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青春
許仕強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
雨已經停了,學校的大門也已經落了鎖。
許仕強急得出了一身汗,他拍開門衛室的門,緊張道:“張大爺,您老看見一年一班的許樂樂了嗎?”
張大爺看着滿臉是傷的許仕強笑開了,“你這是幹嘛去了?都這麽大歲數了,還學年輕人打架啊?”
許仕強有些不樂意了,皺着眉說:“我才三十一,正青春呢。”
張大爺嘿嘿笑了兩聲,咧出一口漏風的牙。“過了三十歲就算步入中年危機了,這幾天報紙上老是講中年危機,中年危機的,你可得警醒着點兒……”
許仕強莫名有些心煩,打斷道:“許樂樂您瞧見了嗎?”
張大爺伸手從登記本底下拿出一張名片,道:“等你來接,黃花菜都涼了。劉老師有事,正巧陳佳銘爸爸來接人,就順道兒一起接走了。你給陳佳銘爸爸打個電話,去他家裏接吧。”
許仕強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不禁怔住了。
只見名片左上角是博愛醫院的LOGO,兩只手托起一顆紅色的愛心。中間用黑色的宋體字寫着B市博愛醫院,最下面一行用鉑金字體印着外科主治醫生:陳少華。
操,還真是冤家路窄。
許仕強幾乎将手裏的名片捏變了形,過了有兩分鐘,才罵了一句。他深吸口氣,掏出手機撥通了陳少華的電話。聽到電話裏傳來的淡淡的聲音,許仕強忍不住罵了一聲,“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
話音剛落,對方就把電話給挂斷了。
許仕強罵了一句,再度撥通了電話。剛要說話,電話又被挂斷了。
許仕強一連試了好幾遍,對方都是直接拒絕。
許仕強氣得大爆粗口,最後沒法子了,只好去借張大爺的手機。
Advertisement
張大爺一聽要借手機就心疼得不行,他一臉嫌棄地看着許仕強,不停地搖頭。“你說你都快奔四的人了,怎麽火氣還這麽大?一接電話就被人罵,誰不得生氣?這次要是再挂了,可別怪大爺不給你面子啊。”
許仕強一邊賠笑,一邊撥通了電話。
聽到電話裏傳來一聲淡淡的喂,許仕強先說了一句。“別挂電話。”
誰知,話音剛落,電話再度被挂斷了。
許仕強險些把手機給摔了,這孫子真他媽有病,這兒還什麽都沒說呢就挂電話。你有氣,老子他媽的還有氣呢。
張大爺慌忙搶過手機,珍而重之地放進褲兜裏收了起來,道:“依我看哪,你還是別打電話了,直接過去找吧。”
許仕強壓下心裏的火,“那您知道他家住哪兒嗎?”
張大爺搖了搖頭,提醒說:“不行你問問劉老師,她應該知道。”
沒辦法,許仕強只得撥通了劉老師的電話。“劉老師,樂樂被陳佳銘爸爸接走了,您知道他家住哪兒嗎?”
劉老師沒接話茬,上來先是一通數落,什麽不關心孩子的學習啊,不陪孩子寫作業啊,沒有盡到家長應盡的義務啊,最後鄭重其事地說道:“這周五下午三點是全體學生家長會,請你務必出席。”
許仕強一疊聲的賠笑,腦袋點得跟孫子似的。“是是是,劉老師,您教育的是。我平時工作忙,對孩子的學習确實是疏忽了,回頭一定多注意。家長會您放心,我肯定去,肯定去。”
就在這時候,插進來一個電話。號碼是陳少華的,許仕強說了聲麻煩劉老師了,就趕忙挂斷了電話。
他按了接通鍵,開口就罵。“你他媽到底想幹嘛——”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就聽一個稚嫩的聲音說道:“爸爸,是你嗎?”
許仕強的眼淚差點兒下來了,他趕忙變柔了聲音,問道:“樂樂,你在哪兒呢,爸爸現在過去接你。”
許樂樂支吾了一下,用滿是羨慕的語氣說道:“我在陳佳銘家裏呢,他們家好大,也好漂亮啊……”
“許樂樂,”許仕強聽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打斷道,“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家。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就說,你在哪兒就行了。”
許樂樂的聲音有些委屈,“我……我也不知道。還是讓陳叔叔跟你說吧。”
許仕強有些後悔,他從未用如此強硬的口氣跟女兒說過話。于是,他喂了一聲,聲音也跟着軟了下來。
誰知,電話那頭兒卻沒聲兒了。
過了一會兒,換了一個淡淡的男中音道:“花園裏792號。”說完,電話就挂斷了。
許仕強罵了一聲操,騎上電動車就往花園裏跑。
走到一半,電車沒電了。街上快速充電的小攤兒都收了,許仕強只好一路推着電車往花園裏走。到晚上八點多了,才到了花園裏小區。
看着一棟棟式樣奇特的別墅洋樓,許仕強的心裏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每天累死累活,省吃儉用,到現在連房貸都沒還完。媳婦兒受不了苦日子,也離家出走了。這人和人之間,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越想許仕強心裏越覺得憋屈。
過了有小半個鐘頭,總算是尋着了792號。
就像是電視劇上經常看到的那樣,陳少華家的別墅前有一個面積不小的花園。外圍是半人高的白色栅欄,裏面種着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空氣中浮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許仕強忍不住又罵了一聲,再度抱怨起老天爺的不公來。
他把電車停在門前,上前按響了門鈴。
很快,屋門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系着圍裙的老太太。
老太太上前打量了許仕強一眼,忍不住笑道:“您就是許樂樂的父親吧?”
許仕強的臉上有傷,衣服還濕漉漉的,緊緊地貼在身上,看上去有些狼狽。橘黃色的燈光灑在他身上,更是令他無所遁形。
他不自覺地摸了摸半幹的頭發,點頭幹笑道:“是,我來接樂樂。”
“快請進,”老太太打開栅欄,做了個請的姿勢。
許仕強跟在老太太身後,走到屋門口的時候,見地面上擺着一張針織的波斯腳墊,忍不住看了看沾滿泥水的廉價運動鞋。鞋子已經濕透了,一走鞋裏頭都冒水。他想了想,在腳墊上使勁蹭了兩下。
進了大廳,豪華的水晶吊燈發出明亮的光芒,刺得許仕強眼睛都睜不開了。很快,他被一股暖流激得打了個噴嚏。因為大廳空曠且安靜,這一個噴嚏就顯得有些突兀。
許仕強摸了摸鼻子,一陣疼痛湧來。操,這姓陳的簡直就是個畜生,長得人模狗樣的,打起人來就他媽跟瘋子似的。
此時,許仕強口中的畜生正坐在皮藝沙發上看報紙,身上穿着白底藍灰格子的睡衣,金絲邊眼鏡松松地搭在鼻梁上,似乎随時都會掉下來。
老太太輕輕地叫了一聲:“先生?許先生到了。”
陳少華頭也沒擡,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哼響。“知道了,張媽,你先下去吧。”
張媽對着許仕強抱歉般地笑了笑,轉身出了客廳。
許仕強來時已做好了受辱的心理準備,畢竟,兩個人剛剛還打了一架。陳少華要是對自己熱情款待,那才真是見鬼了。
他覺得嗓子眼兒有些發緊,幹巴巴道:“樂樂在哪兒呢,我來接她回去。”
陳少華的目光從報紙上移到了許仕強身上,打量了他幾眼,揶揄道:“幸好你女兒不随你。”
這句話正好戳在了許仕強的心上,他攥緊了拳頭,咬牙道:“姓陳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陳少華把報紙疊起來,輕輕地放到了茶幾上,整個過程不慌不忙,好似在做一臺外科手術。他做好了這一切,方才看向許仕強,“不想在你女兒面前丢臉的話,最好收斂着點兒。”說完,起身往卧室走去。
許仕強跟在後面,進了門,發覺許樂樂躺在床上睡着了。小臉蛋紅撲撲的,顯然睡得正香。
她身邊躺着一個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兒,長得跟陳少華一模一樣,就連神态也是十足像的,小眉頭微微皺着,看上去一臉的不高興。
陳少華倚在門上,淡聲道:“剛還玩得高興,這麽快就睡着了。”
許仕強發起了愁,女兒睡着了,電車也沒電了,這可怎麽回家呢?
正發愁,就聽陳少華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們回去。”說完,轉身回到客廳,從衣架上取了外套,對張媽輕聲交代兩句,“我出去一趟,一會兒佳銘醒了,跟他說我馬上回來。”
張媽點頭應了。
許仕強上前抱起許樂樂,許樂樂擡了擡眼皮,軟軟地叫了聲爸爸,跟着就又合上了眼。
許仕強有些哭笑不得,這丫頭還真是沒心沒肺,到哪兒都能睡着。
出來客廳見陳少華已經換上了之前穿的西服西褲,許仕強皺了皺眉。他不願意欠陳少華人情,道:“不用麻煩了,我們自己回去就行。”
陳少華彎腰從茶幾上拿了車鑰匙,皺眉說:“你要真為孩子着想,最好閉嘴。”
許仕強瞪了瞪眼,沒說話。也是,他電車沒電了,樂樂又睡着了,走回去的話,不定得什麽時候。若要打車,他又舍不得。況且,那電車放外面丢了可怎麽辦?
正猶豫,就聽陳少華不耐煩地說:“走是不走?”
許仕強暗暗罵了聲畜生,想起臉上的傷,決定聽陳少華的,就當是陳少華對他的補償。畢竟,那幾下拳頭可不是白挨的。再者,打人不打臉,這姓陳的卻偏挑他臉打,不是故意的又是什麽?
于是,他拉着調子回了一句,“催什麽催,這不是來了嘛。”
很快,寶石青色的寶馬X5開了出來。許仕強打開車門,把許樂樂放到了後座上,又下車把電瓶車上了鎖。他看着路旁孤零零的電瓶車,心裏有些犯嘀咕,別大晚上的被人給偷了。
陳少華見許仕強磨磨蹭蹭,忍不住嘲諷道:“你放心,小區裏還從沒有丢過電瓶車。”
許仕強的心思被人看破,臉上有些挂不住,反駁說:“我是怕電車擋住了路,不好過車。”
陳少華不置可否,發動車子,往小區外駛去。
一路上,除了問路,兩個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一路沉默着到了許仕強家樓下,車子停下時,許樂樂也醒了。
她揉揉眼睛,望望許仕強,又望望陳少華,迷迷糊糊道:“爸爸,是陳叔叔送咱們回來的?謝謝陳叔叔!”
陳少華緩和了臉上的表情,嘴角勾出一個難得一見的笑容,“樂樂太客氣了。好了,你到家了,叔叔也該回去了。”
許樂樂學着大人的樣子,熱情邀請道:“都到家了,陳叔叔就上去坐坐吧。”
陳少華回頭看了眼臉色發黑的許仕強,似笑非笑道:“太晚了,叔叔就不上去了,回頭有機會,叔叔再來看你。”
許樂樂笑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兒,“那咱們可說好了,說話不算數是小狗。”
陳少華也不生氣,溫聲說道:“好,那咱們就一言為定。”
許仕強在一旁看得憋氣,他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對許樂樂道:“好了,時間不早了,你陳叔叔還得回家呢,你快下來吧。”
許樂樂蹦蹦跳跳地下了車,對着陳少華擺擺手,“陳叔叔再見!”
陳少華也說了聲再見,搖上車窗,慢慢開走了。
許樂樂等寶馬車消失在夜色中,才戀戀不舍地往樓上走。
她一邊走一邊說:“我們班同學都說陳佳銘的爸爸長得帥,今天看了,果然很帥。”說完,又瞪着眼打量許仕強,笑道:“比爸爸還要帥那麽一點兒。”
許仕強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許樂樂,到底誰他媽才是你老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