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畢業照
那個點是磨得最斑駁的一個,顧水斯想,夏悅應該對那個點有什麽偏愛,于是時隔多年重返這裏、才用它作為“儀式”的組成部分。
夏悅放下球用了很長的時間。她把球穩穩地放在了點上,扶着好久、不讓球亂跑,徹底穩定下之後才直起腰——那是近乎後仰的動作、那樣用力。
然後後退幾步。
助跑,發力,觸球,射門……進網!一切都很自然,像是經歷過千百次的練習。
顧水斯不懂這個“儀式”的意義在何,但看出了夏悅臉上的如釋重負——夏悅松下了口氣,任由球留在門中,自己轉身走回了包邊上,坐在石階之上,眯着眼看向晴空。
顧水斯輕輕靠近,試探着往夏悅身邊走。夏悅見此笑了:“哎哎過來坐。這裏是公共區域啊,随意就好。現在我留下的東西還這麽完整,完全是因為大家沒找到這個地方。真的有人來了,我也不能主張所有權……”
說着說着竟有長篇大論的架勢……好在她很快看懂了顧水斯的疑惑,連忙收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學法的人偶爾就會這樣。我故地重游有點興奮,您多擔待。過來坐,給你看點東西。”
夏悅這三言兩語的,也終于打破了剛剛近乎凝固的氣氛,顧水斯莫名的窒息感消失,情緒總算收放自如了。她邁着大步走過去、離着夏悅一米左右的距離坐下,中間隔着的是夏悅那個大的出奇的包。
“你這裏面都裝了什麽?一個球一雙鞋至于用這麽大的包嗎?你背着它不嫌累?”顧水斯好奇。
“你說這個?”夏悅把包拽得更近、示意顧水斯也挪過來一些,“我從機場直接過來的,這是我從D國帶回來的‘全副身家’,不大裝不下啊。”
好嘛。
上一秒還覺得太大了,現在知道了這是回國時帶的全部東西……那反而又是太小了。顧水斯想想自己當初幹出來的事兒,都還覺得夏悅這樣挺不正常的。她問:“那你是要待多久?”
“哎,”夏悅樂了,“怎麽你也這麽問?這兒可是我家,我待了二十年的城市啊,房子和車都在呢,怎麽就生活不下去了?我真的就帶着這些回來也沒什麽的呀。”
顧水斯心說,你到底怎麽想的你心裏清楚。
夏悅“咳咳”兩聲,表示這個話題就此揭過,咱們聊點別的。
“為了讓你更順暢地了解整個故事呢,我覺得我有必要簡單地進行個‘前情提要’。”她右手撐着地,身體向左微轉,指指後面不遠處的教學樓,“這裏是‘封平學校’,十二年制,從小學到高中。而我六歲開始直到高中畢業,就沒離開過這所學校。小學部離這兒不到兩公裏吧,其實有一段故事發生在那邊,不過如果非要選一個代表地的話,我覺得還是中學這邊更合适。畢竟小學的時候……還什麽都不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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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斯心說,我才不信你這樣的人小學叫“什麽都不懂”。
“然後呢,我身邊的朋友也大都是從小學一起一路過來的。屬于那種六七歲的黑歷史到了高中還能被拉出來提,一個人說、旁邊還能有人給補充。”夏悅一邊說一邊笑。
“怎麽說呢,就是大家都太熟了,互相之間幾乎沒有秘密。雖然小升初和中考時會進來新同學,但人數沒多到讓這個環境陌生。”
“顧水斯,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麽嗎?”夏悅沖她微笑,“這代表着改變太難,想放下什麽也太難——畢竟,每一天都能看到。”
“那……為什麽不離開?換個環境?”顧水斯問。
夏悅搖搖頭:“那是不會的。其實我有幾次考走的機會,但是都死活不走。比起給我帶來痛苦難過的人,對我而言還是其他的小可愛們更重要,我想要和他們在一起。”
“你看,這就是糾結的地方。我很愛封平,我不願意離開這裏,這裏的一切我都很喜歡。可同樣也是‘喜歡’、給我帶來了極大的負擔。若不是因為真的好喜歡這些人,我會有勇氣很多、會主動很多。”
顧水斯皺眉、并不是很能理解。
“哦,我這麽幹說你一定不懂為什麽,尤其是如果你沒有生活在這一群人十幾年的環境之中。”夏悅接着翻包,“下面進行我們預習工作的下一步。”
她取出幾張長長的……照片。
“來,我們認認人吧。或許你能從‘面相’上看出點什麽來。”夏悅一邊展開卷起的照片一邊笑,“我聽有些人講得還挺有道理的樣子,可惜我不精通此道,真是遺憾啊。”
顧水斯搖頭:“對不起,同不擅長。”她曾經很多年都沒關注過自己身邊是群什麽人,更別提注意……“面相”了。
“這是畢業照?”
顧水斯展開圖片之後一眼認出這是畢業合影,但同時發現幾張圖的大小和圖中的人數都有差距。
“嗯,”夏悅點頭,“小學、初中、還有高中的。小學和高中當時都提供了年級合影,但是初中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害的我們想要的話還得各個班去要一圈。”
顧水斯一邊聽着夏悅的解釋,一邊分辨着這幾張是小初高什麽時候的、以及分別是班級還是年級。
小學的是一張班級,初中的是兩張班級,高中卻是一張年級合影。
夏悅這故事中的重要對象的玄機……恐怕就隐藏在她帶來的這不同配置的照片裏。
“能不能認出我?”夏悅問着,從顧水斯手中先抽走了初中的一張:“這個先不用看,這裏面沒我。”
顧水斯“哦”了聲,低頭找人。她從最早的一年級找起,覺得這個自己認不出來更有情可原、比較說得過去……咦?“這個?”顧水斯指着第二排一個女生,偏了偏照片問。
“對對對這個是我。”
“你是真的沒怎麽變啊。”顧水斯能這麽快認出來、都沒看照片側面寫的名字去數,完全是因為夏悅和圖片上的小姑娘真的像。
“來,接下來是初中的。”夏悅把之後一張圖放在最上面,想了想,又加了一張,“高中的一起吧,兩個一起可能會好找一點。這裏是我們班的位置。”她在那長長的照片上圈出一塊兒。
顧水斯也起了興趣,湊近了去看,而她這次卻花了更長的時間,才猶豫着指着兩個人問:“這兩個?”
夏悅點頭:“沒錯沒錯。是不是這個時期反倒不好認了?”
顧水斯皺眉對照着夏悅和照片上的人,緩緩點頭:“你近視啊?”
夏悅伸出兩根手指,指着眼睛:“是啊。畢業之後做過矯正,現在視力正常了。”但她又在班裏翻啊翻,摸出一副眼鏡來戴上,“這樣有沒有像一點?現在雖然視力沒問題了,但我偶爾還是會戴着眼鏡的。哦,沒度數的。”
果然是像了很多。
顧水斯把照片放在一邊,從包中拿出了一張紙條,問:“那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夏悅笑着點頭:“可以可以,就是你先讓我想想從哪兒開始。唉,雖然早就決定好回來先找你,但其實一直沒想好我具體要說些什麽。故事太長了,跨過我在封平的這麽多年,随便一件事都能切進去。但就因為如此,好像更要好好斟酌從哪裏入手才合适。”
顧水斯聞言展開了紙條,上面只有簡單一行字,甚至都沒什麽實質內容——
“給我四年,我一定會忘。”
顧水斯怔怔擡頭,看這個四年已過、現在好像十分正常了的人。
她忘了嗎?
當人一定要給自己定一個時限去忘的時候……會否這件事,其實更是根本就忘不了。
顧水斯知道這選取時間的事兒只能夏悅自己來,便又拿起照片,想趁着時間能認識一個是一個,力圖在聽故事的時候建立更好的想象。
诶,這個小夏悅旁邊的女生是不是夏悅兩次來的時候、都一起的那個?變化是有的,但是那個姑娘實在漂亮,雖然過了這麽久她還是印象挺深的。
這時側面的人名對應終于起了作用,顧水斯數着她的位置,去看側面……商郁?
顧水斯又換了一照片,在初中那裏尋找。結果發現她不和夏悅同班了,卻恰恰好出現在夏悅帶來的另一張照片上。那麽,她就是和夏悅故事中的那個人一個班了?
顧水斯迅速對應起來小學和初中照片上相同的名字,人數并不很多,她迅速鎖定了幾個對象、卻不能近一步确定——對了,商郁新寫的這張紙條也被她帶在身上呢,或許從這裏能找到答案?
顧水斯掏出了那張注着“1315”的紙條、展開:
“如果能穿越回去、有一次重來的機會,我希望夏悅遇到的第一個人,不是餘曉。”
這又是誰?這個名字不在顧水斯剛剛圈的範圍裏啊。但同時又有點熟悉……是兩邊某個班裏出現過的吧?小學同班的嗎?
顧水斯又去拿放在一邊的照片,果真在姓名欄裏找到了“餘曉”。第一排左起的、第九個。
一、二、三……
“哦,這樣吧。”思考良久的夏悅終于找到了她覺得最合适的開頭,準備講故事了,“唉,注意聽啊。雖然我感覺人人的青春都有故事、都很精彩,但對于自己來說卻都獨一無二。于是多多少少會要求別人在這件事上共鳴……我當然不免俗。”
“我決定從頭說起。”夏悅遙遙指着遠方,“在這兒看不見,不過大概是那個方向。”
“我在那邊認識了小學班裏的第一個人。她叫餘曉。”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小故事
封平在他們初三時不知道發什麽瘋,突然不給拍年級合影了,後來學校裏貼的畢業照也是把六個班六張圖拼在一起算完,這件事被夏悅及小夥伴們怨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