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立
人生是個有高低起伏的過程,夏悅這順風順水久了,自然得遭受點波折。但她這是怎麽也沒有想到,波折的原因竟然是……她朋友啊,實在是有點多。消息呢,重複得太厲害。
“夏悅,你知道嗎,一班當時班長選舉的時候……”
“我知道真的。”
“哎夏悅,那你知道華子維和他們班劉暢打了一架的事情嗎?”
“知道知道。”
此段對話發生在夏悅和張子信之間,當然,較為類似的還有更多次。
她與張子信、華子維和江遠月是同班的幼兒園同學,上小學之後她仍與雙胞胎同班,可是子維和月月卻去了一班,她還遺憾了好一陣兒。幸虧雖然不在一個班但畢竟認識了這麽多年,幾人關系還是挺好的。
而夏悅這些話基本已經聽江遠月說過一遍了,此刻再被張子信一講述,多少有點不耐煩——畢竟張子信同學,口音有點重。
夏悅一直就有個毛病,她始終懷疑自己聽力有問題,她對方言、和帶有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辨識能力特別差,每次去外省玩兒、叫個滴滴都費勁,司機師傅只要一回撥她就抓瞎,因為實在聽不懂。于是她的處理方法一直是扔給同去的朋友。
說來奇怪,這兄弟二人來B市這麽久了,按理說普通話應該練得差不多了啊,卻是夏悅之後遇到的幾乎所有同學裏普通話最差的。
先是聽過的事情、再是已經提過無數次的“我知道”,加上需要努力辨認的話語……正趕着去找老師的夏悅不可避免地不耐煩:“哎我真的知道了,先別說了行嗎?在一班的月月都知道的,她也都早早告訴我了,比你還清楚的!”
孩子是不懂什麽叫傷人不傷人的,甚至話出口了都無知無覺。哪怕她是後來每一句出口的話都思量過不知多久的夏悅也一樣。
她甩脫張子信的時候,甚至都沒去想為什麽張子信這回不說話了,只暗暗覺得輕松。畢竟……畢竟朋友也得分個親疏遠近,在自己有事情的時候不能都顧得周全。
她根本沒想到因為這麽件“小事”,後來會發生什麽。
事情發生的時候是中午大課間。
也是很神奇的,老天一定要給麻煩的事情個充足的發酵時間、爆發時間,就能找個機會讓所有人都聚着齊、從頭發洩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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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悅從辦公室回來、剛進班坐下,餘曉就站在班門口叫她:“夏悅,你出來一下。”然後就先離開了。
夏悅感覺有點奇怪:我回來了那當然是有機會一起玩兒了啊,那都不等等嗎?不過她也沒多想,聽了這話就出了門、準備去找一直一起玩兒的夥伴們。
然後她發現,這一天實在是人齊的有點過分。而更沒想到的是,一上來她面對的、就是指控:
“夏悅,你怎麽能這樣!”
這第一句話,來自張子信。
夏悅在那一刻前,從來不知道有一種感覺叫作“無力”。
她面對的是一群人——有以前的朋友,子言子信、華子維、江遠月;也有她新交的朋友,陸一喚、餘曉、文竹……或許還有其他人。
而她這裏,只有她自己。
哦,這麽說不太合适,因為中午大課間的大天井從來就不安靜,一年級孩子的活動以瘋跑瘋鬧為主,就算他們幾個人是個對峙的狀态也沒被太多人注意,照樣在他們附近穿插……夏悅的孤獨感看上去并不重。
可在那深秋,天氣未及寒冬的冷冽、風卻已刺骨,把夏悅身上的溫度一層層刮了下去——還有她身上從未消散過的熱情張揚。
都不用人再開口,人數衆多帶來的氣勢上的壓迫感就足夠壓得夏悅喘不上氣。她當時雖然被震住,卻真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什麽意思?我幹什麽了?”可惜她被搞的已經完全不能理直氣壯地這麽問,話音裏的顫抖仿佛承認了心虛一樣。
“夏悅,若不是張子信告訴我,我還不知道被你騙了這麽久!”接下來發難的是江遠月,她紅着眼眶、神情激動。
夏悅這就更是莫名其妙,急着要給自己辯解,覺得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我……”
打斷她的是餘曉:“夏悅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說!”
夏悅怔怔看着她,吞下了要出口的話……她連辯解都不知從何說起,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究竟是怎麽回事?她說什麽了?為什麽所有人、所有人都咬定這是她的問題?
其實她不是真的不會辯解、找不出問題來,只是那一刻實在是過于心驚……也過于失望。
她夏悅一直認為自己真心待人,小屁孩兒的年月裏也絕不存在摻了什麽雜質的“友誼”,認識已不算短的時間內夏悅自認沒半分做的不好、對不起別人的事發生。
可就是這樣,在她完全茫然地狀态下,她被所有人針對。
那天的最後夏悅一直看着張子信——江遠月說了,事情是他“告訴”的——那麽他“告訴”了什麽?可在這樣的狀态下,夏悅慌亂茫然中并沒有問出,她只是顫抖着接受了一切指控。
後來發生了什麽,夏悅的印象已經模糊,只記得是連續幾人質問她、沒開口的人也對她怒目而視。最可笑的是,被聲讨的對象、她自己,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那一幕一幕,好像是黑白默片,縱使畫面已經模糊、具體誰說了什麽也沒有記錄,但那場景被永遠的留了下來。那是夏悅深深的心理陰影。
那種害怕裹着深秋的寒意總在她遙想過去的時候重演,讓她不自覺的顫抖,提醒她在她剛滿七歲的時候、還經歷過這麽一件事。
那是夏悅第一次被孤立。之後的夏悅用盡渾身解數、堅決不讓這一幕重演,簡直有些矯枉過正。
衆人聲讨完她之後、紛紛離去,有不少人還紅着眼圈,像是有多委屈似的。其中最委屈的人難道不該是她夏悅嗎?夏悅死死咬着牙卻半點也無法阻止眼淚墜落,她在大天井無聲大哭,卻連怨都不知道怨誰?
是我真的說了什麽嗎?為什麽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到底哪句話傷害到月月了?還值得所有人都“恨我”?她一向過于擅長反省,總在逼自己,卻不知道這時候最好的解決辦法其實是摘出自己、從別人身上找原因。
而她終于哭不動了、也快上課了,往回走的時候卻發現花壇周圍凳子上坐着一個女孩兒、一直看着她。
夏悅認識,那是她的同班同學何涼。
她和何涼不熟,沒什麽交集,更不知道她坐在這裏多久、又看了多久。夏悅那一刻無法控制地在想,如果把她放到剛剛那個場面之中,她會站在哪一邊?
不過事實就是,何涼目睹了全程,卻沒有發一言。她看着夏悅欲辯無門、茫然若失痛哭流涕,卻無知無覺,好似不能共情。
夏悅那時根本不想理這姑娘,随便抹着眼淚回班了。
這件事情最好笑的地方其實是後續。
這一天還沒有過,下午剛剛下了第一節數學課,餘曉就立刻穿過幾組到了夏悅旁邊:“哎,剛剛課上那個誰沒回答出問題,你注意到趙老師的眼神了嗎?”私下裏吐槽趙榮偉是他們經常做的事。
可沒想到,中午剛結束了一場“大戰”,馬上她和餘曉就能像沒事人一樣恢複到這種狀态了嗎?
夏悅見此、自然不會不理她:“是啊。”雖然她神情恍惚,根本沒注意趙榮偉又做了什麽。
餘曉只是第一個,而在非常短的時間內,那些與她“對峙”過的夥伴,就跟失憶了一樣紛紛回到她的身邊,之前怎樣就還怎樣。搞的失憶的好像夏悅自己一樣。
若不是那耿耿于懷的刺痛仍在,夏悅真的會懷疑那所謂針鋒相對只是她的臆想、根本就不存在。
那為什麽她的朋友們很快就能當那件事不存在了呢?這麽無厘頭的事情,夏悅從未想明白過。
不過好在夏悅那時想法也簡單,當然也可能是趨利避害的本質讓她不肯深究,這事兒就算過去。直到很久之後她一點點往回尋找,才把這件事作為某種源頭。
于是她那時沒在幾人關系恢複如常之後問過原因。圖什麽呀?既然關系沒問題了,幹嘛還找這麻煩?萬一再鬧起來怎麽辦?
直到多年之後、夏悅自覺徹底放下了這些,感覺就算是舊事重提也不會影響他們的關系後再問那些當事人,卻發現他們一個個的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啊?有這麽件事?怎麽會?”
這是夏悅後來聽到的最多的回答。好像他們之中真的有人記憶錯亂了一樣。
再是很久之後,夏悅和周校洋提起這件事,把他氣得要去問張子信到底說了什麽、卻被夏悅給攔了下來。當時夏悅已與這對雙胞胎淡了聯系,覺得沒必要了。
當初是誰的錯、或者是什麽誤會都不重要,留給她的陰影和傷害再怎樣也無法消除。好在當年的夏悅極擅長原諒,這件事除了讓她與再無接觸的華子維江遠月“結仇”,沒有影響到她和新朋友們的關系。這就很好。至于之後他們是不是真的忘了……不重要。
畢竟忘了對誰都好。給夏悅帶了巨大影響的是這件事、與這件事中有誰關系不大。
而且當時大家年紀都小,沒學過什麽要“調查取證”、要“辯證的看問題”,不知聽了句什麽就能群情激奮,尤其是人一多,那更是刺激之下什麽都幹得出來。
換個情景,夏悅可能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這些她後來都懂了。
這是夏悅學到的、極重要的一課。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小劇場
夏悅在初中時又和江遠月與華子維和解了,也沒什麽原因,就好像是那件事情在當時唯一沒失憶的兩個人也失憶了,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就又好了。不過夏悅更希望那是因為他們也不在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