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徐翹從朱黎這裏,盤問出了很多被程浪只手遮天掩藏起來的消息。
原來徐家破産後的第一時間,趙家的梵翠珠寶就對金祿狠狠趁火打劫了一把,不僅取代金祿拿到了幾個海外合作項目,更重金挖角了金祿的整個核心設計團隊。
徐翹不是不谙世事的傻白甜,明白“物競天擇,适者生存”的道理,對此倒不是說不能接受和理解。
作為在行業內,與金祿分庭抗禮多年的競争對手,金祿倒臺後,梵翠趁勢而上,搶項目,挖團隊,雖然不是那麽“君子”,但在殘酷的商場上,這種“小人”行徑卻也無可厚非。
畢竟梵翠當初被程浪打了一巴掌,本就處在岌岌可危的境地,不趁機自救一把,說不定就成為下一個金祿,誰又能在這種時候講道德。
所以抛開私怨不說,金祿技不如人,輸給梵翠,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徐翹在意的是朱黎口中的一些流言。
據外界傳言,當初金祿在最後掙紮關頭,曾試圖拿到湯森的一筆投資金,是趙家使了絆子,在金祿基層員工因被拖欠工資而到公司鬧事的時候,讓湯森前去摸了個底,導致這場合作談崩了。
所以如果傳言成立,說明趙家很可能早就在金祿安插了人。
而且,照朱黎在商圈的朋友說,趙家與金祿核心設計團隊的接觸,并不是在徐家破産後,而是早在大半年之前,金祿第一次出現危機的節骨眼。
那就是說,金祿今天的結局,是趙家在背後推了一手的結果。
徐翹爆了句粗口,在客廳繞場暴走:“以為金祿沒了,你就能稱王了是吧?你爸爸走了,你姑姑奶還在這兒呢!等好了,姑奶奶叫你今天笑得有多歡,明天就哭得有多慘!”
朱黎抖抖蘋果肌,覺得程浪之前瞞天過海的決定是英明的。
在徐翹一無所有的時候,讓她知道這些,除了令她情緒崩潰以外沒有任何用處。而在她鋒芒初露,有了底氣的今天,這些所謂的糟心事,反而能夠推着她往前走。
朱黎比徐翹大兩歲,自诩處事在同齡人裏算得上老練,但程浪的老謀深算卻真真叫她自愧不如。
她不介意再給徐翹膨脹起來的事業心添一把柴火,繼續說:“這麽看來,你應該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外邊有多少人在拼命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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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徐翹停下腳步,“趙寶星那群人想看我笑話?”
朱黎點頭表示大概是吧:“家裏有幾個閑錢就吃飽了撐着喜歡看戲呗,我算理解了什麽叫‘黑粉的本質是真愛粉’,這些人真是堅持不懈地在到處疏通門道挖你下落。”又聳聳肩,“不過誰能疏通得了你男人堵上的門道,她們這錢砸下去也是打水漂。”
徐翹剛剛一直處在震驚當中,沒來得及糾正朱黎的用詞,這會兒已經對她嘴裏那些信息接受良好,順嘴道:“什麽我男人我男人的,你說話別這麽野好吧,我還是潔白無瑕的玉女呢!”
朱黎一愣:“哪個欲?”
“當然是守身如玉的玉。”
“不是欲火焚身的欲?”
徐翹被她說得心髒突突直跳,臉上兇巴巴:“想什麽呢你!”
“不是我想什麽呢,是程浪想什麽呢,”朱黎不可思議道,“這麽久了還沒跟你全壘打,難道他來這一出拯救破産千金的戲碼是熱心慈善公益嗎?”
“怎麽這種事決定權一定在男方身上嗎?”徐翹揚起下巴,“就不能是別的可能,比如我比較難搞定?”
“所以你們還沒搞對象?”朱黎吃着了一驚,若有所思道,“你該不會是鐘意着你那個讀課文的初戀吧?”
“那倒不是,好端端怎麽突然提起他啊?”徐翹一臉不明所以。
朱黎握拳咳嗽一聲,眼神回避:“不是這個原因就算了。”
徐翹歪着腦袋打量她,一副“你看我像是能被随便敷衍的人嗎”的表情。
朱黎掙紮:“我是覺得吧,這事跟你說了,有點對不起程浪,好歹我今天能見着你,都是托人家的福呢。”
“你搞叛變是不是?”徐翹叉起腰來,“那你不覺得有事瞞着我,也很對不起我嗎?”
十分鐘唇槍舌戰的辯論過後,朱黎投降了:“好,我說。是這樣,你那初戀之前找我問過你的下落。”
“什麽時候?”徐翹意外。
“就你家破産消息剛傳出來不久,那會兒大家都在找你,我也正焦頭爛額呢,有天一個男人聯系到我酒店,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裏,說他想幫你,是你從前的朋友。一開始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後來把人老底查了才發現,跟你提過那個小學初戀對得上號,人是叫宋冕對吧?”
徐翹緩緩點了點頭:“他說他想幫我?”
那後來宋冕真遇到她了,又為什麽裝得跟她形同陌路?
——
下午一點,徐翹跟朱黎吃完午飯後,坐着她的車來到城東一所叫“錦光城”的老小區。
她摘下墨鏡,透過半開的車窗張望了眼社區醫院的狹小門面:“你确定他在這裏上班?”
朱黎點頭:“千真萬确,今天是不是他值班就不知道了。”
“他一大好青年,不去大醫院施展拳腳,在社區當全科大夫?我記得他以前成績很好啊。”徐翹迷惑。
“是挺好,好像初高中還跳過級,據說相當優秀一人才,之前也确實在大醫院,後來不知什麽原因來了這裏。”
見朱黎沒查到宋冕兼職了程浪的私人醫生,徐翹也就沒提這一嘴。
有錢人的醫患關系還是比較隐私的,程浪把她的秘密保守得這麽牢,她也不好未經他允許,随便把有關他的信息透露給閨蜜。
所以她把問題專注于宋冕本身:“他是不是遇到什麽了困難?”
“八成是吧,”朱黎點點頭,“要不能這麽想不開?”
徐翹薅薅頭發:“他自己境況這麽不好,還想着幫我,那應該不是讨厭我啊。”
“這世上還能有讨厭你的男人?”
“主要是,”徐翹省略掉程浪的部分,簡單敘述,“我前陣子跟他碰過一次面,但他裝不認識我,我以為他不喜歡以前圈子裏的人,所以就沒找他把話說開。”
“他跟你碰面那會兒,你是不是重新吃香喝辣上了?”
徐翹眨眨眼:“算是。”
畢竟她是以疑似程浪小情人的身份出現的。
“那人家這不是讨厭你,是覺得你已經有人照顧,不需要他了,所以默默撤退了呗。”朱黎說完,輕輕打了自己一嘴巴子,“浪總,對不住,我這人腦子活絡,淨分析實話,如果你家小姑娘跟初戀跑了,別怨我,誰叫你這麽墨跡。”
“哎,不是初戀,我以前跟你吹牛來着,其實就一好朋友,不過這友誼确實挺珍貴的。”
“看得出是相當珍貴了,要不我們跟大總裁都飒天飒地的小公主,能獨獨在一社區醫生面前這麽不自信?”朱黎啧啧搖頭,視線落到車窗外時一頓,推了推她,“來了來了,是不是那個?”
徐翹偏過頭去,冷不丁跟推門而出的一位白大褂醫生來了個遠遠的四目相對。
她正要把腦袋往底下藏,忽然聽見一聲:“小宋在啊!”
宋冕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插在兜裏的手伸出來,攙住來人,把這顫巍巍的老人扶進門,笑着跟人說了句什麽。
等裏邊護士接過老人,他才重新轉過頭來望向徐翹。
這是認出她了。
徐翹不再忸怩,打開車門,走上臺階,站定在他面前,盡可能自然地跟他揮揮手:“宋醫生。”
“徐小姐,”宋冕朝她點點頭,看了眼她身後那輛車,“是小程總……”
“不是,”徐翹擺手,“那是朱黎的車。”
宋冕眼神微微一變,大概猜到朱黎跟她說了什麽,滞了滞,無奈一笑,嘆了口氣:“徐翹,好久不見。”
徐翹松了口氣,也笑起來:“第三面才肯認我,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啊。”
“抱歉,”宋冕看了眼她輕薄的衣裝,指指裏邊,“外面冷,進來說吧。”
“不打擾你工作?”她朝裏瞅瞅。
“沒關系,午休時間還沒過。”他替她拉開門,比了個“請”的手勢。
——
除了剛剛那位提前來挂點滴的老人,這社區醫院裏暫時沒有其他病人。
徐翹一路跟他走進診室,在一張簡易靠椅上坐下,找了個話頭随口問:“所以你是值下午的班嗎?”
“不是,我值一天。”宋冕用一次性紙杯給她倒了杯溫水,“不好意思,這邊只有這個。”
徐翹擺手示意不礙,很給面子地喝了一口,又問:“元旦讓你一個醫生值一整天班?這社區醫院工作強度那麽大啊。”
宋冕在對面坐下:“是我排的。沒必要讓其他醫生把完整的假期拆分開來,反正我沒有過節的需要。”
“沒有過節的需要?”
“我家人不在這邊,也沒有女朋友。”他笑着解釋。
徐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去喝水。
久別重逢,熟絡的感覺已然恍如隔世,一旦沉默,氣氛就變得幹巴巴起來。
結果就是,兩人都在腦內努力搜索着話題,最後異口同聲出一個字:“你……”
宋冕一愣之下笑了笑:“你先說。”
“也沒什麽啦,”徐翹幹笑,“就想問問你離開北城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宋冕似乎不願意多提往事,簡單一句話帶過,“其實去年回到北城以後,想過找你敘舊,但後來聽說你過得很……”
“風生水起?”
宋冕被她逗笑:“對,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缺我這個老朋友,而且老實說,我一直覺得當年不告而別,有點……對不住你,所以前兩次看你沒認出我,也就沒跟你打招呼。”
徐翹飛快地眨動雙眼:“哎呀,那是小事啦,就……就一開始是挺生氣的,不過我這人還是講道理的嘛,知道你是因為家庭變故離開的,早就原諒你啦。而且我現在……也特別能體會你當時那種心情。”
宋冕的眼神黯了黯:“你現在怎麽樣,還有什麽困難的地方嗎?”
“沒有啦,我很好。”她搖頭,朝四面看看,壓低聲道,“倒是你,怎麽沒在大醫院工作呢?”
宋冕微垂着頭,像在猶豫什麽,但在徐翹擺手示意不願意說也沒關系的時候,又自顧自點點頭:“跟老朋友還是應該坦誠相待吧。”
“你能這麽想當然好!雖然你現在看我有點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但我這人運氣好呀,說不定很快就重新風生水起了,所以你要是有什麽困難的,一定跟我講,當年可是你說的,朋友幫朋友是應該的嘛!”
“這事你幫不了我。”宋冕擡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張握了兩次,“我的右手在一場事故裏損傷了神經,沒法再上手術臺了,所以辭掉了一線醫院的工作。”
徐翹懵在原地,半晌才道:“這麽嚴重嗎……”
“也不是多嚴重,不影響正常生活。”
是,普通人的右手只要能夠保證日常生活,可鋼琴家的右手需要彈琴,畫家的右手需要執筆,醫生的右手需要握手術刀——他們的右手,等同于職業的生命。
徐翹的臉色稍稍有些泛白:“是暫時的吧?你有在治療嗎?”
宋冕短暫的沉默讓她心裏有點堵,她又問:“不會好了嗎?”
“不一定。”宋冕笑起來,好像在反過來安慰她,“醫學上有很多醫生也解釋不了的奇跡,也許會有好起來的一天。”
徐翹垂下眼去。
“怎麽了?”宋冕語氣溫和下來,“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替我難過的。你這樣,我以後可什麽都不敢跟你說了。”
她擡起頭來:“那不行。”
“那你笑一下?”宋冕笑着看她。
徐翹喪起臉:“哎,這不是為難人嗎?這叫我怎麽笑得出來。”
“沒什麽不好的,真的,我離開一線醫院,不是因為我不能在那裏工作了,就算上不了手術臺,我仍舊可以待在門診,來這裏是我自己的選擇。”
“為什麽這樣選擇?”
“因為中國現有的全科醫生太稀缺了,很多人都覺得,專業水平不高的醫生才會選擇當全科醫生。但其實不應該是這樣。全科醫生是一種急需得到普及的先進職業,你或許會認為,我年紀輕輕下基層是大材小用,可事實上,為居民宣傳保健知識,給老百姓建立家庭醫療檔案,在人們剛起病的時候就把疾病扼殺在搖籃裏,全科醫生相當于大家健康的‘守門人’,也是完善分級醫療的重要環節。”
“我平時在這裏坐診的時間不算多,小程總那邊也不占用我太多精力,更多時候都在外出義診,或者到基層宣講。這是我右手完好的時候就有的想法,這麽多年也一直在學習準備,只是礙于一些社會偏見,遲遲沒下定決心,現在反而被推了一把。我倒覺得,這場意外的事故,是老天希望我随心而行,做自己想做的事。”
徐翹眼眶有點發酸,不是心疼,而是感動。
感動于不管世事怎麽變,有的人就是永遠不會變。
這樣一番話,好像就該是她記憶裏那個男孩子會說的。
“你太厲害了,”徐翹癟癟嘴,“我滿腦子都是好俗氣的東西,從來沒有這麽光芒萬丈的夢想。”
“誰的夢想都是光芒萬丈的。”宋冕笑了笑,“你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別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就好像小時候,每次都能因為宋冕幾句安慰,就感覺生活沒那麽糟糕。徐翹發現,有些人就是一個正能量發射器,會讓靠近他的人,覺得自己也可以很偉大。
徐翹跟宋冕和朱黎先後分別,記着宋冕的話,又記着朱黎口中趙家幹的好事,身體裏好像充滿了無限幹勁,回到公寓後,認認真真寫起職業規劃。
花了一個鐘頭寫到一半,她收到程浪的一條跨國消息:「在做什麽?」
她拍了一張字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照片過去:「搞事業呢。」
那頭程浪收到消息,确認是公寓書房背景,給高瑞回了個電:“你确定她剛剛去錦光城見了宋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