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湖中仙的酒香,關雲希再熟悉不過了,她作夢都認得這個味道。
一嗅到酒香,她全身的血液都在騷動,立即施展輕功躍上屋外的大樹,舉目四望,果然找到了目标。
姓褚的就坐在屋頂上,手中抱着她的酒壇,口中喝着她的湖中仙。
她立即縱身一躍,足尖點上枝頭,提氣往上,尋香而去。
褚恒之見她朝自己翩翩而來,唇角不自覺地勾起。
他就知道,只要打開酒壇,香味就能把這只饞貓勾出來。
她長發飛揚,亮眸如星,揚起的輕薄衫裙在空中飛飄蕩,宛若仙女下凡的彩衣。
望着她曼妙輕靈的身形,不得不說,踏月而來的她,着實讓他驚豔了一把。
關雲希一腳踩在屋瓦上,便是一滑。
她失足落下,眼看就要摔下去,不過有人更快過去,及時抓住她的手,止住她的身子繼續下滑,在空中輕蕩。
關雲希擡頭,是褚恒之牢牢抓住她的手,她立即借力往上,總算成功躍上屋頂。
“謝啦。”
她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他身邊,伸手拿過他的碗,就往酒壇裏倒酒,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慰勞肚裏的酒蟲。
烈酒入喉,直燒到肚子裏,着實快意,她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過瘾啊!”她感嘆完,又橫了他一眼,埋怨道:“怎麽不早點來,可想死我了。”
褚恒之愣怔,瞟了她一眼,見她巴着酒喝,一臉饞樣,心想這話若是讓別人聽到可要誤會了。
Advertisement
當然,這裏不會有別人,而他知道,她想的是酒,不是他。
“喝慢點,免得喝醉了。”
關雲希揮揮手。“放心,我酒量好得很,說不定比你好呢!”
“哦?這麽厲害?”
“想當年,我在——”她頓了下,她本要說當年她在山寨與弟兄們拼酒量,除了老三跟她打成平手,寨中無人喝得過她。
那時候,她是巫江寨的大當家,而現在,她是刺史的女兒關雲希,這話不能說。
見褚恒之還挑着眉,等着她說下去,她立即改口,“沒事,喝酒。”說完又舀了一豌,咕嚕咕嚕地吞下去。
褚恒之拿過她手裏的碗,也給自己舀了一碗酒,正要喝下肚時,聽一旁的她說道:“咦?你不是給我送酒來的嗎?怎麽喝起我的酒了?”
褚恒之頓住,斜睨她一眼,見她正盯着自己的碗,仿佛喝她一口酒,就像少掉一塊肉似的不舍。
“非也,我帶的是我的酒,你的那壇酒還放在我房中。”
關雲希松了口氣。“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那咱們繼續喝吧!”又從他手中拿回碗,要去舀來喝。
褚恒之揚着眉,學她的語氣。“等等,這是我的酒,你怎麽也喝起我的酒來了?”
“別小氣,我都請你喝酒了,禮尚往來,你請我喝酒也是應該的。”
“……”他一陣無語。
褚恒之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這樣的她了,想到白日在山蹇的情況,他沉吟了會兒,淡道:“你最好小心那位二當家。”
關雲希拿碗的手頓住,轉頭看他。“什麽意思?”
褚恒之在見到石陌塵時便認出對方了,當時,那男人抱着那女人的屍身,欲行獸性之事,那眼神仿佛瘋魔似的,實在不正常。
雖然白日那位二當家看起來沉穩內斂,但褚恒之相信,那男人私下有着他人所不知道的另一面,不過是隐藏起來罷了,幸虧自己戴了面具,沒讓對方認出來,不過他相信,那位二當家若是認出他,必然想殺他滅口。
他看向關雲希,見她一臉納悶,沉聲警告。“那男人很危險。”
關雲希聽了,恍然大悟地笑了。
“那是當然的,二弟可是寨中第一把好手,最能打的。”
他疑惑。“你叫他二弟?”
“我是大姊,當然叫他二弟喽!”
關雲希不以為意,又灌了一碗酒,那模樣還真像個女酒鬼,貪杯喝着不肯放手。
褚恒之好笑地道:“飛鷹大姊,你才幾歲,人家又是幾歲?”
“我二十,二弟十九,三弟十從,我最大呀!”
他再度愣住,盯着她的臉,藉着月光仔細一瞧,竟是早已紅光滿面。
“你喝醉了?”
關雲希哼了聲,斜他一眼。
“才不過喝了半壇而已,哪可能醉?你才醉了。”
褚恒之皺眉,正想阻止她繼續灌酒,但是想到什麽,又停住,心想,不如借此試探一番。
“你帶我去山寨有何目的?”
“當然是讓你去看看,山寨的弟兄們并不如外面說的那麽壞,他們很多是很單純又講義氣的人,不過是為了養家糊口才來當山匪的。”
褚恒之又探性地問:“你想讓他們歸順朝廷?”
“是啊!”
“為何?”
她奇怪地看他,“若是有飯吃、有田種,誰願意幹搶劫的勾當?”
“但是朝廷這次剿匪,你們損失慘重,不怨恨朝廷?”
“當然怨,不過怨有什麽用,查出真相才是最重要的,看看到底是誰在搞鬼。”
“你認為有人在從中搞破壞?”
“是啊!”
“是誰?”
她又哼了一聲。“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坐在這裏跟你喝酒了。”
他挑眉,察覺到這話不太對。
“怎麽?難道你知道了,就不打算跟我喝酒了?”
“當然,沒事我幹麽浪費時間跟你瞎混,當然是有求于你了。”
褚恒之面不改色,但臉上的笑容卻多了幾分冰冷的危險。
“哦?原來你讨好我,是因為有求于我?”
“那當然了,你是尚書府的大公子嘛,老子在刑部當差,有權有勢,查案最方便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喜歡我,非我不嫁,否則怎會為了我投湖自盡呢?”
“投湖的是關雲希,又不是我。”
他呆住。“你說什麽?”
她沒搭理,拿起酒又要喝,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沉聲問:“你不是關雲希。”
“當然不是。”她皺眉,想掙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是誰?”他目光危險,臉色也更陰沉了。
“我叫李四,住在王家村,排行第八,平日賣蛋為生。”
他怔住,在義莊那次遇上她時,她也是這麽說的,只不過當時他以為她是胡謅的。
“你真的叫李四?”
關雲希轉頭看他,忽然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弄得他又是一陣莫名,不由得皺眉不悅。
“笑什麽?”
她一邊笑,一邊指着他說:“李四,王家,排行第八,賣蛋的!”
褚恒之不明所以,仔細斟酌她的話。
李四,王家,排行八,賣蛋?合起來,掐頭去尾,就是——你是王八蛋。
俊容抽搐了。
“哈哈哈——”關雲希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不停。
褚恒之眼角抖了抖,他很确定,這女人不但喝醉了,還很欠抽。
他揉着泛疼的太陽穴,不明白自己今晚到底哪根筋不對,居然會想來找她喝酒,又不是閑着沒事幹,真是找抽。
“行了,我不跟你廢話,你自便——”嗯?
他感到膝上一重,低頭一看,是她卧倒在上面,閉眼呼呼大睡。
“……”他感到一個頭、兩個大,這叫酒量好?不過才喝了幾碗而已,連半壇都不到,就醉成這樣?
褚恒之掌心收拳,忍住想把她拎起來丢下去的沖動,好歹她現在名義上還是自己的未婚妻,把她從屋頂上踹下去,實在有失他的身份。
他望着她,這女人微張着唇,呼呼地睡着,臉色紅得好似塗了胭脂,睡得一臉天真無邪,其實還挺可愛的。
目光往她身上移,她穿着單薄,因為仰躺着,因此包裹的胸部線條也一覽無遺,就這麽大剌剌地秀給他看。
她是太放心他,還是太粗心大意?好歹他也是個男人,她就這麽不避嫌?
說她故意引誘他,他是絕不信的,因為在她身上,完全睢不出被退婚時的悲傷,也看不出對他的在意,反倒在他面前毫不保留自己的性子,說話肆無忌憚,有時谄媚讨好,逮到機會還會拐個彎罵人。
她可真有事,有求于他,還敢罵他王八蛋。
褚恒之伸手,在她鼻尖彈了下,引來她嘤咛一聲,又繼續睡得香甜。
不能把她丢下去,也不能揍她,更不能置之不理,否則明日屋頂上就會多了具被冷死的女屍,到時侯坊間又會流傳,說關家姑娘投湖不成改爬屋頂喝酒澆愁,最後醉死在屋項上,香消玉殒。
褚恒之搖搖頭,打橫抱起她,縱身躍下,落地無聲,把人送回香閨。
關雲希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最後是在女人的哭聲中醒來的。
她一醒來,就瞧見關大人臉色憤怒地瞪着她,一旁的關夫人坐在那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瞅着她,而桌上擺了一壇酒,正是她的湖中仙。
關雲希臉都綠了,可想而知,她飲酒醉倒之事,關大人和關夫人都知道了,關大人為此大大地斥責她一頓,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關夫人則是傷心欲絕地說她不該飲酒傷身,而丫鬟錦香更是跪在一旁哭泣,說她錯了,沒看好小姐。
關雲希在心裏把褚恒之臭罵了一頓,那厮肯定是故意的。
她宿醉頭疼得不得了,什麽時候醉倒的,她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卻也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的千杯不醉能力沒了!
千杯不醉的是前世的她,重生後的她根本就是不能沾酒的,這個身子不行啊!喝沒幾杯就醉了。
宿醉讓她頭疼欲裂卻還得聽關大人的訓斥,加上關夫人的哭哭啼啼,吵得她很想把這兩人丢出門外,理智上卻得極力忍着。這兩人是關雲希的父母,她要是真把他們丢出門,傳了出去,她也別混了。
雖然她不在乎官家千金的身份,但好歹這名聲不能毒臭,否則以後還如何辦事。
她幹脆裝死算了。
她倒回床上,繼續醉得不省人事,而怒氣攻心的關大人就把她的湖中仙給倒掉了,聽到這消息的她,當場捶胸頓足。
她的酒呀——那可是私藏的酒,外頭買不到的呀。
不過很快地,她就想到那壇酒不是她的,而是褚恒之的。想到此,她整個人又活過來了,她的酒還在褚恒之那兒保管着,別人的酒被倒掉,她有何好捶心肝的?
在睡了一個好覺後,關雲希覺得頭不那麽疼了,想出門,卻發現自被下了軟禁令,這是關大人對她的懲罰,怕她又出門去飲酒。
軟禁就軟禁,這種小廟哪能關得住她這尊大佛。
不過話說回來,她可以偷溜出去,但大白天的容易被人發現,總不能每回都點奶媽和丫鬟的睡穴。
關雲希想了想,覺得要為自己找個護身符才好解了這軟禁令,便讓錦香為她準備文房四寶,她寫了一封信,派了名小廄,為她送信出去。
另一頭的褚家,總管将關姑娘送來的信,呈給了在書房的大公子。
信上寫得很簡單,關雲希說自己被軟禁了,麻煩他來探監,好讓她出去放放風。
信上寫得直白,絲毫無男女以信傳情的愛意,不過就是個通知罷了。
褚恒之冷冷地瞥完信,便丢在一旁。
總管見了,瞧了公子一眼,基于公子前次主動探訪關姑娘,總管謹慎之下,還是問了一句。
“公子,關家送信的人還在等着……可有信要請對方帶回?”
“說我不在。”
“是。”
總管明白了公子對關府的态度,便放心地命人将對方打發回去。
總管退出了屋,褚恒之坐在案前,手拿書冊細閱,案上放的正是關于巫江寨的案子。
這些文件是父親派人從刑部調閱的數據,讓人暗中抄下來交予他。
關于山匪搶劫的案件,大大小小加起來共有三十多件,其中包括官鹽、兵器、米糧,以及商人的貨物和金銀珠寶等等,這些損失加起來,總共有三十多萬兩。
這些案件都由地方官府呈上來,犯人全都指向山匪。
盜匪搶劫地方官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每個案件都成功,也都抓不到人,巫江寨山匪惡名昭彰,從地方官員一路搶到各地富商,乍聽之下不足為奇,但是細審之下卻覺得處處可疑。
巫江寨的山匪如此猖狂厲害?這些案子都說搶匪是巫江塞山匪,可奇怪的是,這些地方官兵卻一個也抓不到山匪,若抓到了也是死人,活的一個都沒有。
死了便死無對證,這些文書都是地方官吏所寫,一句“巫江寨搶劫”便交差了事。
他大膽假設,倘若這些案子,不是巫江寨山匪所為呢?
又或者,只有其中幾件案子是真,其他案子是假呢?而這些搶去的貨物,皆因山匪所為,找不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官府始終找不到巫江寨山匪的真正巢穴。
褚恒之低頭沉思,倘若有些假設成立,那麽便是有人将搶案一事賴給山匪,因為山匪本就是朝廷要剿滅的對象,只要山匪一直躲藏,這個黑鍋便一直有人背着,那被搶走的貨物便能一直石沉大海。
然而,若是有一天,這個秘密藏不住了呢?
褚恒之心驚,腦中突然浮現關雲希說過的話。
“巫江寨的山匪打算歸順朝廷,在歸順那一日,葉楓帶着山寨兄弟迎接官兵入山,哪知道這些官兵卻不是來收歸他們,而是來滅口的。”
歸順之日即為剿匪之日,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滅口!
褚恒之豁然站起身。“來人,備馬車。”
領命的小厮應聲而去,褚恒之将文件收起,出了門,上了馬車,命令車夫。
“去關府!”
總管聽聞公子又去關府,不禁一愣。
公子不是不想見那關姑娘嗎?怎麽前後還不超過一盞茶工夫,公子又匆匆去關家了?
車夫駕着缰繩朝關府駛去,褚恒之前腳一走,便有人匆匆往後院報信。
褚夫人一聽到兒子又去找關家的人,氣不打一處來。
“不行,這樣下去還得了,兒子心軟,我卻不能眼看着他繼續被那女人纏住!”
一旁的嬷嬷上前幫夫人順氣,同時附和道;“夫人說得是,這位關家小姐太會鬥心計了,用死來要挾公子,公子顧忌咱們府上的名聲,又怕老爺在朝中因此事受人攻讦,只好委曲求全,前往關家去安撫那女人,實在是苦了大公子!”
褚夫人越聽越生氣。“那不要臉的女人!我絕對不會允許她進咱們褚家的門!”
“夫人,您不可不防小人啊。”
褚夫人因為兒子交代,本不想自作主張,一直猶豫着,現在她等不及了,決意将此事做個了斷。
“嬷嬷,你現在立刻上馬車,去把表小姐接過來,就說我身子不适,需要她過來陪陪我。”
嬷嬷聽了,心中一喜,夫人這是要出手了,便欣喜領命。“是,奴婢這就立刻去辦。”
随着褚恒之的馬車出了府,褚夫人派去的馬車沒多久也出府去。
關府門前,門僮一見到褚家的馬車,立即開門上前迎接。
“煩請入內通報,在下找關姑娘,想邀她出游。”褚恒之道。
他知道,關雲希被軟禁,但只要他開口相邀,關家人必會放她出行,因為關家人對于和褚家的婚事抱有期待,必然不會阻止他的邀約。
哪知門僮進去通報後,沒多久便回來告知。
“褚公子,很抱歉,我家小姐今日身子不适,無法出門,還請改日再來。”
褚恒之聽了一怔,笑點頭。“既如此,在下改日再訪。”
告別門僮後,褚恒之上了馬車,待馬車駛動後,他朝外面命令。
“褚善。”
褚善是他的心腹小厮,聽到公子傳喚,立即上來。
“公子?”
“去打聽看看是怎麽回事?”
“是,公子。”
褚善領了命令,便閃身消失,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回來覆命了。
“公子,關姑娘不見了,關家正為此大亂着。”
褚恒之聽了一怔,繼而勾唇抿笑。
是呀,憑她的性子,軟禁怎麽可能關得住她?她又怎麽可能乖乖地待在閨房裏?
“去城門!”
褚恒之丢了命令給車夫,馬車立即調轉馬頭,朝城門大道快速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