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未央

第一章

葫蘆山之所以叫葫蘆山,就因為地形像個葫蘆。

到了瓶頸山口處,只容一輛車緩緩走過,這運糧的隊伍立即就抖起精神來了。

這一帶正是黑山雕的地盤,這老家夥已經年過五十,最近幾年都沒出來蹦跶了,所以這十幾個護衛也在走過大半個山道的時候,松了口氣。

可這口氣剛松下,山道兩側忽起哨響。

山頂黑松林後面,一個少年迎風而立,看着湧下山去的土匪笑道:“六爺果然信守諾言,現在這些糧食歸你了,車裏還有個小白臉也随你處置,只拖延半日時間即可。”

身邊的粗壯男子,也不搭言,咔咔地吃着瓜籽,背後的大刀被風吹嗡嗡直響。

少年瞥着他,見他大有下山的意思,趕緊拿出黑巾蒙住了臉,又戴上了帽兜,緊随其後。

他本意是要這就離開,可正是這個時候,山下車隊當中前面的那輛車車簾一掀開,下車一人。

那人玄色長衫,一頭烏黑的長發盡束腦後,全身上上下下都半分飾物沒有,一如既往的幹幹淨淨。整個大興王朝,男兒女兒都喜歡佩戴飾品,尤其玉器,更是華貴的象征,遠遠看着,他膚白貌美,真真的就是山東郡府這一帶有名的沈小善人。

哼,小白臉!

這個少年恨恨盯着他,忽然改變了這就離開的主意。

酒色微醺,沈未央還有點頭疼,馬車忽然停下,她聽着土匪的哨聲猶自皺眉。

小鈴铛在外面急道:“公子不好了,有劫匪!”

劫匪?

她擡眼,幾名護院已經到了身前,葫蘆山山形陡峭,多年前她曾經進山一次,真是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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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能見只有一朵白雲,自由自在地飄着。她最是讨厭麻煩的事情,可偏偏總是遇見麻煩。

這個天殺的古代啊……

十二年前,她一睜眼就到了這個鬼地方,從未聽說過的時代,這裏女嬌女貴女子為尊,起初她以為這樣也不錯,優哉游哉能再活一世,但是随着時間的增長她發現再強勢的女人,也會因為律法在十六歲成親,早婚早育是絕大部分女人的一生寫照。

她們甚至還會相比較,誰生的孩子多,以此為榮。

她這個身體的爹,早年沒少受苦,二人流浪了三年多,等她習慣了這裏的一切時候,再忍不了他低頭做小乞讨的模樣,發奮起來。

沈未央如今雙九年華,吃穿不愁。

從一根竹簽子開始,從能吃飽飯開始,她最終以一個男兒的身份,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并且十分的滿足于現狀。她最後帶着爹爹定居在了山東,并且還是這山東郡府有名的小善人……

看着湧過來的劫匪,她對旁邊急的跳腳的小鈴铛嘆氣道:“我有一種預感,一種很強烈的不好預感。”

小鈴铛抓着她的袖子直搖:“還用得着公子你預感嘛,現在真的是不好啦!”

她的預感當然不是這個:“我感覺以後都會麻煩不斷了。”

話畢,劫匪已到眼前。

“哈喲,看看這麽多的糧食,夠咱們吃上半年的了!”

“喂喂喂!這誰家小哥兒啊,長得可不錯,可惜咱們山上沒有娘們只有爺們诶哈哈哈!”

“……”

沈未央掃視一圈:“黑山雕幾年不出,怕是病不大好了還是怎麽的呢?”

她年紀不大,竟然口呼老太爺名號,這群喽啰笑臉頓收,一個魁梧的漢子從山腰而下,他後背帶刀,嘴裏還叼着一根草根。

正是黑山雕的義子六兒,他一口吐出草根,伸手指向了沈未央:“給這個小白臉,帶山上去,其他人押在山下,天黑再放。”

護院本來就是幌子,三腳貓的武藝自然完敗。

沈未央靠着馬車,她皮膚較白,又楊柳細腰,只往那一站就顯得夠柔弱的了。

黑山雕就是這葫蘆山的禁忌,她出言不遜,自然會被‘請’上山。

山下一陣哀嚎,這些劫匪運糧的運糧,開路的開路。

多年前她真的上過這葫蘆山,也不叫人押着,她積極配合着腳步輕快。

不多時,上山的隊伍裏面又多了一個人,那被稱為六爺的壯漢提着個不斷掙紮的少年,扔進了喽啰堆裏面:“給他家人送個口信,叫他們拿錢來贖人!”

沈未央回頭,少年正是扭着身體不斷掙紮:“胡老六你個混蛋王八蛋!我爹對你有恩你敢動我一根指頭你忘恩負義!”

胡老六,就是黑山雕的義子,更是在後面一腳踢在他後腰上面:“六爺我最讨厭你這種羅裏吧嗦的人,你老爹叫我幫的忙我已經幫了,現在兩清!”

少年更惱,可已經有人給他口中塞了布條,嗚嗚出聲。

沈未央差點失笑,對着他眨了眨眼,見他更是瞪大雙眼對她一份氣憤模樣,連忙低頭已免笑出聲來。

她認出他了,是山東郡府周大人之幼女周常在的未婚夫,姚廖。

她平日懶于與官府打交道,可這周常在卻是機緣巧合才認識的,兩個人一見如故,可謂好友。她倒是不拘小節,在外人眼裏一看,卻是流言蜚語常說二人有一腿的事,姚廖一十六歲,最不待見她。

跟她想的一樣,上山先把她和姚廖扔進了大獄裏。

大間裏還有六七個人,有原來山上觸了六爺黴頭的,有以前圈在裏面的,黑漆漆的,沈未央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半刻功夫立即适應了這片黑暗,輕松解開了綁在手腕處的繩索。

姚廖就在她的身邊,他還堵着嘴嗯嗯的不知哽咽着什麽。

她往裏走,四下尋找,不多時在這大間的裏側發現了兩個男子。

一個孩童模樣的随侍,一個雙十年華,仔細一看,他們裝扮都和周常在描述的一模一樣,沈未央松了口氣。

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臉,她站了他的面前,見那男子靠在孩童身上坐着不動,伸腳踢了踢他鞋尖:“死了?還是活着?京城來的顧大公子?”

她聲音略沉,難辨雌雄。

男子動也不動:“你是誰?”

她是誰?

這話從何說起呢?

沈未央從懷裏拿出藏好的信物玉佩交由他的手上,微微嘆了口氣。

就說讨厭麻煩,偏偏就遇見麻煩,前些日子就聽周常在提及招标一事,民以食為天,她自十四歲開始就屯糧倒糧,做了一名糧商,本來在山東這一片已經小有名氣,心滿意足。可一打聽說京城有大商人想要招标做次大的,她麻煩就沒斷過。

先是姚廖誤會,來找麻煩,再是死對頭陳家搶她的生意,緊接着這位京城來的什麽大公子半路被劫,悄無聲息的消失。

周常在為她老娘擔憂,求她上山一探。

本來還擔心運糧車不能夠吸引黑山雕的義子動手,沒想到姚缪為了攔住她不去競标,竟然‘幫’了大忙,他和陳家公子算是表兄好友,幾樣加起來,自然恨她之極。

歪打正着,其實她是真的沒有想過要再擴大自己的家業了。

左右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她抽出袖口薄薄的刀刃,低頭劃開他後背繩子,以及那個孩童的。

男子起身:“周知府叫你來救我?就你一個人?”

沈未央剛要走,發現他還未起身:“喂,走啊?”

男子淡淡道:“我動不了,你需得背着我。”

他以為他是誰啊,他以為這是在哪裏啊!

她沒有時間與他費口舌,那孩童卻是抓住了她的袖口:“大公子有熱,受不住這麽折騰嗚嗚……”

一個是你愛背不背,愛救不救的樣子,一個可憐兮兮的孩童……

她十分無語,回頭再走幾步摸了姚廖面前,一把抓出他口中的布條,少年立即出聲:“你個……”

話未說完,她已然捂住了他的口舌:“不想活了?也不看是什麽地方?敢和土匪做買賣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一會跟我走,想留着性命嫁進周家就聽話!”

說着也劃開了他的繩索。

大間裏黑漆漆的,一邊幾個人歪歪着顯然已經習慣了這裏來人去人。

沈未央扯着姚廖到那孩童面前:“你倆人扶着他,千萬別跟丢了。”

少年雖然恨他,但也咬牙挺住了,和孩童扶起了那人。

這葫蘆山沈未央可是來過的,她讓幾個人靠後,這才從鞋裏拿出火藥雷丸來,拉了線火往牆角一扔,只聽咣地一聲巨響,整個牆面都炸開了,也顧不得多看,她拉了身後人就往出跑:“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山上鬧那麽大動靜,常在會來救我們的!”

沈未央只管拉扯着這幾人,這就一口氣往柴房處沖了過去:“你當這葫蘆山是你說走就走得了的?等她來了咱們還能有命在?”

說着給身後人一個個都塞了進去,輕輕關上房門,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周常在也是這麽說的,以炮為號,她立即攻山。

但是事情哪有她們想的那樣容易,她做事向來讨厭被動,黑山雕久病在床,這六兒是出了名的孝道,她計上心來,薄刃在手這就要走。

沈未央身子往前一傾,又想到後面幾人還需安頓立即回頭,不想那人也到,眉眼唇鼻之間,差點貼在一起,只吓得兩個人都後仰分了開來。

剛才在那黑漆漆的大間也看不清人長什麽模樣,此時天尚未黑,看他一眼這就怔了一怔。

她本是女子,面有柔姿,即使做了這男兒裝扮也是俊秀之美,今生前世都見過太多美男子,卻不想這一個能讓她也不由贊嘆。

若講在這大興王朝,男兒興的是膚白顏美,正是她這樣的。

可在她眼裏,這位姓顧的什麽大公子,可謂完美,劍眉鳳目,俊美的臉上線條猶如畫中所出,簡直是多一分俊則剛,少一分美則妖……

見她目光在他臉上,他眸色頓冷。

別說是個男子,就是女人,他也最厭惡這樣的看着他的人。

沈未央想起周常在說過的玩笑話來,她說這京裏來的大公子有斷袖之好,大興王朝男多女少,斷袖也不是什麽稀奇事,還讓她務必奪了陳家的标,必要時候不如犧牲下色相以身相許雲雲……

他叫什麽來着,哦想起來了,顧鏈城。

“看夠了麽?”

“夠了。”

四目相對,沈未央站起身來:“你們最好祈禱我能抓到黑山雕,不然的話……”

她狡黠一笑:“半個時辰未回,我就是自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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