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是姜寶寶

姜竹瀝愣在原地。

她下意識劃掉了震動按鍵, 然而久久沒有回過神。

段白焰若有所覺,眯着眼在她手心輕輕蹭蹭:“怎麽了?”

姜竹瀝怔怔的。

她一邊抱着他的腦袋撸毛, 一邊拼命回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

段白焰去了解他不了解的領域, 去讀他沒讀過的書, 去做他不信任的心理咨詢。

——為了她。

“……小白。”半晌, 她搓搓他的睫毛, 聲音很輕。

“嗯?”

“之前……我師兄他,”她舌根發苦,心裏幾乎已經有了答案,“是不是背着我,跟你說過什麽……與我有關的事?”

段白焰微頓, 蹭來蹭去的動作停下來。

他枕在她腿上, 一條胳膊擋着眼,沉默了很久。

“對。”許久, 他開口, 聲線低沉和緩, “但是, 不是他來找我, 是我去找了他。”

就是剛剛拍完綜藝、明叔叔入院的時候。

他在病房門口聽到姜竹瀝與陳塘的争吵, 他稱他為stalker, 而她竭盡全力為他辯護——盡管立場虛弱, 語言蒼白。

他甜蜜而心酸地認清一個事實, 姜竹瀝從來不能真正地放棄他, 然而她的喜歡卻因為他的性格,變成了一種第三視角的罪過。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低聲說,“在別人眼裏,我們是那樣。”

一旦進入深層關系,兩個人就好像同時犯了病,一個咄咄逼人地靠近,一個鴕鳥似的拼命逃離。最後以一種病态的姿态,被強硬地捆綁在一起。

不能這樣。

他想。

他需要被承認,需要陽光,需要神性,需要證明——

需要合适的土壤,去和她一起培育那顆歪歪扭扭的、名為“愛情”的植物。

姜竹瀝低着頭玩他的頭發,許久,小小聲地道:“你沒有告訴我。”

“我怕你擔心。”

“但是……”她的聲音悶悶的,“也許我可以幫你。”

畢竟,這也算是她熟悉的領域。

段白焰停了停,安撫般地握住她的手:“我問過陳塘,能不能直接來找你做心理咨詢。”

那時候,陳塘反問他:“你知道為什麽,心理咨詢師不能跟他們的病人談戀愛嗎?在我們那裏,甚至不許咨詢師和病人建立社會關系。”

他們的關系只能是咨詢師與來訪者,不可以是“朋友”,不可以是“戀人”,不可以是“親人”。

段白焰誠實地搖頭。

“因為在判斷上,會出現立場偏頗。”陳塘停頓了很久,移開目光,恨鐵不成鋼地低聲嘆息,“姜竹瀝幫不了你……盡管我非常不想承認,但她太喜歡你了。”

喜歡到無法客觀地評判他。

“陳塘說,咨詢師應該是一面鏡子。”段白焰的臉埋在她柔軟的手掌裏,輕輕親她的掌心,“但如果那個咨詢師是姜竹瀝,我在這面鏡子裏,将看不到任何與自己有關的信息——”

姜竹瀝剛想反駁。

下一秒,他輕聲道:“因為那面鏡子裏,折射出的全都是:‘喜歡他喜歡他喜歡他’。”

姜竹瀝一愣。

山路蜿蜒,四下空寂,山間青松紅梅,雪花在空中翻卷,厚重地落了滿山。

她眼眶莫名其妙地發熱。

許久,後知後覺似的,姜竹瀝俯身将自己的額頭,抵上他的額頭。

她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眼中也亮晶晶的,聲音很小:“他說得對,我從來不能客觀地評價你。”

她微頓,“因為我的确,超級超級……超級喜歡你。”

遙遠的少年時代裏,他們從來不能對彼此坦誠,不僅僅因為各自有所保留,更多的是……無法面對完整的“自我”。

如果有朝一日,我要為一個人,改變自己的暴躁,強硬,不安,與強大的控制欲,一定要先承認自己的自私,封閉,與不成熟的畏懼——

“承認病态”,對我而言,已經是了不起的勇氣。

“小白。”她垂下鴉羽般的睫毛,主動吻他,“謝謝你。”

他眉梢微動,兩手攀上她的肩膀,咬住她的唇。

唇齒輾轉,她的腦子慢慢開始混沌,仍然留着最後一絲理智。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把我不知道的事,都告訴我。”

她聲音很軟,停了停,煞有介事地勾住他的小指,認真道:“我們是一體的。”

我沒有那麽軟弱,你可以來找我——

哪怕我們都需要求助外界,你仍然可以來找我。

段白焰坐起來,專心致志地親她:“好。”

天空寂靜壯闊,雪山如夢似幻,兩人唇齒輾轉,化作蒼茫天地間相依的兩個點。

他吻得認真而動情。

她像個出了BUG的機器人,一遍又一遍地,固執地,小聲重複着:“……要告訴我。”

他也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好。”

***

車穿過茫茫大雪,爬過曲折山路,開過度假中心的圍欄,最終停在一棟……

高大氣派的城堡面前。

姜竹瀝嘆為觀止:“……”

“因為是個度假中心。”段白焰摸摸鼻子,面不改色心不跳,“所以這邊的建築,都修得很浮誇。”

她小小地哦了一聲,仍然很緊張。

所以當她發現,段爺爺竟然在門外等他們的時候,她幾乎要窒息了。

段白焰牽着她,主動介紹:“竹瀝,這是我爺爺。”

不等她接話,他立刻又道:“爺爺,這是姜竹瀝,我之前向你提過很多遍的,她是我的高中同學,當時我們班班長,成績特別好,本科畢業之後去了波士……”

段爺爺面無表情地揮手讓他滾:“別說了,我知道。”

這是什麽死亡開場白——

姜竹瀝簡直要昏過去。

她掐着手心,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血壓降下來,努力讓自己的笑臉好看,努力讓自己顯得乖巧。

下一瞬,擡起頭,笑容燦爛,開口就是一句聲音清脆的:“好爺爺!”

山林間靜靜地落着雪,雪光疏淡空靜,空氣沉默三秒鐘。

姜竹瀝崩潰地捂住臉,想立刻一頭撞死在雪地裏。

……她是什麽十級弱智!

——不是啊!她想說的是爺爺好!爺爺好!爺爺爺爺好!

段白焰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愣住了。

段爺爺站在原地,白色的眉毛疑惑地糾結起來,神色遲疑,猶豫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不确定地,斟酌着,小心翼翼道:“好……好孫媳婦?”

***

段爺爺為他們準備了晚飯,算作接風洗塵。

姜竹瀝這股尴尬勁兒從中午蔓延到晚上,見她小心翼翼耳根發紅,段爺爺倒笑了:“我們很久之前就見過,你不記得了嗎?”

“啊……是四年前嗎?”姜竹瀝愣了一下,馬上想起來,“我跟小白一起去山上度假那次……?”

段爺爺點點頭。

那時在車站,他送別段白焰,曾經遠遠地看過姜竹瀝一眼。

小姑娘個子不高,身形細細瘦瘦的,兩眼彎成月牙,穿着條薄荷綠的無袖連衣裙,跑起來裙擺飛揚,像一只色彩鮮明的果子精。

而他那位高貴驕矜的孫子,面上的表情雖然冷漠又不耐煩,目光其實從始至終,都沒有從那個女孩身上移開過。

他不可能讓段白焰跟一個不知根底的女孩同吃同住,所以找人查了她的資料。

唯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沒想到,段白焰竟然會喜歡這種看起來有些無趣的乖乖女。

然而那是段白焰的初戀,他身為爺爺,對此也毫無經驗。孫子在家被他寵成了小公主,他擔心他們的感情無法長久。

後來也真如他的擔心那樣,兩個人戀愛一段時間,還是分開了。他曾經向熊恪問起原因,熊恪沒有做任何評價,只是抿唇搖頭。

他于是再也不問了。

“坦白地說,”段爺爺說,“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他說話語速很慢,姜竹瀝不知道他們家的人是不是都這樣,講什麽話都帶着天然壓迫感,周身上下,透出一股上位者的自信。

她不卑不亢,聲音很輕:“我們的确走了很多彎路。”

“但是,”她微微吸氣,“我仍然愛他,他也仍然愛我……這個事實,從來沒有改變過。”

——并愈發清晰。

段爺爺眼底微動,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說這些話時,好像變得非常自信。

然而他的态度仍舊不置可否。

段白焰有什麽問題,他清楚得很。他的父母給了他錯誤的示範,等他再想糾正,已經錯過了修改的黃金期。

然而長大之後,段白焰的偏執與冷漠反而成就了他,他比常人更加固執,那些負面情緒滋養着他,供養着他,幫他創作出了不可思議的作品。

他看着孫子越爬越高,也變得越來越猶疑,或許不去修正他的性格,他也能生活得很好——

“爺爺。”

他正想再開口,段白焰換好衣服,從樓上走下來。

“你不要欺負竹瀝。”他沒想到姜竹瀝下樓的速度會比他快,而且照現在的架勢看,她似乎已經坐在這兒跟爺爺聊過一陣子了……

段白焰有些急,神色裏竟然透出一點不安,“她脾氣好,你不要得寸進尺。”

段爺爺面無表情地踢他:“放屁,誰得寸進尺。”

飯桌上,段白焰捋起襯衫袖子,幫姜竹瀝剝魚。

這是他在明含事件之後培養出新技能,剝蝦剝魚剝螃蟹,他都不敢假手他人,她迷迷糊糊的,他怕他們弄不幹淨。

當着長輩的面,姜竹瀝臉上發燙,“我自己來吧……”

段白焰沒答應。

一條魚分兩半,他将刺剝幹淨,把另外一半放在了爺爺盤子裏。

段爺爺故作嚴肅的神色,一瞬間緩和下來。

姜竹瀝甚至在這位老人家的表情裏,捕捉到一絲驚濤駭浪的驚喜:“段白焰。”

孫子:“嗯?”

爺爺一本正經:“你不是小公主嗎?”

孫子:“……”

爺爺:“小公主不是從不剝魚剝蝦剝螃蟹嗎?”

段·小公主·白焰:“……”

他頓了頓,波瀾不驚地拿起紙帕,擦掉手指上的湯汁:“我當段家的小公主當膩了,最近正打算換屆讓賢。”

段爺爺的動作停了停,以為他在九曲十八彎地向姜竹瀝示愛,說她是他的小公主。

老人家非常上道,眼神在他和姜竹瀝之間游移,充滿暗示的意味。

然而下一秒,段白焰立刻板着臉否認:“不是她。”

姜竹瀝眼皮一跳。

他沉默一陣,轉過去,輕聲說:“她是姜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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