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到此為止
對于水晶方牌一事,莫靖言連日來或多或少耿耿于懷。傅昭陽曾經對她說,十月份隊長換屆之後,過了一個月的過渡期,他就會退出攀岩隊。眼看已經十一月中旬,他對此事卻絕口不提。莫靖言幾次想開口詢問,又擔心顯得過于急切,而且她知道傅昭陽熱愛攀岩,更是曾與隊友們同甘共苦,他退隊比自己退隊要痛苦得多。莫靖言已經打定主意,只要傅昭陽開口對自己提退隊的事,她就撲到他懷裏,低聲告訴他,有這份心意就足夠,自己不會要求他離開最愛的朋友們。
然而這感人的一幕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聽說近期攀岩隊的資金出了一些問題,傅昭陽常常和隊裏的骨幹一起奔波,二人更是聚少離多。
周五是攀岩隊的訓練日,莫靖言下午沒有課,傍晚來到操場外,等傅昭陽結束訓練後兩個人一起去吃飯。隔着大操場,遠遠看到岩壁下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在練習,她不禁停下腳步,擡頭安靜地看着。
邵聲從操場裏出來,看到她一動不動地站着,便招呼道:“莫莫,你來找昭陽?”
“剛排練完,正好路過。昭陽哥還在啊?”
邵聲點頭,“我們剛散,他整理一下裝備,應該過一會而就出來。你要不要進去找他?”
莫靖言知道楚羚作為隊長一定在場,于是搖了搖頭。
“這兒有風,站久了還是挺冷的,你還不如跑兩圈呢。”邵聲打開自行車鎖,“那我先走了。”
“是急着去約會麽?”莫靖言想起近期流傳的八卦,對邵聲的緋聞女友很是好奇,忍不住打聽道,“聽說是你們直系師妹?。”
“你說哪個?”邵聲斜乜她一眼,簡潔地答道“餓了,去吃飯。”
“哪個?有幾個呀?”莫靖言圍着他的自行車打轉,猶豫片刻,問道,“就是我那天看到那個呀,挺漂亮的女生呢。”
“在食堂碰到,一起吃了幾次飯而已。”邵聲挑眉,“怎麽每個人都問這事兒啊。”
“大家關心你咯。”莫莫撇嘴,“不都說你們走得很近麽,你又扮無辜。你們男生怎麽都這樣啊,人家女生明明喜歡你,你就若無其事地吊着人家。很得意是吧,很滿足虛榮心是吧?!”
“唉,我……你!”邵聲揚起手來,要拿手中的裝備袋拍她腦門,又收回去,“你是代表廣大女生在譴責男生麽?我怎麽這麽倒黴,又做了反面典型啊 ?”他笑了笑,“的确,被漂亮姑娘喜歡是挺滿足虛榮心的。”
莫靖言不屑地哼了一聲。
“看在老傅最近辛苦,我就勉為其難,替他當一把撒氣包吧。”邵聲嘆氣,“隊裏最近財務上有些困難,早先那個大的贊助公司還是莫大和左君一起去談的呢,合同到期了,對方換了負責人,續簽時提了一些我們覺得滿足不了的條款。昭陽最近得留在隊裏,和大家一同商議解決的辦法。”
莫靖言低下頭,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我聽說了……我也沒打算催他退隊啊。”
邵聲微微一笑,望向岩壁,“我相信對于昭陽而言,攀岩隊是他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頓了頓,“你一樣也是……為什麽一定要讓他在最在乎的兩者之間做一個選擇呢?”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這個。”莫靖言擡起頭,神色間有些落寞,“算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邵聲擡了擡下巴,“既然都來了,你還是進去等老傅吧。”
“不要……楚師姐也在吧……”
邵聲失笑,“你還別扭呢?如果老傅留在隊裏,楚羚就得學會接受現實。回頭我和她說說,如果你們倆再這麽別扭,讓老傅很難做,他就只能走人了。”
莫靖言心中溫暖,由衷說道:“師兄你真是個好人,祝你早日‘脫光 ’!”
“你煩不煩啊,脫不脫關你什麽事啊!”邵聲笑罵一句,騎車遠去。
訓練已經基本結束,幾位隊員正在整理裝備。何仕在斜壁上嘗試一條新路線,在難點力竭脫手,怪叫一聲,向下沖墜了數米,打保護的楚羚也被吊得雙腳離地。她笑聲清脆,“你可真是個大秤砣!”
莫靖言走到岩壁旁,四下張望,尋找着傅昭陽的身影。認識她的老隊員經過,招呼她道:“莫莫來啦,傅隊在後面清點裝備呢。”
她點點頭。楚羚聽到,遠遠地望了她一眼。莫靖言客氣地笑了笑,一瞥之間,覺得楚羚戴的手套頗為眼熟。她不禁走近兩步,仔細辨識,似乎是自己去年送給傅昭陽的生日禮物。
莫靖言皺着眉頭轉到岩壁後側,傅昭陽正在翻查往年的裝備清單,和保管員核對報廢品數目。她擺擺手打過招呼,坐到一旁的海綿墊上。傅昭陽的書包就在手邊,莫靖言知道他的眼鏡盒放在最上層,忍不住摸了出來。她視力尚可,傅昭陽備用的眼鏡也不過二百度,一般只有坐在階梯教室後排或翻查資料時才戴上。此時莫靖言不過想看得更真切,楚羚是否戴的就是自己送出的禮物,還是僅僅顏色相仿而已。
打開眼鏡盒,在兩只鏡片中間,米黃色眼鏡布妥善地裹成一小團,莫靖言拿出來,一層層展開。一截深棕的繩頭露出來,随之呈現眼前的,正是那枚刻着“謙謙君子”的墨綠色方牌。莫靖言心口像被錘了一下,一言不發将小牌子放回到原來的位置,忽地站起身來向大門走去。傅昭陽在身後喊了兩聲“莫莫”,她聽到後反而加快腳步,經過楚羚時她很想大聲質疑,但看還有那麽多隊員在場,嘴唇翕動,還是忍了下來。
傅昭陽在操場邊追上她,輕輕捉住她的胳膊,問道:“冷了麽?去吃麻辣燙怎麽樣?”
莫靖言沉着臉,略帶委屈地低聲問:“我的手套呢?”
傅昭陽牽起她的手,笑道:“小迷糊,你的手套不就戴在手上麽?騎驢找驢。”
“我是說,我送給你的那副呢?”
“哎呀,差點忘了。”他轉身跑回岩場,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副絨線手套。
莫靖言接過來,摘下手套輕輕摩挲着,掌心已經起了一層絨,磨損的厲害。
傅昭陽看她神色不快,解釋道:“今天勞保手套用完了,裝備處還沒買到新的,這不是要先鋒保護麽,大家都把自己冬天的手套拿出來了。”
“我送的禮物,就給人家随便用。”莫靖言扁着嘴低下頭來,又擡眼看他,“人家送的禮物,就當寶貝似的收好。”
傅昭陽愣了愣,“什麽寶貝?”
“‘謙謙君子’,在你眼鏡盒裏。”
“莫莫,你總得讓我解釋一下吧?”傅昭陽反而笑了,“那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你不開心,我下午去了實驗室立刻就解下來。畢竟是人家送的東西,不能扔到實驗室裏吧?我就順手收到眼鏡盒裏了。後來就一直放在那兒,你不說我都忘了。”
“包得可真是仔細呢。”莫靖言撅撅嘴,拿手套在傅昭陽身上拍了拍,“這回不能算我小心眼吧?”
“對不起莫莫,最近隊裏還得忙一陣時間,我本答應你……”
“算了,已經拖到現在了,再久一點也沒關系。”她淡淡地回道,“什麽事那麽棘手?”
“一時也說不清。”傅昭陽愛憐地拍拍她頭頂,“小孩子別擔心那麽多了。”
如果在平時,莫靖言一定将這當做他對自己的寵愛,但今天聽到耳中卻格外別扭。她答話語氣裏不覺也帶了不滿,抱怨道:“為什麽你可以和楚羚說這些,她就不是小孩子了?也不過比我高一個年級而已。”
“她……對隊裏的情況比較了解。”傅昭陽蹙眉,“怎麽,還生氣呢?”
二人已經走出運動場,莫靖言看周圍沒有攀岩隊的成員,在路口站定,“我不是生氣,是難過。這一段時間,你在忙什麽,擔心什麽,別的女生知道,而我什麽都不知道。或許我沒辦法幫你解決問題,但哪怕讓我和你一起擔心也行啊,可你總說我是小孩子。”她頓了頓,“我總覺得,這一段時間裏,我就是你生活中的局外人,連你的生日聚會我都不能出席。”
“你還在在意這件事?”傅昭陽拂了拂她面前垂下的長發,“當時你不是說真沒事兒麽?下次不管什麽聚會,我一定帶你去啊。”
他依舊平靜如常,莫靖言心中更加不快,語氣激動起來:“我不是生氣沒能去吃飯。而是她送了你禮物,你好好存着,就算是随手一放,也包裹得那麽妥帖;但我送你的禮物,就随便拿去給別人打保護,一點都不珍惜。那,那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禮物啊!”
傅昭陽立在原地,依然那麽安靜,只是眉頭輕蹙。一陣秋風吹過,枝頭跌落了幾片枯葉,窸窸窣窣的聲響打破了這沉默。他緩緩說道:“莫莫,我從沒有把這些禮物的意義和感情聯系起來。你要相信,我最珍惜的人,是你。”
“那楚羚呢?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再和她走得那麽近了?”莫靖言微揚了頭,“那次她得了全國冠軍,慶功的時候……是她主動擁抱你嗎?你也沒有拒絕,是嗎?你知道現在周圍有人怎麽說,他們問你們倆是不是在一起。那我呢,我算什麽呢?”她聲音哽咽,呼吸也不平穩。
“你是……”傅昭陽伸出手來,想要拉住她的胳膊。莫靖言揚手甩開,轉身快步離去。她多希望聽到他追跑過來的腳步聲,将自己緊緊抱在懷裏,溫言安慰。
然而,他沒有。
莫靖言忍不住輕聲啜泣,眼淚一滴滴滑落下來。
第二天是周六,莫靖言一天沒課,她早晨起來的很早,但恹恹地不想出門,于是倒了一杯水放在手邊,拉上床簾躲起來看書。梁雪寧選了鄰校的公共課,一早便要出門,她下了樓又翻身跑上來,隔着簾子低聲喚着:“莫莫,剛剛看你起來了是不是?別睡啦,傅隊在樓下等你呢。我問他怎麽不打電話,他說怕吵到大家休息。”
“誰說他是來等我的,讓他站着吧。”莫靖言說着,還是摸到衣服,一件件套上。
“呵,不像你平時的語氣呢。”梁雪寧想到她昨天回來時悶悶不樂的樣子,安慰道,“我看傅隊挺有誠意的,你不趕緊下去,小心被別的姑娘領走了哦。”
“我看也快了。”莫靖言扁了扁嘴,“還麻煩你跑上來一趟。我這就下去。”
秋天的氣溫多數依賴陽光的溫度,早晨有些陰,刮起了北風,和前幾天中午相比溫度直墜而下,仿佛兩個季節。傅昭陽站在日漸凋敝的灌木籬笆旁,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圍巾繞的密密實實。莫靖言低着頭蹭到他面前,扭着腳尖,不知如何開口。
“這條圍巾真的很暖和呢。”他縮了縮肩膀,“早上還真有點冷。”
“現在知道圍巾好了?”莫靖言撅着嘴,“你穿得還挺多。”
“因為,不知道要在這兒站多久啊。”傅昭陽微微一笑,伸出手來,“走啊,去吃早飯吧。”
“不給。”莫靖言搖頭,飛快地打了他掌心一下,“在大家心目中,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誰是大家啊?”傅昭陽笑了一聲,“少爺昨天說了,那是一小撮破壞安定團結的反革命分子。”
莫靖言忍不住笑了一聲:“幹嘛,你還去找軍師了?我問你的問題有那麽難回答麽?”
“當時我不是不解釋,而是覺得說的越多,越像在掩飾什麽。因為那些事我都沒往心裏去,你忽然提出來,我一時想不出有什麽可說明的。”傅昭陽捉住莫靖言的手,她輕輕掙了一下,沒有抽出手來。他繼續說道:“我手邊的事情已經陸陸續續轉交給別人了,過幾天我就正式從隊裏退出來。”
“啊……你們隊裏的人,如果知道原因,大概會恨死我吧。”莫靖言低頭,心中為他惋惜,一句“你不要退隊了”幾乎脫口而出,但又難免猶豫,只怕一松口,就為他和楚羚制造了更多相處的機會,早晚有一日禍及自身。她兩相為難,仍然覺得不安,但此時又不想繼續深究。傅昭陽已經放低姿态做出退讓,她又有什麽理由将以前的陳年舊事一件件翻出來向他求證呢?
想了半天沒有結果,聽到傅昭陽溫和的聲音問道:“在想什麽?還有什麽希望我做的?”
她仰起頭來,望着他,想了想說道:“那……帶我去吃水煎包吧,我餓了。”
傅昭陽失笑,握緊她的手:“好,其實我更餓呢。”
傅昭陽在隊裏的時間明顯減少,那塊“謙謙君子”的水晶方牌也不見了蹤影,然而楚羚、攀岩似乎也成了他和莫靖言之間避而不談的話題,有時話語間明顯感覺到對方的停滞,像騎車通過學校裏的減速帶,慢下來,輕輕一震。他倒是有更多時間陪着莫靖言去自習,依舊和以前一樣,她做題的時候他便看書,做着做着她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中間醒過來,朦胧間看見傅昭陽望着窗外,目光越過枝葉零落的樹梢,投向岩壁的方向。和記憶中那幅暖黃的畫面再也不同,那時他翻着書,微笑着看她,低下頭來在扉頁上寫着“琴瑟在禦,莫不靜好”。時光依然安靜,然而心境卻已經不複當時的純淨。
作者有話要說:周五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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