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陳子邯

第三章

車一停下,沈未央就連忙跳了下來。

五月的天,一到晚上還很涼,她發跡之後也沒換宅院,門口連個看門的都沒有,小鈴铛腫着一雙大眼睛跑了門前去一腳踢了開來。

車夫趕車去了後院拴馬,未央無奈地看着他已經沖進去了。

小鈴铛還抱着半路買的糖炒栗子,進院子就開始喊上了:“爹爹!爹爹!”

一路沖進了東廂房,沈未央走得很慢,等她進了屋子時候,他已經在分糖炒栗子了。

屋裏七八個孩子都圍着他轉,一邊男人坐在木制輪椅上面,看着這一幕笑意吟吟,他才過四十,兩鬓已白,正是她那個菩薩心腸的爹,沈君玉。

自打她在這個身體裏面醒過來,他就沒過過好日子。

因為腿筋已斷,他曾帶着她要過兩三年的飯,不管怎麽苦,他都小心翼翼地護着她,教她認字識字,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對她講從前在京過的好日子。

但他從未提過他的妻子,也不說為何淪落至此。

父女二人相依為命,沈未央性子涼薄,九歲剛過,見了他被人驅逐辱罵,實在忍受不了,用一根木簽開始,巧言掙到了第一文錢,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成了名商人。

起初,錢也都是爹爹在管,可他心腸太軟,家財如糞土,嘩嘩地轉眼就能撒出去,美其名曰為她積福,後來她不得不努力掙更多的錢,成了糧商。

她爹陸陸續續撿了不少棄兒,這些人長大送走的有幾個,還養着的還有七八個,小鈴铛今年十五歲,在他們當中算是最大的了。由于她爹這些善行,倒是給她招來了一個沈小善人的名號。

她記不住名字,以數字為名。

她爹爹高興就好了,每個孩子對于他來說,都很重要。

沈君玉從前就很有學識,教起孩子來也綽綽有餘,他們就一直住在這個大院子裏面,三餐由救來的獨眼大叔做,日子雖然富足,但也都過得很節儉,也算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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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回來了?”

“嗯,”她走到爹爹面前,對着他笑:“今天都幹什麽了?”

“今天啊,”沈君玉放下手中的書,合在膝頭上面:“教十五認字啊,她很聰明呢,現在都能寫大字了。”

“是麽?”沈未央回頭對着那個眼巴巴等着她誇贊的女娃娃笑了下:“真厲害。”

那小姑娘才六歲,見她面露笑容,這才巴巴跑了過來:“哥哥。”

她揉了揉她的臉:“好好和爹爹學寫大字,知道嗎?”

小姑娘連連點頭:“嗯嗯。”

小鈴铛到底是知道她沒什麽耐性的,趕緊給孩子們都叫了過去,一個個安排了,沈君玉看着他們眉眼彎彎。

“未央,我以前都沒想過,還會過這樣的生活,現在你有這麽多的姐妹兄弟,你高興嗎?”

“額……你高興就好。”

她親自推着他往裏間走:“今天累嗎?”

沈君玉習慣性搖頭:“不累,你今天回來得有點晚。”

她自然不會說那些事情:“嗯,周常在和她未婚夫請我去吃酒了。”

他笑:“你朋友還真是少,平日多結交些才好啊。”

圍繞着她的話題,永遠都是那些,沈未央推他到床前,這會小鈴铛也安頓好孩子們回來了,他趕忙上前:“我來服侍爹爹。”

說着擠着過來扶着沈君玉,未央嗯了聲:“那我去睡了。”

小鈴铛仔細伺候着,忙不疊地回頭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見她這就走了,大有失望之意。他與別的孩子不同,別的孩子都是沈君玉收養的,單單是他,他是沈未央撿下的。

至今他也記得,沈未央那種與我何幹的目光。

他說他做牛做馬伺候她,眼淚含在眼眶當中那半晌,從死到生,未央最後還是給他撿回了家,那時家中還并沒有這麽富裕,她只對他說,要他學會照顧義父。

從此他就比任何人都要小心翼翼,在家裏,他盡力照顧義父,在義父面前喚她哥哥,但在外,他就喚她公子,總覺得這麽個人,連個小厮都沒有,也很丢面子。

重要的是,未央哥哥從未阻止過。

她待他,也比別人不同,這是他最為自豪又欣喜的事情。

這麽一折騰,已經快到酉時了,沈未央平日就是早睡晚起,習慣了怡然自得的節奏,自然困乏,她為自保,這些年可沒少折騰,好歹前世有些武術的底子,今生也在某人那學到了自保的能力,警戒性一向很高。

所以,她一回到自己的屋裏,後頸上面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這種自己的領域被人侵犯的感覺讓她十分不快,她自己的東西,都有她自己的味道,現在有了生人,她回手關上房門,不願意鬧出太大動靜。

桌上的燭火跳着火花,未央雙手攏袖。

她半分猶豫都沒有,走到了桌前,仔細将薄刃順在左手心,右手翻開桌上的賬本,百般無聊的看了起來。

半分動靜都沒有,她眼觀六路,忽然将桌上燭火吹滅,隐去自己的氣息。

還是沒有動靜,沈未央耐心漸失:“我說,閣下光臨寒舍,到底為何?有什麽事說出來大家可以商量的嘛,你在我屋裏這麽藏着也不是個事,總得叫我睡覺不是?”

她一邊說話,一邊向床邊走去。

坐了這麽一會兒,已經能感覺到那個人就在床邊了,她讨厭被動,腳下也輕得不能再輕。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似乎能感受得到另一個人的呼吸。

沈未央停住腳步,一手抓着的火石這就扔向了床裏,随即有個人影從帳簾後面躲避沖了出來,她欺身而上,擦肩時候薄刃已然出手,來人身形傾長,似是男子。他無意糾纏,連連躲避,等她追着到了窗前,他三兩下就躍出去沒了影蹤。

院子裏馬兒嘶鳴,恐怕也是驚倒了趕車的孫叔。

沈未央點亮燭火,薄刃上還有點點血跡,似乎傷了他的右臂,她擦幹血跡,又卷起來放置袖口當中,四下環顧,屋裏什麽也沒有少,到了床前一看,只床上有些淩亂,好像有人躺過,她不禁皺眉,方圓百裏,都知道她沈家看着家大業大,其實她有個撒錢的爹,家中并無富餘,只多有屯糧,還在周知府倉庫裏。

什麽也沒動,偏偏爬了他的床上來,難不成是個登徒子?

看來看去也是什麽都沒有動過,正是疑惑房門咣咣響了起來,未央知道是誰:“孫叔?進來吧。”

來人推門而入:“公子可有受傷?”

她挑着火花:“沒有,那人呢?”

孫叔似松了口氣:“就看他從你屋裏出去的,我擔心你也沒追趕,是個年輕男人,我摸到了他的脊骨,但卻被他跑了。”

年輕男人?

沈未央笑:“有點意思,可惜沒抓到他,這都跑我床上來了,也許是看上我想要斷上一袖也說不定呢!”

孫叔向來不善言辭,也不多話這就轉身離去。

她關好房門,知道他今晚定然會多加留意,也是放心大膽地收拾了東西。

若說沈未央随和吧,其實她不然,她有些許的潔癖,強迫症,自己的東西也容不得別人随便碰,屋裏有了個陌生男人氣息,她今晚是不用好好睡了。

仔細把所有東西都放回原處,又拿熏香把被褥床前床後都熏了一遍,折騰到了半夜,還是不想躺那張床上去,只好打了地鋪,抱着自己最喜歡的個小人偶,這才睡着了去。

這一覺可是睡得很不舒服,越是不舒服就越是不想起來,平日都要日上三竿才起,這回更是懶得睜眼,夢裏夢外,都是大好春光,成片成片的桃花林,她優哉游哉地自在日子,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在花下眠……

正是好夢,卻聽房門咣咣作響。

只怪她半個小厮也沒有,沒人給她應門,只得睜開了眼睛。

小鈴铛的聲音在外響起:“哥哥還沒起嗎?”

沈未央呆了一小呆,剛睡醒時候有點迷糊,掀開薄被剛坐起來,他人就推開一個門縫,慢慢探了身子進來:“哥哥?”

那些孩子都叫她哥哥,她仍舊坐着,回頭看他:“什麽事?”

小鈴铛正是擔心自己擅自進來會被她怒斥,此時見她縱容更是心喜:“哥哥快起吧,外面來客人了。”

客人?

沈未央在地上睡得有點涼着了,鼻音很重:“誰?”

小鈴铛嘿嘿一笑:“陳家當家的小公子,咱們的死對頭,這回上趕着來見你,哥哥你還不起?”

上趕着來見她就好了?

陳家當家的小公子,陳子邯,她初來山東就與他結下了梁子,此後不管她做什麽買賣,他都要杠上一杠,此人雖為男子,卻在家裏說一不二,幾次事後,也能看出他隐忍聰慧,打死都不相往來的個冤家突然登門拜訪,定然是有麻煩事找上門了……

她撲騰一下躺倒:“不見不見,這冤家怎麽被你們給放進來了?快快趕出去才是正經!”

話音剛落,屋外一聲低笑,人已到門口。

順着小鈴铛的門縫也就走了進來,男子一身錦衣華服,頭戴紫金小玉冠,腳蹬紫金琉璃雙緞矮靴,腰上系着珍珠白玉帶,一身張揚盡顯富貴之氣……一看就是暴發戶樣的。

每次見他都大有這種感覺,只剩他那張清秀的臉,妖不起來,在這繁複的衣着中,更顯得幹幹淨淨,陳子邯就是有這種能耐,什麽衣服首飾穿在他身上,都顯得多餘,如果兩個人關系能好一點,她定然告訴他,別穿這麽花哨了,幹幹淨淨,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吧……

他就是典型的大家小公子類型,膚色白皙,眉清目秀。

未央側身躺着,托腮看他:“都說不見,你又來幹什麽?”

昨晚有異,她裹着胸的布條都沒敢摘下來,此時穿着略寬松的無領中衣,鎖骨在裏若隐若現,雪白的肌膚,襯着她惺忪的臉,簡直美不勝收。

陳子邯略低頭,避開她的目光:“周知府兩日後要在香滿樓擺宴,宴請山東大戶,你可知道?”

沈未央輕快應答:“我不知道。”

他抿唇:“那位京城來的貴人,已以周大人名義約我陳家過府一敘了,你這可有動靜?”

她淡淡瞥着他:“沒有。”

陳小公子立即皺眉:“此事還有蹊跷,如邀約你,我便同去,如未有約,我陳家也不能去争。”

額……

未央躺倒:“春光大好,及時行樂啊子邯兄,你想得太多了。”

她頸子白皙,正是傳聞當中的淨子,沒有喉結,以後說話恐怕也一直會是這樣的聲音,人道這樣的男子本命不好,俯身做小之格……

陳子邯看着她,莫名升起一股惱火來:“我去前面等你,且看今日可有消息。”

也許是命中該言,他這人剛走,小鈴铛都沒來得及勸她起來,後腳小十五就跑了來:“哥哥哥哥,爹爹說周大人請你去吃酒,快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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