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疑似之間
顏青把頭發高高束起，白色的簪纓，上插一支碧玉簪，一身月白色袍澤，淡藍色腰帶，腳踩厚底官靴，手拿折扇，真真的是一個俊俏的公子模樣。
她站在庭院的梅花前很久很久，天上零零星星地飄落着一些細小的雪花，有微風吹過，簪纓随風飄起，微微發黃的發尾在風中輕舞飛揚，梅花花瓣悄然落下，落到她的衣袖上她也沒注意到，這就像是一幅水墨畫，聞人遠遠遠地看到，沒有過去打擾。
她的眼睛看着梅花，卻沒有注意到梅花的凋零，想着是不是應該去跟他道聲謝？會給他帶來麻煩嗎？她猶豫着，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司寇衙走一趟，一個人。
到了司寇衙才知道，原來公子無詭出了遠門，顏青便往回走，見到束管事的時候颔首行禮，束管事見她一愣，雖然只是片刻的功夫，但顏青自小看人臉色，也沒逃過她的眼睛，是驚訝她在？還是驚訝她還活着？她只覺得奇怪，但因知束管事是無詭的人，便沒有多想。
顏青再回到庭院中以後，心情愉悅，再沒有過精神恍惚，又潛心鑽研起解毒來。
同樣的毒蟲被下到幾只兔子身上，顏青看着它們毒發時顫抖的小身體，她當真覺得自己殘忍至極，她在想，自己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女，顏回送她“妖姬”的名號還真是對的，此時此刻她逃離了顏家，更了名換了姓，便以為是真的逃開了，還真是天真，她逃不開她是妖女的事實不是嗎？顏家已經在她的身上根深蒂固不是嗎？她的謹小慎微殘忍自私還在她身上不是嗎？換了名字也是一樣，她就是顏青。
想到這裏，顏青握緊雙拳，恨不得指甲嵌進手心裏。
聞人遠見她這個樣子實在難過，把她送進了屋子裏。
時間一晃過去了二十天，聞人遠不在，顏青實在不忍小兔子受苦，她蹲坐在雪地上，抱着微微顫抖的它，這樣的它太難過了是嗎？太難過太虛弱連顫抖都沒了力氣嗎？是怎樣的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她，它們怎麽會這麽難過？這筆賬，應該算在她的頭上吧？
她拔出匕首，高高的舉起，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狠狠地插進它的小身體裏，語氣卻很溫柔，眼裏有哀傷，但沒有眼淚，“小家夥，到陰曹地府再來找我算帳，好嗎？”，小小的身子不再顫抖，鮮血染紅了它的皮毛，又流了她一身，她目光呆滞，還在抱着它。
“蘭筱，蘭筱？”無詭蹲在她面前，叫着她的名字，目光憐惜地看着她。她恍惚地以為是那次顏并在叫她，“嗯？”
她擡頭看他好一陣才恍惚道，“你回來啦？”
無詭點點頭。
她又看看懷裏滿是血的兔子，再看看他，“讓你看到了我這麽殘忍的這一面呢……”
無詭心都疼了，他把兔子從她的懷裏拎開，取下她手裏的匕首，拿出帕子擦拭幹淨插進她綁在腿上的鞘內，又擦她的手，“你只是不想讓它痛苦，我知道，不要難過了。起來，外面太冷，我們進屋暖和暖和。”
她聽話地站起來，腳是麻的，一個趔趄，無詭一把抱起她，他的目光溫柔，從前不管他走多遠，他都從來沒有這樣歸心似箭過，他在奔回的這一路都在想，她有沒有康複，有沒有好起來，是不是已經離開，當來到這裏，看見她一身是血的樣子，看見她懷裏抱着的死兔子，看見她恍惚的眼神，他好想替她解決所有的麻煩。
Advertisement
自此以後他心裏便有了牽挂，他當然知道這會成為他的弱點，但他仍控制不住自己，此時此刻，他只想安靜地陪着她。
顏青換了身幹淨衣服，神色又如往常，面色沉靜，偶爾有微笑也不是發自內心，她控制情緒的能力他雖然知道，但親身經歷了一遍又覺得神奇和難過，在顏家也是這麽隐忍嗎？該有多艱辛才能練就如此隐忍的性子？
無詭沒有點破，喝着茶。
顏青纖纖玉指撫摸着玉杯，緩緩道，“公子，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哦？”無詭知道她是鮮少求人的個性，這麽艱難地開口，必定是經過一番掙紮的。“姑娘但說無妨，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盡力而為。”
顏青一笑，“公子可知我坐上家主那個位置第一件事是做什麽？就是查當年郁家滿門抄斬一案，可是奇怪的是，當年那件大案的案宗已經全部消失了。”
“消失了？”朝廷的案宗怎麽能平白無故地消失？
“嗯，消失了，可見這個案子是有隐情的，而且我猜想，此案必定跟皇親國戚有關，所以我用江湖的手段查不出來，公子可願幫這個忙？”顏青睜大眼睛看着他，那麽期盼的大眼睛看着你，想拒絕都難。
無詭沉默了一下，“郁家？我本不該探究旁人的私事，但既然要調查，總要知道前因後果，還請姑娘如實說起，切勿隐瞞。”
難怪當年查她身世查不出來，莫非是跟郁家有關？
顏青點點頭，“我其實是郁家遺孤，我4歲的時候，全家老小都被拉上了刑場，父親把我和我的大哥與另外兩個孩子調了包，這才留下一命，我的大哥有些癡傻，我一直帶着他流浪，不知為何被得知我們的存在，7歲的時候，顏回親自來殺我們，他殺了兄長，卻把另一個女孩誤當成我，恰巧被我瞧見了，我使計跟着顏回回到顏家，一心想為大哥報仇，殺顏回，成為過去7年裏我唯一活着的目标。所以，現在，我要知道我們郁家都犯了什麽錯？都紛紛赴了黃泉，你可知，為父母報仇，成為我餘下的生命裏唯一的目标。”
無詭聽完以後很久都沒有說話，他怎麽也想不到，原來這才是她的身世，這就是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顏家，為什麽千方百計冒着生命危險也要做上護法，為什麽一定一定要殺了顏回，又為什麽做上家主以後又逃開了顏家，為什麽他當初查不出她一分一毫的過往。
原來，不管多高的位置也不是她心中所向。她是那種一旦确立目标就會一直前進絕不後退的人，……若有一天他的目标能成為她的目标，或者他能成為她的目标，他會不會輕松些或者幸福些？
顏青見他微皺的眉，微翹的嘴角，弱弱地問道，“公子，您跟郁家有仇嗎？”笑了一下，“失算了，我該先探探口風才是，如果當真這麽巧，那我只好拿命賠了。”
無詭這才反應過來，“啊，我只是太震驚了而已。我會去查的，你放心。”
“那就多謝公子的幫助了，它日公子有難，我必定會全力助公子。”猶豫了一下，“此事關系到我的身家性命，還請公子替我保守秘密，不得說與任何人知道。”顏青囑咐道。這個秘密事關她的生死，但她說給他知道了，這是信任嗎？她開始信任這個皇族中人了嗎？
“姑娘放心。”無詭承諾道。她把這麽重要的事情都說給他知道了，他心裏真是歡喜，愉快地離開了。
食了毒蟲的兔子只剩下一只，其餘的都被毒蟲折磨致死。本以為這只兔子也不會活多久，卻不曾想，因為聞人遠抓錯了一味藥，竟意外被緩解，又活蹦亂跳了起來，過幾日再次毒發之時，又試了此藥，事實證明毒蟲确實能受到牽制，亦不在疼痛，可以說命是能保住了。
雖然不能除根，但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顏青照着方子配成藥，随身攜帶。
既然已經成功，總要讓無詭知道才是，并且看看那件案子有沒有進展，想到此，顏青再次一身男裝打扮，前往司寇衙，這次聞人遠也随着去了。
一進司寇衙，便看見正騎着馬往外出的束管事，顏青行禮問安，并向聞人遠介紹了束管事，聞人遠抱拳行禮，束管事微微點頭，便過去了。
這本應該是聞人遠第一次見束管事，他眼睛眯着看着已經走過去的老者的背影，想着這人看着面熟，總覺得是在哪裏見過，在哪裏？直到顏青喊他他才跟着走了上去。
無詭不在，顏青在偏廳等他，聞人遠站在門外仔細回想這個所謂的束管事他到底在哪裏見過？他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總不會記錯，這人一定是見過的。
這時顏輪出現在他身前，“想什麽想得如此出神？我走近了都不知道，是功力退步了嗎？”
聞人遠這才回過神來，答道，“沒想什麽。”
沒想什麽？才怪，但顏輪并沒有點破，“聽說你在中原被人打成重傷？可是真的？”初聽此事之時，顏輪不敢相信，有人能重傷他？
聞人遠聽聞此言一笑，“是真的，若不是有姑娘在，我就算是死在中原了。”
“這個世上還有能如此傷你的江湖人嗎？”顏輪經過證實以後仍不相信地追問道。
“說來慚愧，他不是江湖人，他是将門之後，能文能武，我自愧弗如。他只是一掌就險些要我性命，後又救我一命。”聞人遠想起此人，淡笑，答道。
“哦？聽你這麽說我還真想會會此人，沒事就好。”拍拍他的肩膀，“兄弟還有公務就先告辭了，聞人兄多保重。”說完便離開了。
聞人遠瞧着他離開的背影想着那次被傷的事情，然後突然不笑了，他突然想到，在顏青被抓他被打成重傷之時，曾在那個大宅院，見過束管事，就是那位老者身後的那個人。這麽說，束管事跟抓他們的是一夥的？
想到此，他一驚，這麽說，幕後主使者是無詭嗎？那無詭假意收留他們是何用意？到底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聞人遠越想越覺得脊背發涼，越想越怒，虧他還那麽信任公子無詭，看來真是看錯了人。想到此，他推開偏廳的門，拉着顏青就往外走。
顏青還沒搞清楚狀況，跟在他的後面，“我們離開嗎？……為什麽走？……我還沒見到公子……”
“不用見了，還有什麽可說的，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他。”聞人遠滿身殺氣，腳步不停，拉着她徑直走向門口。
“怎麽了，到底怎麽了？”顏青扯不開手臂，一路跟着他往外走，這麽失去理性的聞人遠，她是第一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