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3)
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後來先生夫人給不滿一日的女嬰辦了簡簡單單的葬禮,緊接着又是宿老爺子的葬禮,只不過這回辦得算隆重。老人一輩子以禮待人,得贊譽無數,來吊唁的賓客絡繹不絕。
從那之後不僅是阿東,別的宋宅下人也再沒見宿碧笑過。不是那種面具似的笑,而是最初發自內心的那種笑意。
現在宿碧看誰都是一副淡然神色,禮到處彎一彎嘴角。
許媽也離開洪城回了老家,宿碧親自将人勸走的。其實宿碧覺得沒有更好的去處給這位長輩了,宋家說話管事的已有一個榮媽,她也不願意傷了什麽和氣,又平白讓許媽受委屈。再者,她勞碌了這麽大半輩子,是休息的時候了。
一瞬間宿碧似乎了無牽挂,從火車站往外走時只覺得哪裏都空蕩蕩的。
再也沒有完全信賴依賴的人,也沒有那個期待着長大長成的孩子。
艾琳來探望過,鄭秀寧來探望過,鄧書汀甚至也來了,卻沒什麽能讓宿碧情緒好轉的效果。
休養的兩個月裏,似乎人人都在想着各種辦法逗她開心。宿碧心裏覺得愧疚,可是接二連三的事對她打擊太大,她大概需要很多時間才能緩解。
這日宋懷靳又回來得早,摘領帶時問榮媽,“少夫人呢?今天好些沒有?”
“……還是老樣子。房間裏修養着,快出月子了能多走走,今天澆了花,還有就是……下午給巴勒喂了吃的。”
宋懷靳一愣,随即點點頭嗯了一聲。
榮媽雙手交握着有些不安地摩挲幾下,心裏覺得不是滋味,默默轉身去廚房看鍋裏熬着的湯。
宋懷靳慢慢擡腳上樓。
推開門,穿着長裙披肩的女人正背對着房門,坐在窗邊靜靜泡茶。
他走過去靠着牆,入目是她白皙沉靜的側臉,纖細白皙的五指握着白瓷茶杯,反而被襯得更加剔透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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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宋懷靳恍然以為在夢中。
“如果你不喜歡巴勒,我把它送走。”一片寧靜中他忽然開口道。
宿碧專心手裏的動作,微微搖了搖頭,“不用。”
末了又補充,“我不是不喜歡它,這些事跟一只狗有什麽關系,我只是從小有些怕狗,最近跟它待得久了,就沒那麽怕了。”
房間裏又只剩茶水流動聲。
“聽榮媽說,你很快就不用這樣小心休養了是不是?”宋懷靳勾唇笑了笑,專注盯着她,“那過些日子我帶你去騎馬好不好?”
宿碧腦海裏倏的湧現出許多回憶。當初他送自己的那套騎裝,他與程笙各自騎着愛馬賽馬,還有他意氣風發的模樣與回來時的那個吻。
只可惜,如今兩人之間太多東西已經改變,她的心境也變了,程大哥也死了。
宋懷靳這兩個月若有似無的讨好她都看在眼裏。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她笑笑,将一個精致小巧的瓷杯放在他手邊。
他垂眸看着茶杯裏清盈碧透的茶水,伸手端起來喝了一口,苦且澀的茶水入喉之後是回甘。
放下茶杯,宋懷靳挑眉,“不想去?”
宿碧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按理來說,宋懷靳此刻應該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無助孤獨的時候他大概也該是自己最想依靠的人。
只是一堵高牆立在他們之間,宿碧既不能立刻說抽身就徹底放下感情,也不能放下隔閡心結像從前一樣看待、對待他。
他們似乎已經陷入這樣的困境很久,起初為了爺爺為了孩子,宿碧盡力維持平靜表象,但現在随着親人離世孩子夭折,她一顆心都像是陷入死寂,偶爾只覺得迷茫。
“到時候再說吧。”她沒看他,低低說道。說完開始收拾茶具,動作快速卻有致。
直到她将一切都收拾好宋懷靳也沒走。
宿碧收好東西,依舊側對着他,淡淡提醒,“我想睡一會。”
這樣的逐客令宋懷靳卻像聽不懂,反而問,“你要在客房住到什麽時候?”
面前的人轉過臉看着他,平靜地像在跟一位關系只是不鹹不淡的人說話,“我不打算搬回主卧室。現在就這樣吧,我覺得很好。”
宋懷靳終于恍然問題出在哪裏。
現在宿碧像對所有人都将內心鎖死,而從前,好歹只用這樣趨近于“冷漠”的态度對待他一個人。
他恍然的同時,束手無策。
手攥緊了又松開,宋懷靳直起身往外走,見他動了,宿碧便默默取下頭上的發釵,又解了披肩。
他手有些僵硬地搭上門把手,直到他走出客房又将門輕輕合上,兩人之間也再沒有人打破沉寂。
門外宋懷靳腦海裏浮現出她泡茶時一雙素白的手。十指纖纖,卻沒有戒指套在手指上。
那枚碧玉戒指還被扔在抽屜裏擱着。
思忖片刻,他下樓讓阿東備車,“去南生廣場。”
南生廣場向來玩樂的多,其他就是女眷們喜歡購物采買才去。阿東心裏納悶,面上卻只點了點頭。
珠寶行的掌櫃每天不知道要見形形色色多少人,從這西裝革履的男人進門起他眼珠子就不動了,殷勤挂了笑意迎上去,“先生想買點什麽?”
身旁男子高大英俊,鼻梁上架一副金邊眼鏡,一手插在褲袋裏,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陳列櫃。
相貌不俗,氣度不俗。不用說珠寶行的人精掌櫃,原本三三兩兩議論着田園珠寶的女人都忍不住佯裝不經意回頭打量。
實在太醒目。
宋懷靳略一回想,腦海裏總出現宿碧穿淡色旗袍的模樣。他擡眼淡淡問道,“旗袍該配什麽首飾?”
阿東在後面站着,如果可以眼珠子都想瞪出來。
掌櫃立刻扳起手指來,笑道,“珍珠、翡翠、玉石,這三樣是最合适的。”
宋懷靳目光從面前陳列櫃上掃過,都是些普通的金銀首飾,間或擺幾個他剛才說的那三種,只是成色都平平。
宋懷靳一挑眉,神色沒多大變化,掌櫃這才更加笑眯眯地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先生這邊請,我去取幾樣好的出來。”
男人身形動了,走到沙發上坐下。
鄧書汀剛挽着趙城手臂進來就看見了宋懷靳,她步子一停頓趙城就有所察覺,轉頭問她怎麽了。
“沒什麽。”她敷衍地笑了笑,拉着人往另一邊走。可卻又忍不住悄悄轉頭去看。
宋懷靳姿态随意,雙腿交疊坐着,旁邊站着的是他身邊用慣了的人,聽紗廠的其他人說好像是叫阿東。
就是這樣簡簡單單坐在那裏就無端吸引人目光。鄧書汀環視珠寶行裏一圈,心裏忍不住嗤笑起來——不知多少太太小姐都暗暗往那邊打量。
心裏忍不住有些異樣,說不清是羨慕還是什麽。她一言不發,腦海裏轉得飛快,宋懷靳既然安排自己到北成,那肯定是知道自己的,這會上去搭個話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書汀,你看看想要什麽款式的。”趙城溫聲在旁邊提醒。
鄧書汀回過神,面前是鋪着絲絨墊子的托盤,裏面躺着幾個孤零零的銀制戒指,離她所及之處遠一些的地方放着另一個托盤,裏面倒不是銀的了,但也只是金的,看着成色也很勉強。
第 61 章
珠寶行裏有好幾個掌櫃分管,大多時候只是站着看客人挑選,遇上穿戴上看得出家境殷實的就上去主動介紹幾句。
鄧書汀面前這個本來不想管這生意的——是不是生意還不好說,萬一只看不買呢,珠寶行裏這樣的人太多。但人又發了話讓他取戒指出來看看,他也不好回絕,估計着陳列櫃裏這些普通金銀的就差不多。
鄧書汀見面前掌櫃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樣,只覺得怒火猛地湧上來。她在美國時就受盡冷眼,回國以後就對外人眼光更加敏感,因此一時間氣得不行,胸口起起伏伏,冷聲道,“這位掌櫃是什麽意思,就拿這些東西糊弄我?”
“這麽說您要買貴的?”掌櫃笑了笑,“也行,您告訴我個價格,我按照這個給您挑。如果櫃子裏沒有我就去庫房裏找。像那邊那位先生一樣。”
說完朝宋懷靳那邊擡了擡下巴。
鄧書汀忍不住又跟着看過去,此時那邊那個掌櫃已經從庫房裏出來,男人面前的桌上陳列開琳琅珠寶。
珍珠、玉石、翡翠。
沒有一樣趙城買得起。
憑什麽?都是人,卻三六九等的,怎麽就差了那麽多?
鄧書汀想到兩個月前宿碧生産,得知孩子夭折那一刻她心裏隐隐有種念頭:看來上天是覺得宿碧過得太幸福了,又怎麽會事事讓她如意呢?這麽一想,鄧書汀覺得自己心裏好受了些。
可今天撞上這樣一幕,她只覺得丢臉,那股不甘又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書汀,”趙城覺得她不對勁,“你怎麽了?”
鄧書汀深吸一口氣,勉強沖身旁男人笑了笑,“那邊那位是阿碧她丈夫,也是我現在的老板,我過去打個招呼。”說完不等趙城說什麽就往宋懷靳那邊走去。
宋懷靳只低頭略略看幾眼,成色都不錯,于是除了幾樣款式老氣些的,其他都讓掌櫃裝起來。
掌櫃笑歪了嘴,再一看款式就知道是選給年輕姑娘的,因為包裝上又花了一番心思。
鄧書汀走近些時正好聽見那句“都包起來”,轉而想到剛才自己面前那一堆寒酸金銀,忍不住咬緊牙關。
跟掌櫃點清哪些要哪些不要之後,宋懷靳便往後靠了靠,後背枕在沙發背上等着掌櫃出來。接着一擡眼便看見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他神色淡淡掃了鄧書汀一眼,略一思索想起來這是宿碧的朋友。
也就是宿碧拜托他安置一份工作的那個,他順手就将人放在了北成。
“宋先生。”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鄧書汀只好主動開口,笑臉盈盈,“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你,好巧。”
宋懷靳微微颔首,唇角随意勾了勾,勉強算是個不鹹不淡的笑意。
“……說起來還沒能當面道謝,要不是宋先生你,我可就沒這麽好的機會能去北成。雖然我沒在美國待多久,但好歹學了些東西,比在女校念書時所得強多了,也算找到用武之地。”
她幾句話裏到底拐了多少彎有多少暗喻,宋懷靳懶得細想更懶得數,只是有些譏嘲意味的挑了挑眉,“鄧小姐該感謝的是阿碧,我不過順手答應她一件事。”
鄧書汀以為自己提到留洋與女校就讀區別時能掙個表現,再不經意踩宿碧一頭,沒想到宋懷靳一句話噎得她面色幾乎挂不住。
不過,她能察覺到周圍女人都朝這邊張望,明明一個個對面前這個男人好奇眼饞得不行,偏偏卻沒人好意思第一個出頭,這會只能看着自己跟宋懷靳“寒暄”……
鄧書汀頓時覺得身心舒暢,一點尴尬又算得了什麽。
周圍的确多得是人暗自嫉妒,可也有純粹看好戲的。陳仙瑤正靠在櫃臺上,轉身眼波斜飛打量。
宋懷靳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可他面前這位又是誰?不過想到杜紅音……陳仙瑤笑了笑,這樣的男人從來是不缺桃花的。
這時不知哪位太太帶來的孩童在珠寶行跑動起來,掌櫃臉一黑,明明看着有些咬牙切齒一副想去拉人的模樣,又偏偏要挂一張笑臉,看上去有些滑稽。男童卻不讓人拉,一下撲到鄧書汀身上撞了一下,手還一點不含糊的在她背上重重一拍,“駕,騎大馬!快跑!”
鄧書汀又疼又氣,心裏想着要被衆人看笑話。正惱火着,電光石火間卻又有了主意,于是順着這男童再一次撞來的力氣就往前一撲,直直坐在宋懷靳旁邊,肩膀還若有似無的靠上了男人的手臂。
陳仙瑤噗哧一聲笑出來。
“怎麽了?”旁邊一個看着不過二十左右的青年壓低聲音問她。模樣看着用周正形容都太虧待,青年人皮膚白皙五官俊秀,即便放在大街上也很出挑。
陳仙瑤斂了笑意瞥他一眼,借着擡手別鬓發的動作低聲道,“不是讓你在外面別靠我這麽近……被人看見有的說。”
青年一頓,神色難辨地預備往後退一步,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動靜,兩人沒察覺,只準備繼續看好戲,等又響起一聲時,倒是更遠了點的阿東敏銳回過頭去,正好看見珠寶行門口一個男人形跡可疑,拿着手裏的相機就要往後退。
鏡頭看着竟然像是朝着他們這邊的。
他立刻喝道,“拍什麽?相機拿來!”
偷拍那人怎麽會聽,見被發現當即轉身就跑。阿東本來只是懷疑,人這一跑他自然就想也沒想地追上去。
不僅鄧書汀和陳仙瑤,珠寶行裏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宋懷靳皺了皺眉,臉色冷下來,他不急着出去,只需等阿東回來告訴自己情況。不過對鄧書汀實在再沒有什麽好臉色,嘴角弧度與眼底都有些冷,“鄧小姐可要小心些。”
鄧書汀只能讪讪起身,不過轉身面對衆人探究目光時又顯露出一副淡定模樣。她看着那男童還不知做了錯事的模樣靠在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身上,想着宋懷靳還在一旁,于是只能強壓着怒氣道,“出門在外,這位太太可要将孩子看好,別撞別人弄出好歹。不過今天我也是出門買東西,不想壞了心情,也就不計較了。”
那婦人護兒心切,但是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跟那邊沙發上的男子關系匪淺,又是自己兒子在大庭廣衆下撞了別人,鬧也站不住腳,只能吃了癟帶着孩子走了。
等走回原處,趙城上前一步,皺眉問了句剛才怎麽了。
鄧書汀跟宋懷靳說話時是背對着他的,因此趙城既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也看不見鄧書汀的神情,只聽見阿東利落的那聲高喝。但鄧書汀跌倒的那一下他卻看得很清楚。
“我也不清楚,本打算寒暄兩句就回來。畢竟他是阿碧丈夫,又給我在北成安排了職位,道謝是應當的。卻不知道哪家孩子沒管教好,害我出醜。”鄧書汀不敢看趙城,說這番話時忍不住心虛。
然而緊接着腦海裏卻浮現的是宋懷靳英俊淡漠的一張臉,還有剛才靠上去時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味,心底角落裏像有把火在燒。
她這話也算是故意說給旁邊掌櫃聽的,這掌櫃耳朵尖,聽見幾個關鍵詞,還有“北成”兩個字,不由得就愣住了。北成紗廠要說在洪城沒名氣實在有些牽強,“宋老板”的名號就更不用提。
雖然沒對鄧書汀态度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臉上笑容到底多幾分,又重新挑了些樣式擺上來讓人挑選。
鄧書汀心裏好受了些,可心底像火燒的那一處隐隐冒出更多的不滿足來。
這樣好的運氣怎麽就沒能給了她?!
這個念頭冒出的一瞬,鄧書汀自己也被驚了驚,可随之而來的竟然是有些蠢蠢欲動的興奮。
是啊,她為什麽就不行?
她自認不比宿碧差,又去留過洋,哪裏是只念過一段日子女校的宿碧能相比的,而現在比起她宋太太只能早晚與丈夫見面相比,她才是近水樓臺。
況且……
鄧書汀想到之前宿碧提起的杜紅音那件事,心裏更覺得自己主意實在太好。宋懷靳這樣的男人要什麽女人沒有,又怎麽會對一個女人死守着?杜紅音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想到這,她再低頭去看托盤上的戒指只覺得索然無味。
真要嫁給趙城庸庸碌碌過一輩子?
她緩緩拿起一個端詳,說太俗氣,換一個拿起來又說老氣,十來個戒指挑選半天沒有一個能讓她滿意。
趙城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在美國時他就覺得連累鄧書汀受了苦,現在臨近訂婚,竟然連一個戒指也不能讓人滿意。想說不然等自己再多攢些餘錢再來買戒指,可是當着掌櫃的面還是不好說出口。
沒多久阿東就折返回來,只是臉色不大好看,有些自責地走到宋懷靳旁邊低聲說了什麽,後者神色依舊波瀾不驚,只是站起身問掌櫃,“都在這裏了?”
“都裝好在這了。”
阿東便結了帳。
“走吧。”宋懷靳淡淡道。說完便擡腳往外走,只是臨出門時又不動聲色将珠寶行裏衆人情景盡收眼底。
“先生,現在去哪裏?”
“顧家的湘平飯店。”
鄧書汀一愣,身後掌櫃那句高高興興的“先生慢走”又猛地讓她回過神來。
湘平飯店……?
她身側一只手緩緩攥緊,要不要……去碰個運氣?
第 62 章
“今天也該我運氣好,照片拍了還沒被人給抓住。”
“還好沒有,不然相機一砸,那位姨太太才是白拍了白忙活一場,畢竟那才是收了錢的生意。”
“……等我們找家報社倒賣個價錢……”
說到這兩個男人都笑起來,笑聲聽得鄧書汀頭皮發麻。
這可是女廁!女廁裏怎麽會有男人?!
她下意識想尖叫,可又怕裏面的人做什麽,因此只能慢慢退着往外走,然而她今日腳上穿了一雙高跟鞋,要想踩在地上沒聲音可實在太難。
“還記不記得上回宋懷靳跟杜紅音那個消息?劉鑫得來時高興壞了,那日報紙銷路都好了一倍……沒想到今天能讓我順便拍着,也撿一回便宜。不過他身邊那人跑得可夠快的,我人險些跑散架了,幸好這裏還有個女廁,躲過一劫。”
“可……等報紙一出,宋懷靳不就能查到人頭上了。”
“我們轉手賣給報社,拿了錢就走,怎麽可能……查得到。”說到後面自己也心虛了。
鄧書汀再傻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兩個不知道是來拍哪位“姨太太”的,順便拍下了剛才自己靠在宋懷靳身邊那一幕,因此阿東才察覺了動靜緊跟着來追人。
想到有這樣一張照片,鄧書汀就走不動路了。
“你們……”她壯着膽子開口,剛說了兩個字女廁裏就變得安靜一片,“你們說的照片,能不能——”
這時隔間裏猛地竄出來一個男人,鄧書汀驚的下意識後退一步,這人卻立刻上前鉗制住她,順便還把她的嘴跟緊緊捂住。
“別出聲!”那人惡狠狠地低聲威脅。
鄧書汀趕緊點頭,接着想開口說些什麽也不過被捂着的手弄成“嗚嗚嗚”的聲音。她只能盡力用眼神傳遞信息。
另個男人緊跟着出來,此刻看到鄧書汀這副模樣,皺了皺眉道,“你有話想說?”
鄧書汀趕緊點頭。
男人想了想,又威脅一番才放開。
鄧書汀深呼吸幾次平複呼吸,也顧不上被陌生男子觸碰的厭惡,試探問道,“你們……你們能不能把拍的照片賣給我?”
……
阿恒看着一桌子的酒瓶有些心驚。
從前先生雖然也喝酒,但還算克制,只是近幾個月來包括煙瘾都更重了些。
宋懷靳跟顧東博兩人相對而坐。
兩人現在關系不比以前,比純粹生意夥伴或者酒肉朋友近些。
所謂酒肉也就真是字面意義罷了,宋懷靳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真能栽在宿碧身上,除了她沒心思再碰別人。
腦海裏還總浮現旁人勸他的“收心”二字。
顧東博剛從大廳另一邊過來,那邊是幾個來顧家飯店的常客,身邊坐幾個洪城有名的交際花。反觀宋懷靳這邊一片冷清,他看一眼面前的人懶散頹靡的樣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這是借酒消愁?”
宋懷靳懶洋洋挑眉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顧東博沒點破。
他跟程笙關系不算太親近,還是通過宋懷靳認識的,因此人死了他只覺得唏噓。先前又得知宿碧剛生下的孩子夭折……
上一次宋懷靳來這裏喝的酩酊大醉就是那之後的事。
現在算日子快到程笙祭日,顧東博看着面前人醺然已有幾分醉意的模樣,心裏竟然有了一絲快意。
他想起了随姓馮的定居日本的杜紅音。
她嫁得急,大概也是姓馮的走得急,婚禮匆匆一辦就坐船去了日本。有幾家報紙還報道過,畢竟一個名媛交際花,一個生意發家的商人,篇幅版面并不小。
這輩子能不能再見還難說。想到這,顧東博垂眸掩蓋自己眼底的神色,怕被宋懷靳看出自己的情緒。
“最近一切順利?”他笑了笑問道。
宋懷靳嗤笑,“日本人一旦動作起來就不會有消停的時候。”
“好歹跟英國人的合作算是成了,這樣一來至少洪城那些人該消停了,謝家也沒辦法再出風頭。”顧東博實在想說“可惜了程笙這樣一個讓人不容小觑的人,人死而不能複生”,可想了想不到跟宋懷靳撕破臉的時候,他也還不能。
宋家在洪城影響太大,最近顧家飯店也出了些問題,雖然不至于風雨飄搖,但是他也分身乏術。
宋懷靳聽完這句只是不置可否的随意笑了笑,真正跟英國人合作的進度,除了他與幾個心腹外其他人當然無從得知。這個節骨眼麻煩只多不少,他只能随時警惕着。
……
鄧書汀在大廳等了半天沒看見人,又看見許多人往內廳裏去,只能也跟着去碰一碰運氣。
湘平飯店內廳平時充作舞廳一樣用,一部分來這裏談生意,另一部分就圖擴充人際,想着也許能結識什麽人,當然也有純粹尋歡作樂圖新鮮的。
鄧書汀張望了好久才在內廳另一邊看見宋懷靳。正準備上前,沒想到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徑直朝着宋懷靳走過去,說一句話後就在沙發上坐下了,看樣子一時半會不會走。
她只好耐着性子坐下來等。期間也有人來搭讪,她心裏不屑,面上禮貌笑笑将人回絕。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鄧書汀覺得自己都快坐不住了,沙發上的男人才終于站起身來,宋懷靳身邊随行的阿東不知被安排了什麽差事點點頭轉身走了,只有那個後來過去的陌生男人還在。
兩人一起朝內廳門口走去,鄧書汀趕緊起身跟上,穿過人群時忍不住心跳如鼓。
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全憑沖動行事。
臺階上宋懷靳步子不是太穩,皺了皺眉伸出一只手扶住樓梯扶手就要接着往上走,顧東博見了笑道,“我給你搭把手吧?”
宋懷靳慢吞吞擡眼,靠着樓梯扶手懶洋洋說了句,“有勞。”
顧東博将他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準備扶着人接着往上走。然而轉身的一瞬卻看見樓梯拐角處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身影。
他略微一頓,鄧書汀見被人發現吓了一跳,正遲疑着要後退,卻見扶着宋懷靳那人勾起唇角莫名笑了笑,接着就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去。
她心口又咚咚咚地跳起來。
鄧書汀也只猶豫了一秒,接着又擡腳跟了上去。
“那我先忙去了。”顧東博将人送到房門口後就将手松開,宋懷靳靠着門站穩,擡手捏了捏眉心,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剛才喝的酒後勁大,這會頭越來越昏沉。
如果要說借酒消愁可信,大概也是因為煩悶時喝酒更容易醉。但宋懷靳腦海裏還是那張素淨白皙的臉,整個人心底愈加煩躁起來。
他頭一回嘗到碰壁的滋味,同時也束手無策。這兩個月來他能做的幾乎都做了。
顧東博笑了笑,返身朝樓梯走去,然後卻走到牆拐角背後就停下了步子。
他看着面前穿着旗袍的女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酒後勁湧上來,反胃時胃也跟着疼起來,宋懷靳勉強拉開領帶随手扔在一邊,踉跄着走進房間浴室裏,吐了之後擰開水漱口,又掬水撲在臉上。
用冷水洗了半天才覺得精神些,胃疼卻愈演愈烈。他手撐着水池擡起臉盯着鏡子,低低喘/息着,眼眶充了血變得通紅。
背後忽然有一雙手隐隐顫抖着環住他的腰。
宋懷靳動作一頓,腦海裏僅存的清明理智讓他猛地攥住環在腰上的手,沒來得及扯開背後的人已經抱的更緊。
他從鏡子裏只能看見身後的人一襲素色旗袍和黑色長發,看不見臉。
酒精一點點蒸騰起來,一張精致小巧的臉又浮現在腦海裏。
那時候什麽還沒發生,她還是會嬌俏羞澀地看着自己,臉頰和耳尖時常泛起紅暈。宋懷靳記得自己常喜歡抱着她在浴室鏡前,身前身後都是一片袅袅朦胧的霧氣。
少女嬌柔的嗓音與難耐的低泣聲仿佛萦繞在他耳邊,宋懷靳出神似的分不清現實與回憶,下一秒帶着涼意的手指帶來的觸感讓他猛然有一瞬間的清明。
他不知什麽時候半躺半靠在床頭,有個女人正在解開他襯衣的扣子。
宋懷靳臉一冷,猛地将面前的人的手腕一把攥住,再往旁邊一扯,冷聲低喝道,“滾!”
鄧書汀猝不及防被這麽一拉,失了重心猛地跌倒在地上。
她一擡頭就看見宋懷靳臉上冰冷嫌惡的神色,有些慌張地想解釋,“我……”
她一開始以為宋懷靳果真不打算拒絕自己,後來發覺他大概醉得太厲害,人并不太清醒。因此沖動一占據腦海就下意識這麽做了,這會毫無防備被一把推開,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裏也慌亂起來。
宋懷靳根本沒心情聽她說什麽,即便是從前他也不會對鄧書汀這種人有一分一毫的興趣,也不可能蠢到沾染妻子的朋友。
現在就更不可能。他将人一把推開之後就往後仰倒,酒意與胃部劇烈疼痛之後帶來的疲倦乏力一齊重新湧上來,讓他意識重新陷入混沌之中,整個人帶着醉意昏睡過去。
門外顧東博下樓後正好跟阿東碰了面,他笑了笑說道,“我把人扶進房間裏了,看他脫了鞋倒頭就睡的樣子,估計明早才能起來好好洗漱一番再換衣服。”
阿東不疑有他,點點頭道,“那我明早再把衣服送去。”
第 63 章
“先生!”
“先生您醒了嗎?”
阿東急得滿頭是汗,站在門外又擡手敲了幾下。
很快門被人從裏面打開,男人看上去衣褲都像是随意套上,頭發淩亂,臉色冷得可怕。阿東微微愣住,正想詢問一句,宋懷靳卻發話了。
“進來。”
阿東趕緊一步邁進去,又返身把門關上。結果轉過身時又被吓了一跳。
床上竟然還躺着個女人。
鄧書汀見有人進來,短促尖叫一聲,忙轉過身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她背轉過去後心裏更加忐忑起來。
昨晚宋懷靳醉得不清醒,她也到底沒舍得就這麽走了,因為她清楚下一回要能有這樣的機會談何容易。腦海裏不甘與嫉妒瘋長,母親的話又像揮之不去的陰影。
宋懷靳于她而言就是高不可攀的一根浮木,如果她能抓住……那就是一步登天的事,最差撈個姨太太當,過往一切不堪與窘迫都能與她沒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于是她抛卻了一切羞恥心,脫光了躺在男人身邊,順帶也把宋懷靳的襯衣與長褲都脫了。
一切只需要推給酒後亂/性。
可早上醒來,男人臉色立刻就冷了下去,神色與目光之中布滿譏嘲。甚至只淡漠地瞥她一眼就起身随意套上衣服,半個字也沒有說。
接着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阿東就來了。
“衣服呢?給我。”宋懷靳嗓音低沉而冷。
阿東趕緊把手裏的衣服遞過去,宋懷靳嫌惡地垂眸看一眼身上的衣服,正要說什麽,阿東卻不得不抓住這個空檔說道,“先生,出事了。”
宋懷靳動作一頓,阿東湊近了些,低聲簡單将情況說明。
貨物出問題了。
簡單六個字,宋懷靳神色變得更加陰沉。
他擡眼冷冷瞥一眼還在床上的人,本想讓阿東将人扔出去,不知想到什麽,最終只厭惡地移開目光,拿着嶄新衣物進了浴室。
鄧書汀設想過無數種結果,卻唯獨沒有想到宋懷靳會直接當自己不存在。
他……到底有沒有被自己騙過去?
浴室裏響起短暫的水流聲,男人重新走出來時又是穿戴整齊,從領口到褲腳都是一絲不茍,鄧書汀有一瞬間的恍神。
眼見宋懷靳就要走出房門,她趕緊喊道,“等等!”
然而男人恍若未聞,轉眼就消失在了門口。
鄧書汀氣急敗壞地狠狠捶了捶一旁的枕頭。宋懷靳這是什麽意思?!
“先生,要怎麽處理?”阿東緊緊跟在宋懷靳身後,問得有些遲疑。那個女人他記得,是少夫人的好朋友,進北成也是少夫人開口說要幫忙先生才讓他安排的。
結果這所謂得了好處的“朋友”卻反而背着少夫人想跟先生有什麽……
阿東心裏不由得嫌惡起來。
“不用管。”只扔下三個字後宋懷靳就坐進車裏,頭往後靠着,皺着眉擡手揉了揉額角。
從前那個周歡,現在這個鄧書汀……她怎麽那麽好騙?他恨不得看看她腦袋裏到底裝的什麽。
“那要讓她繼續留在紗廠嗎?”
車駛入長街。
“留。”過了一會宋懷靳淡淡道,“看着她。”
飯店二樓鄧書汀腳步匆匆預備離開飯店,結果剛走出房間門就被人給攔住了。
“鄧小姐,我們先生想見你。”
“抱歉,我不認識。”她心裏警惕,想繞路走,然而面前的男人伸手将她再次攔住,“先生說,你們昨晚才見過。”
鄧書汀神色一變,沉默片刻咬牙道,“好,帶路吧。”
……
“我早說過他們不會這麽輕易就算了。”
宋遠皺着眉頭問道,“那怎麽辦?”
“跟英國人合作都快成了他們才弄出這樣的動靜,大概也就這點本事了。”宋懷靳伸手将雪茄摁滅,盯着煙灰缸周圍的紋路若有所思,“正好上次追查時線索斷了,這回他們自己暴露了行蹤,接着查就是。”
那天程笙的死還歷歷在目……
宋懷靳懶散站起身,“就這樣吧。”說着就往外走。
“這就回去了?”宋遠有些詫異。
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人淡淡嗯了一聲。
宋遠盯着侄子的背影,起先神情嚴肅,後來倏的就笑起來,雖然眉目之中還隐隐有着擔憂,但比之前的神情輕松許多。
宋懷靳的變化他能察覺到。雖然确實發生孩子早夭這樣的不幸,但侄子有變化是好事,至少往後兩人能越過越好。
回到宋家已經不算早,宋懷靳以為人早睡了,卻沒想到路過二樓時還看見隐隐有燈光從門縫流瀉出來。
他步子一頓,慢慢走過去把門推開。
桌旁的人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來。
“還不睡?”他低聲問。
宿碧愣了愣,随即輕聲答道,“睡不着,幹脆起來打發時間。”
宋懷靳走進房間裏,又慢慢走近她面前那張書桌。房間裏燈光昏暗,男人深邃英挺的臉看起來竟然隐隐瘦削了些,再加上他目光沉沉,宿碧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重新将目光移到面前的宣紙上。
“寫的什麽?”
“随便抄幾首詩。”
宋懷靳垂眸掃一眼。都是靜心去憂一類的題材。她字體娟秀整齊,溫潤卻很秀挺,配上幾句詩的意境,就像剔透規整的玉石。
“快到程笙祭日了。”
宿碧一怔,關于程笙的死,這是宋懷靳第一次說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勾了勾唇角,看着她,“想不想再去一回程家的馬場?”
宿碧忽然覺得喉嚨哽住似的,拒絕的話仿佛沒辦法說出口。她盯着面前的宣紙,上面墨跡漸漸幹了。
“那就再去一次吧。”
話音剛落,她餘光就看見宋懷靳笑了起來。宿碧轉過臉去看他,恍然覺得他現在的神情有些熟悉。
像是他第一次吻她的那個晚上的樣子,但大概又有些不同,她說不上來,也不想去想。現在每一次回憶過去宿碧都覺得心底隐隐作痛。
再美好也是謊言。沒什麽值得她回憶的。
“什麽時候去?”
宋懷靳想了想答,“星期天怎麽樣。”
“都可以。”她點頭,總之現在星期幾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那……我現在要睡了,你也回房吧。”
宋懷靳動作頓了頓,最後也沒再說什麽,轉身出了客房。
宿碧在床沿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