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孟卿沒想到自己太過驚喜而感慨惱怒的話竟一語成谶。

她沒等到黎芫回來。到死都沒回來。

原來最讓孟卿無力的不是她和黎芫互相不服輸不低頭僵持好幾年, 而是她無法以親友的身份參加黎芫的葬禮。假裝淡定,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能崩潰到底。

接到黎芫的電話她是欣喜的, 她等這一通電話等了太久太久。等到快失去理智，等到快要瘋魔。可黎芫的電話來的不是時候，她和莫氏二太子的假婚姻正在緊鑼密鼓籌備中, 還想着讓黎芫能夠吃味在折騰兩天，結果, 黎芫沒精力在跟她耗下去了。

最初黎芫離開的時候, 她放下狠話, 讓黎芫不在這個行業好過。看黎芫挺直離開的背影, 她說到做到。可她沒想到黎芫真的就不願跟她再有任何交集, 最後的短信就是說明銀行到賬信息的。

呵, 她加大力度, 想黎芫總會為了自己的設計夢來低頭, 可沒想卻把黎芫逼走了。

她花了大價錢查詢黎芫的信息，她要确保黎芫在國外旅行能夠安全地回來，她派了人追随黎芫的腳步, 即使輾轉多地也是如此。甚至偷偷追到國外看她一眼, 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深處, 瞧她開心自拍的背影。

黎芫過得越是自在，她懦弱不敢向前。

離開她的黎芫過得這麽好, 眉頭不皺了，黑眼圈養好了，明明一直在旅行中, 精神狀态還好了許多。

她怎麽敢去打擾。

黎芫的工作是她安排的，她知道黎芫在社交網站上發了很多視頻和帖子，有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她，還有大波留言争先恐後說要給她生猴子。那怎麽行，那是她的女人，就算是她們吵得天翻地覆那也是她的。容不得別人觊觎。

她打通關系，讓主編去找黎芫溝通，她知道黎芫的驕傲，比起成當網紅，她更喜歡專注做設計相關的事情。可也是這個決定，讓她們陰陽相隔，再也沒有機會相對而坐，說清過去。

在看到新聞後的幾分鐘，雜志社主編就給她來了電話，她木讷接聽，根本沒在意對方在說什麽。行屍走肉般來到了黎芫家門口，那個傻姑娘，離開的時候也沒檢查仔細，就帶了自己的重要證件，把門卡忘在了衣櫃裏。黎芫家的門是當時供應商主推産品時巴結她送的最高端的一款，支持指紋、鑰匙、手機軟件、密碼、門卡、系統識別等六種方式。任何一種，都能打開黎芫家的門。

她在黎芫出去旅游之後經常會偷偷跑來住上一兩晚，再小心翼翼把擺飾收拾妥當。她貪戀黎芫的味道，更想黎芫回來的時候發現蛛絲馬跡，想起門卡這檔子事來質問她：孟卿，你是不是有來過我家？你是神經病還是變态？

可黎芫沒有發現，以後也沒機會發現了。

黎芫的粉絲自發在網上進行了線上獻花活動，平臺大佬也都分分來贊。最終募捐了564516朵花，變現成金錢，以黎芫的名字捐贈給了十所希望小學更換教學設備。

遺體被送回老家火化，她只能在殡儀館裏跟前來悼念的人一樣，在她的冰棺面前轉一圈。她只能以公司和前領導的名義給她贈送花圈。她只能遠遠在一旁等她家人走後才敢坐在她的墓碑前放肆哭泣。

“你放在雜志社沒帶走的私人電腦主編給我了，”孟卿看着墓碑上笑着的黎芫說，“你上哪兒弄的夏煜結婚的視頻，很心痛吧，反反複複看，還把我截圖出來。之前一直想不通為什麽會這麽狠心，還想你是對我厭了倦了，才說走就走，沒想結果竟是這樣……為什麽吵了這麽久，你都不說呢，傻子，白癡，笨蛋，你肯定以為我愛慘了夏煜吧。”

“可我跟你一樣，也是個傻子，明明心裏早就有你，可是我放不下自尊，又自卑又自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孟卿把腦袋靠在黎芫照片旁邊，“黎芫，我不跟你争高低了，你贏了，求你回來吧，我們好好在一起。我不會再跟你瞎扯了，也不會跟別人暧昧來氣你，我會很誠實地說出我內心的想法。我也愛你呀，那天挂掉電話後我在化妝間把裝都哭花了，假睫毛都掉了，特別醜。”

“你在天上好好看着，我會用我的後半生來求你的寬恕，看我過得不好，或許你就開心了呢。”

半年後——

孟卿提着一大袋和‘她們’有關的物件敲門，聽她娓娓說道完過往，黎家二端坐着等待下文的時，孟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爸媽，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我不知道芫芫有沒有跟您們提起過我，也不知道您們當下的接受程度，不敢貿然來打擾，現在我已經安頓好自己和芫芫的過去，她不在了，我想代替她盡了這孝道。”

磕頭，“請您們一定給我這個機會。”

孟卿撿回憶裏好的部分講給他們聽，這個場景她排練了幾遍，來來回回思考了幾個月怎麽跟二老說，甚至寫了篇萬字的稿子，把她和黎芫的故事編得天花亂墜，完美動人。她不想讓二老知道黎芫和她的慘淡結局。人都走了，就讓她們在故事裏圓滿吧。

一年後——

“‘華城’歷經艱難終于在今日順利上市，在孟莫兩家取消婚約，沒有莫氏的加持的情況，‘華城’的上市之路可為一波三折……”

三年後——

“‘蘭萬’此前遭到‘黑衣騎士’惡意收購，重新洗牌。有知情人士爆料，暗中坐莊的是‘華城’大老板孟卿。兩家在斷絕合作後并無生惡跡象，那‘蘭萬’為何突遭此劫難？我們有請特約評論員對這次事件進行分析……”

“孟卿，為什麽要這麽做？”

“夏煜，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孟卿摘下墨鏡，冷漠的說，“視頻是你發給黎芫的吧，你故意叫人把視頻剪輯成那樣，分明好幾個鏡頭都是我們還在一起的錄像，就是想讓黎芫誤會我們的關系。你跟我續約，我答應去參加你的婚禮，是我們說好的。沒想你都結婚了還不肯放過我，我自然也不會讓你好過，一報還一報。”

“黎芫都死了三年了！她的死跟我沒有關系，那是個意外！再說了，她離開你之後你不也逼她逼得緊麽，人死了你跟我裝深情，早幹什麽去了！”夏煜把孟卿桌上的文件夾一個個扔向孟卿，“孟卿！孟小姐！孟董！你現在也是玩資本，管理上市公司的人了，為了個死人，就跟我玩陰的？髒了你自己的名聲，值得嗎？”

“你現在的股份沒有變動，收購之後你依然能拿到這一部分的分紅，只是‘蘭萬’跟你夏家的關系會越來越小而已。我會把‘蘭萬’做大做強的，不是雙贏的局面嗎？你還想看到你自己家幾十年的家業毀在你手上不成？況且這一切都是你自食其果，我只不過是做了推波助瀾的角色而已。夏煜，你要是繼續持有你的原始股，我不會有可乘之機。但你無心經營‘蘭萬’，還抛了自己的股份，有了漏洞，能怪我嗎？不是我也會是別人，這麽個大便宜，不撿白不撿不是嗎？”

“白眼狼，你是，劉偉陽也是。”砸完了文件，大樓的保安也到了，在門口候着說了幾句警告的話。

“很氣吧，劉偉陽忍了這麽多年，在夏家一聲不吭十幾年，還跟你試管生了雙胞胎大胖小子。你以為阖家歡樂，其樂融融，沒想那男人給你吹風讓你抛了股份。你的腦子真的就放在情情愛愛上了，浪漫嗎？刺激嗎？”

孟卿笑得決然，揮手讓保安把夏煜架了出去。

十年後——

忌日。

孟卿提了兩瓶白酒來看黎芫，輕掃了周圍的灰塵後坐到墓碑前，“我啥也沒帶，你也吃不上喝不着，不給別人撿了便宜。別的酒呢，也不好清掃，就白的揮發了啥也不剩，最合适不過了。你看，錢掙得越多，我越摳門了，還愛犯懶。”

“偷偷告訴你，你別吃醋也別生氣哈。你爸爸挺有趣的，前幾個月還跑去同性戀交友網站給我物色對象來着，說我一個人單着也不是個事兒，結果跟客服說了半天，人家說沒有适合我這麽大年紀的。哈哈哈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還有你媽媽，看新聞跟我站得近的同性都會被她抄家底問個遍，”笑過之後孟卿往墓碑前倒了一瓶蓋酒，自己也抿了一口，“芫芫，我老了，是中年人了，再忙活幾年，我就想從公司退下來，也跟你一樣，出去轉轉。”

“當年跟莫家做戲的時候，去了珠寶店，腦子一熱，給咱倆定制了一對戒指，還想着等公司上市後把你從雜志社裏逮回來呢。”

“芫芫，我好想你，好幾次都想去找你了。吵架分開後，雖然不跟你在一起了，但還有念想，恨啊怨啊氣啊悔啊，各種情緒一天能輪個遍。可你走了，我唯一的念想都沒了。我總以為，還可以再等等，一輩子還有很長。沒成想，我們沒有一輩子了。”

在粉絲剪輯懷念黎芫的視頻裏，三分四十七秒，彈幕炸了，除了刷悼詞的，還有一部分亂入。

“↙這個路人姐姐好好看，看着是亞洲人。”

“前面的，我特地回去看了眼，真的好漂亮！”

“啊啊啊啊啊！那是我老板！全國優秀青年企業家，孟卿！緣分吶，沒想到這都能看到她！”

“剛去搜了孟卿回來，确實很驚喜，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名人被芫芫拍到。”

“別帶節奏，在這個視頻下刷這些你們覺得真的好嗎？”

……

二〇XX年，法國，耶拿橋。

“二〇XX年，黎芫，在法國的第十八天。今天天氣不錯，背後是歷史遺址之一，耶拿橋，一八〇七年建，四個橋頭都有騎士雕像，歷史感非常厚重……”

孟卿躲在人群，隔着不遠的距離，既能聽到她的聲音，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這是她第七次跟到國外，還是不敢上前跟黎芫打招呼，哪怕是故作擦肩而過出現在她視線範圍內的勇氣都沒有。

等黎芫對着相機自說自話走完整座橋，孟卿才悄悄離開。

錯誤是不是可以彌補呢？

誰也不知道，這本無标準答案。

有的人會選擇原諒，有的人會選擇背離。

有的人會選擇假裝原諒，有的人會選擇假裝背離。

有的人會選擇遺忘，有的人選擇銘記。

有的人會選擇假裝遺忘，有的人會選擇假裝銘記。

而再厲害的人，做的決定都逃不過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