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随侯珠》作者:蕭拂 TXT小說下載

一、豔紅樓的黃昏

這一天并無什麽不同。就算是打了架,也并無不同。因為這裏是滄州呵。因

為這裏是滄州的豔紅樓呵。

滄州這個詞兒,單只念在嘴裏,就有一股蒼涼沉雄的味道。林教頭風雪山神

廟的地方,能不蒼涼麽。丈八鐵獅威鎮滄海,怎麽不沉雄呢。然而滄州在江湖上

所以出名,還是因為他的武術。

武術在中華,大都源起名山。至于千百年流傳中,如何漸次如細泉叮咚,轉

幽谷,出深澗,彙聚到滄州這個地方來,年代久遠,已經無跡可考。大約象林教

頭這樣的男兒,都一一被奸臣昏君發配過來,這滄州地方的民風,想不強悍,都

不大可能了吧。不管怎麽說,到如今,此地已經門派林立,六合、形意、八極、

通臂,大大小小竟有不下五十家之多。武術之盛,于諸大城市中,亦可謂一時無

兩矣。 所以打一個架,在滄州,是算不上什麽的。尤其豔紅樓又是風月場所,

嫖客拈酸,妓女呷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便是一天十個架,又有什麽稀奇?

說到打架,一般來說,只要不是特別勢均力敵,便自然有人打人,有人挨打。

在今天,挨打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身土黃色的短打衣服,勾勒出他的彪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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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條。盡管如此,他挨打。被人從樓上扔下來,一屁股摔在院子中間。

被摔下來的這個人拍拍屁股,一翻身站起來,就開始罵:“樓上的!老子自

說老子的話,跟你又有什麽相幹!?” 一句話說過,“啪”,這人臉上多了

道紅通通的巴掌印子。不過,跟他被摔下來一樣,硬是沒弄清楚這道印子是怎麽

多出來的。只聽樓上房間裏有人笑了:“小子!爺爺教你個乖,到什麽地方,就

老老實實幹什麽事。你跑到這裏來,不忙着脫褲子,一個勁叽裏呱啦的,吵得爺

爺心煩,不是活該讨打麽!”

黃衣漢子屁股生疼,臉上火辣辣的,伸手一撫,那巴掌打得卻狠,紅過之後,

只覺漸漸地往外鼓出來。他也是見過世面的,情知自己的這一點本事,實在望不

上人家項背,也不管周圍看客一片笑聲,一口氣倒平下來了,沉聲道:“有種的

不要藏頭縮尾,留下個字號來!” 樓上人譏诮道:“就你這俊俏身手,縱留

下字號,又奈得爺爺何?”

黃衣人道:“我雖然不是你對手,你這樣無故挑釁,自然有我們镖頭來找你

算帳!”

樓上人輕聲笑了起來,半晌才道:“爺爺還以為你要找什麽幫手,原來就是

一個镖頭。嘿嘿嘿,一個镖頭,跑江湖賣力氣的,就有那麽神氣麽?”

“正是!”黃衣人肅然道:“須知我們家是燕京镖局,這一次是趙镖頭押镖

至此。閣下也是江湖上混的,想必不會不清楚我們趙爺的名頭。”

樓上默然片刻,道:“是趙無常?”

黃衣人道:“我想閣下如此武功,做下事來,必有承擔。”

“可笑呵可笑!”樓上人冷笑道:“趙無常有什麽了不起?他不就是沐天風

那死鬼的徒弟麽?”

“一劍通神地老天荒,”黃衣人恭恭敬敬道:“沐大俠英風俠氣感動人間,

那是全江湖人士,莫不聞名而思慕的。”

“很好,”樓上人道:“那你就見他去吧!”

這一天已到黃昏。深秋天氣裏,一輪殘陽寂寂寞寞地,滑向遙遠的天際。越

滑越暗,越暗越紅,直染得整個西天,都好象燒起了一片大火。象火,可又更象

是那凝黯無光的、粘稠的,血。

血從黃衣人身體的各個部位流出來。口鼻、頸項、肩背,還有腰腿。還是沒

有人能夠看清樓上人的出手。似乎有一條淡白色的影子在夕陽中一閃,黃衣人就

成了現在的黃衣人。象只壁虎,緊緊地貼在假山上。但是壁虎爬牆,是不會流血

的。黃衣人的血卻淋淋漓漓地,從深深刺入他身體的假山石上,往下流去。流得

假山座下的整個水池,都顏色鮮豔了起來。 就是從這時起,豔紅樓的這個黃

昏,才開始變得有所不同。只要長眼睛,這一院子的人,就沒有看不出黃衣人已

經無可挽救了的。雖說那雙眼睛還睜得溜圓,魂魄想必已在奈何橋上颠蕩掙紮,

無論對于橋後的人世有多少流連顧盼,有多少萬縷千絲掙不斷、割不舍、放不下,

也不得不被命運催逼着,一路向前,去飲下那憂喜兩忘的孟婆湯。而孟婆湯之後,

又将是,另外一個人世了。 豔紅樓,一霎時,靜了。雖說在這裏,在滄州,

打架是常事,可是論到打架而居然打出人命,那就朗朗乾坤底下,恐怕還沒有任

何一個地方,可以自豪地拍着胸脯宣稱,在我們這裏,多了去了!

“秋風清,吹不得……我情人來到……,”一片寂靜中,樓上倒唱起歌兒來

了,年輕女人的嗓音抖得象秋風裏的蘆葦,唱道:“秋月……明,照不見……我

薄幸……的豐标……”

還沒唱到兩句,樓上那熟悉的聲音又響起來:“你死了娘老子呀!唱得這麽

難聽,重來!” 那女人咳了兩聲,重新開腔了:“秋……風……”這一次才

剛唱了兩個字,外面人眼前一花,一條身影從樓上橫空飛出,撞在假山上,落将

下來。“……清……”那女人堅持着将最後一個字吐出來,頭一歪,在抖顫而搖

曳的尾音中,斷氣了。

豔紅樓的靜,更靜了。在更深的靜寂中,又有一個女人開始唱歌:“孤人兒

最怕是春滋味,桃兒紅,柳兒綠,紅綠他做甚的?

怪東風吹不散人愁氣,紫燕雙雙語,黃鹂對對飛。

百鳥的調情也,人還不如你。”

這歌兒千回百折,情濃意切,卻是唱得圓潤了。樓外的人靜靜聽着,假使沒

有假山上血淋淋的兩具屍體,正醒目地提醒大家發生了什麽事,幾乎竟要忘卻眼

下正是肅殺的深秋,滿庭院裏,似乎盡是那摸不着看不見的春愁春怨春傷春情,

正如雲卷雲舒,霧生霧起,不着痕跡地蕩漾開來。 樓上人拍了兩巴掌,喝彩

道:“好!”

“謝爺誇獎!”那唱歌的妓女脆生生道。

“用不着謝,本來就是該當的,”那人“嘿”了一聲,忽然道:“不過,你

姐妹剛剛才在你面前摔死了,你就唱得這麽高興,未免也太沒有心肝了吧?要不

然,就是準備先咽下這口氣,瞅着爺爺我受了傷,卻想來跟我歪纏,好趁我不備,

來算計我?”

那妓女啞口無言。樓上人又“嘿嘿”兩聲,道:“象你這樣的姑娘,老實說,

我可是有點害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還是跟你姐姐做伴去吧!”

這個女人于是也飛了出來,還是一頭撞在假山上。

豔紅樓的靜,終于破裂了。一時也不知道有多少步聲雜沓,從大門奔出,從

後門奔出,從東側門奔出,從西側門奔出,抄各式各樣最快捷的小路,去報官、

去報喪、去找豔紅樓的後臺老板、去找燕京镖局設在滄州的分局,在這座以武出

名的城市裏,去尋求所有能夠尋求得到的救援去了。

然而還是有很多人留在了原地。滄州,畢竟就是滄州。便是三條人命,也沒

有把武鄉的人給吓得完全魂飛魄散。大家自問武功,雖然不及樓上人一根毫毛,

可還是一起仰頭,團團凝視樓上的那間房間。一邊替裏面的人擔憂,一邊,不免

在各自揣測,那出手的人,如此這般窮兇極惡,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呢? 只

有老鸨子還依稀記得,這人來時,風帽低垂,看不清臉龐,只是胃口倒大,一口

氣要了三個姑娘。所以這個時候,也就只有屋子裏面,最後剩下的那個姑娘,才

知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麽模樣了。

最後剩下的這個姑娘,藝名小翠,在三人中年紀最小,大約只有十六七歲。

這時見兩個姐姐一個因為唱得不好,一個因為唱得好,都飛出去死了,不免無所

措其手足。呆了一會,拿起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幹了。 那

人倒有些意外,笑道:“你放心!現在再殺了你,我可不免過于寂寞了。至少,

在你有可能被人救出去之前,是不會殺你的。”

小翠手一揮,細瓷酒杯撞在牆上,碎成兩半,落在樓板上古碌亂滾,冷笑道:

“爺若有氣,自找給你氣受的正主兒算帳去!只作踐我們這些爹生娘不養的苦命

人,算什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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