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時

程非衡很久都沒有回答。

夏悅倒也不顯失望,收回了手、狀似無事地把服務員遞上來的各式菜品往鍋裏扔——先填飽肚子是真。

“夏悅,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和墨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到今天也解不了嗎?”

夏悅無奈地扔下筷子,心說你就不能待會兒再把這人放到我們的談話內容裏嗎。“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當時……出事,你為什麽要把一切第一個告訴墨夏。”

這曾是夏悅最憤怒的點。

反将一軍之後,程非衡的表情也有點難以言喻,夏悅樂樂,終于又動筷子撈起了不能涮太久的肉。她調整心态一向快,更別說事情已經過了這麽久、再急的脾氣都能想明白事了。

還是解決肚子的問題比較重要。她善解人意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咱能吃飯了嗎?半天了都只有我一個人動筷子是不是有點尴尬?邊吃邊聊好吧。”

程非衡點頭,倆人從見面起就都揣着事、又互相等着開口的狀态松下來些。“我記得,當時咱們的老師們總喜歡來這裏吃飯。”

老友相見,談談過去是個很好的開始。

夏悅立刻笑起來:“是的,我記得有一次咱們在這邊吃飯碰上過,我大一時和梁茶和一喚約在這兒、陸一喚還一直觀察着郝老師會不會來。”她們當時緊靠門口,看得十分清晰。

“尤其是當考試結束的時候。那天老師們也放松下來、紛紛出來約飯。”程非衡補充。

“對啊,于是我們有一次為了躲老師——”剛考完試總是很怕見到老師的,“跑到梁茶他們社區附近玩兒,結果還遇上了幾個三班的同學。”

“我沒去?”程非衡問。

夏悅想了想,說:“應該沒有吧。我記得是我和梁茶,加上許清沐和尚荦?高一或者高二的時候。”

“你這都什麽記性。”基本每個與夏悅讨論過去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感慨。這人的腦子簡直是個移動數據庫。

夏悅攤手:“我有什麽辦法?很多時候我也不希望自己記這麽多啊。先不說是不是占內存,很多我根本不想記的事情也忘不了,這才是最煩人的。比如,小時候的美好經常與之後的千瘡百孔對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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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你和墨夏?”又兜回了這麽問題,不過顯然二人已經不如之前那麽僵硬,提起這個氣氛也沒凝重。

夏悅知道恐怕這個頭得自己來開了。“是的,比如我和墨夏。雖然你現在用‘深仇大恨’形容我們倆……但你知道的、甚至說你最清楚的,我們倆當初有多好。”

墨夏是高中時考來的封平。那時候他們四班——也就是實驗一班只有六個外校來的,剩下的三十九個人都至少在封平待了三年——于是六個陌生的面孔特別顯眼。

但夏悅當初最不熟的就是墨夏——因為這位同學身體不太好,大家最容易打成一片的軍訓時期他存在感極低,之後開學了離得又遠、實在沒什麽接觸。

他倆在夏悅記憶中,頭一回有聯系應該都到了高一的下學期,他們從華東游學回來做彙報展示——由于墨夏因身體原因沒去參加,老師就交了個做展示材料的任務給他,同時負責的還有當時頂着“文藝委員”銜兒的夏悅。

鬼知道半點文藝細胞的她為什麽會被老師分配了這麽個職位——和初中時相似的經歷,親愛的班主任又看上了夏悅同學漂亮的履歷,讓她來當個班委——還是個文藝委員。

“老師的意思是,我寫稿子,你做ppt。”那天下午,夏悅在客廳抱着筆記本和墨夏交代——而他倆的微信甚至都是這個時候才加上。

“所以素材呢?”墨夏問,“我手裏的照片還不夠啊,尤其是有人物的更少。而且我不在、你們這都什麽拍照技術。”墨夏是一貫熱愛攝影的。

夏悅正皺眉看着收集各個小組發來的稿件,質量和文風不一到她想自己重寫:“什麽意思?”同時給班長唐露私信,讓她幫忙在群裏說一聲,讓手裏還有圖片的都發給墨夏。

墨夏發來幾張圖片,帶着文字:“你看看這些圖,是不是都是歪的?”

夏悅放大了仔細看,發現還真的有點……只是有點而已。這人強迫症怎麽這麽嚴重?誰手就能這麽穩了?

不過夏悅的回複仍然沒半分嫌他事兒多的意思——她從不調侃不熟的人:“嗯,是有點歪。辛苦你調一下了?”

然後後來?哦,後來就是在年級的報告會上,夏悅自己辛辛苦苦幾乎是重寫的稿子,主講人墨夏一個字都沒用。

“我那時候脾氣怎麽那麽好?”夏悅踢了踢前方墨夏的椅子,“我真的自己寫了一下午,結果你說不用就不用了?”

墨夏一副“不關我事”的樣子,挪了挪椅子:“我還不是為了整體效果嗎。”他這個人的确傲到、自信到一意孤行,只是自己找那最好的方案,別的都不在乎。

“梁茶,你說要是你,你生不生氣?”夏悅坐在地上,戳了戳占了自己座位的梁茶。

聚精會神看着英語錯題複習的梁茶點頭:“生氣。”

夏悅笑開,假意生氣地指責墨夏:“換個人,你現在就完了你知道嗎?”

“哎,這道題為什麽選B來着?”梁茶側身遞給夏悅張卷子,在題號打了個圈。夏悅接過來,只看出這道題不是現完進就是現完——于是再戳旁邊的程非衡:“這道題選啥?”要是英語,還是她左右這兩位大佬比較靠譜。

程非衡看了兩眼,也說:“不知道,一會兒再問問周校洋?或者毛老師考前還得過來看看吧,那時候問老師也行。”

“問毛老師還行,周校洋就算了。那貨和我的英語是半斤八兩。”

夏悅先嘲了一句,再一看複習氛圍有點凝重,也裝模作樣地把自己的選擇題冊子拿過來看——然後發現自己做還是錯、一看答案還是能分析懂。

英語這東西對夏悅來說沒什麽複習空間——于是她真的很少複習英語,雖然下午就要考了。只能寄希望于這次的考試題只是高考難度,別放什麽難題偏題了。

“英語真是要了命了。”夏悅翻了兩頁之後又把冊子放回桌上,撐起些身子在桌子上找屬于自己的材料。梁茶則把她的那些挪開點,方便夏悅看——然後她見到有個人進班——手頓住。

夏悅一下就明白過來梁茶看到了什麽,但是她沒擡頭——見鬼的封平,為什麽非要安排一個文理混合考場讓平常見不到的人都能見到?收發卷子和監考都不方便。

“哎,不想複習了,聊點什麽吧。”夏悅又穩穩坐回地上。而的确,因為英語這考試一點方法都沒有,幾人也沒那麽有迫切的複習心情。

墨夏說:“聊什麽?上次考試時還沒結束的某套路?”

夏悅竟然還點頭:“可以啊?上次說到哪兒了?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順到‘退’了?”這兩次考試沒輪換考場、座次和上次一樣,都是正好夏悅與程非衡同桌、墨夏在程非衡前面,梁茶再來這考場找她,竟然比平常在班裏聊點什麽都方便。

“我覺得‘退’的發展方向比‘進’要多不少。”夏悅談起這個來可和剛剛厭倦複習時完全不同,“首先是退的正好,對方的确是沒這個意思。但沒這個意思也分兩種啊,一種是都不覺得你有這個意思、一種是知道你有意思、因為你的退而松了一口氣。這兩者……姑且算是好結局吧。我們再看……”

“你們又聽她胡亂分析什麽呢?”有個十分不給面子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這考場的你過來幹嘛?”夏悅皺眉看這位不速之客,又覺得自己坐地上實在是沒氣勢,幹脆站起身……然後和梁茶說:“給我半個座兒親愛的。”

周校洋嗤笑一聲,說:“我又不是來找你的。”然後對着程非衡說:“剛剛說哪道題一起看一下來着?”

梁茶這邊聽見了,把那張卷子遞過去:“題號圈着呢,應該是21題。”

周校洋看了看這周圍的座兒,發現不能怪夏悅坐地上,的确是聚在一塊兒就沒地方坐了:“換考場有什麽意義嗎?在自己班考得了呗,大家都熟座位可以随便坐,散在各個考場讨論題都得出門。尤其你們這考場,竟然還文理都有。”

一組那邊許野聞言擡頭看他——周校洋笑:“對不起,沒學科歧視的意思。”這倒是道歉道的輕巧。

夏悅拿過自己的冊子,不信找不到這題,她要自己看自己解決。“你看看,要不是你來我們氣氛多輕松?墨夏你說是不是?”

“嘿,這倒是我的錯了?”周校洋表情誇張,“明明是程非衡叫我來的好吧?墨夏你評理?”

“差不多是高二下學期月考的時候,我記得我們倆關系都很好的。”夏悅回憶,“不過說實話,那時候梁茶就不喜歡他了吧?其實有提醒過我,不過我那時候還算天真,壓根兒沒往深處想。”

“哎對了,這不正好可以給你當例子嗎。”夏悅說,“你問我為什麽和墨夏成今天這樣,‘深仇大恨’解不了——”

“我當初也是遺憾,為什麽我的朋友和朋友當不了朋友,甚至覺得我能在其中幫忙化解什麽誤會。”

“直到後來我的底線被觸及、才一下跳了出來,重新去想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發現很久之前就不對了,我們并不是一路人,只是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們是朋友’、努力理解他的做法。”

“非衡,你說過我們相像,所以我覺得我這個答案對你多少有點指導意義——你覺得他好、他有閃光點的前提是他是你的朋友,而你看人時會挑好的那一面去看去理解,因為這是‘朋友’啊。”

“這不是錯,我當初也是這麽做的。但同時你也要知道,你欠缺一個能跳出來看這件事的點,而對于已經跳出來的人來說……我不得不說,旁觀者清。”

作者有話要說:

夏悅和這幾位探讨的進退問題其實算“有結果”,出現在《故作雍容》裏,那個顧水輕的網友yue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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