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飛鳥已過

大二上學期的功課頗為繁重,宏觀經濟學、公司法和合同法、概率論與數理統計等幾門必修課同時兵臨城下,期末考試前衆人嚴陣以待叫苦不疊,終日奮戰在圖書館和自習室裏。如此一來,女生們八卦的熱情也不再高漲,寝室裏難得出現了持續多日的濃厚的學習氛圍。

莫靖言內心多少有些慶幸,她和傅昭陽約定,在期末考試結束之前不要見面,也不要有任何讨論争執。此時她不想向朋友陳述自己和傅昭陽之間的龃龉,也不願去想下一步應該怎麽做,她甚至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坐着,讓習題和公式填滿自己的頭腦。

好在期末時期如同人人自危、兵荒馬亂的戰時,沒有人留心到她一反常态的沉默。

她不想引起周圍人好奇的打探,于是通過高中同學在鄰校預定了回家的學生票,考試結束當天下午坐着公交車去取火車票。老友有些訝異,問她為什麽不在本校預定,和男友一同回家。莫靖言随口扯了個理由,說傅昭陽的導師臨時接了項目,實驗室要留下來工作到年前,所以她決定和高中同學結伴而行。

她在夜裏乘車返校,獨自坐在空調巴士最後一排,熱烘烘的暖風吹得人昏昏欲睡。她倚在窗玻璃上,看着繁華街景自眼前寂靜無聲地掠過,心中疲累而空洞。耳邊反複響着不同的聲音。

“我希望你想清楚,對傅隊,是真的了解和喜歡,還是偶像一樣的崇拜和迷戀。”

“你又有多理解昭陽,多在乎他的愛好和夢想呢?”

“我相信對于昭陽而言,攀岩隊是他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你一樣也是……為什麽一定要讓他在最在乎的兩者之間做一個選擇呢?”

以及她心中不斷出現的那個問題,為什麽你放棄了那麽多,我也放棄了那麽多,我們之間還是有很多不開心呢?為什麽一切都和我最初想象的不一樣呢?

下午出發前莫靖言翻看了BBS中的個人文集,找到了Gazelle(羚羊挂腳)的存檔,她收錄的多是介紹攀岩和野外知識的文章,但也有一個目錄,叫做《飛鳥集》,其中收錄的所有文章用的都是同一個簽名檔,寫着“天空中沒有飛鳥的痕跡,但它已飛過”,文章多是描述天氣景物的小文,寫着“寒冬未至,一陣秋風後,落葉的聚會便已匆促散場”一類短短的幾句話。也有引用的詩句:

“我說不出這心為什麽那樣默默地頹喪着,是為了它那不曾要求,不曾知道,不曾記得的小小的需要。”

“心是尖銳的,不是寬博的,它執着在每一點上,從不移動。”

“我們把世界看錯了,反說它欺騙我們。”

其中夾雜了一篇,寫着:

“今天好友問我,究竟會因為喜歡而崇拜一個人,還是因為崇拜而喜歡。

我告訴她,我分不清。

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你終将遇到一個人,他出現時你才發覺,如何虛度了此前的光陰;

他離開後,你不知道,如何面對以後冗長的歲月。”

這一篇的簽名檔與其他不同——“我掙紮着用我脆弱的獨木舟去渡欲望之海,忘記我這也是在玩一場游戲。”

莫靖言看完後有些恍惚,她透過最後這個簽名檔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自始至終,她何嘗不是如同參加了一場游戲一般奮力拼搏。而現在疲倦了,累了。她倒寧願時間停滞在這一刻,就不必奮勇出擊,去面對那些需要解決的問題。

坐在車上,她感受不到苦澀和疼痛,只是被無窮無盡的疲累籠罩着。傅昭陽在暖黃的路燈光線下挺拔的身姿,明明暗暗的面孔;她帶着酒紅色粗棒針毛線帽,和他在露天晚會的廣場上擁抱着;他們在拒馬河下牽着手,看夜空中綻放的煙火……一幕幕随着窗外的霓虹劃過腦海。

似乎又聽到傅昭陽說,“我不希望你想太多。我希望你能一直都簡簡單單,快快樂樂”。

然而從何時起,她不再簡單快樂,她多疑,她妒忌,她已經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

莫靖言在冬夜溫暖的大巴上輕聲抽泣,她拉高衣領和圍巾,将自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她一臉悲傷的表情。

回到宿舍,發現傅昭陽已經等在樓下。他神色也有些憔悴,蹙眉問道:“莫莫,怎麽你買了回家的票也沒告訴我?如果不是我問你的室友,還不知道你明天就走了。”

她緩緩開口,“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回去比較好。”

“不要再怄氣了,好不好?”他的語氣依舊溫柔,甚至帶了一些勸哄的味道,“有什麽問題,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我們之間,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呢?”

“要說的都說過了。”她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不,不是你,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我根本就沒有別人那種堅定執着,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要求你,我更不知道該怎麽走下去。”她擡頭看着傅昭陽,眼中波瀾不興,輕聲道,“到此為止吧,我真的累了。”

那一天兩人長久地擁抱着,光禿禿的樹枝将燈光切割得淩亂破碎,在他們身上投射出斑駁的影子。夜風漸冷,莫靖言的臉頰被淚水浸濕,露在外面的一半有尖銳的刺痛。

她聽見傅昭陽低沉的嗓音變得渾濁,輕聲問着:“這不是分手,對不對?”

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好吧,無論如何,你答應我,下學期我出野外的這段時間裏,你不能被別的男生追走。”傅昭陽撫着她的頭發,讓話音裏勉強帶上笑意,“就算,是個緩期執行,可以麽?”

莫靖言心中酸澀,緊緊抱着他,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莫靖言要去火車站,正檢查行李時接到邵聲打來的電話,問她幾點的火車。他在樓下等着,說受了傅昭陽的委托,替他去送站。

邵聲打了個哈欠,“要不是昨天晚上喝酒時答應了老傅,我才不起個大早來當苦力呢。”

“昭陽哥他人呢?”

“喝多啦,還睡着呢。”邵聲看了看表,“還有時間,要去告別麽?”

莫靖言搖了搖頭,“不去了,讓他多睡會兒吧。你也回去接着睡好了,我沒多少行李。”

“算啦,都答應老傅了,怎麽能食言呢?”邵聲接過她的背包,“我還好,喝得不多,就是昨天連拽帶抗把老傅弄回來廢了不少勁兒。”

莫靖言赧然,“對不起,連你也受累了。”

“我看你倆是瞎折騰。”邵聲瞟她一眼,“期末考試很容易是吧?有閑心折騰是吧?”

“沒有啦……”莫靖言撅了撅嘴,“不和你說了,和你說你也不懂。”

“算了,我也不想聽。”他擺了擺手,嘟嚷了一句,“昨天老傅喝多了沒少念叨。你們兩個,就是幸福來得太容易,不懂珍惜。”

莫靖言不禁反駁,“誰說我不珍惜?我只是……”

“只是什麽?”

“不知道,說不清楚。我就是覺得什麽也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所以,停下來緩一緩。”

“這些事兒你就別想那麽多了,分不出對錯的。你要知道什麽事、什麽人對你最重要,其他的都是小困難小問題,努力克服一下就好。”

莫靖言輕哂,“說得好容易呢,好像你戰勝了多少坎坷似的。”她好奇心起,仰頭問道,“那說起來,什麽人對你最重要啊,你又遇到了什麽困難呢?”

“不、關、你、事!”邵聲掃了她一眼,一字一頓地說。

一路上莫靖言幾次提起,都被邵聲搪塞過去。在地鐵上,她托着下巴,幽幽地嘆了口氣。只聽坐在身邊的邵聲也輕嘆一聲,低聲說道:“你不覺得,自己的決定太草率了麽?不管怎樣,都不應該說出‘到此為止’這樣的話來。我認識昭陽多少年了,從沒見他那麽難受。也許最開始他的确當你是妹妹,但事到如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還需要別人來證明麽?”

莫靖言委屈不安,心想,完了,作為昭陽的鐵哥們,少爺一定用他那張快嘴說的我無地自容。

邵聲并沒有諷刺譏嘲,而是語氣溫和,“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你想想楚羚,想想左君……如果,你重視對方,希望他開心,自己退讓一步,犧牲一點,又有什麽不可以?”

“我就是做不到,所以,所以覺得很害怕。”她心中惶恐,求助似的看着邵聲,“我怕自己就是一個自私、膽小、刻薄的人,那可怎麽辦?”

“不是的,莫莫,每個人心裏都會有一些負面情緒。所以我們一點點克服,一點點成長,變得越來越強大。”

“希望如此吧。”莫靖言長籲了一口氣,“你覺得,自己足夠強大了?”

“或許,是吧。”邵聲微微側頭,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發福利啦,更新一部分。。。争取周二繼續更新大家多在晉江留言評論吧。。。微博的翻過去了就過去了……過幾天就不好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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