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嘤嘤嘤嘤
姜竹瀝這一覺睡到下午。
她迷迷糊糊的,一開始覺得自己被人抱在懷裏, 後來他放開了, 好一會兒,才重新掀開被子, 又将她撈進懷裏。
全程她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前一晚睡得太晚了, 幾乎被折騰到天亮。後半夜降溫,他給她添了一條毯子, 她軟綿綿地趴在被褥裏, 縮成一團。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 段白焰終于忍不住,輕輕戳戳她陷在枕頭裏的臉:“竹瀝。”
她的臉又軟又嫩,一戳一個小坑。
他忍不住, 又戳了戳。
然後姜竹瀝……被他戳進去了。
她還是不願意睜眼, 小聲嘤咛着, 慢吞吞地把自己縮進被窩。像圖拉蜷起自己背上的刺,捂住毛茸茸的小肚皮。
他失笑, 低聲道:“起來吃一點東西, 嗯?”
姜竹瀝還是閉着眼,趴在被褥裏, 聲音很悶很小:“我不餓……”
她昨晚的飯局就沒怎麽吃東西, 今天又一直沒有起來, 怎麽會不餓。
段白焰微微皺眉。
中午的時候, 他去酒店廚房給她煮了一碗面, 放了三個小時, 還是不見她醒,只好又倒掉。
“你……”突然想到什麽,他湊近她,試探着問,“身上哪裏不舒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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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竹瀝氣悶地不說話。
哪裏不舒服?她全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
段白焰是一種絲毫不懂得節制的生物,四年過去,他除了體力更加過人、下半身更加超出她的預估之外,其他方面并沒有什麽長進。
事實上,他比四年前更過分。四年前他尚且不具備負擔一個孩子的能力,所以在這種事情上,多少是謹慎的。然而現在,他變得肆無忌憚。
姜竹瀝越想越氣。
他還半蹲在床前,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把她從被窩裏挖出來喂食。
半晌,姜竹瀝腮幫鼓得像只河豚,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透出一條縫,悶聲問:“我,我問你幾個事兒。”
她一開口,才發覺嗓子疼得厲害。
後半句話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在哼。
“嗯?”
“第一個是,”她藏在縫裏,偷偷摸摸地眨眼睛,“你昨晚為什麽不戴套。”
段白焰:“……”
他微微眯眼,“所以你是在賭氣?”
松鼠姑娘立刻瑟縮地蜷成一團,委屈極了:“……我沒有。”
“我準備了的。”他頓了頓,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像是懊惱,也像是心虛,“是你說要先洗澡。”
然後就……
一發不可收拾。
姜竹瀝:“……”
好,好恨。
她躲在被子裏,用力揪住枕頭。
“第二個是,”她糾結了一陣,聲音更小,“你……你有沒有什麽,病?”
段白焰愣了一下,面上的神色變化莫測,最終定格在一個難看的表情上。
“你再問一遍?”他語氣微沉,染上威脅。
姜竹瀝可憐巴巴地,又往裏面縮了縮。
“但是,這本來就是你的錯。”她虛弱地抗議,越想越難受,“有套不用,叫你停也不停,全都……然後你還,還兇我……”
她像只濕漉漉的病貓,說着說着,聲音裏竟然帶上了微弱的哭腔。
段白焰心裏有些奇怪,從她醒過來開始,就哪裏不對不對的……
起身坐到他身邊,他将她連人帶被子往上挪了挪,手探進被窩,精準地摸到她的額頭。
她被吓得往後躲。
可是沒躲過,還是被他捉住。
——額頭滾燙滾燙的。
“你發燒了?”段白焰眉峰微聚,懊惱地把她撈出來,“都一天了,怎麽不告訴我?”
姜竹瀝抗拒他的懷抱,掙紮半天發現掙紮不過他,才喪氣地放棄。
她垂着眼,眼睫上還帶着水汽,眼圈紅紅地糾結了半天,小聲道:“我就是……就是發燒了,才不敢問。”
她頓了頓,咬唇:“如果你真的有什麽病怎麽辦……我會覺得命運對我好殘忍,不想面對這麽冷酷的現實。”
段白焰:“……”
所以她在被窩裏昏昏沉沉一整天,斷斷續續地醒過來、又睡過去,反反複複,就是在糾結這件事。
他心情複雜,好氣又好笑,還要假裝一本正經地沉聲:“我要真有什麽病的話,你嫌棄我嗎?”
“那肯定,”姜竹瀝可憐巴巴地吸吸鼻子,帶着鼻音,認真地道,“——是嫌的。”
段白焰:“……”
一把二十米的大刀當胸穿過。
“……應該是感冒了。”半晌,他把她抱到懷裏,有些狼狽地道,“我叫酒店的醫生上來給你量體溫開點兒退燒藥,明天如果還不見好轉,再去醫院驗血,嗯?”
她軟綿綿的,乖巧地趴在他肩膀上,沒有抗議,算作默認。
半晌,她緩慢地眨着眼,補充:“還有避孕藥。”
他皺眉:“那個藥對身體不好。”
“段白焰。”她聲音軟軟的,滿級溫柔。
“嗯?”他的聲音也不自覺地,跟着變溫柔。
“如果給男生們評級打星,滿分十顆星的話——”
“……嗯?”
她微笑着說:“你一定是個十級渣男。”
“……”
段白焰張了張嘴,想反駁,眉毛皺在一起糾結半晌,還是無力地敗下陣來。
他挫敗地拍着她的背,親親她的額頭,聲音低啞:“對不起。”
“昨晚是我的錯。”他微頓,艱難地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悶聲向她認錯,像每一個活在遠古傳說裏的、被罰跪遙控器的鐵血硬漢,“但,如果懷孕的話……”
他說,“就把他生下……嘶。”
他話沒說完,她低下頭,照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室內開着空調,他只穿了一件襯衣,她咬得很深很用力,牙齒深深陷入肌理,唇齒間漸漸傳出腥鹹的味道。
段白焰悶哼了一聲,就皺着眉頭不再出聲。他默不作聲地承受,另一只手仍然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撫慰般地,輕輕地拍。
他知道她想說什麽,也知道她在怕什麽。
“你……你太過分了……”
半晌,姜竹瀝哽咽着,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這一句話。然後她虛脫似的,從他肩膀上滑下來。
她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下半身疼得厲害,身上也發燒燒得虛弱乏力。咬他這一口,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段白焰趕緊雙手接住她,然後輕手輕腳地,把她塞進被窩。
她的眼淚卻再也沒有停下來。
開始是一顆一顆的,順着眼角往下淌,滾過耳廓,落進四散的頭發裏。
後來越來越多,接連不斷地從眼眶滾落,她雙手攥着床單,哭得全身發抖。
“竹,竹瀝……”
段白焰慌得手足無措,可是看她難過,她也跟着難過,心痛得不知怎麽辦才好,狼狽得像是被人當空狠狠地擂了一拳。
“竹瀝,”他舔舔唇,将她的手捉過來,放在自己掌心裏輕輕地揉,“你,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姜竹瀝沒有回應他,手指死死扣着他的手掌,從小聲壓抑的啜泣,慢慢變成放聲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小聲問:“為……為什麽,要……要把我放下來……”
茫然無措、肩頭血淋淋的段白焰,聞言蹭地擡起頭:“……?”
“抱……”她哭得胸腔抽搐,幾乎不能喘息,“抱抱我……”
段白焰趕緊又把她抱起來。
他以為她剛剛沒咬夠,甚至貼心地幫她換了一邊肩膀。
可是姜竹瀝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任由他抱着,繼續哭。他從來不知道她有這麽多眼淚可以流,哭得天塌地陷,全身發抖,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全部一次性哭完。
“竹瀝,竹瀝……”他舌根發苦,一下一下地摸她的頭,幫她把有些淩亂的頭發撸順,“是我說錯話了,不想生就不生,嗯?”
姜竹瀝攥着他的袖子,一邊哭一邊拼命搖頭。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這個意思,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那麽多失敗案例在前,無論是姜媽媽還是謝媽媽,明含還是謝勉,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小孩子,又該怎麽把他們養大。
“我……”她艱難地開口,想要克制哭泣的沖動,可越是克制,就越是壓抑不住,她抽噎着,聲音斷斷續續,“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
我不是一個強大的人,我比陳塘的評判更加軟弱,我會被自己的情緒控制,被它擺布,被它打敗。
我害怕跟人建立聯系,害怕對人負責,害怕承擔“關系”帶來的義務。所以盡管我期待,但我仍然希望自己不要有愛人,不要有孩子,不要有能在深夜寒冬抱在一起,抵着額頭取暖的人。
如果我老了,我就把這輩子存的所有錢都換成物資,然後養一條狗,躲進深山老林,再也不見外人——比起積極應對,我更願意逃跑,“回避”給我帶來的安全感,其他任何人都給不了。
可你讓我不要逃跑。
——你讓我活過來。
“我明白……”段白焰艱難地抱緊她,舌根苦澀,聲音發啞,一遍一遍地重複,“我明白。”
夕陽最後一抹餘晖也消失在天邊,天色逐漸暗下來,碧透的天邊,開始浮現隐約的星子。
幾十層的高空之中,四下空寂安靜,房間裏光線柔和。
他肩膀上的傷口似乎已經停止流血了,但他沒太在意——他将她抱在懷裏,不厭其煩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過了很久很久,她的哭聲終于漸漸弱下來,精疲力盡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身體仍然不太受控,偶爾抽搐一下。
她哭得迷迷糊糊,半晌,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很久之前,我讀過一段話。”
“加缪說,人生的意義,在于承擔人生無意義的勇氣。如果一直在尋找人生的意義,那麽你永遠不會生活。”
他微頓,“所以,我們不要再去想做事的意義,不要再想活着的意義,不要再想相愛的意義,不要再想養育孩子的意義——也不要再去想‘如果’了。”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無解的,就好像,在陳塘告訴段白焰,姜媽媽小時候也是一個“別人家孩子”之後,他一度覺得自己被動地陷入了莫比烏斯。
——我似乎無法改變這一切,悲劇終朝一日也将在我身上延續,這是刻在我基因密碼裏的,最惡毒的詛咒。
——那麽,我再去做同樣的嘗試,又有什麽意義?
“原生家庭是底色,但是——”他聲音低沉,“那不是宿命,也不是終點。”
姜竹瀝已經冷靜了下來,裹在毯子裏,神情柔軟得好像一只奔跑的毛茸茸。她眼睛紅通通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半晌,她忍不住問:“那我們的宿命是什麽?”
他眼中浮起淺淡的,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們的宿命是,”他頓了頓,語氣不急不緩,“盡管我們争吵,誤會,分離,異地——”
他停了一下,目光傾注下來,好像在看一件獨一無二的寶物。
許久,輕聲道:“……到頭來,卻仍然相愛。”
——我透過你的眼瞳,看到自己的倒影。于是我知道了,長居于你的眼底,就是我此生的終點。
溫柔的燈光下,時光好像暫停了一刻,她屏住呼吸,若有所覺地眨眨眼。
下一秒,他俯身,吻上她的額頭。
***
入夜之後,助理得了指令,上來送退燒藥和避孕藥。
敲門之後得到允許,他一進屋,就看到衣衫不整的、狼狽的段導,和躲在被子裏嗚嗚咽咽、哭得說不出話的小姑娘。
助理:“……”
他捂着眼睛飛快地放下藥,連招呼都不敢打,就又飛快地跑了。
走到樓下,遇見依靠在車門上抽煙的熊恪,他猶豫片刻,還是上前打招呼:“那個,我知道我不該多嘴……”
熊恪:“……?”
“但是,”助理糾結地道,“小段先生好像在酒店裏,搞出事情來了。”
熊恪:“……”
“他,他還叫我上去送藥。”助理一張臉都皺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想故意讓我看見不該看見的事,然後借機炒了我。”
熊恪:“……他哪有那麽無聊,他要是想炒你,連理由都懶得給。”
他想了想,掐滅煙頭:“昨天她帶的女伴,是姜小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的吧。”
聽他肯定,熊恪一顆心都放下來。
他眼中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了然道:“啊,那沒事。”
“不是……”助理還想辯解,“我剛剛真的看見,他們鬧得特別……”
“沒關系的,不是吵架。”微頓,熊恪仰起頭,“我猜,我們應該馬上就有機會——”
看着酒店大樓上,在黑夜裏發光的那一小格房間,他沉默半晌,輕聲道,“……參加小段先生的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