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山(三)
謝風飛腳下生風,很快便出了城門。沒多久,他那被火燒了個一幹二淨的房子就出現在了眼前。
這南山弟子身體還不錯,一口氣跑到這裏,不但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甚至都沒覺得有多累。
但饒是謝風飛來得快,此時他的屋子前也已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對着那焦黑的廢墟指指點點。
“唉,你們說這謝天師,好好的人,怎麽就被燒死了呢?啧啧,屍體恐怕都燒焦了吧……”
“是啊,死得太慘了!不過我覺得,謝天師這次之所以有此大禍,說到底還是因為收了太多厲鬼!”
“此話怎講?”
“好多個晚上,我從謝天師家門前路過,都隐隐看到天師家裏有數團綠色的鬼火在閃爍。這次他家裏着火,恐怕就是因為被厲鬼反噬了!”
“謝天師不是收鬼的嗎?為何會被反噬?”
“唉,這就不好說了……”
“真是可惜了謝天師,也不知道以後我們城還有沒有像他這樣的高人了……”
“對啊,謝天師收厲鬼的事,那可是沒話說的。”
……
聽着周圍人的議論,謝風飛想上前查看一下自己家的慘狀,卻突然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整個人……都燒焦了?謝風飛痛苦地扶額。他天性潇灑,許多事都不愛計較得失。只是再潇灑的人,在慘死後又聽到自己的屍體竟成了這般模樣,恐怕都潇灑不起來了。
就在這時,遠處衙門的人也來了。
“讓開讓開!不要圍在這裏!都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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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來,就将周圍的圍觀群衆全都往後趕,謝風飛也跟着人流一起往外,只是不知為何,他的雙腳就像綁了兩塊鐵一樣,挪動得困難無比,使出吃奶的勁,才終于讓自己往後退了兩步。
說實在的,謝風飛還是想看看自己的遺體,但不知為何,又不敢上前去看。所以他便打算等着那些衙門之人将那屍體搬出來,他好遠遠地看上幾眼。
那群衙役進了廢墟,仔細地搜尋。未多時,兩個衙役就從那堆廢墟裏擡着一個蒙着白布的擔架,放在了路邊。
謝風飛喉結上下滾動,內心掙紮,然而卻依舊是動不了。他的屍體,就近在眼前呢……
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去想這些。然而他的腦子卻不聽使喚,不斷地猜測着,在那白布下方,會是何種情況。
他的身體是不是已經被燒得看不出來樣貌了?黑不溜秋的,恐怕五官都已經分不出來了吧。
謝風飛苦笑了一聲,也幸得他命薄,被那人刺了一劍就沒了氣息。要是那時他還活着只是受了傷,被活生生地燒成這樣,那實在是……
衙役們又搜尋了許久,似乎是想要從謝風飛家裏找到些什麽蛛絲馬跡,然而除了些廢磚塊,其他的,都被大火燒了個一幹二淨,什麽都沒有。
又是些許時辰後,他們似乎放棄了,幾個衙役便擡着那裝着謝風飛屍體的擔架回去複命了。
謝風飛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然而他的腳剛踏出去半步,就苦笑着收了回來。再去看幾眼又有何用?除了給自己添堵,他想不出其他作用。再者,反正都回不去了,倒不如給自己留點好印象。
看着那幾個衙役慢慢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裏,謝風飛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似乎終于放松了下來。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放得下過去,才看得到未來。
待平複之後,謝風飛才緩緩閉上眼,開始感受周圍有無鬼氣。雖然他知道找到那些家夥的可能性不大,但……他還是想試一試,萬一呢……
然而讓謝風飛失望的是,周圍并無一絲鬼氣……
那些家夥,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謝風飛向來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已經親眼看到了自己死得不能再死的屍體,而他的靈魂又獲得了新生,那他就應該珍惜,好好的繼續活下去才對。過于糾結過往,倒有可能會帶來災禍。
想通這一點,他便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離開了。
只是謝風飛準備繼續在城裏逗留幾天,想看看能否找到那些家夥的蛛絲馬跡,如果這幾天過去,他依舊一無所獲,那麽他就會換座城,改頭換面,重新做回他的老行。
今天的坊市依舊十分熱鬧,只是謝風飛心裏卻熱鬧不起來。雖然他已經決定放下過往,重新過新生活了,但一想到自己的慘死,他心裏還是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喘不過氣。
況且,如何尋找那些家夥,也是個問題。
唯一讓謝風飛感到欣慰的是,這南山弟子也是修行之人,雖然謝風飛不知他法力的高低,但終歸是有法力的,能支持他使用一些法術。這也為他尋找鬼魂和重操就業提供了便利。
在走了很長了一段路後,謝風飛突然間在一家滿是脂粉氣的樓前停下了腳步。
黛館是這座城裏唯一的妓館,不論夜晚還是白日,都是人聲鼎沸。在好幾年前,城裏還有一個南館跟它鬥豔,然而自從紅霏出事以後,南館就沒落了。後來謝風飛收了紅霏,黛館便趁着這個機會,吞并了已經沒落的南館,于是便成了城裏唯一的妓館。
此時,謝風飛正在黛館附近糾結地走來走去,猶豫着要不要進去。
幾年前,紅霏還未跟着他時,便一直徘徊在這種煙花之地。現在謝風飛身死,她也沒了可以去的地方,謝風飛猜想,如果她未被昨夜那人收去,或許……還會回到這裏?
只是……謝風飛看着門口那些花枝招展的貌美女子,那雙腳就是走不過去。說實在的,他自小無人教導,不是沒有來過這種煙花之地,按理說是不會生出多少抗拒之感的,然而現在……
謝風飛皺着眉頭想了許久,恍然大悟。這身體的原主人是南山弟子,這種大宗門的弟子,規矩很多,一般都不會入這種煙花之地。想來這人是因為才死,還留有一些原來的執念吧。
不過這倒是令人頭疼……
就在謝風飛掙紮着的時候,突然間,他發現來就熱鬧的周圍突然間人群聚集,又熱鬧了幾分。
他趕緊左右瞧了瞧,發現周圍的男人們都既興奮又猥瑣地擡頭往上看,謝風飛也趕緊順着他們視線的方向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黛館二樓的走廊上,突然間出現了一個身着華服,相貌美豔至極的女子。
“今兒吹得什麽風啊,這黛館的頭牌雲浮姑娘竟然到街上來抛頭露面了!”
“可不是,以往那麽心高氣傲的主,沒個幾百兩銀子面都見不到,今天竟然肯出來讓大家一飽眼福,這風刮得有點猛啊!”
好了,謝風飛知道為何會突然熱鬧,也知道這女子是誰了……
謝風飛又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放棄了。罷了罷了,說實在的,想要在這大白天人聲鼎沸的地方找到紅霏的鬼氣,恐怕比登天還難!謝風飛自認修為是達不到這種程度的。
只是妓館畢竟地方特殊,白日裏熱鬧找不到鬼,晚上恐怕也不見得能找到,這可把謝風飛給愁的,況且這黛館頭牌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出來攬客,至少此時他是不要想獲得什麽線索了。
謝風飛想了想,還是決定先離開,等深夜時,再來碰碰運氣。就算這裏人氣再旺,晚上的人總不會比白日多,況且徹夜笙歌的人總是少數,大多數客人,還是要睡覺的。而且那時,這具身體應該會更聽他的話一點了吧?
打定主意,謝風飛便想先離開,等到夜晚時再過來。
他轉身,開始慢慢地往人群外擠過去,然而還沒等他走出兩步,這時,樓上那位頭牌突然開口了,聲音婉轉動人:“這位白衣公子,可否進屋與小女子單獨一敘?”
穿白衣的很多,不缺謝風飛一個,所以他也沒什麽反應,繼續往人群外擠着。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了。
周圍的人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并且看向他的目光……
嗯,五個字總結,羨慕嫉妒恨。
謝風飛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響,他慢慢地回身,果然……那頭牌女子,竟然真的是在看他……
也就是這時,謝風飛才又重新意識到,自己已經換了個身體了,而他的這個新身體,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這人生得俊,待遇都不同啊……
謝風飛感慨萬千。
只是……這身體不讓他進妓館啊,他就是想跟這雲浮姑娘敘一敘,都沒辦法。
謝風飛嘆了口氣,想要拒絕佳人相邀。然而就在這時,他的眼底突然一道紫光閃過,慢慢皺起了眉頭。
這雲浮姑娘,似乎有些異于常人了。
“佳人相邀,在下如何能錯過呢?”
謝風飛往前走了幾步,不知為何,心裏那奇怪的感覺更甚了。這身體明明之前還不願意讓他去妓館,然而現在,竟然絲毫未見阻攔。難道……他竟是也發現了這雲浮姑娘的不一般?
不應該啊,一具沒了魂魄的身體,當真有如此強大的執念?難道是這南山弟子修為甚高,所以即便身死,殘存的意念也能影響到自己?謝風飛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這人如果真的修為了得,那麽自己恐怕得更注意了,不然一但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少許時辰後,謝風飛便與那雲浮姑娘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了。
“公子,”雲浮玉手微屈,輕輕勾住那小巧的茶壺,為謝風飛倒了杯茶,“這是今年從江陵送來的新茶,還請公子嘗嘗。”
謝風飛低頭看着冒着熱氣的茶杯,腦海中飛快地想着風花雪月的詩作,思考着該怎樣聊,才不會顯得自己太過粗俗。
然而不知是肚子裏墨水太少,還是他走近了才發現,眼前這附了花魁身的厲鬼竟是一五大三粗的男子,不由得方寸大亂,別扭得要死,導致一句詩都想不起來。無法,謝風飛只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後清了清嗓子,道:“好茶,好茶。”
雲浮淡淡一笑,道:“雲浮是想請公子喝酒的,但雲浮見公子像是風雅之人,便想以茶代酒。還望公子不要覺得雲浮自作主張了才是。”
“怎麽會呢?雲浮姑娘如此善解人意,在下又怎敢怪罪于姑娘。”謝風飛嘴上說着像模像樣的話,然而心裏已經嘆了八百次氣了。于其他人看來,這是一貌美佳人,但于謝風飛看來……
謝風飛又嘆了口氣,他特別想問問這男鬼,附身花魁之前,為何不先将那絡腮胡子給剃了。
此時,謝風飛的心境猶如東海的波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還沒從要跟一個故作嬌弱的彪形大漢鬼周旋的打擊中平複下來,下一刻,更可怕的事發生了。那男鬼頂着雲浮的皮囊,羞怯地看着謝風飛,臉上突然升起兩抹紅,垂下眼眸,羞澀道:“公子為何一直不敢看雲浮?”
“自然是因為雲浮姑娘生得太美,我怕看了之後就移不開目光,被姑娘誤作那登徒浪子,這就得不償失了。”謝風飛捂着額頭,對答如流。
然而謝風飛話音剛落,突然間,一道冷哼聲便在他腦海中響起。那聲音中透露着的十二分不屑,讓人想忽視都難。謝風飛一怔,立刻坐直了身子,留意起四周來。
難道這裏……還有其他人在?
“公子,怎麽了?”雲浮見謝風飛往四周看,問道。
謝風飛趕緊低頭:“無事。”
他方才探查了一番,卻并未見得他人,所以那道聲音,是他的錯覺嗎?
只是謝風飛并未有機會細想,因為眼前這一幕,當真可怕……
謝風飛不知這厲鬼讓自己上來是為何,但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事。不過他身上正好有這南山弟子之前所有的一些符咒,倒也不會難以應付。
謝風飛心念一動,成竹在胸地擡頭道:“雲浮……姑娘?!”
就在擡頭的一瞬間,謝風飛的成竹在胸就變成了成竹在兇。只見那厲鬼竟控制着雲浮的身體,讓她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
看着那兩只潔白的手臂,謝風飛吓得話都說不順溜了,趕緊一下跳了起來,噔噔噔後退至牆腳,失色道:“雲浮姑娘,你這是做甚?!”
“公子,雲浮傾慕公子許久,還請公子叫了雲浮的心願!”說着那花魁竟是迅速爬到謝風飛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就開始把褲子往下拉!
謝風飛收鬼這麽些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有獻身精的男鬼,略微一愣,褲子便被扒下了好一截!
他吓得趕緊扯住褲子,死死不放。這男鬼還沒跟自己周旋多久呢,竟然就耐不住性子,開始動手了。只是謝風飛萬萬沒想到,他的招數,竟然如此與衆不同!
謝風飛一低頭,立刻就看到了那男鬼胸前濃密的胸毛,他趕緊痛苦地閉上眼睛,抓着褲子的手,不由得青筋爆起,更用力了。
就在這僵持中,一道似乎忍了很久的聲音,如驚雷一般在謝風飛腦海中響起:“你他娘的把褲子給我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