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從今往後

店員小跑過來遞紙巾, 林鶴一邊抽紙擦臉上的奶油,一邊莫名其妙地問:“你是不是情緒不好?”

姜竹瀝不說話, 低頭盯着桌子上那杯瑪奇朵, 腦子嗡嗡響, 想把這杯也潑到他臉上。

“情緒不好的話,”可林鶴毫無所覺,竟然還在繼續逼逼,“就換個地方住段時間, 去度個假或者旅行一下啊。我聽說網紅的收入也都挺高的, 你精神狀态這麽差, 是不是沒照顧好金……”

說着,他朝她伸出手, 像是想捏她的臉。

——就是現在了。

姜竹瀝想。

送這賤人一個星巴克聖誕節套餐。

然而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不等她拿起馬克杯,林鶴伸出的手臂和他讨人厭的聲音一起被打斷——

“她好得很。”

段白焰攥住林鶴的小臂,聲音平直冷淡。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态, 站在姜竹瀝面前。

她愣了一下, 放下拿馬克杯, 手轉而拽住他。小動物似的, 低聲叫:

“小白。”

段白焰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放開林鶴。

他轉過來,環住她的肩膀, 低聲問:“你有沒有受傷?”

姜竹瀝一臉乖巧地搖搖頭。

兩只手攥着他的袖子, 仍然固執地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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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白焰的心都要化了。

她像一個受過委屈之後終于等到家長來接的小朋友, 原本還在學校裏氣焰嚣張死不認輸,轉個身被人摸摸頭,就哇地一聲哭出來。

他捏捏她的手,低聲哄:“我們去吃晚飯,嗯?”

姜竹瀝點點頭。

他将她放在小沙發上的小包拿起來,把另外幾個甜品的外賣盒子也一起提到手中,一看樂了:“給我的?”

“對。”姜竹瀝揉揉鼻子,垂眼看見散落一地的巧克力豆,嘴角一撇,又不高興起來。

……原本還有一盒巧克力豆,是彩虹色的。

他揉揉她毛茸茸的腦袋:“謝謝你。”

姜竹瀝突然有些緊張:“你喜歡甜食嗎?”

他坦然:“喜歡你帶給我的。”

這個特別的限定詞讓她感到開心,姜竹瀝的神經稍稍放松下來。

店裏看熱鬧的人群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對才是戀人。轉而看林鶴的眼神,都變得微妙而意味深長。

姜竹瀝像只小蒼耳似的黏在段白焰身上,他心裏的火氣都連帶着降下去不少。他沒有再看林鶴,牽着姜竹瀝往門外走。

林鶴一頭一臉的蛋糕都還沒擦幹淨,連忙叫住他們:“诶,你們就這麽走了?”

“那不然呢?”姜竹瀝火氣還沒消,“你想讓我再來給你道個歉嗎?”

“不是……那你……”林鶴哽了一下,“好歹給人收拾一下地上的巧克力豆吧?”

姜竹瀝真想反手給這位道德小标兵一耳光。

店員連連擺手,趕緊拒絕:“不用不用,我們來收拾就好,掃一掃很快的。”

說着,她拿出掃帚,飛快地将巧克力清理幹淨。

段白焰垂眼看着地上的巧克力豆,扶在門把上的手微微頓了頓。

林鶴也在垂眼看店員掃地,然而不知怎麽,他背上突然刮過一陣陰風。

他擡起頭,正正地對上段白焰的眼睛。

——面無表情,深不見底。

他有些發怔,見姜竹瀝小幅度地扯扯他,說了句什麽。

“林鶴。”段白焰微頓,安撫性地握住她的手,卻擡眼朝他看過來。白色的燈光傾下,他眼角的淚痣顯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夜路走多了,總要遇見鬼的。”

林鶴身形一頓,不知是不是他将店門開了一條縫的緣故,冷意從腳底一絲絲爬上來。

“你一個人,當心一點。”

——推門而出之前,段白焰語氣淡淡,意味不明地說。

***

一走出商場,冷風就卷着寒氣撲面而來。

姜竹瀝的長發被風吹亂,她用力扣住自己的帽子。

帽子還是聖誕節之前,段白焰給她買的。她覺得他有點兒老父親的審美,買什麽衣物都擺出一副要把姑娘打扮成小公主的架勢,紅色的毛呢帽子,上面豎着兩個小小的鹿角。

“你冷不冷?”她小聲問他。

“該我問你吧?”段白焰失笑,伸手将她的領子往上提一提,“等吃完飯,回來買條圍巾。”

他的指尖有些涼,碰到她的脖頸,凍得她往後一縮。

可手感是真的好……

段白焰微微眯起眼。

他訂的店是一家網紅紅油火鍋,姜竹瀝有些意外:“你不是不吃辣?”

“唔……”段白焰眉梢微聳,“現在沾一點。”

其實他原本訂的不是這家飯店。

但她好像不太開心,他覺得,她會更喜歡有煙火氣的地方。

“不過吃火鍋我在行。”姜竹瀝很得意,“我可以給你解鎖網紅吃法。”

以前陪程西西做吃播,兩個人幾乎把學校附近大大小小的火鍋店都嘗試了一遍。那時候段白焰丁點兒辣椒碰不得,她沒膽子叫他一起吃飯。

……沒想到最後陪她坐在這兒的人,仍然是他。

段白焰幫她把所有餐具用熱水燙過一遍,狀似不經意地問:“林鶴把你惹急了?”

她一邊勾選食物,一邊聳聳鼻子:“有一點。”

段白焰微微抿唇。

突然意識到什麽,姜竹瀝手一頓。她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你要殺他滅口嗎?”

“對。”他從善如流,“你要不要來觀斬?”

“……不了吧。”姜竹瀝認真地糾結了一瞬,“我實在是……不想看見他。”

時隔多年,林鶴比高中時更讨人厭,光是那張臉就讓她渾身難受。

“我剛剛本來想罵他的。”想罵他傻逼——姜竹瀝小聲,“但是實在罵不出口……對了,你吃不吃糯米團子?”

“吃。”段白焰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和手環,“罵不出口就算了。”

反正過完今天,她以後應該也沒機會再見到林鶴了。

不過姜竹瀝不怎麽在意林鶴,她現在的注意力全在段白焰身上。見他挽起袖子,忍不住也暗搓搓地,把自己的手環扒拉到外面。

段白焰注意到了,他有些好笑。

她點那份糯米團子,原先是想拿來做主食的。但等食物上來,才發現團子要自己捏,餡兒分了兩種,一個甜餡兒,一個鹹餡兒。

姜竹瀝戴上手套,撿起一團糯米捏了捏,發現……

“好像不管怎麽捏,”她有些窘迫,“都會露餡。”

段白焰剛想說,沒關系啊,就算包圓了,咬開也要露餡,就這麽吃吧——

服務員小姐姐走過來,笑道:“我來教您捏吧。”

說着,她換上透明的薄膜手套,一邊挖紅棗豆沙餡兒,一邊解釋:“先挖一團熟糯米,捏成小碗的形狀,然後再往裏面填餡兒。填好之後,要像砌牆一樣,一點一點地向上包糯米,最後再來封口。”

姜竹瀝一邊看,一邊附和着點頭。

段白焰沒有擡頭,他下了幾個肉菜,熱氣袅袅,燈光溫暖,映得對面姜竹瀝的臉龐白皙瑩潤。

服務員小姐姐十指靈活,很快捏好一個團子。笑着看看他再看看她,她微微俯身,把團子放到段白焰盤中:“這個甜餡兒的,就給這位先生。”

段白焰垂着眼,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姜竹瀝沒覺得有什麽不對,認真地看着她捏團子。

服務員小姐姐接着又如法炮制,捏了一個鹹餡兒的。

姜竹瀝主動将盤子朝她那邊推推。

“那這個鹹餡兒的——”沒想到她一個大拐彎,“也給這位先生吧。”

姜竹瀝愣了愣。

段白焰身形微頓,沒有說話。下一秒,他伸長手臂,直接跟她換了碗,連帶着兩個糯米團子,一起放到她面前。

服務員站着不動。

他頭也未擡,沉聲:“你可以走了。”

服務員小姐姐又站了一小會兒,才慢吞吞地離開。

姜竹瀝啃着那個團子,後知後覺,有點兒回過味來。

她十分遺憾:“我的美貌仍然在你之下。”

“什麽?”段白焰沒懂。

她舔舔唇:“我今天去看了《止戰》。”

雖然不知道她怎麽突然扯到了這個,但是……

他微微皺眉:“十五歲以下不要看。”

“我已經很大了!”姜竹瀝微惱,踢踢他。

段白焰不說話,湯勺扣着漏勺,将煮好的魚肉放到她碗裏,用筷子把刺一根根挑出來。

“看完電影之後,我在門口站着等西西,聽見兩個女生聊天。”她繼續道,“其中一個說,她覺得她跟你很般配。”

段白焰不痛不癢:“嗯。”

“但我覺得,她們都不如我。”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只有我能配得上你的美貌。”

段白焰差點笑起來。

“可是剛剛的糯米團子,”她繞了一個大圈子,又繞回這頓飯上,“那個小姐姐明明就是看你長得好看,才把兩個都給了你的。”

段白焰失笑。

他特別想跟她說,我前幾天還在網上看到,有人想操哭你呢。

雖然知道喜歡她的大多也都是小姐姐,但他在這件事情上,一直都顯得有些喪心病狂,連女孩子的醋都吃。

“過些日子,那個電影還有一個飯局。”只是提到這個,他旋即又想起,“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他原先有些擔心,不太敢讓她出門。

但今天出一趟門,他覺得,她好像比前幾天更有活力一點了。

這是好事。

“《止戰》的飯局……”姜竹瀝想了想,眼睛一亮,“演白起的那個演員,也會在場嗎?”

“不一定,主要是主創。”

說到底,他還是想給她介紹圈子裏其他人。編劇也好,制片人也好,留着人脈,說不定她哪天能用上。

“這樣啊。”姜竹瀝有些遺憾,小聲道,“那……那我再想想。”

白起的演員,是圈子裏一個風頭正勁的小生。算不上顏值系,但演技很好,仍然擁有一大波女友粉。

段白焰眼睛一眯。

“膽子變大了。”他笑得有些危險,“敢說這種話?”

姜竹瀝下意識瑟縮了一下,松鼠毛迎着風瑟瑟發抖。

在她混沌稀薄的記憶裏,以前說這種話,對別的男生表示好感,哪怕只有一點點,都真的會……

會……會被……

按到床上摩擦。

姜竹瀝低頭認慫,悶聲吃魚。

段白焰好氣又好笑,不知道該先說她可愛,還是先說她可恨。

嗡——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起來。

他放下筷子,拿出來看了一眼,眼神微沉,站起身:“你先吃,我出去接個電話,不走太遠。”

姜竹瀝眨眨眼:“你不是說沒有工作?”

段白焰:“……催債電話。”

他拿上大衣,推門而去。

姜竹瀝坐在原地,把鍋裏煮熟的食物都撈出來,仔仔細細地去掉花椒和辣椒,一半分給他,一半撥進自己的盤子。

沒吃兩口,她的手機也響起來。

她沒有多看,直接接起來:“你好?”

“竹瀝,我和你媽媽明天走。”話筒那一頭風聲呼嘯,明叔叔問,“你要來送我們嗎?”

***

段白焰很快結束了通話。

他這通電話來自先前那個律師團隊,他們手上的證據都是現成的,緝毒小分隊速度飛快,直搗俱樂部的地下老巢,飛快地收了尾。

萬事俱備,現在就等他發通稿,用石錘将夏蔚一次性擊潰。

段白焰的手指扣在手機上,默不作聲地想,這事兒終于要結束了,他今天下午沒來得及回姜竹瀝的微信消息,也是因為被這件事拖住了後腿。

等解決完這件事……

他要趕緊把婚求掉。

挂機之前,突然想到什麽,他順路多問了一句:“最嚴重的情況下,性騷擾能判到什麽程度?”

律師給了一個時間段。

得到回複,他心滿意足。

收起手機,段白焰折身往回走,推開火鍋店的門,室內的熱氣撲面而來。

他剛想脫大衣,目光掃過剛剛的座位上,上面竟然空無一人。

他原地愣住。

鍋還在煮,他的盤子上還放着熱氣袅袅的肉丸和蔬菜,可姜竹瀝的包和手提袋都被帶走了。

他腦子空白了一下,抓住過路的服務員:“剛……剛剛,坐那兒的那個姑娘呢?”

服務員搖頭:“我沒看見。”

段白焰的腦子轟地一聲。

當機立斷,他一邊打姜竹瀝的電話,一邊轉身往外走。

天邊寒星高懸,遠處傳來缥缈的聖誕節樂聲,步行街上熙熙攘攘,比肩接踵。街邊的行道樹挂滿小彩燈,店裏放着快樂的聖歌,整個世界其樂融融。

可她的電話始終占線。

段白焰深呼吸,指骨抵上鼻梁。

這個時間,他們原本應該已經吃完了晚飯,然後回家一起布置聖誕樹,等待零點過後聖誕老人把禮物偷偷放到她的床頭;或者由他抱着她在爐子前烤火,一起看一部小清新的戀愛電影,她如果犯困睡着,他就親她額頭,然後抱她上床。

可是現在,他又把她弄丢了。

段白焰站在人群中央,世界天旋地轉,他心急如焚。

他深呼吸,轉而想打熊恪的電話:“熊……”

話未出口,一道影子跌跌撞撞地從人群裏擠出來,炮彈似的沖進他懷裏,兩條手臂環住腰,死死抱住他。

段白焰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可她的氣息他太熟悉,撞得他眼眶發酸。

半晌,他啞着嗓子,低聲問:“你去哪兒了?”

姜竹瀝不說話,腦袋埋在他胸前,使勁往裏拱。

半晌,她小聲說:“段白焰。”

“……嗯?”

“我爸媽不要我了。”

段白焰一愣。

她像是在賭氣,聲音不顯得委屈,只是悶悶的:“他們真的要走……他們不帶我走。”

段白焰沉默許久,呼吸慢慢重起來。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坐在家裏二樓的走廊上,看着父母翻臉、吵架,然後慢慢冷靜、平和,坐下來讨論財産分割,最後用沉默對待他的去留。

人群熙熙攘攘,大樓上的鐘挂起倒計時,不遠處的江邊開始放煙火。

煙火升空,一聲接一聲的“砰”聲在空中炸開,明亮磅礴的光芒映亮天幕。有女孩捂着耳朵尖叫歡呼,有戀人在這時動情地接吻。

流動的燈光中,段白焰深呼吸,用力抱住她:“那就留下來。”

“從今往後,”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頭頂,良久,發出低沉而鄭重的嘆息,“就是死——”

“……你也死在我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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