攥着拳頭,“你沒有資格剝奪我的自由。”

“自由?”他嗤笑一聲,“等有了底氣再談自由。最近就待在家裏,哪也別去。”

大概是他的神情、語氣,還有先前說的那些話使得宿碧反而更不肯妥協,她也沒心思再慢慢想這個檔口去學校會發生什麽、面對什麽。她只隐約清楚這回如果輕易妥協……

“如果我堅持要去呢?”

這是兩人第二回争吵。第一次是因為陳水章,那時他就先不分青紅皂白誤會她,這回情況不同,也并非三言兩語就能消除已産生的隔閡。

“堅持要去?”他冷冷笑一聲,直直盯着她,“你一定就要跟我唱反調,不肯聽我的?”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下人你的仆從。”她緊緊繃着下颌與唇角,滿臉倔強之色,“我有權決定自己的事。”

他怒極,笑一聲不住點頭,“決定自己的事?”宋懷靳看着她,末了轉身抓起先前被扔在一旁的領帶,再不發一言,徑直除了卧室。

“嘭”一聲響,房門被重重關上。

宿碧在原地愣愣的站了一會,半晌忽然覺得渾身脫力,忍不住後退兩步坐在椅子上。兩人争吵的一幕幕走馬觀花似的浮現在腦海裏,氣話也好不是氣話也罷,偏偏每一句都記得很清楚。

一瞬間,失望、委屈、憤怒這才仿佛後知後覺的一齊湧現。她想埋頭捂着臉,卻在低頭的一瞬間就有無數淚滴落在裙擺上,喉嚨哽的發疼。最終只能捂着臉無聲抽噎起來。

……

好一會,房門忽然被敲響。

“少夫人?”

宿碧目光放空趴着,沒有力氣搭理。

“少夫人?”如此又喊了幾聲一直半點動靜也沒有,榮媽心裏發慌,正要再敲門,門卻忽然開了。門裏的人臉色蒼白雙眼泛紅,沒什麽精神。

“榮媽,有事嗎。”宿碧淡淡道。

榮媽回過神擺擺手,“沒有要緊事,只是……先生出門時心情不大好,所以我就想着上來看看。”

這樣一份關心讓宿碧覺得心裏暖了些。她搖搖頭,“沒事。”

看上去哪裏像是沒事的模樣。然而榮媽再關心到底也只是下人,少夫人不願說,她也不好再多嘴,只勸說道,“夫妻兩個,床頭吵架床尾和,沒什麽隔夜仇,好好将話說清楚就好。平日裏先生很疼愛您,我們做下人都是看在眼裏的。”

疼愛?

宿碧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這些話也沒辦法說給榮媽聽。她這才恍然,自己身邊竟然沒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了。心裏酸的厲害。

她沖着榮媽笑了笑,“嗯,我明白的。”

第 46 章

“就這麽走了?”

程笙說話時将目光收回來,微微側臉看着身側站着的人。

宋懷靳淡淡嗯了一聲。

“不太好吧。”程笙嘆道,“好歹将話說清楚再走。”

說清楚?宋懷靳擡了擡眼,嗤笑一聲,“還有什麽好說的。”

程笙覺得自己作為朋友與旁觀者也只能這樣勸解。朋友間點到為止,況且他對這樣的事也沒多少經驗。

“你自己拿捏吧。”他說。

宋懷靳去了上海這事宿碧是從他與榮媽對話中得知的。那日吵架後他徑直離開住處不知去了哪裏,第二日早餐時回來了一趟,宿碧低着頭視而不見自顧自吃東西,只聽見背後榮媽跟他說了幾句話。

“先生,要吃點東西嗎?”

男人淡淡答道,“不必。”

然後便是上樓的腳步聲,不多時又走下來。宿碧能察覺到榮媽看了自己一眼,但她依舊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榮媽沒辦法,只好看着宋懷靳手上行李問道,“先生這是要出遠門?”

出遠門?宿碧手一頓。

宋懷靳嗯一聲,但也沒說去哪裏。

等人出了門,榮媽又急又拿不準主意,忙走到宿碧身邊道,“少夫人,這……”

宿碧大概明白他是要冷一冷自己,一顆心徹底落了下去,沉沉的,“沒事。”她淡淡搖頭,握緊玻璃杯,“榮媽你去忙吧。”

吃完早餐卻不見楊叔,宿碧抱着書回頭問榮媽,“楊叔呢?”

“送……送先生去車站了。”

“另外的司機呢?”

榮媽無奈搖搖頭,“也不在。”

宿碧點點頭,神色看不出異樣,“榮媽,你替我給宿家打個電話過去,讓司機放學時來學校接我。”

榮媽聽出她言下之意,愣了愣,“少夫人,您不回來住?”

“這些日子本就要去照顧爺爺的,只是昨天臨時回來一趟。”這也算實話。無論她跟宋懷靳吵架與否宿碧都是要回宿家的,只不過沒料到宋懷靳會出遠門,且一句“去哪裏去多久”

的交代也沒有。

她垂下眼,心裏竟然氣不起來了,只覺得無力,眼眶發酸。

交代清楚榮媽,宿碧便出了大門往街上走。這會不算晚,她去街上攔了黃包車大概也不至于遲到。

匆匆趕到教室時校工還未敲響鐘聲,宿碧剛松一口氣,卻在踏進教室的一刻步子頓了頓。

所有人都齊刷刷看着她。

宿碧看了一眼自己座位旁邊,空的,周歡沒有來。衆人這樣盯着自己無非就是聽說了什麽,至于聽見的是哪種版本,宿碧也并不在意了。

上課時她拼命勸說自己要集中精神,但全是徒勞。不管她盯着書本還是黑板,與宋懷靳争吵的一幕幕都如影随形浮現在腦海。

講臺上艾琳将一切盡收眼底,卻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繼續翻動書頁講課。底下同學們稀稀拉拉應和,整個教室裏氣氛有些不尴不尬的低迷。但艾琳早已習慣,也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只按課本講,下課鐘聲一響,最後一個單詞正好也講完,她将書關上微微颔首。

“今天就到這裏。各位明天見。”

宿碧心不在焉的将書合上。

“……阿碧。”忽然有人喊她一聲。宿碧循聲望過去,一位同班女同學正慢慢湊近了,坐在周歡椅子上問道,“你昨日……去參加□□啦?”

宿碧只禮貌笑了笑,沒有接話。

她回答是或否都是說不清的,幹脆避而不談。

卻沒料到自己的沉默忽然就激怒了誰。一個坐在不遠處某個學生突然拔高嗓音說道,“參加了承認便是。虛情假意的算什麽?”

宿碧皺起眉頭。

“你這話什麽意思?”她緩緩站起身。這兩日裏她本來心中郁結就不得消解,偏偏還有人當面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

那女生同桌一把将人拉住,沒想到朋友并不給情面,直接扭頭看着宿碧冷笑道,“怎麽,你們這些勢利眼,知道她是宋太太後便不敢說了?”

班上氣氛頓時變得尴尬沉默起來,有人繼續想要阻止她,可惜都是無用功。

“假意參與□□,實則貪生怕死。在警局呢,參與□□的人大家都看見了,警察對你畢恭畢敬,就因為你是宋太太,便與大家待遇都不同。可即便如此,當時拘留室裏還有那麽多同學,你竟然也沒說幫大家一把!”

宿碧眉頭皺着,臉色冷下來,問道,“你參與□□了?”

“那是自然。”

“所以你就能夠憑空捏造?你說我假意參與,貪生怕死……又是根據什麽定論的?”

那人看見宿碧神情,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自然我親眼所見!□□開始你遲遲不出現,後來是周歡幾次三番央求你你才來。”

宿碧無疑是生氣的,但此刻她竟然忍不住想要發笑,“這便是你說的親眼所見?誰告訴你我說我會參與□□?誰告訴你我是受人幾次三番央求才來的?”

“周歡親口所說!”

“所以根本不是你親眼所見,你也是道聽途說。”

那人發覺自己被繞進圈子裏,氣急敗壞還想理論,宿碧卻沒有耐心再糾纏,直截了當的道,“□□是聯合文社設計騙我去,至于你說的我見其他同學在拘留室不伸出援手……”

宿碧擡眼看着對方,“警察分明說家人來一一保釋。即便我有這個能力,又憑什麽濫用職權?還是說有什麽人不曾被放出來?”憑什麽是這樣理所應當的态度?撇開她究竟能否在當時保釋所有人不說,沒道理被騙了還傻傻幫忙。

一番話将對方說的啞口無言。

正對峙着,門口忽然有人遲疑着喊了聲,“……宿碧。”

所有人都朝門口望去。出聲那人硬着頭皮道,“艾琳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艾琳老師?

宿碧心裏有些忐忑起來,艾琳老師找自己做什麽?難道也是因為□□的事情?

走到教室門口時,正好碰見來上下一節課的鄭秀寧。宿碧喊了一聲“鄭老師”,後者點點頭笑了,“去吧,艾琳在辦公室等你。”

宿碧點頭道了謝。

快要上課,走廊上已經沒什麽人,她默默走到辦公室門口,剛預備敲門,擡起來的手卻頓了頓,宿碧盯着門板,片刻後抿了抿唇角,手落下去叩了三下。

“請進。”裏面傳來艾琳的聲音。

宿碧推門進去,辦公室裏除了艾琳沒有別的老師,想來都去上課了。

“過來坐吧。”艾琳笑笑看着她,泡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放在她面前。等人坐下,她便笑着問道,“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跟你聊什麽了?”

宿碧雙手捧着杯子,看着艾琳有些遲疑的道,“……□□的事嗎?”

艾琳點點頭,“沒錯。”

見對面學生神色恹恹,精神明顯不大好的模樣,艾琳忍不住笑了,“你覺得我是要跟你說什麽?”

宿碧欲言又止,最後只說,“我想不出來。”

艾琳也不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對面的人一副憂心忐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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